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蝴蝶飞飞

天空的色彩是纯蓝纯蓝的。尤其今天,格外的蓝,像极了打开计算机时出现的Windows的画面。钟小印刚走出家门的时候就有种感觉,只要她一伸手,天空上的蓝色马上就会飞泻到她小小的掌心中,化作魔法师经常端详的透灵镜。

如果自己真的能有一面可以透视各种各样古怪精灵的透灵镜该有多好呀。钟小印露出了两排洁白的贝齿,开心的样子真像她已经将透灵镜揣在了手心里。

今天是她到学校去领毕业证书的日子。四年的寒窗苦读终于换得一张刻下圆满句号的芳香纸片。

今天出门时妈妈是很开心的,她嘱咐自己要早早回来吃饭,她会做自己爱吃的菜。如果爸爸也能看到自己的毕业证书呢?钟小印的眼圈微微泛起了红晕。她从书包里将一个圆圆的不倒翁拿了出来。这,就是从小到大陪伴她的爸爸。

“爸爸,我今天终于毕业了。你知道了会很开心吧?妈妈今天最开心,终于等到我长大的这一天了。可是,可是我还是不能见到你。不过没关系的爸爸,你一直都是知道我在想念你的,是不是?”钟小印轻轻地对着不倒翁说着,她白皙的脸庞闪烁出幸福的光芒,像睡莲猛然间在夜间不被人知地绽放一样,格外鲜明,格外动人。

学校里今天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同学。每一个人手中都小心翼翼地握着一个纸筒,站在有风景的花坛前或雕塑旁来一个pose,扬着眉毛扬着嘴角想让镜头记录下这个美丽时刻的每一个瞬间。

钟小印选择了在学校的象征建筑物——教学楼前站下。风儿将她的衣摆吹得向远方飘了飘,恰似有条透明的丝带在向远方牵引。

“等等,等等——”钟小印慌得直喊。

几个同学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低下那只举着毕业证书的手,与另一只手一同展了展下摆。毕业证书随着她的手在衣角处晃来晃去,宛似蝴蝶飞在盛开的鲜花中一样。看衣角达到自己想要的理想状态了,她才开心地眯起了眼睛,对准了照相机的镜头。

给钟小印照相的是个男生,而且,还是系里的学生会主席。他对钟小印心仪已久,私下里曾几次向她表示过好感,可都被她以学生时期不考虑恋爱为理由给拒绝了。这个理由在钟小印身上是立得住脚的。因为,四年的大学时光,曾有过无数男生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向这位不折不扣的校花表示过爱慕之情,都没有被她接受。

“快点拍呀,我们还等着呢!”

一个女生笑着叫了起来。旁边的同学也都跟着笑起来了。

学生会主席猛然对自己的痴呆表情反应过来,他将头离开相机框住的面容,笑着冲钟小印挥挥手。

“笑一笑,钟小印。再笑一点嘛!知不知道你笑起来,连阳光都灿烂了。”

学生会主席的这句话像引爆器一样砰地一下引爆了所有在场同学的巨大笑声。不仅仅钟小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其他同学也都笑弯了腰。因为,他的这句话当中的“阳光”和“灿烂”让大家一下子联想到徐峥演的一个片子,名字叫做《春光灿烂猪八戒》。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学生会主席连忙解释,急切之中脸都红了。他越是这样解释,大家越是笑得厉害。最后,连他自己也笑得花枝乱颤。

相片总算照完了。钟小印和几个同学有说有笑地漫步在走廊中,毕竟,就要离开这里了,大家都有点依依不舍。

“钟小印——钟小印——”

很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到了钟小印的耳朵里。钟小印回过头去,看到后面有一个同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叫我吗?”

“是啊,这里有你一份东西。我猜呀,是上班的录用通知书——”

“啊?真的吗?太好了!”

这个惊喜可是钟小印今天出家门时想也没有想到的。她用另一只没有拿毕业证书的手接过信封。幸福就这样被她的两只手握住了。她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看看自己的右手,忽然觉得就是魔法师真的送给她一个透灵镜,现在,她也不会要了。因为,她腾不出手去拿。不过,如果魔法师真的要送给她的话,可以尝试着让魔法师挂在自己的胸前,谁会拒绝幸福呢?想着想着,她为自己的贪心笑出了声。

“哇塞!这可是跨国公司的专用信封呀,这家公司在全球的排名可是前10位哎,肯定是录用通知书。快打开看看!”

旁边的一个女生按捺不住急迫的性子,用手直捅钟小印的腰窝。

钟小印将信封和毕业证书放在一起,用两只手握着放在胸前,闭上眼睛,将脸迎向了碧波平滑的天空,让甜蜜的笑容继续在脸上荡漾。

“嗯——我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那个捅她的女生一把将信封夺了过来,说:“要不要我替你打开幸运之门?”说完,也不等钟小印同意,就“呲儿”的一下撕开了信封的一沿儿。随着中间的空隙越来越大,信封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袒露了胸襟。那女生抽出一页洁白的纸绢,像朗读一篇精美的诗文一样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

“钟小印同学:恭喜您在全球20000名应聘候选人之中脱颖而出,获得本公司之助理信息工程师职位……”

“哇,小印,你真是太棒了——”旁边的一个同学叫了起来。

那女生继续念着:“试用期期间,您的待遇是月薪2600元……”

“小印,我们好羡慕你——”

“小印,你是我们数据库专业第一个被这家大公司录取的,你真是太伟大了——”

笑容依旧随钟小印脸上的每一丝纹理伸展着、扩大着,最后,蔓延到她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个细胞。是的,幸福就是如此轻松又轻易地降临在自己的身上。就像是自己脚踝处的蝴蝶一样,硕大而丰盈,寓示着一切都将幸福美满。钟小印举起信封,向着天空大声地喊着:“幸福女神,我谢谢你——”

小康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他自懂事起就住在蓝冬晨家。小康的爸爸是蓝冬晨父亲——蓝董事长的助理,朝夕相伴在董事长左右。而他,则从小就与蓝冬晨做伴。蓝冬晨的每个朋友他都熟悉,这之中也包括蓝冬晨的女朋友金薇薇。

金薇薇是报社的记者部主任,她与蓝冬晨是在大学里相识的,距今已经快8年了。可是,他们一直没有谈及婚嫁的问题。这一点,小康一直琢磨不透。

蓝冬晨的这幢别墅位于北京城的东南角,靠近温榆河畔,从外表看去,颇有点英国都铎式小洋楼的风范。别墅里的铺陈是极具匠心的,单是看看别墅一层大厅墙壁上悬挂着的比利时FransMasereel大师的“光明的追求”,就足以让人对财富感叹。“光明的追求”是蓝董事长最喜欢的作品,它是一套连环版画,由63幅画面组成,惟有阔敞的大厅和谱写着和谐色调的墙壁才可以进行全部的铺张。

大厅的里处左侧是一个雕花的楼梯,宛如一组浮雕中伸出的一根枝杈一样和缓而有节奏地通向楼上。

小康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神情专注地盯着雕花楼梯,耐心地等候着蓝冬晨从上面下来。在上学的时候他是蓝冬晨的同学,现在,他像他爸爸一样,成了蓝冬晨的助理。就这样默默地等着,小康心里一点也不烦闷。他知道,蓝冬晨此时正在与金薇薇在餐桌边聊天。他真心地希望他们今天能够谈到那个确切的问题。因为,他们确实也该谈到婚姻大事了。

如果他们不能结合,小康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人能配上蓝冬晨,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人有娶金薇薇的资格。

知道什么是金童玉女吗?凡是第一眼看到蓝冬晨和金薇薇第一眼的人立即就会理解这个词的真实含义。

蓝冬晨生就一副宽宽的肩膀,又由于他1米85的身高,所以,他站在任何女孩面前都会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他的脸是那种有棱有角型的,极富成熟男人的特点,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日本当红小生泷泽秀明或者跳水明星田亮那一类有点女生味道的男生,如果真的硬要拽几个人和他组成一个小团队的话,像韩国的张东健、裴勇俊和元彬还有一点点能够入选的理由。他的眼睛是那种温和型的,时常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但是,如果你稍微加一点点细心的话,你会发觉,他的眼睛里不仅仅有温和,还有一丝孤傲、残酷和放荡不羁。这也许是他从小生长在富裕家族中遗留下的毛病吧。不过,即使如此,也不会有谁去怀疑这种眼睛流露出的眼神对女孩子所具有的强烈杀伤力。

餐桌旁,金薇薇正映照在蓝冬晨温和的眼睛里。金薇薇跟蓝冬晨同岁,今年也快30岁了。她不像许多女孩一样,时时刻刻想将自己打扮得年轻幼稚。金薇薇总是保持着一种女人特有的优雅风度。她说她喜欢做女人的那份典雅细致的气质,像一支幽兰一样,淡淡地散发着绕梁的芳香,弥漫在永恒的夜空,光是想想也令人陶醉。而女孩呢,是与青春和活泼划等号的。而青春和活泼有时又是与不沉稳、没内涵相提并论的。这种追求女人气质的想法也许和她的家庭背景有很深的关系。她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大学教授,从她呱呱坠地起就向她灌输内涵与气质对女人的重要性。现在,她的父母已经退休了,住在姐姐位于新西兰的家中。姐姐前几天打来电话,说是洋姐夫要到中国办事,今天他们会一同回到北京。

“薇薇,你姐姐坐的飞机几点到京?”蓝冬晨的声音温文尔雅。

“晚上7点。你有没有时间?”金薇薇的语速很慢,她的声音里通常都有一份大家闺秀的矜持。

蓝冬晨拿起桌上的餐布象征性地擦了擦手。

“估计有吧。昨天我爸打电话回来,说他还要在美国呆一段时间,他有几件重要的事没有处理完,一时回不来了,让我到那家专科医院去看看,因为毕竟是我们家族投的资,不可以不管的。所以,上午在酒店办完工,中午去那边走一走。一个下午应该完事了。我会让小康联络你的。”

金薇薇给了蓝冬晨一个优美的笑容。蓝冬晨特意不去看她,因为,他知道金薇薇笑容背后的内容。毕竟在一起6年了,彼此之间太了解了。

“什么时候,我们两个人,才能真正地直接联络上?”

果然,金薇薇又提起这个问题。蓝冬晨迎着金薇薇的目光,“你也知道的——我不习惯用什么手机。这么多年了,你不是也习惯了吗?没有手机,也没耽误我们之间的联络呀!”

