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桂的死亡病例讨论会定在下午两点开。差十分钟的时候,安韦怡大夫走进了心外科的医生办公室。
“安韦怡大夫,请你坐到这里。”她举目寻找空位子的时候,梁启德招呼了她。
她落座后,梁启德指着身旁的陈子彬向她做了介绍:“陈子彬大夫,他准备来咱院工作。”
“欢迎,我是安韦怡,心内科大夫。”他们相互介绍着。初次见面却仿佛早已熟悉了的感觉被不远处的李荷看在了眼里,“启德,我们坐到前面去吧。”她故意提高了嗓音,引起梁启德的注意。
心外科医生办公室的中间位置,由几张办公桌临时拼了一个会议桌。梁启德坐到了前面,问李荷:“医务科的祁主任怎么还没到?”
李荷的心里也在想祁汉忠,午餐的时候,她在职工餐厅里看到了祁汉忠,她把他叫到餐厅的厨房里,“把病理样本的检验报告单给我,什么结果?”她知道祁汉忠已经从沈殿青那里拿到了病理样本,沈殿青打了手机通知她,说他已经完成了任务。
“我还没去市立
医院哪。”祁汉忠一脸忙不过来的疲惫的表情,“一上午,我都在往各科室分送郑明桂的大病历和所有辅助检查报告单的复印件。梁院长亲自交待的任务,我怕耽误事。”
“汉忠,我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关键时刻掉链子,真的忘了水果糖的教训?”她随后补充道,“张文不想换岗位了?”
“我马上去。”祁汉忠连午餐都没吃,去了市立医院,下午两点整了,他都没回来。
一般情况下,讨论会是由科室主任主持的。许冠今穿着白大褂,准时走进办公室。他落座于主持人位置之前,看了看参加讨论会的主要人员:各科室主治医生以上的都到了,尤其是看到他们拿着自己书写的标准的大病历时,心中一阵窃喜,好像终于有机会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资深医生写的大病历。可是,这种优越的感觉很快就被疑惑取代:他看到了潘小松。他为什么要来参加讨论会?谁请他来的?
每位参加讨论会的医生都在以特殊的方式思考着。在许冠今疑惑潘小松的动机时,梁启德欣慰地看到朱文履行了承诺。他仿佛刻意准备了一下,换了一件衬衫和一条鲜艳的领带。看上去,他像是死亡病例讨论会的特邀嘉宾,而非失败手术的主刀医生。
“还等什么?你不是急着开讨论会?”李荷的脸色有点发青,她问梁启德。“你在等谁?”
“等郑晓慧。”他发现谢锋表情沉重地坐在墙角处,他是参加讨论会的惟一的护士。除他之外,护理部主任于彩珍作为手术的器械护士到会。她坐在谢锋的左边,右边的椅子空着,像是为郑晓慧准备的。
两点十分,郑晓慧面色苍白地怀抱着一个用大红彩纸包装好的盒子走进心外科的医生办公室。这之前,她曾经无数次地来这里,向许冠今咨询父亲的术前准备,并且在这里亲笔签了“同意手术”的意见。
“各位医生,我们开始吧。”许冠今的话音刚落,心外科医生办公室里响起了稀里哗啦的搬动椅子的声音。人民医院的资深医生们纷纷来到前排就坐,中青年医生自觉地退到了后面。
梁启德顺着桌子左侧的顺时针的方向依次望去:主持讨论会的许冠今的身旁是朱文大夫,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桌上的大病历,与他相邻的是潘小松,与潘小松在一起的是病理科的叶世煌主任。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这样安排的座次,非常符合讨论会的发言顺序。
这时的办公室里静极了。在人民医院,像这等规模的死亡病例讨论会并不经常举行。无论是哪位医生,陈述自己的病人是怎样的原因死亡时,对那位医生来说,都是考验。
许冠今既是主持,又是死亡病人的住院医生,按照讨论会的顺序,由他开始介绍病人入院以及治疗的情况。
“我是郑明桂的住院医生,各位手上有病历和医嘱记录。术前,我主要为他进行了营养疗法,为手术做准备。当然,他在心内科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心内科的情况应当由安韦怡大夫陈述。”许冠今的发言犹如法庭的庭审过程。他觉得自己该讲的全部反映在病历中,因此简而言之,扯出了安韦怡。
安韦怡在后排就坐:“他曾经是我的病人。有二十多年的风湿性心脏病的病史。最后一次入院时呼吸困难,心衰指数一级。经过两个月的对症治疗,病人的病情稳定,心衰指数四级,达到了出院的标准。”
