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交换-大清遗梦

“好了,你可以走了。”顺治有些心不在焉地遣走了李洗臣,急唤道:“小祥子,端盆水来。”

小祥子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命人端了盆水来,顺治瞧了一眼,骂道:“真是个有心没肺的傻孩子,让你拿水还只拿水来?那西洋来的净手香膏呢?还不快去拿?”

小祥子这才明白他是洗手,心里暗暗嘀咕好端端地洗什么手,身子却是忙不迭地跑去乾清宫拿了。

顺治在窗前徘徊前,眼神里透出几分焦急,果然,只见不远处庄太后带了几个宫女,也不乘辇,步履急促地向这边来了。

“这个笨奴才。”顺治见小祥子还没取了香膏回来,忙唤进个小太监道:“你快去乾清宫,务必找到小祥子,告诉他那香膏不要了,回来言语中也别提起。”

那小太监千伶百俐地应了,出了门却正碰上庄太后,忙跪下请安,庄太后见他急匆匆的样子,疑道:“皇上又差你办什么事呀?瞧这急的一头汗。”

那小太监忙陪笑回道:“回太后的话,皇上说今儿天热,想吃碗酸酸凉凉的奶子,让奴才去御膳房传一声。”

庄太后“哦”一声,放他去了,顺治在里面只急出一身冷汗来,见那小太监犹自伶俐,总算是遮挡过去了,这才放心。

“福临。”庄太后见房里只几个太监侍候,便含笑慈颜唤道。

太监们忙跪了请安,回道:“皇上在里面瞧书呢。”

宫女们掀开绣龙的黄缎门帘,庄太后扶着塔娜缓步走进去,见顺治想是听到了声音,从书案后走过来给自己行礼道:“孩儿给皇额娘请安,今儿天热,儿子一会儿就会去慈宁宫的,您老人家怎么又过来了?”

庄太后仔细瞧着他的神情,含笑道:“这孩子,额娘也是想着天热,我儿政务缠身,又来来回回地跑,累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话伸手去扶顺治,有意无意地挨近些一闻,却笑出了声道:“瞧你这一手的墨汁,想是在墨汁池子里洗了手不是?”

顺治抬了双手,只见两只手上沾满了墨汁,便“啊”一声,忙自己在旁边的盆里洗了洗手,庄太后又是皱眉又是好笑道:“写了十几年的字了,也没见写成这样的。”

顺治笑道:“额娘有所不知,这是才贡上来的新墨,说是掺了松汁梅蕊,就是要用水磨得开开的,那味道才能飘出来,儿子觉得新鲜,就没叫那些奴才们磨,谁知道水放得多了,真真成了墨汁,无意中就沾了这一手的。”

庄太后抬眼瞧瞧塔娜,塔娜就带了几个宫女出去,把太监们也唤出去了,自己关了门守在门前。

“额娘,尝尝这五色的松饼。”顺治知道庄太后为何而来,却只是不提。

庄太后拿块松饼尝了一口,笑道:“你这里的东西呀,就是好吃。”

顺治猜想庄太后定然焦急,就想等着她来提,终究庄太后先来这御书房,已经是一个求和的意思,但求和即是求,就是要看赢家的意思,如果庄太后先提了,说明她也真觉得这事难办,自己就好推辞了。

“以后别自己磨墨了,十几岁的人了,饶是孩子心性。”庄太后却似个没事儿人,说些没的有的,脸上悠闲自得,看不出一分的焦虑。

这么聊了一会儿,顺治终于急道:“儿子也正想和额娘谈谈皇后之事。”

见顺治的样子,庄太后心中暗笑,心道:终就还只是十几岁的人,有事压不住的。

“皇后之事?”

“额娘,你知道你心疼娜木真,但这事人证物证俱在,若不严办……”

“福临,额娘十二岁入宫,这后宫之事没有一样不在额娘眼里心里。不是我回护娜木钟,而是那些香囊都是从淑妃宫里拿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她动了手脚在里面?而那个琳嫔,谁知道是不是只是受人指使?孩子,这事就交给额娘办吧,你朝里事多繁杂,忙都忙不过来呢,就别费心思在这上面了。”庄太后平静地悠悠说来,似乎刚才慈宁宫的种种只是云淡风轻。

“额娘。”顺治越听越怒,霍然站起。

“这皇后,朕废定了!”顺治盯住庄太后的眼睛,一字字道。

“娜木钟对你一片深情呀,孩子。”庄太后柔声劝道。

“奢华无度,任性无状……,这些朕还都可以原谅。”顺治是铁了心了,脸上的表情虽然和缓下来,但眼神却是铁一般地坚定,“但身为六宫之主,嫉妒成性,蛇蝎心肠,淑妃的小阿哥且不讲,额娘难道忘了玉宁宫之事吗?”