“是,你说的没错。”

金薇薇不再说话,她将手放在了杯上,盖住牛奶,眼光也随之流转到自己的手上。

“是不是有点凉了?”蓝冬晨若无其事地问。

“没有,”金薇薇将手翻了过来,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说:“牛奶的热气可以温养皮肤,是不是?”

蓝冬晨点点头。他心里很是钦佩金薇薇,也为自己有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感到幸福。从不给自己男人难堪的女人有哪个男人不需要呢?自己会一辈子对她好的。蓝冬晨忽然有了这个念头。

当然,以前没有这个念头并不是自己对她不好,而是自己从未有过一辈子的念头。这一辈子代表着什么呢?是不是就像是通常的夫妻一样,相依相伴度过一生呢?蓝冬晨心里决定抽空一定要将这个问题好好想上一想,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你先慢慢吃,反正你的采访约在中午,别着急。我先走了。晚上见!”

蓝冬晨回到卧室,打开衣橱,左挑右选,拣了一件他最喜欢的深蓝色西装换上了。

一楼的大厅里,两个人正在打扫房间。小康看到蓝冬晨走下楼梯,毕恭毕敬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从桌上拿起蓝冬晨的对讲机,几步上前,走向了门口。

别墅外,一个工人刚刚将车擦洗干净,芳香的油腊味在空中飞扬。小康熟练地将后车门拉开,蓝冬晨低下身子准备钻进车里。在他视线也低下的一刹那,一个光影窜进了他的眼眸。蓝冬晨停顿了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脚上的皮鞋熠熠生辉。看来,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连脚上的皮鞋都在向他传递着流光溢彩的信号。

车子驶向城里,小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蓝冬晨,笑了笑。

“笑什么?”蓝冬晨问。

“笑你稳如泰山。”

“稳如泰山?”蓝冬晨被小康没来由的话搞得有点困惑。

“是呀!都在一起8年了,还不结婚,这不是稳如泰山是什么?”

“谁说在一起就要结婚了?法律是这样规定的吗?”蓝冬晨将头扭向一边,好像连这个动作都代表他话中的含义。

“这次金薇薇的姐姐从英国回来,肯定又要问你们结婚的事。”

“她?她有这个权利吗?我蓝冬晨的事还轮不到她来管。结婚嘛,是人生的第二等大事,是成人的第一等大事,我当然要深沉一把了。”

“人生的第二等大事?成人的第一等大事?”小康看了看后视镜中的蓝冬晨,期望着他给个解释。

“人呱呱坠地是第一等大事;能明白事理了以后,第一等大事不就是结婚嘛?”

小康若有所悟似地点点头。

“你不会深沉再深沉以后——临阵换将吧?”

“你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了,你看我是一个随意的人吗?你多给自己操操心吧。连‘将’都没有呢,就别谈什么换不换了。”

蓝冬晨又将脸扭向了另一侧。车子已经进入了市区。

就在蓝冬晨扭脸看到的视野里,神采飞扬的钟小印正背着双肩背书包、双手紧紧握着毕业证书和录取通知书欢快地走着。前面就到她家的楼门口了。她眼前早已浮映出一幅美食佳肴和妈妈忙碌身躯交相辉映的画面。

上了楼,她松开一只手,从双肩背包的侧面取出钥匙,打开门。

“妈,我回来了。妈,我要给你一个特别大的惊喜——”

钟小印边说边往屋里走,可是,奇怪,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妈妈好像没在家。钟小印冲到厨房,案板上摆放着几盘已经切好的菜。

“不是说好要等我回来吃饭的吗?”钟小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邻居家走去。

钟小印的邻居是个交通警察,名叫雷雨。平时,两家有很好的往来,雷雨一直将她当作妹妹,而钟小印也将他当作是自己的哥哥。雷雨听到了门铃声,一边系警服内的领带,一边打开门。他已经猜到是钟小印按的门铃。

“小印,我找你半天了,你上学校了吧?”

“是啊,雷雨哥。你找我什么事?你看到我妈了吗?我妈哪去了?”

雷雨正了正领带,说:“我刚把你妈送到医院。”

“什么?我妈她怎么了?你说你说,你快说呀!”

钟小印一把拽住了雷雨的胳膊。

“小印,你先别急,听我说,好不好?

“我今天早上听见你们家叮里当郎的声音有些不对。我跑过去一看,你妈晕倒在地上。我赶紧把你妈送医院了。你又没有什么呼机手机的,我联络不上你,你别怪我。不过,我已经跟医生都交代好了,我走时他们正在给你妈妈做检查。

“因为要上班了,道路上的司机和行人不能没有警察。所以,现在我回来换警服。小印,很对不起我不能在医院陪你妈。你现在赶快去吧,记得,无论结果怎样,都要给我打电话。”

钟小印重重地点点头,疾步走向自己的家门。她的眼泪随着她的步子扑簌簌的掉下来,她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流泪的一面。

医院里,钟小印强装镇定地走向护士台。

“请问,刚才有一位姓钟的女病人——”

护士小姐正翻阅着几份病历,头也没抬地说:“啊,我知道,请到走廊尽头的大夫值班室去问问。”

钟小印道了谢后走向那间值班室。她的脚步忽然间慢了下来,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赶来医院时的焦躁。因为,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值班室里有两个大夫,他们正在讨论一个X光片。当大夫知道她的身份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钟小印感到有些不妙。

大夫说:“你家还有没有别人?”

“没有。我们家只有我和妈妈。大夫,我妈妈现在在哪儿,我要见她。”钟小印的话里带了哭腔。

大夫说:“很抱歉,你妈妈她——我们已经将她转院了。”

钟小印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猛地落了下来。

“转院?转院是什么意思?”

“我非常遗憾地告诉你,这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你妈妈有可能得了一种比较罕见的癌症。不过你别紧张,这只是我们的怀疑。现在,我们将她转到蓝氏专科医院,他们那里的检测设施比较完备,能够做出更确切的诊断。但愿我们的猜测是错误的。不过——哎,小姐,小姐——”

钟小印还没有听完大夫的话就已经晕倒在地上。两个大夫连忙扶起了她,同时对她采取苏醒措施。

“小姐,小姐,你醒醒,你醒醒——”

一个大夫说:“现在的女孩子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这话还没说完就躺下了。”

“人家这是母女连心啊!”

钟小印在大夫的帮助下悠悠转醒。

“大夫,请你告诉我,这里不是医院——”

“小姐,请你清醒点。你嘴里喊着我‘大夫’,又希望这里不是医院。其实我也希望你不在这里。请你清醒点。”

另一个大夫接口道:“小姐,你这个样子是没有办法见你妈妈的。”

钟小印一听“妈妈”二字,挺了挺身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

“你看你,哭成这样怎么见你妈妈?病人已经很痛苦了,你再在她面前天崩地裂的,你想想,病人怎么受得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不哭了。大夫,我妈妈不会有事吧?我妈妈不能生病的。我妈妈真的不能生病的。”

“小姐,请你不要在这里哭了。我想,你妈妈正在那家医院等你呢,你赶紧去吧。”

是啊,还要赶到妈妈那里去呢。钟小印使劲抹了抹眼泪,站了起来。

刚过中午,街上的车一辆一辆鱼贯驶过。

公交车上,钟小印坐在靠窗的位置,垂着头,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不倒翁,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到不倒翁的身上。她将不倒翁贴在了脑门上,心中祈祷着:“爸,你一定要保佑妈妈。爸,我求你了。爸,虽然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你,但我相信,你是爱妈妈的,是不是?所以,你一定要保佑妈妈平安无事。”

钟小印的车窗外,蓝冬晨的车刚巧擦身而过。这是他们今天第二次从两条线上相交到一个点上。上天有时就像一个蜘蛛女侠,每天不停地编织着蜘蛛网,给世间的男男女女一个相识的机会。大幸者,会在未婚时与另一未婚者相遇;中幸者,会在自己已婚后遇到一个未婚者或者自己虽然是未婚人,但对方却是个已婚者;不幸者,是自己和对方都是已婚人,而双方都有种“恨不相逢未嫁(娶)时”的感觉。

无疑,钟小印与蓝冬晨是属于大幸者,因为,他们来到相交的一点时,都是未婚身份。可是,此时,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会由今天起开始相识,更不知他们会以什么理由什么方式什么感觉相识。

蓝冬晨的车在蓝氏医院的门口停了下来。院长和其他的几个管理者正站在门口迎接蓝冬晨的到来。蓝冬晨以前曾经陪母亲来过这里几次,他热爱着他现在正从事的饭店的事业,对医疗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是,对家族投资的项目他多少还是要尽一点职责的,毕竟,他是他们家的独子,早晚会担起管理的重担。

院长室里,蓝冬晨正在浏览各种管理资料。院长和其他的管理者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查阅着他的脸色,以此来判断这个新来的管理者对这家医院及他们几个人的态度。

蓝冬晨将资料放在了桌上,他站起了身子:“太好了,李院长。你的管理很到位。专业的医疗知识我虽然没有,管理医院的经验我也没有,但,我想,管理医院和管理一家企业应该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不过,医院以后还是由你全权负责。因为,你知道的,我还有其他的事,而且我对这个也不感兴趣。只是——我想说的是——你要牢记一点,这里是医院,医疗事故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人命关天。如果有哪一位医护人员不懂得医德,就请他走人,哪怕这间医院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即使是你,李院长,也不可以违背。”

“是,蓝总。这一点也一直是您父亲要求的。”

“好了,你们都去忙吧,我自己随便转转。”

蓝冬晨边说边往外移动脚步。他走到门口时,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康,晃了晃对讲机,说:“不用跟着我了,有事我会叫你的。”

小康应声又坐了下来。

这家医院是个像火柴盒似的8层建筑。8层至2层是病房,常住有几百个病人,2层和1层是诊室和办公区。蓝冬晨独自进了电梯,他将按钮按到8层,想从上至下地查看一番。

电梯的门开了。宽阔的楼道里此时没有一个人影,蓝冬晨一只手拿着对讲机,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皮鞋鞋尖在楼道里默默地走着。

突然,一支脚从横处跨出来踏在了他的皮鞋上。良好的教养使蓝冬晨没有发出“哎呦”的声音,但是,由于疼痛来得比较突然,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来人意识到自己踩到人了,想缩脚回去,可是,越是着急越是慌乱,她的上半身又不由自主地撞向了蓝冬晨。