李荷听到“出院”二字时,就像是有人戳了她的伤口,并且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在她的印象中,安韦怡大夫似乎是有意地跟她疏远,两人很少沟通交流。中午在餐厅时,祁汉忠把昨晚的经历一一向她做了汇报。她甚至觉得心内科在安韦怡的影响下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包括年轻的住院医生林炯佑。他居然用了“阴谋”二字来形容上门了解情况的祁汉忠,这等于直指到李荷。
她强忍着愤怒没有发作,她知道自己一旦在“出院”二字上纠缠不休,非深究到创三甲的事不可,这是李荷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我是非说不可的。我之所以留下来,是要为自己讨一个清白。”朱文说,“是的,在任何一家
医院里,无论春夏秋冬,各种疾病的百花园里,始终盛开着两朵奇葩:‘生命和死亡’。当然,非常遗憾的是,我现在所要谈的是死亡。各位陪审团的医生们,请听我陈述手术的经过。”他使用了一连串的专业术语,把整个手术过程讲了一遍。在讲述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离开了座位,既是当事人,又仿佛是自己的辩护律师。他在各位医生的面前踱来踱去,因为吴铁征大夫一直跷着二郎腿,差点把他绊倒在地。
最后,他的脚步踉跄着停止在于彩珍的面前:“你是器械护士,是你准备的冷冻心脏的冰屑吧?你只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我准备的。”于彩珍一头雾水的样子回答道。她是接到李荷的通知来参加会的。平时,护理专业人员不参加这类讨论会。在朱文询问自己之前,她认为自己实际上是一个局外人。她是参与了手术,但只是为主刀医生递手术器械的器械护士,仅此而已。
在朱文返回座位时,于彩珍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谢锋和右边座位上的郑晓慧。在各位医生的注意力集中在朱文的身上时,她在思念可怜的父亲,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泪水干了,接着又泪水盈眶,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鼻涕也开始流下来,落在放在腿上的那个包装过的盒子上。
“里面是什么东西,不会是她父亲的骨灰盒吧?”这时的于彩珍思路完全打开了,朱文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自己问题。再联想到那个可能装有骨灰的盒子,她立刻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朱文。
“各位陪审团的医生们。我已经详细地陈述了手术的过程。结果显而易见,郑明桂的心脏没有复跳的原因跟我的技术操作没有因果关系。当然,在我被侮辱性地关进解剖室的时候,我也反复地考虑过,问题出在哪里?前边,安韦怡大夫讲过的,他的心衰指数曾为一级,这说明……”他欲言又止,下意识地瞅着郑晓慧,尽管她处在悲伤之中,但他仍然觉得她已经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绝不会因为他准备陈述的理由而改善他们医患关系的信任危机。她父亲的心脏就是一座风雨飘摇中的破屋子,即使置换了二尖瓣,修好了“门”,也难免破屋子垮掉。她不会接受这个说明,同时,他本人仍然达不到解脱责任的预期效果。直接的办法就是把灌注师的推理说出来,就像典型的凶杀案,在案子陷入僵局时,柳暗花明又一村,把于彩珍作为另一嫌疑人提出来,让陪审团的各位医生们讨论。他甚至相信灌注师的推理是到位的,在手术科男医生更衣室时,他们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她已经回到省里,但朱文并不怪她,因为她仍然在想办法帮助自己解脱责任。
“这么说吧,”他重新调整了思路,“如果手术中冷冻心脏用的冰屑不够细致,小小的冰刺就有可能刺破心肌组织。”他的特殊见解引起与会医生的议论。
这时的于彩珍不仅仅是紧张那么简单了,强烈的恐惧感让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在面临“谋杀案”的指控。
