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高潮前的叫板-绿帽子

二十四、高潮前的叫板

菱子要跟胡大威走的想法,基本上确定了张建设的行动方针。

当老神仙俱乐部向张建设发来试探性的气球,他爽快地答应他们,他不支持胡大威。作为回报,老神仙们微笑着说,由此可见外界那些传闻基本上都是谣言。张建设问什么谣言,老神仙们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说你和胡大威之间在经济上有些那个啊啊啊……

张建设虚与委蛇地说,你们如果有怀疑,完全可以向有关方面反映。我们都是国家干部,管理的是国家和集体的财富,知道法律、政策和纪律,懂得个人名声的重要性,你们看着办吧啊哈哈哈。

这一步走出去,张建设还是很不安。他其实不想这样做,因为这样一弄就将菱子和胡大威完全挤到一起去了。他虽然能够击败敌人,出一口恶气,但后果很明白:既失去妻子也失去胡大威这个具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更可怕的是,消除了这个情敌后,老神仙们可能回头来吃掉他。那样,他本人就等于跟胡大威同归于尽了。

难道还有退路吗?没有。菱子既然这样决定了,就是说,老婆要跟别人走了,难道丈夫还要跟那个男人合作,跟那个人站在同一战壕里吗?那真是戴着绿帽子还向人家说绿帽子好看!难道有那样做人的男人吗?没有,绝对没有那个可能。想着不久就要到来的悲剧,张建设感到有些悲壮,肚子里憋着一股子气。

他想探索更好一点的解决方式。

他有两件事需要马上做。一是到省城去一趟,向姐姐和姐夫反映这里的情况,给他们介绍一下小城的政治经济形势和他家庭面临的问题。这些矛盾纠缠在一起,他对未来的安全已经无能为力,希望他们看在同胞份上,照顾好他的心爱的女儿贝贝。

第二件事,是找到姜一品,好好喝一杯。那家伙确实是个懂得酒神精神的人。跟他谈谈,没有坏处,只有好处。从贝贝的眼神看,她和大顺将来很可能走到一起。张建设凭直觉就能得出这个结论,这不好解释,也无须解释。

张建设决定,由近及远,先办第二件,然后去省城。

他们约好,到一家饭店,包一间房子,好好喝,好好谈。

和姜一品的谈话轻松而且直接。

张建设告诉姜一品,他跟胡大威掰了。

怎么掰了?

因为菱子。

菱子怎么了?

她要跟胡大威走。

她会跟胡大威走?

看人家那样子,张建设说,是一往无前义无反顾了。

我就不信,姜一品说,菱子又不傻,怎么会做出那种决定!

爱情使女人变傻,张建设问,这是谁说的来?好像是个大作家说的。

不管是谁说的,姜一品说,菱子如果那样做,是菱子不对;你如果跟胡大威掰了,是你不明智不冷静。如果我对此事无动于衷袖手旁观,是我冷漠,是我不仗义。老张,听我的,不能那么做。

我也就是跟你透个风,张建设无奈地说,这事儿到现在木已成舟。

怎么着你说?姜一品惊问,你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还要跟我研讨?

不是搞研讨,张建设说,我是觉得你这人能够理解我,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信赖不信赖都无所谓,姜一品否定了张建设的决定后说,关键是,你的决定是不是最好的选择。我可以说死了,你的这个决定是错误的,是不懂政治的一时冲动,它将注定你的失败,而且是全线崩溃式的失败。

张建设说,他知道这是个悲剧,但是无可奈何。他分析了俱乐部、胡大威和他三方之间的关系后说,他不可能戴着绿帽子跟胡大威合作,跟老神仙们的合作虽然也是与狼共舞的冒险,可他必须这样决定。为了尽量减少负面效果,他准备到省城跑一趟,具体时间还没有决定,但动身的日子不会很久了。

不完全是无奈,姜一品肯定地说,这个选择里边还有你意识上的问题。你神经过敏,头脑发热,在处理复杂问题上表现出某种程度的简单和幼稚。可以说,你在政治上还不够成熟。我不同意你跟神仙们合作去整胡大威,也不能赞同你有事找亲戚的做法。一个在政治舞台上支撑门面的人,动不动就想到利用亲属,是很不光彩的,难道你不懂?

