第四章-蝴蝶飞飞

已经过去的十个小时内,好像有好几个人都感觉难熬。吕辛自不必说了,他倒霉的不止是逝去的时间煎熬难耐,连接下去的时间也是枯涩无味的。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总是那么

巧,像积木一样总能搭出与你心情不相配的图案。社长本来要亲自去参加南方开的一个有关报业集团发展的会议,因临时有事,特指派吕辛作为代表。会议为期5天,机票都已经送到吕辛的办公桌上了。吕辛摇了几次电话都没找到钟小印。手里的机票,此刻在他的眼里就像法官下达给罪犯的判决书一样,惨不忍睹。

钟小印也是受煎熬的一个。她仿佛一整夜没有阖眼,整个眼球是酸痛的,好像比受伤的心还酸还痛。

她提了一支笔,在桌上胡乱比画着,担心一不留神就会趴在桌子上,放纵地睡去。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抽屉里传来。拉开抽屉一看,原来是小康给的对讲机在唱歌。按下对讲键后,蓝冬晨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让钟小印立即到会议室。

“是。”钟小印答应了一下,拎着对讲机从办公室走出来。

在路上,她有些没精打采,想着蓝冬晨不会是还不肯放过她昨天的过错又对她有所训示吧?

可是,当她一踏进会议室的大门,昨天的不快与此时的担心像烈日下的露珠一样,瞬间消失不见了。

一排一排的会议桌上依旧铺着雪白的桌布,与昨天不同的是,雪白的桌布上印着一个一个圆圆的吉祥图案,像一朵一朵的鲜花一样,扬开了快乐的笑脸。

“好漂亮!好壮观啊——”

钟小印捧起一块桌布,放在脸部的肌肤欣喜地抚摩着。

“你是怎么办到的?”

她尖叫着询问斜靠在墙壁抱着双臂的蓝冬晨。

“怎么你忘了喊‘蓝总’?”蓝冬晨满足地看着钟小印脸上的表情,拿出了他工作时少有的神态,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世上还有像你一样笨的人。想让茶杯每次都整齐划一地摆放,办法有很多。这不是很简单吗?哪儿用一笔一笔地拿圆珠笔画?”

钟小印只顾兴奋了,没理会他的揶揄。这一夜之间的变化太使她好奇、太使她震惊了。她的眼里散发出钦佩的光芒。

“这还不容易?找个图案送到面料加工车间,用热转引技术很快就完成了,只用了1个小时!”

蓝冬晨从墙壁处走过来,没有在钟小印旁边停留,只用手中的对讲机嗑了下钟小印手里的对讲机,然后,就像早上清新的空气一样飘向了门外。

有时,快乐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在许多担心许多疑问都尘埃落定的时候。被独自留在会议室里的钟小印像小鸟,吱吱地唱着。她从这张桌飞到那张桌,将桌布整理得像工艺品一样,精致而又舒挺。

这几天蓝母又闲在了。她心血来潮,忽然想起要去正义祠听戏。老北京人都爱观赏京剧,痴迷者更以会唱几个段子而以票友自居。蓝母虽然不是地道的票友,但年轻时遗留下的爱好也让她时不时地爱往戏园子里溜达。

她叫上了小印,没让司机开车,只支使了蓝冬晨,来了个看戏三人行。

正义祠在北京的宣武区,经过老字号的全聚德烤鸭店往南边的胡同一拐,就到了。

晚上,正义祠开演的是一个全本,名字为《五女拜寿》,讲的是一个宰相有五个女儿,当他不幸落魄时受到了女儿和女婿冷落的故事,是个非常传统的老戏。

蓝母其实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不过,每当她看到宰相夫妇俩受女儿女婿虐待时,还是忍不住会怆然泪下。

钟小印的脸也是湿湿的,连蓝冬晨递给她的手绢都湿透了。

忽然,大厅里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和弦音乐声。看戏者的眼光很快就捕捉到是一个中年男子的手机在响。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机,安然若定地接听并对话。

就在大家目瞪口呆时,钟小印发现身旁的蓝冬晨起身朝接电话的男子走了过去。

不知他悄声地跟那男子说了什么,那男子连连点头,并拿着手机向戏园外走去,这之中再也没有发出一个声响。

钟小印看到,蓝冬晨在几位老人赞许的目光下悄悄走了回来,轻轻落座在妈妈的旁边。蓝冬晨走回来的样子好帅气,最红的明星出场也不见得能比上他几分。

钟小印的心里忽然又荡起了异样的风波。那感觉像极了被风卷起的羽毛,呼地又落到心坎上,痒痒的,却是惬意的。

这个晚上钟小印做了一个梦,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已不记得梦中的情景了,只记得梦中的背景全是蓝色的,像北京秋天的天空一样,遥远并透露着一股浓浓香味的蓝。梦中,她好像还滑落了一滴晶莹的泪珠,不过,回想起来,那颗泪珠想必也应该是甜的,就像她的心情一样,稠蜜蜜的。

像往常上班时一样,钟小印欢快地下了楼梯。刚一出门,她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步。

是谁,帅帅的伫立在她家的楼梯口?

两脚交叉靠在那里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旁边是一辆折射着太阳光的jeep。那人的笑是那样令人沉醉,像南太平洋海上的旋涡一样,翻滚着滔天的浪花,深深地将钟小印席卷进去。

“你……在这里……等我?”

费了好大的力气,钟小印才打破自己的羞涩和赧然。

“那么,我还会等谁呢?给我个建议吧!”

蓝冬晨为她拉开车门,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两个人并肩地坐在了车里。

“你有灵感啊?”蓝冬晨问她。

“什么?……灵感?”钟小印不解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会来接你,所以,你才那么早地下楼。怕我等你太久啊?”