她求助的目光看着李荷,希望她出面反驳朱文的说法是荒谬的。可是李荷保持着沉默,脸上展示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理性色彩。这使于彩珍迅速地陷入了绝望。
“许主任,我知道你是郑明桂的住院医生,可我想看看病人的心脏X光片。”在朱文陈述时,潘小松一直在仔细地阅读着大病历和所有的辅助检查报告单。但他想亲自看看X光片。
“晓慧——”他说:“片子在你那儿,请你把片子交给潘小松大夫。他是我的学生。”连许冠今也奇怪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的医生告知潘小松是自己的学生。话刚出口便觉得惭愧。多年前,潘小松跟梁启德一同来人民
医院实习的,可潘小松后来的发展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既然他提出来看片子,就给他看。这方面,许冠今没有丝毫的心理障碍。“片子放在哪?如果你不方便取,让谢锋去取回来。”他督促道。
谢锋与郑晓慧耳语了几句,他起身出了医生办公室,返回办公室时把已经套了框子的X光片交给了许冠今主任。
看到片子装饰得犹如自己家
客厅墙上的“作品”,许冠今的血液开始往脑部奔涌,父女俩已经提前准备了感激自己的礼物,却如此悲哀地出现在死亡病例的讨论会上,这是谁的错?他谴责的目光在朱文和于彩珍之间循环着,至少用了五分钟的时间,他才把“作品”交到了潘小松的手里。
潘小松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作品”上,他能体会到郑晓慧是以怎样感激的心情,把医生当成恩人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可是,他要看的不是这幅“作品”中的片子,而是经过冠状动脉造影的心脏X光片。那种片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心脏的内部是否还有其他的病变。如此重要的检查,担任住院医生的许冠今大夫漏掉了,而潘小松怀疑的死亡原因恰恰与这种片子有关。
这么琢磨着,他提出来:“梁院长,我可以跟你单独谈谈吗?”
“家属要知情权,梁院长决定开的讨论会,你又是院长亲自请来的,你俩单独谈,我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一直沉默的李荷绕口令似地阻止了潘小松的要求,“有什么秘密不能在会上说?”
没有秘密,只有意义。潘小松虽然没有跟梁启德做更深的交流,但他能感觉到梁启德出于对生命的敬畏才决定开这次讨论会,有很深的跟人类的终极关怀有关系的现实意义。基于此,他得放弃私人关系方面的顾虑,以医生的名义,谈出自己对病例的分析和他判断出的死亡原因。
他清了清嗓音:“朱文大夫已经详细地介绍了手术的过程,各位医生都具备专业知识,知道病变是左心室二尖瓣引起的,因此,病人需要置换二尖瓣。但我想重要的右心室里是否有病变?如果术前,病人做过冠状动脉的造影检查,在冠状动脉造影的心脏X光片中可显示典型的肿瘤充盈。我想谈的是血管瘤,它可以病发于心脏的各个部位,临床症状跟风湿性心脏病基本相似,容易被忽视。我个人的结论是:病人死于血管瘤;右心室内血管瘤出血导致了病人的死亡。”
心外科的医生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寂静,连站在走廊旁听的人也仿佛屏住了呼吸,考虑着潘小松大夫的结论。当然,在叶世煌主任没有公布病理样本的报告之前,潘小松的结论尚处在带着问号的结论范围之内,但他的发言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术前的查体出现了盲区。
这时,几乎所有的与会者的眼睛投向了主持会的许冠今。他的情绪开始波动了,即使他不想对号入座,那张座位也是他的,因为他是负责术前准备的医生。他希望潘小松的结论是错误的,并且开始反悔当初不该答应李荷做郑明桂的住院医生。可这一切都是李荷造成的,怨来怨去,他反常的表情终于引起李荷的高度警觉,瞧着许冠今的嘴角边闪现出的那种抱怨之后失控了的表情,她知道一向对自己如此谦卑的许冠今准备走到另一极端了。
“许主任——”她想提醒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断然拒绝了李荷的提醒,忽然从主持人的位置上站起来:“若不是为了创三甲,李荷安排的这台手术,怎么会让我许冠今晚节不保,这都是李荷的错!”