姜一品的肺腑之言,被张建设看成是对他人格的讽刺。

你以为我是依赖裙带关系吗?张建设将酒杯砰的一声墩在桌上,怒形于色地说,你就光知道说!你为什么不替我想想,为什么不能设身处地考虑一下我的处境?我还有退路吗?菱子既然这样决定,悲剧的基调就奠定了。老婆要跟别人走,难道她的丈夫还要跟那个情敌合作,跟他站在同一战壕里对付敌人吗?那样的话,我算是什么人!?

姜一品没说话,自个儿干了一杯酒。

张建设停顿了片刻,激愤地说,那我就是个王八蛋了!

如果我是你,姜一品说,我不会像你那样做,我会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张建设说,除了整掉那个胡大威,我无法出这口气!

整了胡大威,姜一品说,你还是没法子出这口气,而且更没有出气的可能了。你听着,如果胡大威倒了,而且是你参与整倒的,菱子会死心塌地跟他走下去。那样的话,你的家庭面临一盘死棋。同时,你自己不可能安全度过以后的日子。如果你的亲戚参与救助你,甚至会连累他们。

张建设拿了酒杯,看着姜一品,问,你认为应当怎么办?

如果我是你,姜一品说,首先,我得探讨菱子和胡大威的关系是否已经到了死活都要走在一起的程度。这是值得继续用力探讨的一个结,要到没有任何挽回可能的时候再做最后的决定。你那种一听菱子要走就马上认为自己戴了绿帽子的说法,是不对的,万一情况有出入,就会铸成历史性的错误。

张建设诚恳而专注地看着姜,问,还有那个余地吗?

据我所知,姜一品严肃地说,迄今为止,胡大威和菱子还没有过分的交往。就是说,还没有达到让你受到羞辱的程度。基于这一点,你应当深入了解,胡大威是否真要离婚,真要跟菱子结合。

你认为是这样吗?张建设问,他没跟你说过?

如果他那样打算了,姜一品极为自信地说,不能不对我说。你想想,咱是谁!

你说的也是,张建设说,确实应当进一步了解。

绝对应当,姜一品侃侃而谈,情况明才能决心大,不然就是胡来,就会犯根本上的错误。我提醒你注意探讨两个方面的情况:一,胡大威是否真要接受菱子,他是否还有别的用意;另一方面,菱子从胡大威那里得到的是暗示呢还是许诺,或者只是她自己的感觉。如果是一厢情愿的感情波动,那就绝对不能草率对待。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应当对重大情节完全核实清楚,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要做出最大的努力,加以挽救。

你是说,张建设问,我的估计不符合实际?

不管你的资料来源如何,姜一品说,至少你得找胡大威谈谈。

都什么时候了,张建设为难地说,我还去找他谈!我是他孙子?

如果你不愿出面,姜一品慷慨地说,我姜一品可以代你找他谈。

张建设看到了新的希望。

姜一品说,我有办法看到胡大威的最后一张牌。

张建设不无感激地看了姜一品一眼。

他斟了满满一杯酒,跟姜一品碰了杯。

姜一品安慰他,不要那么沮丧,天不会塌下来。

张建设晃荡着沉重的头,叹息道,唉,恐怕是没用了。

姜一品的酒意也有个八九分了,对张建设听不进他的劝告感到恼火。他指着张建设的鼻子说,姓张的你听着,自己不懂,就多听听明白人的。我们都是中年人了,分析问题时不大可能纯粹地感情用事了。我们是这样,胡大威难道不是这样!

张建设眼皮一翻,带着浓重的酒意说,什么鸟人,你把我坑了!

我怎么把你坑了?姜一品抓着他的肩膀问,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告诉你,我姜一品从来没有坑过人。这不光是我个人的声誉,而且是我们家族的声誉。我警告你,你不能这样诬蔑我。我的人格,我的尊严,我家族的名声,这些东西至高无上不容怀疑!从我姥爷刘一针到我父亲姜师傅,没有一个背上坑人名声的!