“什……么?你以为我有……我有魔法师的透灵镜啊?我怎么会知道你来找我?我又不是你,不用坐公交车上班,我当然怕迟到了!真笨!”

“哦,是吗?我是很笨,但是……但是我不会迟到啊。”

蓝冬晨意味深长地将迟到两个字说得很重,又偷偷看了看旁边的钟小印,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你是不笨啊,连迟到都能讲出个‘五砖学士’的典故……哎……这……好像不是去酒店的路啊!”钟小印忽然发现路旁的景色不对。

“当然不是!这是去疗养院的路!”

“啊???蓝冬晨,你不要害我好不好?”

钟小印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两只手胡乱地去摸车门边的开关处。

“哦!太好听了,我喜欢!你再说一遍啊!”

“再说……什么?”钟小印不解地看着他,停止了叫声。

“我想——再听你——叫一声——蓝冬晨!”

“啊?……停……车,我要回去上班,我还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他在这种时刻竟有心情跟她说喜欢她叫他的名字。他到底是怎么了?钟小印的心惶惶的,又开始大叫。

蓝冬晨神情笃定地望着前方的道路,用淡淡的云一样的口吻说:“你不要误会我,我是说——现在又不是在酒店,你尽可以称呼我的名字。这有什么不对嘛?我们是平等的啊!别闹了,你今天不用去上班。我昨天已经让小康替你申请了与小红换班,现在你放心了吧?”

“真的吗?你太好了!……不过,”钟小印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这样做不太好吧?临时这样通知小红,她会措手不及的!”

“你真的这样想吗?”

“嗯!”

钟小印的声音很轻很轻,脸很红很红。她还在回味蓝冬晨刚才说过的话,还没有从异样的想法中逃离出来。

蓝冬晨转过头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将车刹在了路边。然后,认真地说:“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替你安排换班了……”

这蓝冬晨不知什么时候改了脾气,钟小印听了倒有些不习惯。她诧异地望着蓝冬晨,没想到蓝冬晨的话并没有说完——“我会直接拉你上车走人,我们跟谁也不用打招呼,你一个人不在,正好看看销售部的适应力——”

“啊?你怎么可以……”

“我可以!我当然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呢?我能这样做道理很简单的。因为,你是——”

钟小印的心像被一根细细的吸管吸住一样,紧缩缩地悬在半空之中。她大气不敢喘地瞪向蓝冬晨的脸,害怕他会说出更……更……的话。

“因为——你是——钟小印,我是蓝冬晨啊!”

他说话的同时,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冷不丁捏向钟小印的耳垂,然后,在钟小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又收了回来,连连笑个不停,他还同时将车子启动开上了主路,速度比刚才还凶猛。

“你讨厌,你!你停车,我要下车!”钟小印说着又用双手去摸车门。

“好啦!”蓝冬晨正了正颜色,接着说:“车门是自动锁,你打不开的。你为什么说我讨厌?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只要给我解释清楚,我刚才的话是错的我就让你下车!”

是啊,他刚刚说的他是蓝冬晨,自己是钟小印这话并没有不对的地方呀!想到这里,钟小印红着脸渐渐安静下来。蓝冬晨这时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好像都在默默想着心事。

车子已经绕过了2个必经的小山,停在了疗养院的门口。蓝冬晨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动身。他看了已然跳下车的钟小印,说:“不必着急,专职司机会在这里老老实实地等你。”

“专职司机?”钟小印站在地上垫起脚尖,从下面看了看驾驶座上的蓝冬晨。

“是啊,今天我就是你的专职司机。快进去吧,你妈妈肯定很想你——”

“嗯!”钟小印乖乖地应了一声刚要走,蓝冬晨忽然打开车门叫住了她。

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车里拿出一个袋子,递到钟小印的手中,说:“一点营养品,给你妈妈拿着,总不能空手进去吧!”

“这——”

“拿着!”蓝冬晨自顾自地撒了手,也不看钟小印的表情,转身径直上了车。

钟小印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时间刚刚过11点。她向蓝冬晨表示了妈妈的谢意,惊得蓝冬晨连连追问:“你跟你妈妈说了?你怎么跟你妈妈说的?她说什么了?她没问我为什么不进去?”

“没有,我只跟妈妈说,你到疗养院来办事,我顺路搭你车。”说完之后,钟小印眼角瞟向蓝冬晨,看到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泄气,不禁偷偷乐了一下。

可是,乐过了之后,她突然又哀愁起来。这种哀愁是淡淡的,没有什么颜色也没有什么味道,只有几许像风吹过的憧憬中夹杂的一丝别样的惆怅。

伴随带有惆怅的憧憬,钟小印想起吕辛来。几天来,每次他从外地打电话,她都借口很忙给挂掉了。从他的口吻中,她听得出他的焦急,听得出他的恳切,更听得出他的近乎绝望的恳求。可是,他是她的,他是另一个她的,不是这一个她的。那他(蓝冬晨)呢?他又是属于谁的呢?显然,也不是这一个她的,而同样是另一个她的。

自己,是不是老了?钟小印忽然警觉地想起这个问题。这样对浪漫或者是对心中的他的追求,是不是代表自己已在慌张青春已逝,年华不在?可是,自己还没有品尝过盛夏的果实,为什么就会觉得自己老了呢?钟小印不禁黯然神伤。

