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凌晨五点,王宏亮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用手摸了一把身子下面的草编凉席,湿乎乎的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
“我可能要生了。”
他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意识到是老婆子宫里的羊水流出来了,临产!立刻,他把她抱到车里,送到了妇产科。
接诊的大夫是牛丽琼。“把她的裤子脱掉。”她吩咐王宏亮。
即使当着女人脱掉老婆的裤子,王宏亮仍然是满脸的难色。在牛丽琼的催促下,他好歹完成了任务。
牛丽琼往食指和中指上分别套了大号的
避孕套。当着王宏亮的面,她双指并拢进入了刘云的产道,探了子宫的变化,告诉王宏亮:“宫颈已开缝,你就要做父亲了。”
他裂嘴笑了笑,随之紧张起来。牛丽琼让值班护士推担架车时问他:“你想进产房吗?想亲眼看到孩子出世吗?”
她的问题刚一提出,王宏亮的脸色立刻煞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谢谢邀请,”他语无伦次地说,“我不分娩。”转身出了妇产科。
在妇产科外面的探视家属休息室里,他自言自语道:“这个牛婆子,哪壶不开提那壶。”
这一埋怨是有原因的。不久前,刘云擅自带回家两样东西,一样是腹中胎儿的B超影像片,王宏仔细地端详着那张胎儿照时,幸福得就像老式父亲的样子,憧憬着胎儿喊他爸爸的那一刻。另一样东西是一盘教学带,供妇产科医生学习的录相带。她之所以带回这盘带子,是受国外生活片影响,事先温习分娩的过程,到时活学活用,让腹中的胎儿快速通过产道,成为人类当中年龄最小的婴儿。
那天,她让王宏亮陪同自己一起看带子。听说是分娩的内容,担心老婆把自己看成是“流氓”,他摆手拒绝。
“权当学习,你就陪着我看吧。”终于,他忍不住好奇心,把教学带塞进了录相机。然后破例在家里点了一支香烟,吸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世界上最振奋人心的时刻到了:画面上的宫颈口出现了胎儿的头颅,并且听到产妇撕裂般的叫喊声。瞬间,他把“画面”与性联系到了一起。
暂时抛开胎儿不谈,他觉得短暂的性高潮居然会演绎成“受难者”的形象。他认为产妇的分娩过程不亚于敌人的酷刑,都是性高潮惹出来的祸。那一刻,他的思维半径围绕着性,甚至瞒着刘云,去精神病院看了心理医生。
“你有某种负罪感是吗?你担心看了分娩的过程会阳痿吧?”
心理医生一连串的问题把王宏亮彻底惹火了:“你这个变态的家伙!”他连心理咨询费都没交,摔门而去。
毕竟,他得面对老婆分娩的事。
他在休息室里来回踱步,吸了一支又一支香烟。嘴里又苦又涩,又不能离开,在这种心情无比复杂的时候,他想最好有瓶啤酒喝。
顿时,一粒种子在他的大脑里突然间生长成参天大树:为什么不把休息室改造成一间酒馆呢?
在任何一家医院里,惟有产房充满了喜剧的色彩。王宏亮的负罪感是一时的,产妇的分娩过程非常辛苦,地球人都知道。这方面,男人是替代不了的。当然,世界范围内也有那么几位男人有剖腹产的纪录,毕竟,那是人家闲着没事,实验着玩的。绝大多数的男人把这一使命交给老婆完成,但这并不等于他们是轻松的。
男人们踱步在产房的外面,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与产妇的辛苦是同样的辛苦。如果能为他们提供一个放松的地方,喝着含酒精的液体等待着做父亲,那才叫生活——无比自豪地赞美着自己有繁殖后代能力的生活。
他急不可待地拨打了张北辰的手机,就成立“分娩并放松着”的酒馆一事跟他沟通。
在此之前,他听李荷提及过,张北辰有一个无比热爱现金的大舅子,叫林以强,他不是人民医院的人,却把医院划为自己的管辖区域。
在医院后勤保障社会化实施之前,林以强已经从理论上把营养科毙了!他想另外找一批厨娘级的人物,在住院大楼每一层的探视家属休息室里开餐馆连锁店。名字都起好了:“良性餐厅”。意思是,所有住院病人的疾病一律是良性的,真的不是恶性的。林以强这种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的精神让张北辰十分头疼。他多次想往人民医院渗透生意,为自己经营的医疗器械公司推销器械,都被张北辰拒之门外。在这方面,张北辰坚定地捍卫着自己的清白,不允许自己出任何差错。现在与王宏亮私下谈论这等事情,他也是愤之又愤。但碍于面子,他只好问:“谁来管理你所说的‘分娩并放松着’的酒馆?”