我没有诬蔑你,张建设甩开姜一品的手,扶着桌子的一角歪歪斜斜三摇两晃地说,我们这个家,本来好好的,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和和气气的,很好哇!自从你和刘岚来后,今天这样,明天那样,又是照片,又是帽子,搅得我们一家不得安宁。你儿子一来,我家贝贝就心不在焉。她家女儿来流产,弄得菱子人里无人。几十年前那点鸟干巴感情,被你们揽和得一锅粥。菱子为什么神魂颠倒?她为什么胡思乱想?还不都是你们这些人搞的鬼!你姜一品整天这里串串那里走走,搞了些什么名堂!几十年的屎底铺子还要津津有味地舔来舔去,什么鸟玩意儿!

你别信口雌黄,姜一品警告张建设,你疯了?

我一点都没疯,张建设吐词不清地说,我看你们几个就是狼狈为奸,你们将我的家破坏了!我饶不了你们几个,一个也饶不了!

姜一品问,你打算怎么办?

张建设吼叫道,我要去省里告你,我要枪毙你们!

知道你姐夫是组织部长,姜一品嘲讽地说,副的!

副的也能管着你,张建设说,我没喝醉,我不怕你!

再来一杯?

再来一瓶,张建设说,一瓶我也不怕,怕你不是娘养的!

姜一品的嘴巴也有些麻木了,无法顺畅地表达要说的意思,一个劲地说,有本事尽你使,我不怕!

张建设说,你等着,我去找子弹,非枪毙胡大威你们这些人不可。

胡大威到半夜才知道张建设跟姜一品都醉到在饭店里。

他立即打发人去医院请了医生,来给他们检查身体,打了针。

菱子也来了。

她坐在充满酒味的房间里,满心的不安。

两个男人睡得跟死猪似的。

她想找个人说话,可是谁也不在。胡大威本说想来的,可是没有来。菱子理解胡大威的难处,他是怕张建设醒来后看到他们俩在一起会受到刺激。

在寂寞的等待中,菱子翻来复去地想,最后想到胡大威之所以不来这里可能有别的意思。这点能够感觉到的意思是什么呢?菱子说不出来,但她知道胡大威对感情的追求并不像她这样无所畏惧。他还顾忌到什么东西,还不敢拿出破罐子破摔的劲头来。这个感觉上的差距,让菱子惶惶不安。

整个下半夜,菱子就那样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喝点茶。电视没有了,就糊里糊涂的在沙发上迷糊一会儿,等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人醒来。看着窗外的黑暗,看着死睡的两个男人,她盼望黎明的曙光及早到来。菱子第一次感到女人与男人间的无法逾越的隔膜。

窗外泛白的时候,姜一品先醒了。

当他知道菱子一夜没睡时,问,胡大威没来?

菱子说,他可能觉得不方便。

姜一品双眼惺松地问,你希望他来吗?

来不来都行,菱子说,我也担心他在这里会刺激老张。

姜一品觉察出,菱子和张建设之间还存在着一份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充分认识的感情。他问菱子,你真的决定跟胡大威走吗?菱子看了看床上睡着的丈夫,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姜一品又问,你的决定是深思熟虑,是从容不迫的吗?菱子本想坚强地抬起头来回答这一问题的,可是一转眼,她还是低下头去,擦那流出的眼泪。

姜一品问,你不觉得这种决定有些草率吗?

菱子说,我的心为此煎熬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啊!

不管多少年,姜一品说,你要正视现实。

什么现实?菱子说,现实就是我不想再熬下去了。

问题不光是你一个人,姜一品说,我说的现实包括三个方面,第一,你对胡大威的感情是一种梦幻式的回忆呢,还是当前存在的现实?第二,胡大威是否具有和你同等程度的向往,你们能否组织一个比现在幸福很多的家庭呢?第三,你和张建设相处了这么多年,是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呢?