这种像秋天一样的淡淡哀愁一直困扰着她,像菊花开过又要凋谢一样,让她每一个工作日和每一个业余的时光都无法快乐起来。

蓝冬晨的妈妈又来电话了。她说她准备回美国,钟小印想去机场送她,但是,又怕碰到吕辛——因为,吕辛昨天回来了。

钟小印是与蓝母坐小康开的车到机场的。下车时,蓝冬晨和金薇薇、吕辛和麦乐乐都已经恭候多时了。他们是从工作地点赶来的。

钟小印下了车,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蓝母,她能隐隐地觉察到,她的眼光只要与吕辛的眼光一对上,就会像正负电极碰撞一样产生出火一样的电光。她小心翼翼地走在蓝母的旁边,像蓝母的亲生女儿一样亲热地挽着胳臂,一路前行。

最得意的莫过于蓝冬晨了。钟小印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眸中,而吕辛的焦渴、吕辛的期盼、吕辛的无奈、吕辛的等待……都一一落入了他的眼帘。

快到登机的时刻了。蓝母看着前来送行的孩子们,微笑着与他们一一告别。

最后,蓝母意味深长地拉着麦乐乐的手说:“乐乐,你比我上次回国时看起来更加水灵了。吕辛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能和你在一起是他的福气,你们一定会幸福美满的!”

麦乐乐高兴地给了蓝母一个大大的拥抱,她还暗中给吕辛一个骄傲的眼色,可是吕辛却将目光投向了麦乐乐身后的钟小印。

蓝母这番话是突然的,在场的除了欣喜的麦乐乐外,无一人不吃惊。

金薇薇疑惑地看了眼蓝冬晨,她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蓝冬晨对母亲说了什么,不然的话,为什么蓝母只会祝福乐乐和吕辛,却不祝福自己的儿子?

蓝冬晨的心里有一点点发烫,他在寻思着母亲是不是真的看出什么来了?甚至看出吕辛在追求钟小印,而在大家的面前先把吕辛推向了一直对他心有所属的麦乐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吕辛扪心自问,他能感觉得到,如果不是强力地压着,声音大得就快冲出喉咙,估计能震动整个机场。这一切为什么变了?难道真的像天气一样,下雨下雪还是晴天都没有原由或者是都必须存在于四季之中吗?为什么他走之前钟小印没有赴约,为什么本来和钟小印好好交往的,却在电话中听不到她一句想念的话?为什么自己已经回来一整天了,她还是不肯见他,甚至到现在她都不肯正眼看自己一下?为什么现在蓝母又在别有用心地祝福他和麦乐乐?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吕辛的疑问好像一汪满含着硫磺的泉水一样,咕嘟咕嘟地冒着众多的会侵蚀任何物体的问号。

吕辛这诸多的念头在蓝母登机离开后终于像山洪一样爆发了。

假如,大家走的时候是像来的时候乘三辆车,下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钟小印乘的是小康的车,小康由于蓝母临行前嘱咐要去办一件事,先自行走掉了。蓝冬晨和吕辛是分别开车来的。走的时候,蓝冬晨当然要去送金薇薇,而吕辛也应该载上麦乐乐。其实,他们两个人都想搭上钟小印。可是偏偏这时,金薇薇接到报社的一个电话,说是一个交通警察在执行任务时被肇事车拖伤了,需要金薇薇立即到现场进行采访。蓝冬晨只得先与金薇薇急匆匆地走了。登机楼剩下的只有3个人,麦乐乐、吕辛和钟小印。假如,麦乐乐此时不去洗手间,接下来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但是,偏偏麦乐乐高兴之余没有顾及到留下吕辛和钟小印两个人在短短的时间内会有什么不妥,所以,她就放心地去了。

钟小印是想转身走掉的。她其实刚才在麦乐乐表示要去洗手间之前就要告辞的,可是,她还没有开口,麦乐乐就先讲话了。现下,麦乐乐去了洗手间,她知道她不好再在这里站下去,或者等麦乐乐回来再告辞,或者是现在就先走掉。可是,还没容得她仔细地想这个问题,吕辛已经拦在了她的面前。

“小印,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啊?我,我要先走了!”

“小印,你答应过与我交往的,我们在一起也一直很开心。可是,那天,你为什么失约?我打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不接?你知道我出差在外的这几天是怎么度过的吗?”

“我们之间的事,到此为止吧!我也想……”钟小印想起了蓝母临行前的话,“我也想祝福你和麦经理美满幸福!”

“小印,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对你说过,我和乐乐什么事都没有,你到底要怎样才相信我?”

吕辛正面地站在钟小印面前,他仿佛是要看穿钟小印似的,低下头来,眼睛中若隐若现地显出几条血丝。

“吕……辛,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想破坏你和麦经理。麦经理对你的痴心,有目共睹,我不想——”

还没等钟小印说完,吕辛就截住了她的话尾,“小印,她对我的痴心有目共睹,我对你的痴心呢?无人可知!可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的!当初,你答应可以尽量地了解我,也让我全部地去了解你,并且,对我立下规矩,要我在麦乐乐面前保守秘密,这一切,我都照办了。可是,现在,你又这样对我——”

“钟小印!”一个声音刺破他们的语音屏障,尖尖地扎了进来。吕辛和钟小印,一个正心急如焚,一个正乱箭穿心,谁也没注意到,麦乐乐站在了他们的身边。而且,登机楼的好多客人都望向了他们这里,那模样像极了戏园子里的观众。

“在我面前保守秘密?钟小印,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吗?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得到吕辛吗?你妄想!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刚才那个时候去洗手间吗?你真以为我傻到连你的心都猜不透吗?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整天就会想着怎么勾引到优秀的男人——”

“麦经理,请你说话尊重点。我想瞒天过海是真,因为,我不想因此而伤害你。但是——”钟小印的脸色因激动变得通红,她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孩,“我并没有勾引他,我们是在正正式式的交往中,是不是,吕辛?”

