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最后诊断

医务科的祁汉忠住在这座城市的工业区。从他的家到医院的路上没有多少景物,只有往来的车辆,匆忙赶路找工作的失业的人和叫卖早点的小贩。

就在这天的凌晨,李荷在度假村里往他的家里打了电话:“是我。”她在电话里笑着说:“我跟朱文大夫已经谈妥了,为了咱院创三甲和跟我多年的交情,两万人民币的出场费免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着祁汉忠对她说些恭维的话。可是,由于祁汉忠尚未从睡梦里醒来,上下眼睑还在深度粘连着,没有及时地跟上她的思维,没说出恭维话,李荷开始怀疑他的注意力不够集中。

“你在听吗?”她问。

祁汉忠用手揉了揉眼睑,费劲地答道:“李荷院长,我在听。我刚才一直在想你很伟大。你一出场,再难的事也能摆平。有事尽管吩咐吧。”

“是这样,一上班,你亲自出面把郑明桂从心内科转到心外科。上午十点钟,我陪朱文大夫到心外科查房。”撂了电话,祁汉忠在卧室柜子上的一个玻璃糖罐里取出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

“李荷的电话吧?她一定要在凌晨找你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这样啊——”他的妻子张文在普外科当护士。这个星期是她的小夜班,刚睡下不久就被李荷的电话吵醒了。

“或许是好消息。”他知道妻子对李荷的霸道有看法,就将话题往乐观的方向引导:“是谈心脏二尖瓣置换手术的事。如果这台手术成功了,你的手术也可以在本院做。”

非常符合白衣天使形象的张文患风湿性心脏病多年,一直靠药物维持着。她有一个私人愿望:由丈夫祁汉忠主刀为自己的心脏做手术。可是,一年前,身为心外科主治医生的祁汉忠突然有了改变命运的想法。

“我至今也不明白,什么原因让你离开了心外科?”这是张文的心结,但祁汉忠有自己的苦衷。

尽管,许冠今把他作为重要的助手培养,比科里其他医生多安排了手术,在手术量上占了优势,但是心外科的技术起点低,技术的高峰无非是别的三级甲等医院里一般医生都能操作的心脏二尖瓣扩张术,比起置换术来差得太远!他想到省立医院进修,却遭到了许冠今的阻拦。很长时间内他弄不清楚许冠今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学有所长?他意识到许冠今已经把心外科视为个人的领域,怎么可能让自己在技术上超过他呢?

考虑到出头之日遥遥无期,他决定放弃专业到行政上发展。当然,他渴望得到官职。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与官瘾纠缠不清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在柳松仁院长提前退休、行政上的中层干部大换班时,他斗胆向李荷表达了愿望。

李荷有轻视他人的习惯,怎么会把长相委琐的主治医生看在眼里?几乎所有的

医院里,医务科的主任基本上是由大科室的主任出任;而医务科主任又将是业务副院长的人选。怎么会轮到不起眼的祁汉忠呢?

但事实证明,她轻视了祁汉忠。那天,他在李荷办公室里几乎是泣不成声地讲述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我五岁的那年参加了幼儿园的联欢会。阿姨把我安排在圆桌旁看节目,突然,我发现方桌旁的阿姨准备分糖,我跟了过去,等到节目结束也没等到一颗糖。当我回到圆桌旁时,负责圆桌的阿姨已经分过大把大把的橘子味道的水果糖了。这件事让我接受了教训,要死守着可能分给自己糖的阿姨,忠诚地守住她直到永远。”由于激动,他在讲述的过程中绕着李荷不停地踱步;由于过度后悔当年离开圆桌,还差点打翻李荷那天上午的第一杯咖啡。

按说,这段水果糖的故事不会引发哲理性的结论,而李荷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她相信这个故事让祁汉忠深信“死守”之道。

结果如祁汉忠所愿,他得到了医务科主任的官职。

得到了,他却感到来自李荷的麻烦仿佛大海里的巨浪一样时常咆哮着朝他涌来。就像这一天的凌晨,他接过李荷的电话,就再也没有了睡意。这叫什么事?一个病人转科,却要医务科主任出面。可他一想到这个病人是郑明桂时,便不敢怠慢,因为这个病人跟创三甲有关,而创三甲是否成功又决定着李荷的仕途能否顺利,能否达到她想达到的目标。

一路上,祁汉忠就在想这件事,不知不觉地到了医院。

在门诊部的门前,他与林炯佑不期而遇。“林大夫——”他主动招呼住院医生并不是常有的事,“是李荷院长把你从心血管疾病研究中心调来的吧?”

“是的。”毫无杂念的林炯佑答道,“她看了我的医学硕士学历和在中华医药系列杂志上发表的论文之后,同意我来这里工作。”回答之后,他突然意识到祁主任有事。

祁汉忠之所以这样问,目的是铺垫一下,为郑明桂顺利转科打基础。大概是受李荷如此重视此事的影响,他把转科的事想得过于复杂。

“这并不费事。”林炯佑的肩膀本来就宽阔,早上良好的光线使得他的肩膀显得更宽,他放松地耸着肩表示道:“我这就去科里开会诊单,心外科的许主任会诊后同意病人转科,我会为病人办理转科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