蓝冬晨下意识地用双手去推挡撞上来的身躯,岂知手掌触及处是一叶娇嫩的肩膀,惊得他连忙将手收回,他已经意识到,撞到他的是一位异性。

由于蓝冬晨刚刚在走路的时候一直是低着头的,所以,他自然而然地看到了踩他的那只脚。他略微有一点点惊讶。他惊讶的不是踩他脚的那只脚格外玲珑,而是那只脚的脚踝处有一枚丰美的蝴蝶。

再往上看,脚踝的上方是一条白色的7分裤。顺着裤腿去看主人,蓝冬晨只看到一个女孩一头凌乱的长发而没有看到她的脸。

女孩好像有很着急的事,她还没等身子站稳,就匆匆地快步掠过蓝冬晨的身边,一点停留的意思也没有。而且,从始至终女孩都是低着头的。

蓝冬晨抬眼看了看女孩冲出来的门,门上挂着一个小牌,写着三个小字——“盥洗室”。他又看了看自己皮鞋上清晰的鞋印,再回头望向急驰而过的女孩。女孩脚踝上的蝴蝶正在一闪一闪地有节奏地跳跃着。蓝冬晨忽地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簇动着。

“喂,小姐,你丢东西了。”蓝冬晨忽然说。

蝴蝶猛地刹住了前进。她依然没有抬头,像陀螺一样旋转过身子,有一些水珠的长发零散地像骄阳下的遮阳伞一样撑开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蓝冬晨的心也跟着旋了一个优美的圆圈。

若在平时,蓝冬晨会说,有格调的女孩才是他比较欣赏的,可这会儿,他陡然间像拨开乌云见到朝霞一样,改变了看法。原来,格调是有架势可以描绘的,能描绘出的东西总可以进行复制。而灵性则不然。灵性只可以用心灵去感知,它会让你的心灵无时无刻、无始无终、无尽无休、无边无际、无法无天、无孔不入、无路可走、无出其右、无计可施、无可置疑、无上荣耀地想与之交融到一起。像眼前这一位,仅一个脚踝处的蝴蝶,或是一个回眸中的飘扬长发就已经令最出色的男人惊叹不已了。蓝冬晨的脑中急切地将金薇薇和眼前的这个女孩对比了一番。但是,很快的,蓝冬晨又唾弃了这个愚蠢的想法。她,怎么可以和薇薇放在一个天平上呢?首先,薇薇是个淑女,其次,薇薇骨子里就蕴涵着优雅。而她呢?她只不过是一个粗野的没有教养的毛丫头。

女孩低着头急急地到了蓝冬晨的身边,细心地搜索着地上。

地上空空如也。

“我丢什么了?”女孩有点慌乱地问。

蓝冬晨看着她,轻笑了一声,“你丢了你的鞋印和你的道歉。”

这回女孩终于抬起头来。看得出来,她是为了向蓝冬晨投以愤怒的目光的。蓝冬晨不禁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样卤莽的一个女孩竟然有着这样一张令人怜惜的清纯面容。

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而且,她的脸上也挂着几滴水珠,看来是刚刚洗过的。蓝冬晨不禁为自己这个小小的恶作剧感到有些后悔。面对这样一副脸庞,受了一点点委屈的人是不会轻易去揭开会使她再次哭泣的面纱的。

“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没听到是你自己的事。无聊!”女孩偏着头说。

太蛮不讲理了。蓝冬晨忽然没了刚才怜香惜玉的想法,取而代之的是平时常见的强势态度。他一把拉住甩手就要离去的女孩,将自己的身子转了个方位,面对面地看着她。

“你踩了我,还是我的错了?”

蓝冬晨的力气太大了,女孩挣了几下没有挣开,只得将脸扭到一边。

“对——不——起,行了吧?”

“不行!”这种语气分明是一种公开的对抗,蓝冬晨决定不能这样善罢甘休,一定要让她知错到底。

女孩将脸转回来,蓝冬晨看到了些许无奈。这一刻,蓝冬晨有了放开她的念头。但是,心底里好像又有一个小小的精灵在鼓励和放纵蓝冬晨。他对自己的这种行为很是奇怪,平时他不是这样的。

“我已经跟你道歉了还不行吗?”

蓝冬晨露出了他绅士般的微笑,他决心看看她的最后面容:“这只是一半。”

“一半?”

“对呀。我刚刚说你丢了两样东西,一样是道歉,一样是鞋印——”

女孩冰雪聪明,一下就明白了蓝冬晨的意思。她睁大了红红的双眼,不相信地问:“让我给你擦鞋?”

“是你自己说的啊——这次我可听得清清楚楚。反正这个鞋印不是我的,我不希望它留在我的鞋上,随便你用什么方法了。”

女孩似大彻大悟般地说:“这样吧,我到盥洗室接点水——”然后,她做了一个将水倒在他鞋上的姿势。

蓝冬晨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有些夸张的表情,知道她根本就没有诚意给他擦鞋,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块真丝手帕,慢慢蹲下,一点一点地擦掉鞋印。

女孩再次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蹲在地上的蓝冬晨,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攥了攥又扬了扬,扬了扬又放下,最后,将手伸进兜里。

鞋印擦完了,蓝冬晨没有站起身来,依旧蹲在地上,将头抬起,望向女孩说:“擦鞋有这么难吗?很简单的,好像,还用不了1分钟——”

就在蓝冬晨说话的同时,女孩已经将一张纸片扔向了他。而且,她根本没有听到蓝冬晨讲的这番话,就已经转身跑掉了。

纸片飘飘悠悠地向地上飞落,待蓝冬晨伸手去接时,他的脸色变了。

那个踩蓝冬晨脚的女孩就是钟小印。刚才,她怕妈妈醒来后看到自己的泪痕,便跑到盥洗室去冲洗。此刻,她的心已被焦虑填得满满的,根本无心与那个可恶的男人纠缠。

那个男人长得是很酷。但,很酷又怎么了?很酷就可以很霸道吗?岂有此理!

她坐在妈妈的床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是将刚才的噩梦和噩梦中的那个可恶的身影倾吐干净。

她进到病房后妈妈还没有醒过来,她焦急地等待着盼望着。

“小印——”是妈妈在叫她了。妈妈醒了。妈妈在说话了。小印急忙将脸凑了过去。

“小印,对不起。妈妈今天没有给你做成你喜欢的菜。妈妈不好,妈妈老了,妈妈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照顾你了,妈妈真的对不起你!”

“妈妈——”钟小印趴在妈妈的身边,她害怕妈妈看到她的眼睛。

“你是不是哭了,小印?”

“没有,妈妈。我怎么会哭呢?我不会哭的。我真的没有哭。”

钟母忽然想起来了,忙问:“毕业证拿回来了?”

“嗯,拿回来了。而且,还收到一家跨国公司的录用通知书,每月,可以挣很多很多钱,我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让妈妈也过上富裕的日子。”

钟母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太好了小印,妈妈祝贺你!你真是妈的好女儿,妈妈为有你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只是,只是妈妈老了,不能再陪你了,以后,你要自己懂得照顾自己,嗯?”

“不,妈妈,我还是要你照顾的。你这样说,难道你不要我了吗?”

钟小印从书包里拿出不倒翁,举到妈妈面前。

“你看,爸爸都说了,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接着,她又冲着不倒翁说:“是不是,爸爸?妈妈只是照顾小印太累了,都是小印不好,每天只顾着自己的学业,连妈妈受累了都不知道,小印太不听话了,是吧?爸爸,连你是不是都会生小印的气呢?小印答应你,在以后的日子,一定将功补过,将妈妈照顾得好好的,不再让妈妈生一丝一毫的病,也不让妈妈生一丝一毫的气——”

“小印——”

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不哭,小印,不哭。眼睛是不可以哭的,哭坏了眼睛,以后看东西就不方便了。”

“妈妈,我不哭,我不哭。我刚刚问过大夫了,大夫说你没事,只是太累了,真的,妈妈。”

一个护士进来了。

“病人家属吗?请你跟我来一下。”

“妈妈,你别哭了,我去去就来。你先睡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叫来钟小印的大夫姓张。他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他先询问了钟小印的家庭情况,然后语气很委婉地说:“小印,我想,你,能够猜到你妈妈得的是什么病吧?”

钟小印愣愣地摸不着头绪地看着他。

张大夫接着说:“小印,我想告诉你,你可以接你妈妈回去了。因为,你妈妈住在这里,与回家,是一样的。”

“什么?大夫,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听得出,张大夫将声调尽量放得平缓:“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以你妈妈的病情,在这里住下去也不可能多延长多少时间,况且,一直住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意义。”

“真正的意义?张大夫,我只知道我妈只要有一口气对我来讲就是真正的意义。你不知道,张大夫,我真的不可以没有我妈——”

泪水又从钟小印的眼里夺眶而出。

“小印,我非常不愿意亲口告诉你,经过我们的诊断,你母亲得了一种比较罕见的癌症。由于发现得太晚了,所以,她剩下的时日已不多了,一切的治疗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大夫,你是说——你是说我妈妈她活不了多久了吗?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误诊啊?我妈妈平时身体很好的,她不会得这种病的!大夫,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她不会得这种病的。”

“小印,请你冷静冷静。你是大人了,是不是?是大人了就要面对现实。现实生活中,有许多我们不愿意发生的事,但是,不愿发生的事不会随着你的意愿就不出现了,是不是?我想,你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在你妈妈最后的日子里,你应该给她怎样的欢乐,嗯?”

“是,我是应该考虑考虑,给我妈妈……欢乐——”

钟小印又哭了起来。张大夫在旁边看着她,他知道,这会儿劝她是没用的。

过了一会,钟小印停止了哭泣。

“大夫,请你告诉我,我妈妈还可以活多久?”

“最长……半年。”

“大夫,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妈妈活得更久一些?”

张大夫思索了一下,叹了口气,“那也只是有限的延长。”

“真的吗,张大夫?真的吗?”

钟小印好像一个溺水者终于看到了一柄小舢板。

“真的倒是真的,只是——”张大夫面露难色,“我知道郊区有一家专门收治这种病人的疗养院,听说,他们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得了这种病的人延长生命。只是,能延长多少时间谁也不能保证,而且,诊治的费用比较高。”

“真的吗,张大夫?太好了!那家疗养院在哪?要多少钱?”

“那家疗养院在怀柔。费用吗,好像先期就要交20万。”

“20万?20万?我到哪里去弄20万呀?”

