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机场,两人便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欧阳心茹详详细细地把莫南这次晕倒的原委告诉了莫时之。说到后来,她不由地拽了拽丈夫的胳膊,劝道:“时之啊,小北说得对,咱们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为了莫南,咱们也得豁出去了,送一回礼吧,也许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莫时之捏了捏妻子的手说:“我知道。”
“你知道啥?”欧阳心茹反问。
莫时之沉吟了一下,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电话单,递给欧阳心茹:“你看!”
这是一张长途电话单,上面记录着三个小时前的这次长途电话费就花了三百六十五元。
欧阳心茹不解地望着丈夫:“怎么回事?你给谁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电话?”
莫时之说:“还能有谁?校长呗。我是在上飞机前和他通上话的。我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小南从小讲到大,还讲了她的母亲,讲了医生的结论,讲了这件事的利害关系,讲到后来,我流泪了。我说,校长啊,我不能要求校方把她当成一个国家未来的栋梁来培养,可你们起码应当尊重一个年轻的生命最后的选择吧?”
“校长怎么说?”
“他说,按医生的说法,她还有六、七年时间呢!我说,莫南喜欢读书,如果你们取消了她的上学资格,也许她连一年的时间也熬不过去!我甚至责问他:你难道就不怕将来背一个谋杀他人性命的罪名吗?”
“你怎么能这样说校长?”欧阳心茹不安起来。
莫时之叹了口气,说:“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蹦出这样的话来,大概是当时气昏头了吧?可这老家伙在电话里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开玩笑地说,‘谋杀’两字我可受用不起,不过,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这父亲当得可真不易啊!心茹,你说这份礼物送得还轻吗?”
欧阳心茹笑了:“别开玩笑了,他最后答应了吗?”
“没有。不过,他答应召开一次常委会,专门研究一下莫南的事。”
“但愿……”欧阳心茹摸了摸心口,那神态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因为时机刻不容缓,她劝丈夫还是先上学校去见校长一面的好。
莫时之沉思良久,最终,这个自视从不求人的教授听从了妻子的劝告。于是,夫妻俩兵分两路,一个去学校,一个回医院。
当欧阳心茹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莫南还在输液。她双眼微闭着躺在病床上,脸色疲惫而有些憔悴。
莫北坐在床边,一手拿个没有削皮的苹果啃着,一手捧着微型收录机,塞着耳塞,摇头晃脑地听流行音乐,一点也没听到母亲的脚步声。
欧阳心茹走过去拍了一下莫北。
莫北下意识地站起来,看见母亲手里提的一兜鲜桂圆和桃子,大眼睛聪颖地眨了眨,高兴地问:“妈!爸爸呢?”
“嘘!”欧阳心茹示意地指了指莫南。
莫南听到了动静,缓缓地睁开眼,一副茫然的神态。
“姐,你可醒了!”莫北欢呼起来。她笑嘻嘻地告诉莫南,“奇怪你怎么躺医院里来了吧?我告诉你,昨天下午有个魔鬼闯到咱们家谋财害命,是我打的110叫来警察,把魔鬼赶跑的!”
“小北,别编故事了!”欧阳心茹阻止。
莫北哪儿听的进去呀,憋闷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有个人说话了。她把耳机往莫南耳朵上塞:“你听听,雪豹的《无地自容》,感动极了!”
莫南苦笑地摇了一下头:“不是雪豹,是我无地自容了!”她无奈地听了听,脸上换了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什么乱七八糟的!”
莫北觉得挺没趣的,把耳机从姐姐的耳朵上拿下,讥讽道:“还是女状元呢,乐感怎么这么差?我要是教育部长,高考非增加音乐考试不可……”
“小北!”欧阳心茹赶紧打断。
莫南不自然地笑笑,并不在乎妹妹的评价。她看了一眼继母手中的鲜桂圆,眼神不由地一亮:“妈,爸爸回来了吧?”