“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掌声随着麦乐乐的手响在了钟小印的脸上,“你这个不要脸的人——”麦乐乐又扬起了手。

“够了!”吕辛抱住了张牙舞爪的麦乐乐,他心痛地看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钟小印,那感觉足可以让他撕心裂肺。他低头对疯狂的麦乐乐说:“乐乐,你怎么可以打她?你为什么要打她?你知道你打她我会有多恨你吗?你知道你打她我会有多心痛她吗?从第一次在冬晨家见到你时,我就很喜欢你,但是,那种喜欢只是一个哥哥对一个妹妹的喜欢,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也许,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这种感觉,也应该早点就让你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成为恋人的,因为——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可是,我对小印有,而且,不仅仅是有,还是很深很深的有,深到连我也不知道极限到了哪里。换句话说,没有了小印,我真的不知怎么生活,怎么呼吸,甚至,怎么去死!乐乐,别与小印争了,如果你坚持要争,那么输的肯定是你,因为,我的心里只有小印。不过,你永远永远都会是我的妹妹!”

“不!不可以!她不会喜欢你的,她喜欢的是蓝冬晨!”

这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住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烧焦的味道,像火山爆发后散发了的灰粉末,噎得每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吕辛哑着嗓子开了口:“是吗,小印?请你告诉乐乐,你不喜欢蓝冬晨!”

“对不起,吕辛。我觉得,我无法照你的话去说。因为,关于喜欢这个词,在我的生命中很重要很重要,它不同于以往普普通通的可以奉献给任何人的喜欢,而是一种带有巨大风险的喜欢。这个风险就在于,一旦我说出了这个喜欢,那么,也就是我已经决定了这个喜欢,而且,也意味着,我就会为捍卫这个喜欢付出我的全部,甚至我的生命。这个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还没容得我仔细考虑过,所以,我现在无法说出喜欢,更无法说出不喜欢。吕辛,麦经理,如果我说的一些话或做的一些事伤害到了你们,请相信,我是无心的。”

说完,钟小印头也没回,拨开围拢着的人群,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向外面。

出事的现场一片狼籍,一辆灰色的小轿车顶在一棵电线杆子上,前保险杠向内弯曲,像是为镶嵌电线杆子一样与之连接得严丝合缝。车门的一侧已经少了大半个,裸露出来的部位有点像杨树被剥了皮以后的感觉。地上还有几处血迹,由于太阳的直射已渐干涸,只有与柏油马路不协调的灰色上散落的几个红色斑圈还在诉说着刚才惨烈的一幕。

几个交警好像也是刚赶到的,他们不停地在丈量、记录,做着事故的分析工作。

金薇薇拿着相机的手有些紧张。以往,她还没有出过泛着血腥的现场,地上的景象让她一阵一阵地感到恶心和晕旋。

一个警察边干着活边气愤地发出感慨:“这司机也太可恨了!弄出这么多血来,也不知雷雨现在怎么样了?”

“同志,请问您刚才说的是——雷雨吗?”金薇薇有点不敢相信。

接下来,那个警察讲的话更让她震惊。

“是啊,你认识他?他被肇事司机撞了,已经被送往医院了!”

金薇薇的手有些颤抖,联想着雷雨被撞的惨痛情景,更多的血在她眼前浮现,像波浪一样一波一波地拍打过来。她已没有心情再做下面的采访,问清了医院的地址,坐了出租车连忙赶去。

病房里站满了人,全是穿着警服的。金薇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张了口询问雷雨的情况。

“请问你是——”里面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问她。

“我是报社记者部的金薇薇——”金薇薇亮了亮颈上挂的工作证,“听说,雷雨被撞伤了,我想问问情况怎么样了?请问您是——”

“啊,我是指挥中心的主任,我姓赵。请进来坐吧。雷雨正在进行全面检查。我们已经与主治医生接触过了,请他们尽全力救人。”

“哦……这……这么说,赵主任,雷雨……他伤得很严重?”金薇薇紧握着工作证的手,些微开始潮湿。

“不太好说。肇事司机太猖狂了,将他撞得不轻。”

警察给金薇薇闪出一条道,她进到了屋里。一个警察给她腾出一个坐的位置,她坐下去的时候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向以能控制情绪自傲,可这会儿,听到雷雨伤事严重,竟怎么也驾驭不住自己的情绪。

赵主任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劝慰她,“金记者,雷雨有没有对你提起过——维护交通秩序,杜绝交通违章是我们的责任?在工作中,交警像其他警种的警察一样,会经常遇到危险。但是,如果我们害怕面对危险,那老百姓就会有危险,所以……请你理解,也请你不要过分悲伤。雷雨是我们交警的骄傲,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检查的结果出来了,雷雨躺在担架上被推入了病房。他还在轻度昏迷中,医生说,他内脏中的几个器官被撞得不轻,尤其是脾和肾,有大面积失血。不过,医生说,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赵主任本来安排几个警察在这里看护,但金薇薇坚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陪雷雨,赵主任没有办法,只好带下属离去。

时间过得像牛车一样慢。都到掌灯的时候了,雷雨还没有苏醒,其间护士和主治医生几次前来观疗,也没发现什么异常。金薇薇挪了挪身子,坐到雷雨的边上,借着灯光仔细地观察着他。几道汗渍和灰尘凝结着,在他脸上刻画出几幅小小的地图。金薇薇从包里找出一块手帕,起身去盥洗室润湿毛巾,准备回来给他擦拭一番。

当她再进病房时,看到一个长发的身影正在整理覆盖在雷雨身上的被单。那个人转过身来,两张相对的脸不禁同时愣住。

“薇薇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先开口的是钟小印,她诧异地看着金薇薇,脑海中飞快地搜索金薇薇与雷雨认识的各种渠道。

“哦……我出个采访现场,正赶上他……他是我采访的对象——”

正在这时,雷雨醒了。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低哑的声音,像是一个铁勺在瓷质杯子里干搅一样,有些令人不忍听闻。随即,雷雨好像也察觉到了,他又接连咳了几声,将嗓音调整到稍微好一些的状态。

金薇薇顾不上钟小印的疑惑眼光,将雷雨的身体摆放得舒服一些。

“薇薇,是……你吗?你怎么来了?没把你吓到吧?”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金薇薇赶紧过去将他按住。

“雷雨哥,你好点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钟小印那张清纯的脸从金薇薇身后闪了出来。

“啊,小印……你也来了?”