“听我说,小印,放弃吧!接你妈妈回家,好好照顾她,在她最后的时光里给她无限的快乐,你这做女儿的也算尽了孝心。”

“不,大夫,我不能放弃。你知道吗——如果能用我所有的金钱换得妈妈多一秒钟的陪伴,或者,能用我的整个生命换取哪怕是与妈妈多一刻的相依为伴,我也愿意。我不能没有妈妈,我真的不能没有妈妈。张大夫,请你再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

“小印,你听我说,你先别急。办法嘛,我想,是不是可以这样——我告诉你,那家疗养院也是蓝氏捐建的,那的院长和这家的院长是同学,你去找找李院长,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帮你将费用降低一些。”

医院已经视察完了,刚刚的那丝不快蓝冬晨极力想将它全部忘记。不就是踩了他的脚吗?没什么了不起的!自己为什么还是在想着她想着她脚踝处的蝴蝶呢?他决定脑子里必须要盘算下一件要去办的事,也就是他要不要去接薇薇的姐姐。

蓝冬晨一边想着一边往院长室外面走去,后面跟着小康和院长等人。

一个人飞快地撞了进来,正好撞进蓝冬晨的怀里。来人的速度很快,蓝冬晨还没看清她的样子,她已经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扎向他的身后。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要找院长。”

这回这个女孩倒没有像上次一样没有道歉。

蓝冬晨惊讶地收回了向前迈去的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说:“怎么会是你?怎么又是你?”

钟小印显然听到了他的问话,可是,她连理也没理他,冲向穿着白大褂的院长,“请问院长在吗?我找他有要紧的事。”

李院长说:“我就是。不过,有什么事可以待会儿再说吗?我送完人马上就回来。”

“不行院长,我真的很急,求求你帮帮我,好吗?”

蓝冬晨走到了钟小印的身边,从兜里拿出了刚才钟小印丢给他的纸片。

“喂,小姐,如果要是为了这一元钱,不用求院长,我现在就可以还给你。”

钟小印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对着李院长说:“院长,我想求求你,将我妈妈转到怀柔的疗养院。”

李院长不解地看着她。

“是这样的:我妈妈得了癌症,听说,怀柔的疗养院可以延长她的生命,所以,我想求求你帮我跟那家疗养院的院长求求情,让我少交一点钱,因为——我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学生,实在交不起20万。可是,我真的不想让妈妈那么早的离开我,我知道你能办到的。所以,我求求你了,院长。”

说着,钟小印哭着就要给李院长跪了下来。膝盖历来是人身体中最贵重的器官之一,但人到了哀求的最后关头时,好像都会将它弯曲。

李院长忙拉起她,看着蓝冬晨,说:“蓝总,你看——”

钟小印抬头迷惑地看看院长,又看看蓝冬晨。

李院长说:“小姐,这位是统管我们医院和疗养院的蓝总。不知蓝总肯不肯帮你。”

说完,李院长用期待的眼神望向蓝冬晨。

钟小印张大了嘴巴,说:“你——”

“人生何处不相逢,是不是?”

随即,蓝冬晨转向了院长。

“院长,这位小姐和我是故交。请你和小康他们先出去一下,我想与她单独谈谈。”

门,轻轻掩上了。屋里只剩下两个刚刚像战士一样交过手的人。战局的进程有时是无法预料的,刚刚是失败者的蓝冬晨,此时好像有了转机。

“这就是俗话常说的冤家路窄吧?”

蓝冬晨左手拿着钟小印刚刚扔给他的一元钱,轻轻地拍打着右手,仿佛这一元钱不是在拍打着他的手,而是拍打在钟小印的脑门上。

钟小印看着他的表情,咬了咬嘴唇,想转身走掉。

“你妈妈——”

蓝冬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钟小印像滴水落入南极一样,呈现了冰冻的状态。脚下的步子也自然而然地拉不开了。

蓝冬晨盯着钟小印的脚踝处说:“扔给我一块钱是什么意思?让我去擦皮鞋?我承受你温柔的一脚等值于一块钱吗?这种勇气不是一般女孩能有的。我想,拿出你刚才甩给我一块钱的勇气,真的能救救你妈妈。”

“若我知道是需要你这种人的帮助,我宁愿——”

“你宁愿什么?宁愿看你妈妈离你而去?还是宁愿你先离你妈而去?你有这份骨气吗?你如果有,请现在就走。我还懒得管这种闲事。”

蓝冬晨的话刺到了钟小印的痛处。如果没有妈妈,自己连骨头都没有,又哪谈得上什么骨气?钟小印长吸了一口气,进前一步走到蓝冬晨的面前。

由于蓝冬晨的个子太高,她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只能平行地看到他西装的领口开启处。钟小印忽然有了一种冲动,她真想撕裂他的衣服,看看他里面长的是不是红的心脏。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求求你,帮帮我。”

蓝冬晨看着走过来的钟小印,向后撤了撤步子。

“我可以借给你20万,但是——”

钟小印闭了闭眼睛,“但是什么?你说吧,我都可以答应你。”

哧地一声,蓝冬晨的笑声在钟小印的耳边响起。

“看你紧张的,你以为我会让你怎么样?我可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只是,你的态度能不能和缓一些,你的脸色能不能柔软一些?我真的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求人的。你的样子很刁蛮,你知道吗?”

是的,面对这样的魔鬼怎么可能春意盎然?即使妈妈没有生病也是不可能的。钟小印将心里的按键调整好位置,切换了一下脸色,“好吧,我的脸色够和缓够柔软了吧?请你说吧!”

“条件嘛,就是要你在我的酒店打4年零7个月的工。我是按你每小时偿还20元计算的。还有——还有就是无论我要你去做什么,你都不可以拒绝,我会按小时——每小时20元跟你计算的——挺高的吧?”

“就这些吗?真的就这些吗?”若不是想到妈妈还在病患中,钟小印真的就要露出笑容来了。

蓝冬晨傲慢地撇了撇嘴,“其实,到现在,我还真的不知道你除了刁蛮无礼之外还会做些什么!所以,让你到我的酒店打工,我是没有信心的。”

“你别没信心,在QH大学我学的是信息管理,不过没有关系的,我什么都可以做,不会的,我会认真学,请你相信我。”

“信息管理?……怪不得一说擦鞋,你就能想到‘水冲’这一招,原来,是你的信息库给你提供的信息。”

钟小印没有理会他的嘲笑,仍然有些不相信。

“真的吗?只要打不到5年的工就可以全部还完了吗?”

“我提醒你,你要好好想一想,很有可能你向我借了20万,你妈妈只能坚持很短的一段时间,这笔钱也是要还的。对了,我忘了,你每月还是需要生活费的。你可以每月从会计那里领到100元。不过,如果你在工作中出现了失误,不仅生活费要被扣掉,而且,你的打工期限也要相应延长。”

蓝冬晨嘴上说着这番话,心里却在琢磨:真没看出来,一个文了身的女孩竟然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不可思议!

“不用想了,我愿意,我真的愿意。即使我妈妈只延长一天,我也心甘情愿。”

“好了,这只是我现在想到的条件。以后,如果我再想起什么我还会提出来的。如果你想好了,可以联络我的助理小康,与我的律师鉴定协议。你妈妈的费用,就全部记在我的账上。”

“真的吗?真的吗?谢谢你!”

钟小印突然间全身心地敬佩起蓝冬晨来,她弯了弯腿,蓝冬晨赶忙用一只手臂托住了她。

“现在才想起给我擦鞋吗?算了吧,这么白的裤子,我还真有些不忍心呢。还有,这件事,我不希望除了今天在场的人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你一定要给我记住。”

从医院出来后,蓝冬晨让小康将车又开回酒店。本来,蓝冬晨还是有点想去接薇薇姐姐的意思,但是,从医院出来后,他彻底地不想去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钟小印脚踝上那朵丰美的蝴蝶总在他眼前闪烁,将他搅得心烦意乱的缘故吧。

还不到下午4点呢,麦乐乐就守候在表姐工作的报社门口了。她来这里可不是等候表姐金薇薇的,而是来等待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的。

她心中的那个他是这家报社的发行部总监,名叫吕辛,和麦乐乐未来的表姐夫蓝冬晨既是世交也是大学同学。吕辛和蓝冬晨不一样,蓝冬晨是那种沉稳中带点富家子弟洒脱的人,而吕辛的身上则充满了随时都会爆发出冲天火焰的青春活力。

吕辛跟蓝冬晨的个头差不多,有1米83。他平时一身浪漫的休闲打扮,让人不会轻易地将他和报社发行部总监对上号。他的父母因为生意的关系一直常住香港,北京只留有他一个人。好在他平时很喜欢运动,从来也不会感到寂寞。他18岁时起,他的父母就锻炼着让他自己管理自己的基金。划在他名下的基金每年可以有100万的费用随意支配,而吕辛除了父母留下的别墅需支付的正常开销外,其余的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等年底时自动划拨回基金总额里。也正因为如此,吕辛的父母才更放心地让吕辛一个人留在北京,因为他们相信,一个对自己节俭的人是不会犯什么大错误的。

吕辛知道今天麦乐乐的表姐会回北京,所以,他早早的就收拾了东西,走出了报社大门。

麦乐乐看到吕辛出来了,扬开了正搭在书包上的手,伸向吕辛。那动作就像武侠电影里的锁链一样,轻轻一搭,极为自然地就将吕辛的胳膊挽住了。

吕辛尴尬地回头看了看报社门口,值班的老同志果真正冲他做着鬼脸。吕辛忙走向自己的车子,与麦乐乐在车头处解开了环扣。

“为什么慢吞吞地出来呀?”

麦乐乐佯装生气地噘起了嘴。

“开会呀!你以为当个报社的发行总监很容易吗?”

“当然容易了。到香港你老爸的报社去学习学习不就成了吗?”

“你不知道的,香港报纸的发行与大陆的不太一样。正是因为这样,我老爸才安排我到这家新报社实习。”

“用心良苦!大孝子!”

吕辛看了看她,笑了。

麦乐乐的头幸福地靠向了吕辛的肩膀。

街道上一家一家的店铺在车窗外招摇着。吕辛突然想起来要买点鲜花什么的接机礼物,可麦乐乐却说:“不要啦,我们只要快点到那就成了,他们肯定等急了。”

当麦乐乐到机场的时候,金薇薇真的有点着急了。她着急的不仅仅是姐姐乘坐的飞机晚点了,还有蓝冬晨也迟迟没有消息。

“表姐,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吧?”麦乐乐看到了金薇薇眼里焦灼的神色,问。

“没有,我刚刚做完采访。”接着,金薇薇又转向了吕辛,说:“又是我表妹强拉你来的吧?”