菱子不说话了。

还有一点你得清楚,姜一品说,如果你走了,你的家就破裂了。至于能不能跟胡大威组成一个新家庭,还是个未知数。如果你走了,而且是走到胡大威那边去,老张会怎么行动?我告诉你,他一定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痛击胡大威,一定会叫胡大威彻底完蛋。即使同归于尽,老张也要出这口怨气。你甚至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女儿,离开这座熟悉的小城,到别的地方居住。你将因此失去一切,当然,老张也不会有美妙的前景。在过去二十多年里建设的一切都将土崩瓦解。菱子,你要慎重啊!

菱子打了个寒噤。

这时,张建设翻了个身。

你今天说的是利益啊现实啊,菱子问姜一品,与前天你跟我说的怎么那么不一样啊。

姜一品想起前天跟菱子说的那些有关权利自由平等的话,不由得浑身上下一激淋。

菱子问,你还记得上次你给我说的那些话吗?那天你说的,是独立精神,是追求爱情,是自由平等什么的。

很可能说过,姜一品点点头,那也是我的思想。

有些东西好像不是一回事,菱子问,到底你要说什么呢?

都是我说的,姜一品说,都是我的心里话。你也许会觉得我的话有时是不一致的,但我不是个机会主义者。如果你们两个真是爱得死去活来,我绝对支持你勇往无前地追求自由和爱情。但是菱子啊,这个世界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那么美好啊。

这时,胡大威在外边呼姜一品下去吃早点。

你先下去吧,菱子说,我看老张也快醒了,我守着他。

姜一品走出房间后,菱子追到门口。

我跟你说句话,菱子小声嘱咐姜,大威现在也很急,你帮他想想办法吧。

给他当幕僚,姜一品说,我真感到羞耻!

毕竟是老同学啥,菱子惭愧地说,该帮的还是得帮,是吗?

菱子啊菱子,姜一品无奈地感叹道,你怎么就长了一个心眼呢!

早饭吃得很简单,几个包子,两碗豆浆。

胡大威问姜一品,昨天晚上醉得厉害不厉害。

明明喝醉了的姜一品,根本不承认自己昨晚醉过。

谁说我醉了?他说,我不是好好的嘛。

不要不承认,胡大威说,菱子陪你们一宿,两个都醉得不省人事。

你见了?姜一品说,你不就是听菱子说的嘛,她要是撒谎,你也信?

反正都是你有理,胡大威说,咱不讨论这个了,现在老张他怎么样?

怎么样?姜一品歪着头瞥了胡大威一眼说,他要跟你决一雌雄,你等着吧。

你说我该怎么办,胡大威诚恳地问,情况不大好。

不是不大好,姜一品说,是大不好,是大大的不好!

你帮我参谋参谋,胡大威说,出个主意。

俺凭什么给你出主意,姜一品幸灾乐祸地说,俺又不姓胡!

别开玩笑了,胡大威谦逊地笑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我是个书呆子,姜一品说,书呆子的意思就是傻蛋,傻蛋能说什么!

别开玩笑了,胡大威说,我还不知道你的,敲敲头皮就出来一串好计策。

我又不是诸葛亮,姜一品说,充其量就是个政府里混饭吃的小萝卜头罢了。

怎么着啊你,胡大威问,还得让我三顾茅庐!

我管你三顾不三顾呢,姜一品说,反正我是没本事了。

你难道真要看着我完蛋?胡大威急了,我要是有你那么细致,也不会出这种事了。

姜一品还是不说话。

不说就不说吧,胡大威生气地说,没有他娘的过不去的火焰山,我自己对付着来吧。

姜一品安静地坐在那里,掏出烟来,点了,深深地吸了两口,向门外走去。胡大威看了他一眼,跟着一起到了大门右边的花坛里。花坛的景象有点别扭,像是个从来没有美好过的女人。那里的花都凋零了,只有青草长得茂盛,有那么一点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的味道。那些灌木在夏日里显出极强的生命力,不知园丁是故意要它们长成那种形式,还是因为太忙了疏于修剪。

两人间坐了片刻,都抽烟。

在飘渺的烟雾中,胡大威看见姜一品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你跟菱子干了?姜一品突然开口了,是不是?