“我有什么错?许主任。我创三甲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我个人吗?荒唐,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把手术跟创三甲扯到一起,叶世煌主任还没有公布病理样本报告,你激动什么?朱文谈到了冰屑可能出了问题,人家于彩珍一言不发地相信医学的真实。该她承担的责任,她会承担下来的。”接着,她把矛头指向了安韦怡大夫:“我就不明白有人为什么要拿创三甲做文章。创三甲是局里给我们定的指标,开动员会的时候,各位的热情很高,激动不已,可有的科主任连在会诊单上签字的责任也不敢承担,只顾着给院长的岳父做住院医生,可谓服务到位。还有个别年轻的医生不认真工作,满脑子想着彩票的一等奖,差点惊动120,闹出人命。”她以一泻千里的速度说着,不经意间看到一脸悲伤的郑晓慧手里端着的包装好的盒子。这盒子终于让她意识到两个字:“死亡。”
此时的梁启德仍然理性地面对一切。他承认人是变数,但人性中最基本的素质应当是定数。在讨论死亡病例的时候,许冠今资深医生在抱怨,决定手术的李荷在指责。那么,死亡了的生命又意味着什么?
“各位医生有什么可补充的吗?”梁启德知道,讨论会进行到这里,其他科室的医生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可讲的。意识到许冠今的情绪已经无法正常地主持会议,他说道:“如果各位医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请病理科的叶世煌主任公布病理报告的结果。”
就在叶世煌主任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牛皮信封时,郑晓慧突然道:“我想说几句。”心外科办公室里又一次肃静,与会者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她的身上。“我想要知情权并非想难为哪位医生。每个人的人生不可避免地要遭遇到病症。可得了病就该求助于医生。在这个世界上,医生的职业高尚而重要。他重要得连生命都肃然起敬。在这里,我感谢梁院长开这次病例讨论会,他没想隐瞒什么。虽然我没有得到最终的知情权,我仍然感谢梁院长和潘小松大夫的真实。他们的身上具备了对病人以及病人家属的悲悯意识,如果病人真的要把生命交到医生的手里的话,我情愿选择心内科的安韦怡大夫,我父亲在心内科住院时,她是父亲的住院医生。”她斟字酌句地说:“我所说的医生不是名词,而是具备了专业技能的合格的医生。还有刚才发言的潘小松医生。可是,我父亲的手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死在手术台上。”说着,她走近了朱文,“收下吧,”她把包装好的盒子递给了他,“我希望你回到省里后打开这个盒子。”
看得出,朱文收下它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装的郑明桂的骨灰,还是别的东西?眼看着形势急转直下时,潘小松替朱文收下了那只盒子,放到已经高度紧张的朱文的面前。
这时,与会的医生的心理悄然发生了变化。在
医院里,如果病人与医生之间起了纠纷,医生的立场往往倾向于同行,有多少医生会注意到病人或者病人家属的想法?郑晓慧的一番话却让他们反复琢磨了几个关键词:医生,悲悯意识和运气。
沉默着,李荷的手机响了,她一下子想到了祁汉忠,就在叶世煌主任拿出牛皮信封时,她还在想自己想提前知道报告的结果已变为零可能,因为祁汉忠始终没有露面。
她以为是祁汉忠的电话,按下接听键。“李荷,是我,杨明山。”李荷随后拿着手机来到心外科走廊:“杨处长,这两天我就让祁汉忠把呼吸机还回去。”杨明山的电话跟呼吸机没有关系,他开门见山地说:“市人事局的吴泽雄局长想请你和吴铁征大夫吃顿饭,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混个脸熟。”
李荷听的一头雾水:“杨处长,你这是在说哪个病人?为什么要混个脸熟?难道病人找到吴铁征,他没有认真治疗?”