“才没有呢!是他自己要来的。”麦乐乐将声音提高了2个8度。

吕辛连忙解释:“是我自己要来的。怎么,冬晨没来吗?”

“是啊,他很忙的。”

麦乐乐知道表姐的话一贯是淑女式的,赶紧将话接了过来,“我们蓝总今天好像到医院视察去了。”

麦乐乐在蓝冬晨管辖的酒店上班,是那里的销售部副经理。蓝冬晨在酒店既是副总经理,也是销售部的经理,所以,麦乐乐管他叫蓝总。

正说话间,金薇薇的姐姐金蔷蔷和丹尼尔推着行李车走了出来。他们顾不上再谈论蓝冬晨了,欢笑地迎了上去,像一群从四面八方飞聚到家的鹦鹉一样,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

通过小康,钟小印和蓝冬晨的律师签署了正式协议。明天,她就要到Bewiek酒店上班了。虽然,她还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到那里会做什么,虽然,她为自己不能去那家心仪已久的跨国公司工作而感到有些遗憾,但是,她为自己总算能为妈妈献上一份爱心而有些安慰。而且,这一点点的奉献绝不是什么回报,只是任何一个作女儿应该为相濡以沫的母亲做的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而已。

钟小印的好友酷儿正与她一同收拾她的家。酷儿已经租下了钟小印家两居室中的一间,并且,决定明天就搬过来住。

看着收拾好的屋子,想到妈妈也许今生今世都没有机会再回来住上一住了,钟小印不禁悲伤万分。

她看了看自己书桌上的不倒翁,又想到了爸爸。若是爸爸在……

“小印,小印——”酷儿看她有些发呆,叫她。

钟小印回过神来,她实在不愿让好朋友看到她伤悲的样子,因为,悲伤的只是她一个人,只她一个人承担就好了,没有必要传染给其他人。

“谢谢你酷儿,还要你帮我收拾房间。”

钟小印这句话是由衷的。

“说哪儿的话,谁让我们从小学就是好朋友呢!不过你说的那个什么蓝总呀,也太好了。他真是一个大善人,又不认识你,他为什么肯借给你20万呀?”

“他人好呗!他不仅肯借给我20万,还安排我到他们酒店去上班,我真的不知该怎样谢谢他。”

钟小印是真心地在夸奖蓝冬晨的。她没有将她和蓝冬晨之间的“擦鞋事件”告诉酷儿,因为,回想起来那天发生的事情都是她的错。是她心急妈妈的病情,才对蓝冬晨做出了无礼的举动,而且,当时心里还有些讨厌他,主要是他太……

她记得蓝冬晨让她保守秘密的事。酷儿使劲问她,她才不得已告诉了她一点点。

钟小印将她妈妈屋里的最后一个椅子搬了出来。

“酷儿,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肯租我的房。”

“谢什么谢?我哥哥结婚,家里正好没地方住了。租你这里,这么便宜的房租,还可以跟好朋友在一起,我不知有多开心呢!”

钟小印说:“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你是想改善我的生活条件。其实,我知道你们做空姐的整天飞来飞去,平时可以住在宿舍,根本不用单租一个地方住。有你这样的好朋友,真是我的福分。”

“快别说了。我们赶紧干活吧。明天,你千万别忘了等我男朋友安沛,他早上会来拿钥匙搬家具。”

“嗯,你放心,我肯定会等他的。”

酷儿走了后,屋里静静的。晚上,钟小印没心情吃东西,洗过澡后就躲进了被窝里。

屋里没有亮灯,几许月光透过帘幔撒进来,照在钟小印的床上。钟小印躺在床上,伸出手从桌上拿起不倒翁摆弄着。

“爸爸,妈妈一定会好的。现在科技很发达,什么样的奇迹都有可能发生,是不是,爸爸?”

“叮”的一声,闹钟指向11点。

钟小印轻轻地自言自语:“明天,我该上班了。上班,是个什么样子呢?”

渐渐的,她闭上了双眼,睡着了。

月亮温柔地看着她,替她梳理每一根乌黑的发丝。不倒翁滑落到了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想进入她的梦境,跟她一同游历欢乐与哀愁。

第二天的太阳像往常一样又圆又大。蓝冬晨准时来到酒店。早上,他要主持一个重要的会议。

会议室里齐刷刷地坐满了与会员工,只有后排空着一个座位。

“这次,销售部接的会议非常重要,我要求,各组竭力配合,力求使会议万无一失。”

蓝冬晨一边说着一边往后排走去。突然看到那个空的位置,他愣了一下。酒店内部员工的会议一般是按照人头来设置座位的,如果有空的位置就是表明有员工没有参加。而往常,只要是他主持的会议,一般都不会出现员工缺席的现象。

“这是谁的座位?”

销售部员工小红站了起来,回答说:“人事部通知今天会有一个新员工上班,好像是叫……是叫钟小印,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还没来。”

“钟——小——印?”

蓝冬晨忽然想起来了,是那个他在医院认识的女孩。上班第一天她就胆敢迟到,胆子真的不小。想想也是,从上次扔给自己一块钱的事情中就能看出,有几个女孩能像她那样蛮不讲理的?再者说,又有几个女孩敢文身的?果真是一个刁蛮的女孩。这一刻,蓝冬晨下定决心,一定要给钟小印严厉的教训。他挥了挥手,示意小红坐下。

蓝冬晨脸色难看地往回走,到了主席台位置,坐了下来。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发现员工们都目不转睛地看向了门外,那神色就像是看到了一件稀世珍品,既艳羡又崇敬,更多的还有一些思维凝固的痴呆。他不满地将头转向了门外,想看看是什么比他的会议更能让员工们入神。

站在门口的正是迟到了的钟小印。她悄悄开开门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去。没让她一下子走进来的原因是她在思索着进来以后坐在什么位置,因为,惟一的一个空位置还在会议室的最后方。她正暗自对自己的迟到悔恨着,忽然看到蓝冬晨扭脸看向她,吓得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像木乃伊一样的停住。

“钟——小——印?”

钟小印听到蓝冬晨叫她的名字,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到堂堂一个酒店的老总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字,不过也难怪,人家借了20万给自己呢,要不是安沛早上来晚了,她说什么也不会迟到的。从小到大,连上幼儿园她都没迟到过,何况是第一天上班呀。世上道歉的词太多了,可此时,钟小印张大了嘴巴,真不知道该先说哪句好。

嗫嚅了半天,钟小印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声音细细的一点底气都没有。她等待着蓝冬晨会像上次那样调侃她一番,或者像老师批评学生一样猛烈地呵斥她一通,但是,蓝冬晨没有。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是很平和地说了一句让钟小印听起来古里古怪的话。

“来,钟小印,往前走几步,让我看看。”

钟小印诧异地看了看他,停着没动。

“走啊,我让你往前走几步,你没听到吗?”

蓝冬晨的语调依然平稳,听不出半点的情绪音符。

走就走吧。也只好如此了。钟小印战战兢兢的开始往前走,握着双肩背书包的手也开始有些因发紧而颤抖。那谨慎的模样不亚于阿迪力①在金海湖走钢丝。

“停。”蓝冬晨说。

钟小印停住了脚步,正好站在主席台位置的前面。

“我看你走路的步子也不小呀,数砖也不会数得这么慢吧?”

“梳妆很慢?我没有啊,我每天早上梳妆很快的。”

大多数的员工都微蹙着眉,心里替钟小印捏了一把汗。没有哪个人愿意看到心目中的美女受到戏弄,哪怕是美女犯了错误。

“我是说你‘数砖’——”蓝冬晨加重了语气。

“数——什么?”

钟小印看看左边的员工,又看看坐在右手的蓝冬晨。

“唐朝呢,皇帝规定,每天太阳照到大殿的第三块砖时大臣们都要上朝。可是,有一位名叫李程的翰林大学士,每次上朝的时候都已经是太阳照到第五块砖,所以,皇帝和其他大臣们都称呼他为‘五砖学士’。我看你也是个‘五砖学士’吧?”

听了他的话才知道他是在婉转地痛斥自己的迟到,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秀发跟着她的脸飘忽地垂落又飘忽地抬起,最后,终于又垂落下来,像柳枝拂水一样被春风吹得跳着曼舞。

员工们一个个呆呆的,更加被钟小印无意中展露的丰姿吸引住了。可蓝冬晨却是清醒的,他知道,钟小印这几个低头抬头的动作反映的是欲语还羞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呀?不论什么原因,上班迟到都是不可以的。因为,如果想要找理由,那太多了。什么堵车呀、肚子痛呀、出门时看错太阳了呀、你们家养的小宠物乱跑了等等等等,都是理由……是不是?”

钟小印抬起了头,看了看蓝冬晨,又是欲言又止。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难不成你是觉得我不该批评你?还是你觉得上班可以随随便便迟到?你倒是说呀?”

钟小印低下了头,一语不发。

“你说,你刚才想说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要张张嘴一副可怜的样子,然后,委屈地低下头。你这个样子是救不了你的。你说,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今天必须说——”

钟小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将双肩背书包摘下来,转过身来,面对着蓝冬晨,从书包里取出一支笔和一张纸,写了一下,递到了蓝冬晨的桌上。

蓝冬晨拿起纸看了一眼,脸先是红了,转而又绿了。他将纸轻轻地旋转过来,冲向大家,坐在前排的员工都可以清晰地看到,纸上是一个“8”字。

“如果是在平时,销售部的员工钟小印小姐向我指出我刚讲过的典故有错误,我会非常感激。她刚才想说的是我讲的‘五砖学士’应该是‘八砖学士’,但是,我现在理智地告诉大家,这个时候是上班时间,不是讨论学问的时间。所以,我要求销售部按规定扣除钟小印小姐50元钱。”

麦乐乐站了起来。她是销售部的副经理,蓝冬晨之下就是她了。她看着钟小印眼泪在眼圈里滚动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蓝总,她今天第一天来上班,我知道她是因为找不到会议室才来迟了。”

每个员工都听得出,麦乐乐在包庇钟小印,她给钟小印找了个绝妙的理由。如果钟小印顺着麦乐乐的话再延伸一下,这次的迟到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没有。是我自己来晚了。刚才,也确实是我想指出蓝总的错误。”

其实,钟小印现在最想拥有的就是一场暴雨。她的脸色苍白而又暗淡,像被狂风侵袭过的海浪一样,处处泛着晶莹的波光。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黄色的T恤,串串的泪珠敲打下来,像是落在了郁金香花瓣上一样。

蓝冬晨没再说她什么。她径直走向最后方的空位,半道上她不小心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险一险没有摔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上。

这是上班的第二天。已经下午4点多了,钟小印忙得还没有吃上中饭。销售部副经理麦乐乐给她布置的任务她到现在还没有做完。也许是专业不对口的缘故,每件事情做起来好像都不太得心应手。就说刚才给客户打电话吧,她不是忘了说销售部的优惠活动就是忘了提到优惠的幅度,总之几十个电话将她的工作能力暴露得彻彻底底。以往她不是这样笨的,至少不是这样丢三落四的。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1分钟前,小红说麦经理找她。钟小印小心翼翼地走到麦乐乐的专用隔断间,双手在工作服的前摆处交叉,站了一个标准饭店人的姿势。

麦乐乐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白色的钥匙,推到她的办公桌最外侧。

“你将地下车库里537号位的黑色车开出来,这是钥匙。17点45分之前你要到首都机场,认识吧?”