“是,雷雨哥。我听到邻居说你受伤了,我就赶来了。我还有点事,有薇薇姐陪你,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钟小印拎了包就奔向门外。

将金薇薇送到采访现场后,蓝冬晨没有再回到酒店上班。他开了车在街上兜了一圈,心情郁闷地回到家里。

小康替蓝母到下面的一个公司去办事,家里只有几个做家务的人,冷冷清清的。

下午,在机场吕辛见到钟小印时的那一幕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当时,吕辛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目光,相信只要大脑不迟钝,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目光是那样的热切,那样的火热,好像只需释放一点点能量就可以将整个地球融化。而钟小印是瑟缩的,眼光始终不敢亮相在大家的面前,从始至终地躲藏在母亲的身后,像一个小袋鼠需要老袋鼠的庇护一样。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们真的在交往了?钟小印真的接受吕辛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真的就像今天一样坐视不管、置之不理、然后一走了之吗?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自己又能怎样呢?难道,自己挡在钟小印面前,大声地说出钳封在心底的那句话?可是,就这样对她说出那句话,好吗?会不会又造成一次错误?当初,和金薇薇在一起,就是因为没有将所有的事考虑周全,才造成现在骑虎难下的局面,如果这次再牵涉到了钟小印,谁敢保证不是故戏重演?

“冬晨哥!”

一阵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蓝冬晨睁开眼睛,见到麦乐乐正站在他身旁。他点了下头,示意麦乐乐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乐乐,吕辛呢?”

蓝冬晨深感纳闷,按理说,今天,吕辛应该和她在一起,他们从机场回来不可能这么快就分开的。因为,以麦乐乐的脾气秉性,一见到吕辛,她就会像渔夫抓到小金鱼一样,不会轻易将吕辛放走的。

想到这里,蓝冬晨的脸色突然暗了下来,宛似突然通了电的放映机,立即将一组组的影像播了出来。

“我就是来向你求救的!冬晨哥,你一定要帮帮我!”

麦乐乐的话里带着哭腔,眼泪险一险就要汩汩涌出。

“吕辛欺负你了?”

“是!你说得没错!他……”麦乐乐的眼泪开始四处迸射。

“他被钟小印鬼迷心窍,还……呜……呜……还听从钟小印的话,所有的事都瞒着我——呜……”

“是吗?”蓝冬晨有些不敢相信。要说钟小印和吕辛交往,他多多少少是有察觉的,但是,要说钟小印授意吕辛隐瞒麦乐乐,那可不是钟小印的风格。以钟小印倔强的个性,她是敢做敢当的,她既然能答应接受吕辛的爱恋,就应该不惧怕任何人的。所以,这里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钟小印还没有完完全全地接受吕辛。蓝冬晨不禁喜形于色。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机场听亲耳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而且,吕辛已经表示他只会喜欢钟小印一个人。”

“他怎么说的?”

“他说——没有了小印,他真的不知怎么生活,怎么呼吸,甚至,怎么去死!……他,他还说——他的心里只有钟小印!”

麦乐乐哭泣的眼睛盯向蓝冬晨。

“那钟小印怎么说?”

其实,这才是蓝冬晨最关心的。

“她说——如果你真的很喜欢我,那你就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什么?”

蓝冬晨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力量之大,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她是这样说的?”

麦乐乐点了点头。她的脸色虽然万般凄苦,可是心里却开始欢欣。她的计谋终于要得逞了。和吕辛从机场走的时候,看到吕辛对自己半是失望半是无奈的神情,她的脑子就在飞快地转着。她是不可以失去吕辛的!与其让钟小印将吕辛勾搭走,还不如让蓝冬晨将钟小印抢走。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海中成型,她决定不再顾及表姐的幸福。因为,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明了,连大表姐从新西兰特意前来都没有得到蓝冬晨对表姐的承诺,更别说蓝冬晨现在已经开始迷恋上钟小印了。所以,蓝冬晨跟表姐的婚事很可能竹篮打水,湿了一路还是不会有什么实质结果。这样看来,还不如让蓝冬晨和钟小印暂时交往。以蓝冬晨那样乖张的脾气,过不了多久钟小印就会因为受不了和他分道扬镳。只要钟小印不再纠缠吕辛,吕辛也就会彻底死心。况且,以平素的观察来看,钟小印好像也很喜欢蓝冬晨。当然了,有几个女孩不喜欢蓝冬晨的?像她那样家境不是很好的女孩,更会抓住蓝冬晨不放的。现在,只需要几句不假不真的话,蓝冬晨就已经快暴跳如雷了,看来,自己的这个计划还是能够得以顺利实施的。

“是的,她就是这样说的!”麦乐乐坚定地说,“后来,我一气,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什么?你……你打了她?你怎么可以打她?”