“福临。”庄太后脸色一变,冷了脸道:“如果你只是为了那个狐媚子……就连我一起办了吧,下旨派人动手全是我的主意,也别让世人说你徇私。”

她这话说得已经很难听了,顺治却不为所动,只冷冷一笑道:“若不是她在皇额娘前多嘴多舌,皇额娘仁慈体下,怎么会下此狠心。干脆朕就说了明话吧,这娜木钟朕是废定了,就算这次额娘全力相护,再利用朝中元老力量加压,朕不能立刻废了她,但朕心已决,她逃得了这次,恐怕逃不了下次。”

庄太后越听脸色越苍白,轻声道:“福临……”

顺治也不再听她多话,走过来将手伸在她面前,冷冷道:“额娘知道朕为什么会弄的一手墨汁吗?既然话已经说到一步,也就说开了好了。”

“那香囊里确实没有麝香……哼,那些检验出来的麝香,是朕趁他们检验之时,偷偷地一袋袋放进去的。”

庄太后刚才前思后想,派去静怡轩的人是可靠的,也就是说淑妃也许真的没有动那香囊,不然也不会只放几个进去,要放自然是都放了。

太医院的御医?不,那两个都行将就木的,素来就谨慎小心,胆小如鼠,何况顺治不知道,这两个御医根本也是自己这边的人,就算顺治让他们放,料他们也没那个胆子。

算来算去,唯一可能接近而且会这样做的,就只有顺治了。

她之所匆匆来到御书房,也是希望能够从顺治手上闻到麝香的味道,从而救了皇后。

但她没想到,顺治真的是全心全力要废了娜木真,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见顺治神情坚毅,竟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只觉得冰冷。

“你容我想想……”庄太后经历过无数后宫风雨,这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她实在是喜爱娜木真,用情则乱,心里一阵阵地发酸。

顺治知道庄太后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他隐约已经感觉到这件事已经在自己掌握之中了,便不着急,提笔在纸上写起字来。

“好……额娘答应你。”庄太后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道。

“多谢额娘。”顺治平静地道。

“但有一个条件……”庄太后缓缓道。

“新后将会是你的表妹,博尔济吉特氏,陶如格。”

顺治一惊,却又忍不住笑道:“额娘说玩笑话吧,陶如格今年才十三岁。”

庄太后沉了脸道:“额娘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入宫一年了,你是皇帝,不是民间的普通百姓,他们可以娶妻娶色,娶自己所爱,但你不同。你要娶的不只是人,还有她的背景,你废了娜木钟,舅舅定然会勃然大怒,而只有再娶陶如格,才能留住科尔沁大草原。”

“是。”顺治已经不是孩子了,他明白自己即使再不愿意,也必须接受这样的安排,但还是加了一句,“儿子想封淑妃为皇贵妃。”

“等陶如格来了再说吧。”庄太后疲倦地半合了眼。

娜木钟,我该如何和你开口呢?

薄晶沉着脸冲进致爽斋,只见陈妃正和几个宫女打络子,粗长的红黄绦子像蜘蛛网一样缠绕了一地。

“是琳嫔妹妹来了,春雨快上茶。”陈妃若无其事站起来,似乎没看到薄晶的神色有多么愤怒。

“不用了……”,薄晶定定地看着她,“我怕茶里有毒。”

“妹妹真是喜欢开玩笑。”陈妃捂着嘴吃吃地笑了。

“陈佳氏姝雨,你就别装了……我问你,你昨天去淑妃那里做什么?又在皇后那里做了什么?”薄晶忍无可忍,不再和她斗嘴皮子,揪住她的衣袖问道。

陈妃见一旁的宫女都好奇惊讶的样子,先遣走了她们,拉着薄晶进了内室,这才笑吟吟地道:“小格格昨夜里不舒服……我早上起来没去慈宁宫,刚才恍惚听她们讲,说皇后出了什么事儿,是吗?”

“哼。”薄晶冷笑道:“继续装呀……让我瞧瞧你还能装多久?我已经想通了,昨天你去静怡轩,淑妃一定是吩咐你揭穿麝香之事,你却跑到皇后那里邀功,顺便把这烫手的活儿推到我身上……我且不管你在之间如何推风起浪,我只是想不通……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害我。”

陈妃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沉思半晌终于开口道:“不错,淑妃是吩咐我揭穿麝香之事……但请问妹妹是如何知道的?莫非妹妹私下和淑妃也有往来?”