钟小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等着麦乐乐的吩咐。

“我知道,QH大学毕业的学生都有驾驶本的。你要接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本来蓝总是分派我去接机的,但是,销售部还有个重要的会议需要我,所以我派你去。你记住,一定要将客人送到目的地啊。”

钟小印回到办公室先找了个指示牌,将要接的客人名字写好,然后,又在便笺上写下“北京饭店谭家菜C包间”几个字,这是一会儿要送客人去的地方。

她将车从地下车库开了出来,谨小慎微地行驶上路。

这是一辆黑色的奔驰。钟小印将车里的CD机打开,里面传来的是一首悠扬的萨克斯曲子。她不禁跟着熟悉的旋律哼唱了起来。刚刚还有的饥饿感暂时消失了。

算算时间,约莫还有1个多小时。去机场的路只要40分钟就可到达,以前她到外地去参加比赛曾经出入过几次首都机场。

车子过了前面的路口再转两个弯就可以上高速路了。钟小印握紧了方向盘,聚精会神地盯着路口。

可是,车子刚转过一个弯就慢了下来。前边不远处好像没有车队阻塞,可前面的一辆车明显地开得很慢。钟小印将方向盘往右面的边道拐了一下,追上前面的车与它并排前进。

这个季节正是北京最热的时候。街道开阔,两边的树只能给街两边撒下纱巾一样的绿荫。柏油马路不时向上蒸腾着热气,从驾驶室望去,就像有一片一片的水洼地,可到了近前,却又海市蜃楼似的前方什么也看不见了,直让你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此刻,钟小印就在怀疑她的眼睛看到了奇幻的景色。

一个穿着休闲装的大男孩跑在行车道的右手,他的前方分明有一辆红色的车在与他玩耍。从他飞驰起来的腿脚可以看出,他奔跑的速度非常快,而红色的车只是走走停停并不真的开动。那男孩嘴里好像喊着什么,因为钟小印看到红色车的后坐车窗是摇下的,从里面伸出的人脑袋好像面带着调侃的笑容与那男孩说着什么。

这种调侃的笑容钟小印是熟悉的。因为她在蓝冬晨那里深刻地体验过。一时间钟小印找到了插手此事的借口。她脚下狠踩了一下油门,猛地将速度提了起来,小车飞也似的穿过前车的缝隙,到了红车的车头。

钟小印先用点的方式踩了一脚刹车,她没忘记教练告诉她的急刹车窍门——当想让后面的车站住时,一定要先给它一个信号。

就在差不多同一个时间,她的车和后面的车同时停住。红车里的人速度真快,还没等钟小印将车停稳,他们的人就已经拦在了钟小印车前。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钟小印知道自己有点闯祸了。不过,钟小印还是没有特别的胆小,因为,一看这些人的样子,她就知道她做的事情应该没有错。

“你给我下来!”一个瘦高个男人猛力拉她的车门,虽然,他知道钟小印的车门从外面是拉不开的。拉了几下没有结果后,那男人不甘心地使劲拍打起车窗来。钟小印看着这个像刺猬一样的男人,冷不丁将车窗的自动按键按下,车窗以极快的速度滑落,那男人不提防地将手落到了钟小印的肩上。

这可是钟小印启动按键前没有料到的。她只是想总这样让那个男人拍着玻璃会将玻璃拍坏的。现在,那个男人的手虽然已经收回到车窗外了,但是,她肩膀上的巨痛却是她有点无法承受的。

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没事吧,小姐?”一个纯净的男声递了过来,是那个奔跑的男孩。其实,当此时钟小印看清他时,才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什么男孩,而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男人,至少也应该称呼他为大男孩。

“没事……”

钟小印捂着左肩不由自主地走下了车。接下来,大男孩的一句话让她大吃一惊,这一惊不比她刚刚肩膀上挨了一下打轻。

他说:“对不起先生,请你先将报纸钱付了,我们的报纸不是免费的。”

原来,他跑得满头大汗就是为了一份报纸钱。钟小印感到不可理解。红车里面的男人蛮不情愿地从衣袋里取出钱,放在大男孩手中。

接着,大男孩说:“先生,你为什么不问问这位小姐有没有受伤?”

“是她自找的。她要不拦在我的车前,又怎么能够受伤?”显然,那刺猬男人不愿给钟小印道歉。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大男孩拦住了刺猬要走的道路。

“不要了,我没事的。”钟小印赶紧上去拉大男孩的手臂,她非常害怕他和刺猬因为她而产生不必要的争执。

“不行,必须要他跟你道歉。”大男孩的态度非常坚决。

旁边围拢上来的旁观者也一同起哄,一瞬间街道已被围得严严实实。

正在这时,呼啸着的警车声由远而近地响彻过来。一名交警挤了进来。

钟小印恐慌之下一看,不禁又大喜过望。是她的邻居雷雨哥哥。

“雷雨哥哥!”

“对不起,请两位司机同志出示一下驾驶执照。”

雷雨给他们敬了个礼,接过他们的执照仔细审阅。

当雷雨问明了情况后,雷雨按照规定先处罚了红车司机,然后让他离去。

接着,雷雨又告诉有关钟小印的处罚意见。由于钟小印在行驶道中无故停车,给道路带来了严重阻塞,根据规定,她要接受200元罚款的处罚。虽然大男孩和钟小印都竭力跟雷雨解释,但雷雨还是坚持要按规章制度办事。

钟小印备感委屈,本来她是好心帮助那个大男孩,没想到还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200元对于她来讲,就是一个沉重得不能再沉重的负担。

“能不能教育为主呀?”

钟小印的眼圈又红了。她想想,好友酷儿给她的房租她都交给了医院的护士,用以支付她妈妈的一些日常费用,而她昨天第一天上班,就被扣除了半个月的工资——50元,今天……想着想着,不争气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这里有钱,我愿意替她交200元罚款。”大男孩忽然说。

“不用了。我上个月还欠你妈妈300元钱,拿着——”雷雨塞给钟小印3张钞票,说完,他转身看也不看钟小印,骑上摩托车呼啸而去。

“害你受委屈了,真不好意思。你别哭了,都怨我不好。给你。”大男孩从包里抻出一叠钞票,抽出2张递给钟小印。

“你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追一张报纸的钱?”钟小印有点赌气地推了他的手一下,不理解地问。

“报纸钱是公家的,我怎么可以不追?”大男孩一脸的认真。

“哦,那是应该追的。”

“你是Bewiek酒店的员工?”大男孩又问。

“你怎么知道?”钟小印用手臂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迹。

大男孩用手指了指钟小印的胸牌,上面还写着她的名字呢。大男孩又看了看钟小印身后的黑色车。

“这辆车——”

“是我们酒店的,对了,我要赶紧去机场接人。我先走了。”

“把钱拿着——”大男孩还在坚持。

“我不要。”钟小印连头也没来得及回,就匆匆进了汽车,关上车门,将车启动。

大男孩拦阻也不是,让钟小印就这样绝尘而去也不是,左右为难之下,他想起他还有话没说。

“那我改天给你送酒店去。记住,我叫吕辛。你可一定要记住呀!”

时间已经到了17点35分了。坐到驾驶座位上的钟小印看到表时急得出了一身冷汗,她哪里还能分心听到有人在她车后大喊大叫,现在,她的心情像扣在弯弓上的短箭一样,恨不得获得1万双手的支持,将她这根短箭绷射到机场。

当钟小印到了接机口时,那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她将写有贵客“雅鹃”的接机牌举了举,发现从机场里面没有几个人在往外走,她又将牌子放了下来。

已经是17点50分了。也许是客人在取行李。钟小印拍拍刚才因着急而跑得上下起伏的胸脯,重重地向外喘了口气。

“请问小姐,堪培拉的飞机有没有到啊?”

一个导游打扮的女孩向她询问。

“对不起,我不太知道。我在等纽约的飞机。”

钟小印回答。

“纽约?纽约的班机通常都是17点15分到,我以前是专接美国团的。”

导游小姐边说边肯定地点着头。

“什——么?”

钟小印大吃了一惊。难道是自己听错时间了?将麦经理说的17点15错听成17点45了?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呀?连这点脑子都没有?现在已经错过接机时间将近40分钟了,贵客想必早已经走了,谁会在机场傻傻地等这么长时间呢?

“这可怎么好啊?”

钟小印焦急得用手直搓指示牌。

“你快去大厅的其他地方找找。”

导游小姐好心地说。

“可我……我不认识要接的客人。”

钟小印的眼光随着导游小姐的话在大厅里来回地搜索着,虽然,她真的不认识她要接的客人。

“那……就到广播室去求助吧!”

广播了一通还是没有结果。钟小印拎着指示牌没精打采地准备从大厅向停车场走去。这之中她还在广播室往销售部打了个电话,可是,同事告诉她麦经理已经下班走了。这可怎么好呀?不知道客人自己到哪里去了。她会不会自己找去北京饭店呀?她要不认识可怎么办呀?如果碰上坏人……钟小印越想越害怕,她觉得她此时此刻就是那个要接的客人,孤单地伫立在一个渺无人烟的小岛上,看着满天的繁星,找不到一点温暖的光亮……想到这里,钟小印感觉星星掉进了她的眼里,然后又凉凉地从她眼中落了下去……

“喂,小姐,你还没有找到吗?”

导游小姐举着小旗领着一队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走过来。

钟小印摇摇头。她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与其说她是因为找不到要接的客人而懊恼,还不如说她是因为自己的愚笨而伤心。是的,有什么比看到自己无用的一面更让人伤心的呢?