“鬼丫头,他一会儿就来看你!”欧阳心茹拣出一颗最大的剥开皮,把鲜白的嫩桂圆肉喂到莫南的嘴里。
莫南心里甜滋滋的。看着平日很注意仪表的继母凌乱的发型,她很过意不去地伸手为对方理了理飘在额前的散发,一个劲地点头称赞好吃。她让母亲也吃,欧阳心茹不肯吃,说她怕甜。莫北吃得很开心,还边吃边说,她不怕甜,只是吃起来不像姐姐那么斯文。
很快,一大串鲜桂圆在姐妹俩的扫荡下所剩无几。
欧阳心茹在一旁看着挺开心,只是心里还惦记着莫时之跟校方交涉的结果。她一直向莫南谎称父亲到学校交代工作去了,闭口不谈高考录取的事情。她看得出,莫南很懂事,好像故意回避一样,同样闭口不问。
临近中午,胡克医生终于笑呵呵领着莫时之走进了病房。
莫北第一个看见父亲,没有像平常那样欢呼着跑过去,反而怯怯的后退一步。
莫时之奇怪,笑眯眯地问:“小北,怎么,不欢迎爸爸回来?”他张开双臂,一把搂住小女儿。
莫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像积攒了一天一夜的山洪一下子爆发了一样,喃喃地说:“爸,我差点儿把姐姐给丢了!”
胡克在旁边听到,开心地大笑起来。
莫时之捏捏莫北的鼻子:“傻丫头,你长大了!”
胡克一边笑,一边走到病床边,随手摘下听诊器,仔细地听了听莫南的心脏。然后喜爱地望着安然而又文静的病人,感慨地说:“你长得真像你的妈妈!”
“谢谢您,胡伯伯!”
“你病情稳定多了,千万要保持一种平和的心境,这样才有利于你的康复,懂吗?”
莫南感激地点点头。
胡克又向他身后的莫时之轻声嘱咐道:“老兄,沉住气,再把人丢了,我可没本事给你找回来了!”
莫时之答应着,带着微笑和激动走到莫南身边,关切地摸了一下女儿的前额:“小南,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莫南尽量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还记得爸爸临走前嘱咐你的话吗?”莫时之笑眯眯地问。
莫南有些难为情地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爸,真对不起,是我不争气……”
莫时之掏了一下兜,依然笑眯眯地望着女儿,说:“爸爸给你看一样东西。这回,你可要给我争气哟!”他像变戏法一样把一张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展现在了莫南的面前。
在场的所有的人眼睛都直了。尤其是欧阳心茹,心中有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多么难熬的一个上午!在心里做过各式各样的猜测,但没想到,一向被人称为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夫子这一次竟然合出了老脸,而且把事情办得如此出色。
莫时之郑重地把通知书放在女儿的手里,说道:“这是校党委破例给你补发的,你要好好珍惜它!”
此时的莫南,眼泪早已涌满了眼眶,那梦寐以求的“北方大学”四个字在她的眼里变得模糊了起来。她真想像妹妹那样抱住父亲大哭一场,可她记住了刚才医生的话,大喜大悲是一个心脏病人的大忌。她没有资格随心所欲地宣泄自己的情感,而是默默地任泪水泪泪地淌过脸颊,在心中一千遍一万遍地重复着两个字:“谢谢!谢谢……”
欧阳心茹没有说话,高兴得一边流泪一边小心翼翼地为莫南拭去脸上的泪珠。
小莫北欢呼雀跃地喊着:“爸爸,你真伟大!”激动地抱住了父亲。
莫时之笑呵呵地把她拉到姐姐身边,告诉莫南:“小南,这一次你妹妹可是舌战群儒,立下了头功啊!”