蓝冬晨猛地拽住麦乐乐的胳膊,表情又急又气,比起吕辛看到钟小印被打时的感觉有过之而无不及。麦乐乐心里懊悔无比——两个优秀的男人都会为钟小印心痛不已。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多甩她几个耳光。这个可恶的狐狸精!

“冬晨哥,我打她也是被吕辛气极了!你就别再说我了。冬晨哥,我……我想求求你,帮我劝劝吕辛。”

“这个忙,我会帮你的。吕辛现在在哪儿?该不会是又去找钟小印了吧?”

蓝冬晨见到吕辛是在报社里。

他事先没有打电话给吕辛,直接开了车到报社,还真让他误打误撞,碰到了马上就要下班回家的吕辛。

“冬晨,今天怎么有时间啊?”

“想找你出去坐坐,我们好像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单独聚聚了——”

“是啊,那我们走吧。”

两个人来到了一家丝竹小馆,楚香汉味,意蕴丰醇。

“冬晨,你是不是……”

“什么?”

蓝冬晨微笑地看着他,像一片树叶平静地等待一阵秋风一样。他知道,吕辛不仅一点也不傻,而且,还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他不会不知道蓝冬晨一天当中出现两次的目的。蓝冬晨等着他将话题亮出来。

“我想问,你是不是为了小印而来?”

“小印?钟小印?你叫得好亲切!你怎么会想到我为了她而来?你和她有什么特别的吗?说来听听啊。”

蓝冬晨将一只腿翘了起来,放在另一条腿上,边摇晃着边端详着鞋尖,眼中浮现出钟小印的身影。

“我和小印——”吕辛一提到小印,眼睛里放出来的光彩足够遮盖掉室内所有的灯光,“对,我正在追求小印。我很喜欢她,是……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喜欢,就像是画笔和画布一样,离开了她,我已经不知道我的人生会在什么地方着色。”

“是吗?那她是怎么想的?”

笑容还是挂在蓝冬晨的嘴角,只是,笑容边缘的线条开始有些变得生硬。

“她还没有答应我。不过,我觉得……这是女孩的娇羞。她没谈过恋爱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她曾经有过许多男朋友呢!那么,乐乐你打算怎么办?”

“乐乐?哎,冬晨,你知道的,我可是一直当她作妹妹的,从来没有追求过她,也没有答应过她什么。话,我已经跟她讲清楚了。”

“吕辛,有的时候,话讲明了,不代表事情就能了结。钟小印固然清纯美丽,但我个人认为,你也不必因此对乐乐少情寡义。”

“冬晨,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今天是来劝我的。但是,也许你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你会一无所获的。我对乐乐,永远也不会有对小印的那种感觉。我的心里除了小印,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是啊,你猜的没错,我来的时候是已经准备好了一无所获。但是,我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想法,也许你不知道。”

“请说——”

“我不会让你与钟小印在一起的。”

蓝冬晨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漠和倨傲。

“冬晨,我的第六感终于验证了——你也喜欢上了钟小印!”

吕辛眼光锐利地盯着面前和他一样出色的男人。他没有丝毫的胆怯和躲藏,像一个勇敢挑战的武士。

“你错了,吕辛!你别忘了,我的身边有薇薇。我怎么可能喜欢上钟小印?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乐乐很痛苦。你记住,我不会让你得到钟小印的。”

“冬晨,你不用将‘你’字讲得这么重。我知道,你是不希望任何人得到钟小印。我有句心里话,就是——希望我的对手不是你!冬晨,我真的希望我的对手不是你!你是我从小的好朋友,我不想看到你失败的样子。在这场竞争中,我只能取得胜利。因为,我对钟小印,像对自己的生命一样,万般珍惜,永不放弃!”

吕辛的眼光依然没有退缩。

“好,现在开始,帷幕拉开吧!只是,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无论胜负如何,我都不希望钟小印受到伤害。”

“没问题!”

在机场分手后,钟小印再也没有见到过吕辛。

麦乐乐在上班的时候对她与平常一样,全然没了那天在机场的疯狂行径。也许他们和好如初了,钟小印想。这样也好,各自回到各自的安静生活,平淡地过自己的日子。遇到同事告诉自己有外线电话接进来,只要是男的,钟小印一律不接。她不愿听到吕辛的任何解释,也不愿使自己再次落入到尴尬的境地。

钟小印哪里知道,吕辛这些天并不好受。他像被吊在一口枯井里一样,心中一直没上没下的没有着落。麦乐乐像幽灵一样,总能在他不上班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旁,使他寸步难行。有一天他被逼得恼了,对麦乐乐挑明自己要去找钟小印,可麦乐乐却跟他说她要跟着他一起去,吓得吕辛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此事,麦乐乐的疯狂他是领教过了,他真的怕麦乐乐又会像在机场一样伤害到钟小印。可是打电话吧,想跟她解释一下都没有机会。不去找她吧,又怕她和蓝冬晨……,一想到此,吕辛就感觉有一阵凉意从地底升起,直直地穿透发梢,布满全身,像小孩从冰箱里拿出的娃哈哈冰棒一样,没有丝毫的温热气。

估计不会的!吕辛又迅速地下了结论。蓝冬晨和金薇薇是人尽皆知的一对情侣,就像法拉利跑车的两个门一样,原本就是一个程序线上下来的模型,根本无法更改,他若是和钟小印交往,岂不就成了背叛薇薇的不义之人?名门望族的子弟是轻易不敢尝试将道德踩在脚下的,所以,蓝冬晨决不会和钟小印交往。不过,有一点事实是必须要承认的,那就是蓝冬晨确实喜欢钟小印。看到喜欢的人与其他人交往,心里的感觉就像鲜榨的青皮橙汁一样,又酸又涩,留待最后,竟还有点苦不堪言的滋味。如果不想咀嚼这种味道,那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喜欢的人与别人交往。真是个小孩子!吕辛暗暗地想。