“当然是刘云。”很久了,王宏亮就想为刘云换份工作,她下岗后被安排在人民医院的洗衣房做临时工。那里的环境潮湿,从病房里撤换下来的被套和床单又携带着各种病菌,他担心她会染上病。管理酒店既是为她改善一下环境,又增加了收入。
“是这样。”张北辰对他的良苦用心十分理解,“现在是院长负责制,尽管我是负责后勤工作的,我不好随便表态,你还是找梁院长吧。”
想到拒绝送他去局里的事,王宏亮担心留下后患。琢磨着,如果刘云在宫缩期间,他就到停车场看看,最好亲自把梁启德送到局里。
他来到妇产科的门外,把门推开一条缝,想听听产房里有没有刘云的喊叫声。
却被牛丽琼发现了,把他招呼进产房。
“王师傅,”牛丽琼客气地称呼他,“你是产妇的家属,享有知情的权利。”说着把无菌的胶皮手套分别套在左右手。然后双手用力地交叉在一起,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
“她的……”牛丽琼刚开始说话,一位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跟个螃蟹似的横着走,插在了牛丽琼和王宏亮的中间。
“我那儿的嘴吸不出奶来,他妈的奶回了怎么办?你下个医嘱,人工喂养奶粉吧。”络腮胡子说道。
牛丽琼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搜索着,终于在茂盛的络腮胡子丛中发现了他那张功率跟抽水机差不多的嘴巴。“我是提倡
母乳喂养的,好处多得很。你用你的嘴巴先把乳汁吸出来,婴儿就省劲了。回去试试吧。”牛丽琼把他打发走了,继续刚才的告知程序:“她的产道狭窄,宫颈口即使全部开放,恐怕胎儿的头……”王宏亮听着,太阳穴上的青筋就像一条条的小青蛇似的暴露出来。
“牛大夫,你就行行好吧。”刚才,牛丽琼提到刘云的产道狭窄时,王宏亮的心里像潮水般地涌上了幸运的感觉。普通的市民即使没有认真学习人体解剖学,也会知道产道还有另外一个叫法,它的狭窄与松弛对男人来说多么的重要啊。拥有前者是一种仿佛天上掉馅饼似的幸运。“千万别侧切。”他哀求着牛丽琼,心里想:你在她的产道旁来上一剪刀,豁个口子,胎儿往外钻得顺溜了,可我怎么办?我真的想两全其美,既做了父亲;又没失掉那种感觉,你可以问问林炯佑,如果他拥有了,愿意失去吗?看着牛丽琼皱着眉头,琢磨着他的哀求,王宏亮顾不了那多:“这么着,我们做个交易吧,如果你不侧切,胎儿能顺利地出来,我会到李荷那里说情,林炯佑就不必到别的科里轮转,他安心地呆在心内科就可以了。”
“轮转?你在说些什么?他在心内科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轮转?”显然,牛丽琼对这事一无所知。
王宏亮自然不会告诉她,林炯佑为郑明桂转科时的不积极的态度惹恼了李荷,祁汉忠到府上拜访想套些郑明桂在心内科住院时的内情,又被林炯佑当作心理阴暗的人逐出家门,这两件事合在一起,林炯佑离“倒霉”的日子不远了。李荷已经决定让他在各科室轮转,他想一直在心内科发展成合格的医生,以后再说吧。
“不必做交易,你误会了。”牛丽琼解释道,“我对每一位产妇的家属都履行告知制度。如果产妇出现了难产的征兆,可能会面临剖腹产。当然,这需要你在手术单上签字。”
“原来是这样。”王宏亮如释重负的同时,意识到自己言多必失。想了想,放心了。因为李荷在死亡病例讨论会上提及过这件事。
“她什么时间能生?”王宏亮想打个时间差,最好把梁启德亲自送到局里。现在,连张北辰副院长都有一边倒的倾向,张口闭口的院长负责制,他王宏亮敢轻易怠慢一院之长?
“宫颈口还没开全,等着吧。”王宏亮千恩万谢,对牛丽琼表示了足够的谢意,然后赶往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