“他们那是秀才遇上兵……”欧阳心茹搭讪着,眼睛里闪动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就在全家人喜不自禁的时候,突然有两个警察找上门来,通知莫时之说,他的小女儿谎报案情,扰乱治安秩序,依法拘留三天。莫北吓得直往母亲的身后躲。但后来警察了解了具体情况,决定只对监护人罚款三百元了结。
这段插曲丝毫没有影响莫时之的愉快心情,他立刻掏出三张钞票递过去,连连道歉:“应该,应该!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两个警察开了罚款单,很有礼貌地敬了个礼,临走前没有忘记慰问了一下莫南的病情。
一家三口将警察送到外面,莫时之抱住小女儿,不但没有批评她,反而不住气地夸奖:“小北做的对,就是罚两个三百也值得。”
留在病房的胡克蓦地看见莫南流着泪正用颤抖的双手撕着那张录取通知书。
他吓了一跳,急奔过去,一把夺过通知书,质问:“莫南!你这是干什么?!”
莫南低垂着头,哀伤地抽泣着:“胡伯伯,我的病情上定很严重,对吗?”
胡克怔了怔,他心里很明白,莫南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多年病魔的折磨使她的心理显得很脆弱也很敏感。而现在,她的承受能力似乎已经到了一种极限。所以,作为医生加莫时之的好友,胡克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病情的真相。
“姑娘,别想那么多!”他安慰说。
莫南固执地说:“不,我不能不想。您知道吗?在我醒来之前,我看见了我的妈妈……”
“你妈妈?”胡克很惊讶。
莫南轻轻地点点头:“她问我:”小南,你生活得好吗?‘我说:“很好,妈妈!只是那么多人要为我操心。’她问我:”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为你操那么多心吗?‘我说:“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活得很累,很累……’我想牵妈妈的手,让她带我走,可她说什么也不肯。胡伯伯,我知道,妈妈迟早会带我走的,所以,我不愿意白白地上大学,再给那么多人添麻烦了!”
“那不叫添麻烦,那是大家对你的爱心。”
“所以,我想知道这些爱心到底有多大价值?”
“价值?你指的什么?”
“胡伯伯,我要您把实情告诉我,我的生命还有多长?我还值不值得别人为我再操那么多的心?”
胡克沉吟了一下,耐心地开导对方:“傻姑娘,听我一句劝: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管长短,不管有多累,都要好好活着,而且要活得好,活得愉快,活得有价值,这样才不会辜负为你付出的那些爱心。”他听到送客的人回来的声音,赶紧把通知书塞进莫南的手里:“孩子,你妈妈要知道你能上大学,而且上的是她的母校,会多高兴啊!你可不能让她失望,也不能让你爸爸和大家都失望,明白吗?”
莫南茫然地点了点头。她看见一家人说笑着走进来,赶紧把撕烂的通知书塞在自己的衣襟内。
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举动,甚至没人去注意她脸上的变化。这样的日子,对莫南来说,真是悲喜交加。老天不公平,既然不让她大喜大悲,却不知为什么总让她承受大起大落的命运。好在她年轻,好在胡克医生给她的定心丸,她的身体康复得很快,没几天就出院了。为此,莫南常常开自己玩笑,戏称自己是家里到医院的老运动员了。直到她到学校报到的前一天晚上,莫时之才把出差回来那天在学校签署的一份为莫南的身体和今后的学习、生活做担保的《协议书》递给妻子看。
“心茹,你看看,这份《协议书》里规定,校方尽可能地免去莫南的剧烈运动项目上的体育课,但约定一旦发现她的病情恶化就必须立即停止学业,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欧阳心茹觉得校方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但看了《协议书》以后,她还是很赞许一校之长办事的周到。
莫时之说:“这不是校长一个人的决定,而是常委集体讨论研究的结果。毕竟,莫南的特殊待遇在北方大学的历史上是第一次。”莫时之说。
“是啊,不管怎样,这一坎儿总算迈过去了!”欧阳心茹感叹道。
“这一坎儿迈过去,还有一个更大坎儿在等着她呢!”