不知道吕辛的想法是不是正确。反正一连好多天过去,蓝冬晨都是相伴在钟小印身旁,寸步不离。钟小印的心里倒没有很大的反感。以前,蓝冬晨来找她,她会有一种散发着淡淡甜蜜的感觉,但是,每每想到金薇薇,她都会有一片阴影笼罩全身。毕竟,蓝冬晨是有女朋友的。可自从那天,她发现了金薇薇的秘密,她再看到蓝冬晨时,那片阴影好像也没那么重了。尤其是有一天回家时,正巧遇上雷雨哥出院回家,在楼道里与去接雷雨的金薇薇撞个正脸后,她的心里好像更有些塌实了。不过,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雷雨哥说明金薇薇是蓝冬晨女朋友一事。说吧,怕雷雨哥说她多事,脑子里想法太复杂了,不说吧,又怕雷雨哥以后知道此事后会埋怨她。最后,她只得安慰地想,以薇薇姐那样兰芷慧心的人,一定会处理好此事的。

只是,不知道蓝冬晨要是知道了此事,该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很生气呢?毕竟薇薇姐是他的女朋友。哪有人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很关心另外一个男人不生气的?除非他不爱她。但是,如果不爱自己女友的话,何必与人家交往呢?既然交往了,就应该郑重其事地爱人家。蓝冬晨与薇薇姐交往了8年,除了很爱她以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吗?8年,钟小印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仿佛一个老尼姑一颗一颗捻着佛珠数着个数,将8年的日子试着一分一分一秒一秒地数了数。哎呀,她被吓了一跳!这这么能数得过来呢?任是老尼姑两耳终身不闻窗外事,要想一颗珠子一颗珠子地数过去,都很不容易。此时,钟小印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设想。她设想,如果让她和蓝冬晨以朋友的身份交往8秒钟——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为自己这大胆而又不伦的设想羞得有些气愤。

总之,钟小印下定决心,薇薇姐与雷雨的哥的事决不能通过自己的口被蓝冬晨知道。有了这样的心情后,钟小印这几天每次见到蓝冬晨时都战战兢兢,像是她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一样。蓝冬晨对她说什么,她都不敢拒绝,好像这样做能够弥补自己知情不报似的。

钟小印妈妈的病情最近也有些好转,有了蓝冬晨的陪伴后,钟小印也经常去看望妈妈。不过,这些都不是钟小印要求的,而是蓝冬晨执意安排的。

这天,蓝冬晨又拉上钟小印到了疗养院。到了地方后,蓝冬晨没有像以往一样在车上静静地等候钟小印,而是跟她一同下了车。

“干吗?”

钟小印停止了前行的步子,停下来惊讶地问他。

“去看望伯母!”

“为什么?”

钟小印像看外星人一样,目光飘忽地穿透他的脑海,飘向了远处的山。远处的山,淡淡的,像一团烟雾,钟小印将目光收了回来,在他的发梢绕了一圈之后又在他的眼睛前停住。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想看就去看了。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我只是觉得挺奇怪的……往常,你都从来没有要进去。”

“是啊,因为今天不一样——”

“今天?”

钟小印更不理解了。她张开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数数纤润的手指,说:“今天是10号啊,有什么特殊的吗?”

“当然啊,就因为今天是10号,这还不够特殊吗?你想想看,每一年能有几个10号,加上闰月不也就13个吗?13分之一,还不特殊?”

“好,算你说的有理。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去看我妈妈不太合适。”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的理由有些牵强。”

“那怎样说才不牵强呢?难道你是想……让我说——”

“你想说什么?……你什么都不要说啊——”

钟小印紧张地盯着他,说话的同时还跨了一步站在他的面前,仿佛这样能阻止住他前进的步伐。

“我妈正在生病,我想,她不会愿意见任何外人的。”

“你是你妈呀?你能知道你妈是怎么想的?我又没说要看望你。靠边!”

蓝冬晨扒拉了一下钟小印的肩膀,像个引路人似的走在前面,钟小印则像个遥控车一样尾随其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钟母的病房。蓝冬晨也早听钟小印讲过,钟母的身体情况近来有些好转,气色也比以前有所恢复。只是——蓝冬晨私下问过医生,医生说目前尽了最大的努力,一直在抑制癌细胞扩散。已经被癌细胞侵袭的地方,早已是无法恢复了。所以,从根本上来看,病情并未有实质性的好转。这其实也是蓝冬晨频繁地带钟小印来探望钟母的真正缘故。

“伯母,您好!我是蓝冬晨,小印的朋友。小印今天特地带我来看望您,以往,她都从来不让我进来的。”

蓝冬晨敲开门礼貌地对钟母打招呼,他的手优美地向后伸展了一下,将面红耳赤的钟小印揽到身侧,然后,手并没有停留很长时间而是自然地滑落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和不自在。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像是荆棘中躺了100年的白雪公主突然间被路过的王子吻醒一样,既有些飘飘然又有些难为情。钟小印看了看蓝冬晨,又看了看半依半卧在床榻的妈妈,刚要张口解释几句,却被妈妈的话打断了。

“你好啊,冬晨!快来里面坐。我早就想见见你,可都没有机会。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一直以来,向你致谢是我很重要的心愿,我家小印有没有向你转达过?”