绝对没有,胡大威说,不信你可以去问菱子。

我问她干吗,姜一品说,菱子要离开老张跟你走,你知道吗?

不知道哇,胡大威惊讶地问,她这么说的?

不仅这么说,姜一品提高声音说,而且已经是张建设制定对策的根据了!

我真的不知道,胡大威说,她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就那样做呢,这不是胡来吗!?

你是不是真的要跟菱子一起过?姜一品说,你不必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太重要也太严肃。你可以想一想再说,给我一个切实的想法。这个想法必须发自内心。分也好,合也好,我绝对尊重你们的选择,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考虑好,那就是,你必须出于本意,必须对各方面都有非常负责的态度。

胡大威很顺畅地回答说,我表示喜欢她,但是没想和她生活在一起。

姜一品追问,真是这样想的?

绝对是,胡大威说,我敢保证。

好了,姜一品说,现在我可以给你做个小小的分析了。

胡大威洗耳恭听。

实话说,姜一品开口了,如果你坚决地义无反顾地要和菱子生活在一起,我也会支持。我知道,一切真诚的感情都是值得尊敬的,即使你为此牺牲很多,也是值得的。天无绝人之路,人自绝也。这个方面你放心,我绝对理解爱情。

我对她也不是没有一点感情,胡大威说,你知道的。

只有一点感情是不行的,姜一品严肃地说,爱情不能三心二意,不能跟眼药水似的,爱情必须是充满你心房的热烈的血液,必须是贯穿你神经中枢的要死要活的疯狂,必须是森林大火似的烈焰,只有那种感情才能构成家庭、构成婚姻。爱情是酒,不是水。酒这个东西得有浓度,有质量,劣质酒会糟蹋情绪,破坏胃口,甚至招来鬼魅。如果你只有一点爱情,那就放起来,当做观赏用的标本算了。

胡大威苦着脸听着。

现在的问题是,姜一品分析了由此产生的复杂局面后说,如果你不是这样想的,就要告诉菱子,让她清醒地面对你,面对自己的家庭。你还要想法告诉张建设,你虽然对菱子抱有某种历史的感情,但绝没有要给他戴绿帽子的想法,今后也不会有这种行为,让他彻底放心。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消除误解,共同对付目前的事变。

我就是这样想的,胡大威坦白地说,可是现在各方面都不信任我。被打的那对夫妇在告我,老神仙们在收集材料,张建设准备跟那些人合作,还要到上面活动搞我,菱子此时凑了热闹,也给我添麻烦。我真是焦头烂额、走投无路了。

你记住四个字,姜一品说,能屈能伸。

胡大威看着姜一品,说,怎么解?

姜一品解释说,这就是说,你要忍受别人的任何攻击,不去正面反击;你要做出偶然过失的样子,承认自己对公司的人管教不严,争取各个方面的原谅;你在经济上不能小气,该拿钱的拿钱;你应当拿出气量来,该赔礼道歉的就赔礼道歉,争取将最根本的木柴从灶膛里抽出来。哀兵必胜,懂吗?

姜一品问,老张那边怎么办?

对张建设,姜一品说,你要绝对肯定你的态度,不要含糊。你要是不好说,我可以给你去说。至于菱子,你得自己去说,要柔软,要真诚,能做出多可怜就做出多可怜的样子。只有这样才能降低温度,才能争取谅解,才能大事化小。这是一把橡皮做成的盾牌,这是一条软绵绵的鞭子,这是一只抽回来的拳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懂吗?

胡大威说,也只能这样了。

别无出路,姜一品肯定地说,不信拉倒!