“什么坎儿?”欧阳心茹嘴里这么问,但心里已经明白了丈夫指的那个更大的坎儿是什么了。于是,老两口商量了一晚上,决定把莫南叫来,像以往一样,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双方又立了一个口头约定:“四年本科不许谈恋爱。”
对前面的叮嘱莫南早已司空见惯了,至于后面的约定,她觉得多此一举,自己压根儿就不会对恋爱这类没出息的事情感兴趣。
心脏病和别的疾病不一样,只要不犯病,不参加过于剧烈的运动,一般行动起来和常人没什么两样。何况,要到一个新的环境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莫南这几天心情格外好。
她很早就自己准备好了行李。因为学校离自己家只有一院之隔,所以吃了早饭后,她便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你们谁也别送,我一人能行!莫时之想到她考试时的倔强,也就不勉强:“那好。安排好宿舍就给家里来一个电话吧!”
“是!你们放心吧。”
莫时之带着全家人只把她送到电梯口。临上电梯,父亲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小南,我还是那句话,专心学习,生活上……咱们可是有约在先,我只有一个要求,再强调一遍:四年本科,不许谈恋爱!”莫南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莫北却在一旁脱口而出:“爸,这也太残酷了!”
莫时之怔了一下,望着刚刚迈上中学门坎的小女儿,斥责道:“你懂啥?!”
大学生活对于莫南来说并非她所想像得那么惬意。因为免修体育课,所以,很多集体项目和课余活动她都不能参加。每每下课铃一响,别人兴高采烈地换衣换鞋涌向操场,她只能夹着厚厚的书从教学楼径直走进图书馆。然而,她那纤弱的已经长成近一米七零的细高的个子,那一件白色的风衣,以及飘逸的身姿却常常引来不少男生注意的目光。
气候渐渐地转凉,甬道两旁的梧桐树被萧瑟的秋风刮下硕大的金黄色的叶子,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让人踩上去“沙沙”作响,很有一番滋味。
莫南同宿舍共有六人,她排行老六。老大叫阿敏,是班长,个子不算高,却很精干,尤其爱打篮球,常动员莫南出来活动活动,不能剧烈运动,站在篮前投投篮也好。
莫南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尝试着在一个周末的下午饶有兴致地从图书馆踱步到篮球场的栏杆外观看。几个并排的场地上都被占满了。不论男生女生,那生龙活虎般奔跑的身姿,大喊大叫涨得红扑扑的脸庞,眼花镜乱的传球、投球动作还有鲜艳、新潮的的运动衫,让人一时难以辨认出谁是谁来。
忽然,一只篮球从旁边的球场飞了过来,冲向莫南的头顶。莫南本能地一个回身,举起手抓住了它。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个子不算高,长得很滑稽的男生一个漂亮的腾跃,跨过栏杆,向她跑来。
没等对方跑近,莫南赶紧把球扔向他。
那男生一个漂亮的勾手抱住了球,却没有离去,而是看着莫南呆呆地发愣。
篮下的人等急了,大声喊:“杨光,球!”
那男生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地做了一个西方式的行礼,说了声:“谢谢了!”