“吴局长的意思是,能否给他的亲戚吴婶用些经济些的药或者尽早安排手术。”
“什么手术?”杨明山答道:“阑尾炎。”这时李荷想起来了,有一回,她在门诊部看到有个熟悉的背影在与胡可交谈,那人可能就是吴局长。“他为什么不早说?”李荷不明白了,哪位医生敢怠慢跟领导有关系的病人?他只需要一句话,何必请吃饭。
“我知道了,吴铁征会尽早地为吴婶安排手术。”返回办公室的李荷狠狠地瞪了吴铁征一眼。他也听到了电话的内容好像跟自己的病人有关。他想问问李荷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场的气氛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叶世煌主任的身上。
“右心室心肌组织取样本,显微镜下可见:组织由梭形细胞构成条索的血管瘤细胞集团,伴有出血现象。右心室内血管瘤出血导致病人的心脏不能复跳,造成直接的死亡原因。”
至今为止,无数准确的病理样本报告结果证明,叶世煌的专业技术在同行内可谓灿若星辰。没有医生会质疑到他的专业技术。毫无疑问,他的报告结果与潘小松的结论一致。
眼看着,许冠今在叶世煌的病理报告之后有些支持不住了,歪歪斜斜地仿佛立刻会从椅子上倒下去。
梁启德本想让他和非本院的职工先退场,自己借此机会阐述自己的思想。考虑了一下,他觉得有必要让所有的人都听听,包括一直做着记录的柳迎春。
他有所准备地说:“上任后,我曾经无数次地问着自己,来人民
医院当院长的目的是什么?我所追求的成就是什么?这是我的问题。现在,我想说的是,刚才,郑晓慧提到了合格的医生。我本人对合格的医生的理解是:‘务本,悲悯着遭受疾病之折磨的病人,竭尽全力为其解除疾苦,并且把医德包含在内,做到医生对人类疾病的终极关怀。’我想请每一位医生,请你面对自己的职业,问问你自己:‘你是合格的医生吗?’如果你认为自己是,那么,还得请想想你本人能达到本专业的哪个级别的医疗水平?如果你不是合格的医生,务本便是你每天的重要功课。你得排除杂念刻苦钻研业务。因为你是做医生职业的,不合格的惟一结果就是请你离开人民医院。”
梁启德表情凝重地阐述着自己的思想的同时,特别注意到七病区的负责人刘希克和药剂科主任周政没有参加这次重要的讨论会。
当着所有人的面,梁启德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瓶胶水,一张裂成两片的处方笺:“我的前岳父叫徐麟,”他说,“他的背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人民医院的病人。那天,他就是拿着这张处方笺去药剂科取药,我不知道是哪位药剂师让他自己去找胶水粘好后再取药。他是心衰的病人,求助过正在看门诊的医生,但被拒绝。各位医生都清楚,心脏病人因激动而造成猝死的事件屡屡发生。幸运的是安韦怡大夫及时地发现了他的病情变化,抢救及时,成功避免了可能出现的猝死。如果这个病人是你的亲人,你会有何感想,是否会直接地考虑到医德?从古至今,医德都是伟大的德行。就像阿拉伯数字一样,人类都读得懂的东西。我不明白,有的医生和药剂师为什么会如此的麻木。你们也可能说,梁院长,你强调病人的权利,我们呢?我们治病救人,拿着低薪水,白天工作,夜里接到科里的电话,得知病人病情起了变化的时候,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大雪纷飞的天气,都得从被窝里出来,赶到科里与值班医生一起抢救病人,很辛苦。”他有意地停顿了一下,将话题转向医生所关心的问题上,“我上任的第一天,到某科室旁听过朝会。有位医生算过一笔收入账。看一个门诊病人收入五毛,值一个夜班多少钱等等,很关心自己的待遇。现在,我想表达的思想是:医生的专业水平将与待遇构成正比例关系。时机成熟时,各科室可实行首席医生制。各专业科室包括辅助科室的医生的机会均等,像陈子彬这样从国外学成归来的医生也欢迎参与竞争。”
首席医生,这对靠个人专业声誉为生的医生来说,是种能够体现出价值的诱惑,另类诱惑。显然,梁启德经过了双向思考。他的思想很像一台“搭桥手术”,把医生的价值和病人的生命搭在了一起。
在座的人开始思考了,包括李荷在内。梁启德的思想和极具煽动性的阐述令她感觉到,这次病例讨论会的效果似乎超越了具体死亡病例的本身而呼唤着医生的“务本”意识。她承认,这有助于医生总体水平的提高。也为人民医院的良性发展找到了可行的方案。但她觉得,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行。各位医生的“务本”意识能否并入梁启德的思想轨道,共同进入有理想主义色彩的良性循环?一个未知数,李荷认为它是有待时间验证的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