“要不要到出租车站去问问,说不定你的客人正排队等候出租车呢!”

“……?”

钟小印一激动,连牌子都拿倒了。她快步地向机场东边的出租车站跑去,万分之一的希望在那里等着她。

时间真的很漫长呀。在钟小印跑向目的地的时候,她责怪了自己的耳朵——没有听清麦经理交代的时间;也责怪了自己的眼睛——没有时刻盯着钟表;更责怪自己的嘴——要是早点问问人家,也许就不会在接机口白等了1分钟;自己的鼻子也是没用的——闻也能闻出来自己这段时间有些愚笨;当然,最后的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脑子——有几个人像自己一样刚刚上了两天班就犯了2次错误?落泪有什么用呢?难道泪水就能将自己的错误冲洗干净吗?可是,越是这样想,泪水越不争气地往下掉,甚至,连擦一擦的动作都没时间。

出租车站已经有5辆车载上了客人,准备一辆一辆地行驶出站口。钟小印这回决定不能再犯错误了。她将身子贴向了第二辆车。因为,上面只有一个客人,而且,还是女的。

“请问,您是雅鹃吗?”

“不是!”

“啊??”

钟小印将手臂举到了自己的颊上,狠狠地向嘴角处抹去。

就在她眼眉眨动的时刻,她隐约看到最后一辆出租车上坐着一个单身女士。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钟小印将拎着牌子的手松开,双手按向自己的胸部,心中默念着最焦渴的祈祷词。

第五辆车的车轮终于转到了钟小印身旁,她已经清楚地看到车里的女人了。她是一个长着弯弯眉毛嘴角刻画着几许亲近的女人。在她们两个目光相对的一刹那间,钟小印莫名地认定了她就是她要接的客人。

“小姐,你是找我吗?”

“是……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钟小印的眼泪又止不住纷纷扬扬了。

“不会吧?是不是来了没找到我呀?我肚子有点饿了,去餐厅吃了点东西。所以,你肯定找不到我了。快,先别忙着哭了,我还要你帮我从后车厢中拿行李呢!”

雅鹃笑着拍了拍瘦弱的钟小印,让钟小印想起了妈妈的那双手。

两个人将行李放到了钟小印开的车里。空调一经打开,车里陡然凉了许多。

“别开太冷了,你看看你身上的汗珠,会感冒的。”雅鹃温和地说。

“我没事的。北京的夏天很热的,只要您感觉温度适宜就可以了。”

钟小印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不经意地用眼睛看向后视镜,想仔细看看后面这个让她有无比亲切感的女人。

“饭店的工作累不累呀?”雅鹃问。

“不累。我是才上班的。连今天计算只有2天。”

“是吗?”雅鹃露出惊讶的表情,“上班2天就派你出来接人?”

“是。本来蓝总派是我们销售部的麦经理来,可麦经理临时有事,所以,就派我来了。可是我……今天真的对不起!”

“我一看你就知道你绝不是故意来晚的。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吧?没关系的。”

雅鹃的这番话让钟小印想起了在机场路上拦截红车的事。可是,她很快又对自己甩甩头,不是因为这个才来晚的,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听错了麦经理交代的时间。

“不是。真的是我不好。请你原谅!”

说话间,车子已经驶进北京饭店的停车场。天色也有些暗淡下来。

可是,一踏入北京饭店的门,就又进入了一个明亮的天地。

餐厅的C座包房是在楼道的尽头。从雅鹃的熟悉程度来看,她肯定是经常来这里用餐的。不知从哪侵过一阵美味的幽香,像乐曲一样拨动了钟小印早已忘记了颤动的内脏。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连中午饭还没有吃呢。不过,这跟雅鹃在机场等了自己半天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钟小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一身素净的旗袍,心里想着,上苍还是怜悯自己的,让自己碰到了像她这样一个温柔可亲的人。

深红色的地毯在雅鹃脚下延伸,于一个雕着“竹报平安”的大瓷瓶前静止。

雅鹃推门进去了。钟小印迟疑地站在门口,她在想怎么跟她打告别的招呼,尤其是刚才自己让人家等了那么半天,要说怎样的话才能将自己愧疚的心情完全表述完整呢?

这时,包房里面传出一个带有磁性的声音。

“妈,您去哪了?我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找到乐乐,可把我急坏了。乐乐——”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绕过雅鹃的肩膀,向门外走来。确切地说,是向钟小印站的方向走来了。

是他?

怎么会是他?

钟小印愣愣地,仿佛一个不胜酒力的婴孩喝了一杯陈年佳酿一样,晕晕糊糊的,只盼眼前的一切是个飘忽虚幻的梦境。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一动也不能动了,心中只翻阅着一句话:为什么又偏偏撞到了他?

让钟小印更没有料到的事情还在后面——蓝冬晨让他母亲进了包间后,自己并没有跟进去,而是悄悄走到已经惊呆了的钟小印面前,俯首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真是一个小魔女!”然后,带着他招牌式的微笑将手臂环拢了过来。

钟小印猛然意识到他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也许是想挟她进入包间,便下意识地用手臂向上阻挡,由于动作过于激烈,她的手臂正好抵到了蓝冬晨的左心窝处,蓝冬晨痛得硬生生将手臂停在了半空中。

“你——你——”钟小印惊惶地看着脸部扭曲的蓝冬晨,张张嘴巴,像风一样,转身跑掉了。

金薇薇的姐姐金蔷蔷是5年前定居到新西兰的。她的夫婿丹尼尔是她在英国读研究生时的导师。丹尼尔现在在新西兰的一所环境优美的大学里任教。新西兰有一种叫做wkiwi的小

鸟,毛茸茸的甚是可爱,金蔷蔷一到那里,立即就被这种小鸟迷住了,而新西兰的猕猴桃和费约果①更是她的最爱。每年7到10月份,白皑皑的充盈了浪漫的滑雪季节也吸引着他们离去的脚步。所以,他们选择在达尼丁城安了家。

金薇薇的父母在退休后也去了新西兰,与女儿女婿同住在一座老式的有英国情调的木屋别墅内。新西兰濒临海边,全国有几百处海滩,虽然老两口不能参与活力四射的快艇、帆板或独木舟等水上运动,但是,偶尔在浅滩边游游泳也感觉甚是惬意。当他们坐在自家郁郁的草地前听着中文990调频立体声的节目,品着清爽的Steinlager酒时,心中总挂念起金薇薇来。

薇薇与蓝冬晨已经交往了快8年了。如果按以前的说法,8年的抗战都结束了,他们两个人还没有个结果,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在父母的眼里,薇薇是个孝顺的孩子,每个星期基本上都打电话问候二老。只是,从小的教育太严谨了,使得她长大了都还束缚着自己的个性。还好,她姐姐早年到了国外,认识了丹尼尔以后变得随便了一些,否则,也和薇薇一样,只会太注重礼节,而完全丢弃了女孩应有的那份好动与欢乐。

北京大学这两天要举办一个学术论坛,丹尼尔作为领域内的专家也前来参加。金蔷蔷好久没有回国了,她也很想念妹妹,所以,就跟夫婿一同回来。临行前,两鬓略见白发的父母一再嘱咐,让姐姐多留意一下薇薇和蓝冬晨的事,一旦发现要分手的蛛丝马迹,就劝说薇薇一同移民新西兰,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

昨天下午,金蔷蔷不仅没有在机场见到蓝冬晨,到晚上的时候也没在家里见到他。照常例蓝冬晨不是不懂礼节的人,而薇薇也不会不知会他。

又到了晚餐的时刻了,还是不见蓝冬晨的踪影。金蔷蔷忍不住想开口问问妹妹。虽然妹妹是个极会掩饰内心世界的人,但是,她们毕竟是姐妹,姐姐多多少少都要替妹妹劳一些心。

木质的餐桌上有一个观音样式的红岫花瓶,金薇薇正修整花瓶中温文尔雅的百合。

“薇表姐——”

是麦乐乐和吕辛进来了。

吕辛和金薇薇是同事,一个是报社的发行部总监,一个是记者部主任。他们平时在报社的碰面机会不多,主要是由于两个人不在同一个部门,而且,两个人所处的部门又没有太多的直接联系。所以,金薇薇和吕辛通过麦乐乐见面的机会算算要比在报社开会时见到的还要多。在吕辛眼里,金薇薇的身份更多的是麦乐乐的表姐而不是他的同事。若不是麦乐乐今天又到报社门口去等他,他坚决不想在昨天来过一次后今天又到金薇薇家吃饭。

其实,真正的原因还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来过一次了,而是吕辛的心像一支已经迎风而起的风筝一样浩浩荡荡地展翅高飞了。而风筝的细绳被下午那个既挺身助人又委屈流泪的女孩钟小印拽着。以至一想起钟小印,吕辛充满活力的每一根神经就变成了充满火力。他已经切切实实感觉到钟小印那双又轻又柔的手了,而且,他感觉到那双手就在他的前方,只要他奋力地向前跃上一跃,他就能将那只手握在掌心。啊!神啊,快点让我结束在这里忍受思念痛苦的今天,让满载着希望的明天快一点到来吧!

“吕辛——你在想什么?”

麦乐乐的手指点向他的额头。

“我在想钟——”

吕辛说到这里,眼睛看着麦乐乐,忽然想起此时身处的环境。

“中什么?”

麦乐乐好奇地瞪大了双眼,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我在想,我终于可以有一个秘密了!”

吕辛开心地笑着,他心里偷偷地享受着那个小秘密,和秘密中可心的佳人。

“好啊,你竟敢有秘密?对我你不可以有秘密!”

“如果我的秘密是个女孩呢?”

吕辛心底的欢快越来越强烈,他真想马上让全世界人知道他恋爱了。虽然,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恋爱。

“我决不准许!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别的女人抢走!”

麦乐乐坚定地说。

“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们,该吃饭了!”

金蔷蔷和丹尼尔走过来,看着在他们心目中永远长不大的小妹妹和小弟弟,笑着说。

“不,我不吃饭。我要让吕辛给我个交代!”

麦乐乐站在桌边不肯坐下。

“什么交代呀?”金薇薇从厨房里走过来插问。

“乐乐让我交代心中的秘密!我刚对她说,我心中的秘密是个女孩,她要我交代!”

“吕辛心中的女孩还用交代吗?”