“你……”薄晶见她不肯承认还反咬一口,更是火上浇油,咬牙道:“我帮你重得恩宠,帮你和小格格团圆……好一个陈佳氏,你若是有一星半点良心,就把你做的那没良心的事都承认了。”

“妹妹……”陈妃微挑嘴角,似乎薄晶越是暴跳如雷,她就越淡雅悠然,“你的话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我昨晚去了静怡轩和储秀宫,想必是有人告诉你吧……”

“不错,我昨晚的确先去了静怡轩,淑妃给我一个香囊,让我今天在皇上太后面前揭穿麝香之事……但我是储秀宫出身的宫女,我怎么能背叛主子呢,所以我又去了储秀宫,把这一切都禀明了皇后。皇后收了那香囊,让我回宫歇着,让我说小格格生病,今天早起不要到慈宁宫请安……我哪知道皇后娘娘却扯了妹妹进来呢?”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有理,但薄晶瞧她的眼神闪烁飘动,再加上昨晚储秀宫之行,皇后对自己的眼有疑色……

就算是知棋背叛了自己,陈妃定然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一样的不是好东西。

“陈佳氏……”薄晶怒极反笑,冷冷地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妹妹请讲。”陈妃若无其事地问道。

薄晶却不回答,转身走到致爽斋朱红新漆的大门前,头也不回,坚定地道:“我给你的一切,我也能拿回来……瞧着。”

慈宁宫里麝香之事闹得是纷纷扬扬,薄晶从致爽斋里出来,一路就瞧见宫女们三五成群地说着悄悄话,见自己走过来忙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从眼角偷偷打量着自己。

“知棋呢?”薄晶积了满心的怒火回到玉宁宫,只见玉阶几人也围在一起鬼鬼祟崇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回主子的话,刚才慈宁宫下了旨,说调知棋到慈宁宫侍候。”玉阶几人吓得忙闭了嘴,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她已经去了吗?”薄晶反而敛了怒色,郑重其事地问。

“回主子的话,知棋去谢恩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来向主子告辞。”

“好,那我等……”薄晶扯起嘴角冷冷一笑。

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瞧见知棋回来了,知棋似也是心虚,进来后就跪在薄晶面前先叩了个头,恭恭敬敬地道:“奴婢给主子请安,愿主子千福万寿。”

薄晶本来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忽然却笑开来,温温柔柔地把知棋扶起来,笑道:“以后你就是太后的人了,我哪敢受此大礼呢?”

“主子……奴婢知罪,奴婢万死。”知棋脸一红,眼圈也红了,像是要哭的样子,却让薄晶更恨更气。

“得了得了……被人瞧见又要生出是非了。”薄晶皱眉冷冷地道,又说:“只是我倒想求你办一件事。”

“琳主子请讲,奴婢定当尽力而为。”知棋拿袖子擦擦眼睛,轻声道。

“我要你在皇后面前好好地称赞陈妃,说她如何体恤下人,如何温柔细心,如何手艺精巧,最好是能在适合的时候说出她如何奉迎圣意。”薄晶一字字道。

见知棋低头沉思,薄晶又道:“咱们干脆说开了吧……那陈妃出身低微,每月的份例银子补贴家里都不够的,又没有任何靠山。我们再如何对付她,也不会有哪个主子介意……”

“而要你做事无非权或钱,我如今虽然失去了太后皇后的信任,但我觉罗氏家里还是有几分薄财的,你想要多少,只要我拿得出,尽管开口。”

知棋的脸色随着薄晶的话越来越苍白,“主子,”她终于开口了,“这是奴婢欠您的,奴婢一两银子也不要……主子,您放心,这件事奴婢一定为您办好。”

“哦?”薄晶心里不信,但也不怕她有什么歪主意,陈妃是个不打紧的人,就算知棋告诉了太后,恐怕太后还会默许,让这个后宫更热闹些呢。

薄晶心里不信,脸上却露出个真诚的微笑道:“谢谢你了知棋,我总算没白疼你,一切就靠你了。”。

“是,主子,奴婢先告退了。”知棋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下,行了大礼,走的时候还回了好几次头,似乎是真的依依不舍。

“哼。”薄晶冷笑一声,跟在后面出了玉宁宫,她并不是跟踪知棋,而是过了御花园,往宫女所居的忠义院那边走去。

过了几重密密的林子,就瞧见一座矮小的宫房,院落里一件件红绿白黄的衣服迎风飘舞,薄晶见一个宫女正从里面端了盆衣服走出来,便轻轻喊道:“你过来。”