分手时,胡大威的眼里再次充满了感激之情。

胡大威走后,姜一品不好过了。

所谓不好过,不是别人造成,完全是他的自扰。事件也好,矛盾也好,纠葛也好,都不牵扯他,他完全可以超然事外,可他却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他胡大威犯法,该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帮他分析,为什么要帮他出主意?难道就因为住了他几天别墅吃了他几顿饭吗?是老同学的交情吗?有那么一点点,但不是关键。每年都有几十起老同学求情办事,我都拒绝了。我不愿招揽这些鸟事。那么到底是什么使我本已铁定的心又重新动摇了呢?该死的姜一品啊,你回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姜一品想起了胡大威无助的表情,是那种表情打动了他。他受不了那种表情,那种哀伤的、需要援助的表情,最能打动他。那是什么人的哀伤呢?他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援助?胡大威在打人骂人滥使淫威前问过你听过你的劝告吗?他在作威作福横行霸道时考虑过你这个同学的脸面吗?张建设拿出他当组织部长的姐夫来压你,你都不怕,面对他的颐指气使你威武不屈,为什么却被一点哀伤的愁容打倒了?不仅打倒,而且还投降了呢!被人打倒并不可耻,投降才是可耻的。

姜一品陷入了深刻的自责中。我一边鼓励菱子追求自由和权利,一边却批评她的真诚和单纯,这不是鬼教人吗?要美好的女人向肮脏的东西看齐,将暧昧的扯淡作为高明的教导,何其可笑乃尔!我充其量就是个权势者的智囊,是个给为歹人出谋划策的家伙,是个荡漾于堂皇官场与匪徒山寨之间的金刚而已。我做的是监守自盗,是里通贼人!他应当去坐牢。在他去牢房的路上,我应当用坚强而冷峻的目光为之送行,而不能自觉地为他陪绑。这不是个人安危问题,也不是利害权衡的问题,而是做人标准和价值观念的问题。

姜一品突然想到血统和遗传。他记得,姥爷当年就有听不得病人呻吟的个性。一遇到呻吟姥爷便会跑开,或马上动手给病者实施治疗。姥爷的这种习惯在母亲那一代上变成怕听人骂街,到他这一代就变成政治上的糊涂。在主旋律飞扬的时候,我将这家族的毛病当成优点继承了,然后变异到等而下之的不健全。一位好医生不应当惧怕病人的呻吟,一位称职的官员不应当漠视穷人而只顾怜权势者。因地位低下而受欺凌的,因缺少钱财而受污辱的,因出身卑微而遭白眼的,因肤色不同而受歧视的芸芸众生真是太多了。这么丰富的历史,既没能让姥爷的意志成熟,也没能让我这个处长有出息,可见家族的毛病是多么顽固!

江湖义气,这个丧失理性原则的字眼里充满了绿林间的仇杀,充满了愚蠢的勇敢,充满了狭隘的报复和残酷的斗争。你骨子里是向往那种原始的拼杀,而不热心真正的法制和民主。在江湖义气的旗帜下没有妥协,没有法律,没有正常的交流,有的是以牙还牙的暴力。现代社会讲的却是公平、公道和公开。我这个热衷于充当师爷的知识分子不配享受后者,就跟不争气的男人活该戴绿帽子一样!长期在小城生活的人被冬哄式的友情啊义气啊熏得两眼发黑,而且不知道按时洗涤。很多人在比赛谁黑得最磁实,好像最江湖的人可以得到一笔数额巨大的奖金。故意喷放这种烟雾积极发起这种比赛的人大都有利可图。他们在走家串门的过程中,在拍打着胸脯炫耀慷慨的背后,大都得到了好处。那些帮罪犯寻找开脱的人,大都期待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返馈,因为江湖银行的利息是驴打滚的,所以才有人喜欢这种黑色的投资。姜一品,你是不是要在公理的园地里偷偷栽植三棵五棵属于个人的花草,你的潜意识里难道就没有用潇洒牌的棉布缝制的小私房?姜一品,不要回避,你要正面回答!

还没得到回答,胡大威就将姜一品的自我批判给打断了。

原来,姜一品将昨天答应的替胡大威说项的事给忘了。清晨胡大威给他打电话时,他才想起这件事来。

胡大威不高兴地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好忘了呢。

姜一品气狠狠地说,我不是你的走卒,凭什么非记住你的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