金薇薇笑着。一直以来,吕辛不是都与麦乐乐成双入对的吗?虽然每次吕辛都辩白自己只是将麦乐乐当作是自己的妹妹,但麦乐乐不这么认为。

看着吕辛脸上流露出的尴尬笑容,金薇薇不禁心下吃惊。莫不是吕辛真的心中另有所想了?唉!自己也太多虑了。怎么会呢?吕辛和冬晨一样,都是稳重而又负责的人。

几个人分别落座。麦乐乐还在对吕辛不依不饶。为了扯开话题,吕辛忽然想起了他们的餐桌上还缺了一位。

“冬晨怎么没来?今天还很忙吗?”

是啊,昨天在机场没有见到,今天蓝冬晨再不出席可就有点失礼了。

“冬晨今天要陪他妈妈吃饭。”

金薇薇还是那样的话语轻柔。

“蓝伯母回国了吗?”

“是啊。今天下午回来,所以,冬晨选了他妈妈最喜欢的谭家菜给妈妈接风。”

“蓝伯母此次回来是不是为了什么大事?”

金蔷蔷将话接了过来。

“还不太清楚。不过,冬晨已经约请了我和乐乐及吕辛明晚到他家吃饭。”

“哦!”

金蔷蔷若有所思。

“这次回国,妈妈和爸爸让我和你姐姐带你回新西兰。”

中文说得一向不好的丹尼尔突然说。他的“妈妈”和“爸爸”叫得很亲,每一次都让听了的人很是感动。

“去新西兰?”

这可是金薇薇脑海中从未出现过的念头。她知道,这是爸爸和妈妈在向她下最后通牒。如果她与蓝冬晨还是没有结果的话,她……这,这不可能!她不敢想下去。

金薇薇在北京除了麦乐乐外,没有其他的亲戚。有时到冬晨家玩时,若是晚了也会将就住在他家的客房。所以,冬晨家她非常熟悉。

进了客厅,金薇薇没有见到蓝母。她知道,蓝母一定是在楼上换衣服。蓝母是一个很讲究穿着的人。以往,每次见到金薇薇都要送她几身从国外带回来的衣服,也偶尔向她传授一些淑女的穿着技巧。这也不是说金薇薇对淑女的穿着打扮不很熟稔,只是作为一直生活于上流社会的蓝母更深谙此道。

金薇薇在1层的沙发上先行坐下。刚问过管家,冬晨还没有回来。麦乐乐和吕辛也还没到。吕辛和蓝冬晨家是世交,蓝母偶尔回国时,都会邀请吕辛前来小坐。这其中还有一个大家都默契的深意,人人都认为吕辛以后会迎娶麦乐乐,而麦乐乐又是金薇薇的表妹,这样一来,蓝冬晨和吕辛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家人。

门外有汽车的声音,金薇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她的心底,她是希望进门来的是蓝冬晨。

是吕辛和麦乐乐来了,她心里多少有点失望,但她的脸上还是挂着似蒙娜丽莎般的永恒微笑。

吕辛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正装,衣衫处熨烫得平整的线条像一个一个的栅栏一样,将他整个人画成标准的童话王子。他彬彬有礼地将一盒包装得很精美的礼盒交给管家,走过来和金薇薇打招呼。

三个人相对而坐。金薇薇为了能随时看到蓝母下楼,选了背对着门外的沙发,吕辛和麦乐乐则背对着楼梯与她攀谈。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素色旗袍裙的身影出现在了二楼楼梯口,准备下楼。金薇薇站起身来,仪态大方地向楼梯走去,吕辛和麦乐乐也跟随着金薇薇站了起来。

当看清楚从楼梯上自上而下的人的时候,三个人同时愣住了。

“钟小印?你怎么在这儿?”

麦乐乐叫出了声。她不相信地看着钟小印,又看了看表姐,她实在搞不懂钟小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金薇薇是没有见过钟小印的。一见之下觉得钟小印青春之中透着一丝别样的气质,就像一个玻璃杯中的橙汁一样,鲜亮亮地还有一丝甘甜。金薇薇当下心中对钟小印有了好感。这样的女孩是出色的女孩。

“你们认识?”

金薇薇微转了身子问麦乐乐。

“是啊,她是我的同事钟小印。新来酒店的。属我管辖。”

麦乐乐没忘了在说钟小印的同时抬高自己的身份。

金薇薇从麦乐乐的话中听出了一点点不快,她皱了皱眉。也许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太优秀了,惹得一向对自己充满了自信的表妹对她产生了妒忌。

金薇薇很快地笑了,她向钟小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钟小印与他们一同到沙发处聊天。

“麦经理,是蓝伯母要我今天来陪她的。您是薇薇姐吧?蓝伯母一直在楼上夸奖您呢。”

“你叫我薇薇姐,我叫你小印,好吗?”

“好,薇薇姐!”

钟小印笑着点点头,接住了金薇薇伸过来的手。她的声音格外动听,像百灵鸟一样在宽敞的大厅内流动,连大厅墙上悬挂的壁画都跟着轻轻颤动。

不过,大厅里颤动最强烈的人还不是麦乐乐和金薇薇,而是吕辛。他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用眼睛中的光亮将钟小印紧紧罩住,一刻也没有放松。如果说,那天在街上见到的穿着一件职业装的钟小印在太阳底下看起来像一朵SunFlower的话,那今天从楼梯上款款而下的就是降落到人间的peri。是什么神秘的力量将他这两天朝思暮想的人送到他的眼前?是不是伟大的爱神啊!无处不在的爱神终于关注他了。吕辛在心中对爱神顶礼膜拜。

“你还记得我吗?”

吕辛站到了钟小印的面前,他不能再让自己刚刚上升起来的情感温度慢慢降下来了。他要勇敢地站到她的面前,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让她知道有一个人为她朝思暮想。

“你?”

钟小印有些吃不准地看着他,感觉他的面目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还记得吗——昨天在街上你替我拦阻那辆红车——”

“啊?”

钟小印想起来了。她想起昨天下午在去机场的路上,一个大男孩冒着炎炎的烈日跑在一辆红车的后面……今天,大男孩变成了帅气的男人,穿了一身笔挺的白色西服,好英俊!简直酷呆了!刚才自己连看都没敢正面看一眼,怪不得自己不认识他了呢!

“你们都认识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他们几个人从看到钟小印的一刻起就忙着吃惊、惊讶、感叹,没有注意到蓝母已经下了楼,来到了他们身边。

“是啊,蓝伯母。这位小姐昨天下午在街上救了我一次。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她,真是太巧了。我正要找她呢,昨天,我还欠了她200元钱——”

“你还欠她200元钱?”

还没等吕辛讲完,麦乐乐就叫了起来。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吕辛这样的富家子弟会欠钟小印200元钱。

蓝母也问:“是昨天下午吗?”

吕辛源源本本地讲了起来——那一天,他带领报社的发行人员上街卖报纸搞促销。一辆车在他们的摊点前停下,司机坐在车里购买报纸。吕辛将报纸递给了他,而他未付钱就踩动油门向前开去。吕辛本能地追了出去,可那司机存心戏弄他,且走且停……然后,钟小印将那红车拦截住、被警察罚款……

“那你是要归还给小印200元钱,人家是因为你才受罚的啊!”

金薇薇说。

蓝母也在一旁点头。从她昨天第一眼看到钟小印,就觉得她不是一个随便迟到的人,到机场晚了一定是有什么难处。果不其然,她是因为搭救吕辛才迟到的。如果不是她和吕辛有缘在这里碰到,钟小印是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的。

“我们去餐厅吧。冬晨刚打过电话,他迟一些会到的,我们不必等他。”

蓝母拉着钟小印的手走在前面。

酒是上好的法国葡萄酒。有着纤细高脚的玻璃杯在水晶灯的光影下吟唱着梦幻般的色彩。

众人正要举杯时,蓝冬晨进来了。他一身酒店的职业装,急匆匆的,一看就知道还没有换过衣服。由于身材过于高大,他在进门的时候礼节性地些微弯了一下身。当他抬起头时,眼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钟小印身上。餐桌的摆放方向与门廊正好呈纵向,钟小印精巧的眉毛尖上挂着一丝葡萄酒色,鼻尖上摇曳着一层淡淡的灯影余辉,像一片洁白的沙滩享受着落日撒下的金色粉末,散发纯洁而又不容易触摸到的高贵。

蓝冬晨长吁了一口气,他走到预先留给他的空位处,整了整衣服安心落座。

蓝母坐在餐桌的上首,也就是餐桌面向门廊处的位置,她让钟小印坐在了她左边的第一个位置,接下去的是麦乐乐和吕辛。在钟小印的对面,蓝冬晨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母亲总要挨着儿子坐的,所以,金薇薇是与麦乐乐对视而坐,而蓝冬晨坐下后刚巧与钟小印面对面。

蓝冬晨从进来的一刻就发现,钟小印的睫毛尖在不断颤动。她是忐忑不安的!蓝冬晨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是因为昨天在餐厅里的事吗?如果是的话,那么是因为她很内疚还是因为她很愤怒呢?抑或是她对自己的那个行为很感后怕?蓝冬晨一时之间竟然发起了呆。是金薇薇在桌下碰了他一下提醒了他面前的环境。

“来,祝我美丽的母亲健康长寿!”

蓝冬晨举起了酒杯,带领众人向母亲致敬。蓝母开心地笑着,好像每一次见到冬晨都感觉冬晨在长大,在成熟。

“第二杯我就向钟……小印……小姐致以谢意,钟小姐——”

吕辛执着酒杯站了起来。他和钟小印本是坐在一排的,中间隔了麦乐乐,他只好将上半身向前欠去,不然就不能将钟小印看仔细。

“谢谢你——”钟小印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她的眼光正好撞上了蓝冬晨直射过来的诧异的目光,刷地一下,她的脸由额际处泛了红,而且像潮水一般迅速扑满了全脸,直至从她领口处的部位渗了下去,仿佛连脚趾都不会逃过去。

“我没有喝过酒。刚才是为了蓝伯母……昨天的事就不要提了,那本是任何人看到都会做的,况且,你跟薇薇姐和麦经理她们都是好朋友,我更应该了。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好谢的。”

蓝冬晨看着两个人站在那里,心底里涌起了一股酸意,这股酸意顺着血液流通的经脉一刹间冲向了喉咙的出口。

“什么事讲得这么热闹?我怎么都不知道呀!”

“咱们新来的员工钟小印小姐昨天在街上和吕大公子上演了一出美女救英雄的好戏,可惜呀,当时表姐怎么没在场,要不然这可是一条绝妙的好新闻。怎么,冬晨哥,你是不是也在后悔当时不在场呀?要不然也可以被美人营救,当个新闻主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