“琳……主子,琳主子吉祥。”那宫女是洗衣房的粗使宫女,平时里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这些嫔妃们,只吓得一哆嗦,刚洗净的衣服滚了一地也不顾,忙不迭地跪在地上叩头。

薄晶见她慌张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柔声道:“起喀……”

那宫女站起身来,怯怯地一抬头,只见她姿容丑陋,脸上一颗黑痣极为明显,这么丑的一张脸,却让薄晶喜笑颜开。

“我正找你呢……你还记得我吗?”薄晶微笑道。

“回琳主子,奴婢记得,奴婢永世不忘琳主子的恩德。那日奴婢送衣服的时候,惊扰了皇后凤驾,若不是琳主子……奴婢可能早没命了。”原来这宫女就是皇后知道淑妃有孕时,往慈宁宫路上迁怒的那个宫女。

“我现在倒确实有事想求你帮忙。”薄晶拉她走到偏僻处,悄声道。

“主子请吩咐,奴婢在所不辞。”那宫女激动地直搓手。

“我这里有包粉末,若有机会,你就往致爽斋陈妃的洗衣水里撒些。”薄晶悄悄拿出包雪白的粉末,只吓得那宫女哆哆索索地不敢接。

“放心吧……这不是毒药,只是一点催情的春药,让陈妃能更得皇上宠爱的。”薄晶拉过她的手,硬是塞进去。

“春药……”那宫女脸唰地红了,却又道:“若是春药就不打紧,主子放心吧,奴婢一定把这事办好,报答主子的恩德。”

薄晶嫣然一笑,若梨花盛开,她轻声道:“好好做,我定不会亏待你。”

自那天薄晶摔下句狠话走后,陈妃就一直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她警惕地说自己生了病,整日就和几个宫女一起打打络子,再就是用过午膳去瞧小格格,尽量让那琳嫔抓不住自己的任何把柄。

开始倒也风平浪静,但自顺治有夜翻她牌子之后,竟日日都翻了她的牌子,她怕引发皇后的妒火,小心翼翼地说自己身子不适。

内府务的人最是势利,因为放牌子的权利在他们,所以有些不得宠又什么打赏的常在答应,恐怕半年也上不了一次牌子,就那一次,谁又敢保证万岁爷会翻?

陈妃手里没什么闲钱,所以传她侍寝的次数嫔妃里也算少的,别说她都明讲自己不舒服了,平日里就算是人好好的,只要没孝敬到内务府那群公公,他们就敢说陈妃不适,不能侍奉。

可这些日子全乱了。

自己都说了身子不适,但内务府却如同没到听似的,每日晌午时分,还是有内务府的太监来传旨侍寝。

几个宫女都赶着奉承道:“主子鸿福,万岁爷这几日极尽恩宠呢。”

她却总觉得心里隐隐不安,内务府不按理行事,万岁爷的连夜恩宠,这都是一反常理的事呀。

物极必反……

以后不定怎么着呢……

她小心地戒备着,但面对这一连串的好事,却如何去戒备呢。

薄晶在玉宁宫里也是夜夜难眠,她数着算着,等着那个日子。

那个日子,终于来了。

顺治病了。

面对庄太后的质问,太医迟疑再三,终于说出“纵欲”二字。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做嫔妃的不知道为皇后分忧,却想乘虚而入?”太后心疼顺治,也心疼娜木钟,但也知道废后之事势在必行,心里郁积的怒气便撒在了陈妃身上。

“本想你生下小格格有功,封你为侧妃也是为了让你好生照顾皇上,替皇后分忧的。谁知道你却……”太后一字字像一个个耳光扇过来,只羞得陈妃脸面通红。

“皇上病了,皇后也不舒服,这事就由我作主好了……一年之内,内务府不得上陈妃的牌子,你累了这些日子,也该好好歇歇了。”太后心里不痛快,竟语里含嘲。

陈妃却不争辨,恭恭敬敬地应下了,天天该做什么做什么,没有一丝异祥,只见到薄晶时语带双关道:“妹妹辛苦了。”

薄晶淡淡笑道道:“小惩罢了……我也是念在小格格的面子上。”

“姐姐知道了。”陈妃抿嘴一笑。

奶娘怀里的小格格哪懂这些,她见自己亲近的两个人站在一起说笑却不理自己,只急得伸出手去咿呀地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