“有啊,伯母。请您无论如何收回您刚才的致谢话,我并没有给小印什么帮助,这一切都是小印自己做的。能安排在这家疗养院,也是小印出的力,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今天来看您,主要因为我是小印的朋友。如果您还说致谢的话,就折煞晚辈了。”

“不,冬晨!虽然我年纪大了,但我并不糊涂。如果没有你的鼎力相助,我也许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你是我们家不折不扣的恩人!至于小印,我很欣慰她能与你约定打工还账,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虽然苦了我心爱的小印,不过,我想这也是生活对小印的一种磨练。”

蓝冬晨点了点头,他没有想到,钟母是一个这样有气度的女人。

“伯母,我终于明白小印为什么有那么多优秀的品质了,肯定是由于您平时教育有方。我很高兴,我能够认识她,更高兴通过她结识了您。请您放心,在今后的日子中,我会好好照顾小印的。”

蓝冬晨今天怎么了?先是执意地跟随着来看妈妈,然后见面又介绍说是自己的朋友,而且,还……还用手……揽自己的肩膀,这会儿还信誓旦旦地说……说要照顾自己……这一切,这一切不是在做梦吧?如果,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薇薇姐她怎么办?唉,这种感觉真的好像巨人站在矮小的城堡里,每走一步都有可能被房顶撞得头破血流,所以,只好违心地躬了身子,原地踏步。

想到此,钟小印黯然神伤。她强装了笑颜走到床边拥住妈妈。

“妈,你们在说什么呀——”她刻意地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儿时的撒娇味道,尖声地叫着:“别听蓝……”她说到这里,眼角瞟了一眼蓝冬晨,洁白的贝齿咬了一下下唇,按下了原本想说的“蓝总”,说:“别听蓝……冬晨乱讲,我才不要他照顾,我有妈妈照顾。”

“乖孩子,妈妈不能陪你一辈子的,你当然要有人照顾。”

“伯母——”蓝冬晨连忙将话接了过来:“小印不仅需要我的照顾,她还需要您的照顾,是不是,小印?”

“是啊,妈妈。您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连大夫都说了。”

“是啊,妈妈也知道。今天大夫来查房时还说呢。对了,小印,你帮我去跟大夫取一下昨天拍的片子,拿回来让妈妈看看。”

小印应了一声,松开了搂着妈妈的手。

看着小印走出了门,钟母稍微往起立了立身子。蓝冬晨上前帮钟母靠稳当了。从他的眼神中钟母看出,蓝冬晨已经知道自己特地支出小印为的就是和他有一个说话的空间。

“冬晨,和我家小印一起,有没有感觉她很倔强?这孩子自小被我惯坏了!”

“没有,伯母。小印又温柔又体贴,工作上也很努力。”蓝冬晨的眼前浮现出钟小印画的桌布,他浅浅地笑了。

“唉,你不知道,小印自小没有父亲,我的身体又不是很好,一直没有给她最好的照顾。你知道吗——”接下来钟母讲的话让蓝冬晨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你看到过小印脚踝上的蝴蝶嘛?那是她的保命符。还在她很小的时候,人家都说小印从小就没有爸爸,属于命苦,需要在她的脚踝文上一朵丰美的蝴蝶才可以保佑她一生平安。当时,小印很小,每次要给她文刺时,她都哇哇地大哭,最后,没办法,只得给她做一个纸蝴蝶,贴在脚踝上。到她长大了,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办法,能将蝴蝶印在脚踝上。唉,冬晨!我跟你讲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小印是个苦孩子,她跟我就没享过什么福,现在又为我付出这么多。我就快要不行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想将小印托付给你。我有直觉,你是个正直的人,我希望我百年以后,你能替我时常看看小印,别让她一个人太孤单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不能安稳地离开这世界更令人黯然神伤呢?冬晨,你一定要答应我!”

说到这里,钟母的眼圈红了。

“好,我答应您。”

告别钟母从病房出来后,蓝冬晨在车上迟迟没有开车。回想起病房里对钟母的承诺,他的心突然之间变得异常沉重起来。往昔之中,他和金薇薇一起的一张张底片像从显影水中打捞出一样,一个网格一个网格地清晰起来。薇薇的端庄、薇薇的优雅、薇薇的内敛,还有她独有的淑女风范……这一切不仅不能构成他背叛她的借口,相反,倒像一个崭新的轮胎一样,在他生命的轨迹中印下一行行的印记。他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女孩的出现就将这一段历史封存在史册之中,甚至,将她的温情推至深潭幽谷?虽然,这个女孩很优秀很可人,但是,好像,也不可以这样做吧?

蓝冬晨有些恍惚,开始质疑自己在钟母面前发自肺腑的承诺是不是对得住金薇薇和钟小印。谁敢说,自己刚才的承诺只是单单的照顾意思而不夹带一点别样的含义?

“唉!”

蓝冬晨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转向了远处的山,看着飘渺的云雾想象着自己是不是也像云雾一样太随意太居无定所了。

“小印,我方才答应过伯母,以后会好好照顾你。我会像……像照顾自己的妹妹一样照顾你。”

钟小印惊愕地看着他,半天没缓过神来。妹妹……妹妹……他说他会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自己?这话从何说起呢?这称谓又从何说起呢?他应该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的,他也应该知道自己想要的,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她端详着眼前这个男人脸庞的侧面,揣摩着是什么原因使他从病房出来后与进去之前判若两人。这之前,她还以为他和她的事已经像含苞的花蕾承接了甘露一样,一夜之间就会瓣瓣绽放了呢,谁知,盼来的竟是千年一见的冰雹,这一切是不是源自自己太多情了?钟小印慢慢向上将头仰起,害怕一个不留神,眼泪会不争气地垂落下来,坦白出自己所有的心事。

“我说的是真心话,小印,请你理解。”

“哦,不用了。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薇薇姐才需要你的照顾呢。”

钟小印阖下眼皮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