莫南被他的滑稽动作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地顺着他跑去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她由衷地羡慕,也由衷地无奈,甚至有种莫名的悲哀。
她默默地转身离开,带着那莫名的悲哀走到翠湖边。这里是她心目中除了图书馆外的第二个圣地。这里有人读书,有人观景,也有人高谈阔论,但大部分是情侣依依,躲在一角谈情说爱……
莫南抱着一本TOEFL词汇集,一边阅读一边独自走到那座名人纪念碑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碑体,心中腾升起无限的敬仰。她知道,著名的北大校园里有一个未名湖,未名湖旁有一座斯诺墓,而这里纪念碑也是为另一位名人立的,其意义大同小异,至少在莫南的心目中是一样的。
太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徘徊,把淡黄色的光环罩在湖面上。一片树叶落在头顶上。她捡到手里,凝视着这片还很绿很嫩的树叶,又把失落的目光朝树梢投去。树上的叶子已经掉了一多半,暮色把豆青色的光洒在稀疏的枝叶间,给人一种落败、苍凉的感觉。她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漫步到碑旁的一个石凳上坐下。
这里走动的人很少,只有不远的树丛中时而传来男女窃窃私语和娇龀的轻笑。
莫南默默地坐着,白色的风衣领衬托着她的脸,更显苍白。那黯然神伤的目光久久地盯着湖面,当天边的一抹余辉渐渐失去光泽的时候,荡漾的波澜也变得愈来愈暗,只有莫南那苗条、纤弱的身影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周围静极了,她的心也静极了。
和莫南相反,莫北的心却永远静不下来。在她的心目中,有歌舞的地方才是她的圣地。只要是周末,她,定要到体育馆去观看“雪豹演出队”的摇滚乐演出。
这一天,她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来这里了,但她却记得这是她第一次邀请同班一个男同学一起来的。她从来不叫他学名,而是跟其他男生一样叫他的小名:“虎子”。虎子弹吉它的水平在同年龄的人中间是数一数二的,用莫北的话说,简直和专业的差不多,她佩服极了。
天色刚一暗,体育场内的灯光骤亮,男孩女孩一片欢叫,大家齐声喊着:“雪豹!雪豹……”那大幅横标“雪豹演出队”在霓虹灯下闪动着耀眼的光。
两个年轻、留着长发的青年歌手一边弹吉它一边唱着《无地自容》,一路跳跃地走到台前来。
台下掌声雷动,许多女孩子挥动着手中的塑料长气球,不时地发出一声尖叫。
莫北梳着短短的时髦发型和同样背着一把吉它琴、穿戴有些土气的瘦瘦的虎子挤在人群中,激动地跟着旋律一起高唱。那歌声如浪,冲击着整个演出场。
台上的歌手们开始边弹边跳,那潇洒的舞姿又赢得阵阵喝彩。
突然,离莫北他们最近的一个歌手站住了,左手举在半空中不动了。原来他的吉它琴弦绷断了。
那歌手愣了一下,紧张地看了看伙伴。伙伴望着对方断了弦的琴,同样手足无措起来,歌唱得有气无力,参差不齐。
台前的秩序开始乱了起来,后面的人神长脖子想看个究竟,大声问:“出什么事了?”
台旁,一个梳辫子的大男孩儿焦急地喊:“怎么搞的?!”
莫北认出,他是雪豹队队长。
那歌手惶然地把吉它朝他晃了晃,示意地指着断了的那根弦。
“嗨!你他妈的接着唱啊!”队长气极了。
那歌手勉强地接着唱,手里也勉强地拨动着仅剩的三根琴弦,显然,那琴声发出的旋律极不协调。
有人开始起哄了。台上、台下一片混乱。
莫北看了看身边背吉它的虎子,忽然朝他的背上一拍,指着台上说:“虎子,露一手给他们看看,上!”
虎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摇头。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上啊!”莫北使劲一推,把虎子推到台上。
只见虎子轻巧的身子朝上一跳,跃上台。
就在台上的两个歌手发愣的那一瞬间,虎子从容地从身上摘下吉它,合着刚才的旋律,娴熟地一边弹奏一边激情地高唱起来。
台下顿时欢呼起来。
虎子和另一个歌手默契地弹奏着,把全场带人文一个高潮。
梳辫子的队长吃惊又兴奋地望着这一切,问一旁的人:“这哥们儿是哪儿的?”
“我看他还是个孩子,声音还没有完全变过来呢!”旁边的人摇头。
队长一边欣赏一边不住地感叹:“吉它弹得没治了!”
“真没想到,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从农村来的呢!”旁边的人附和着。
莫北混在观众群中,脸上闪着骄傲的光彩,疯狂地挥动着手中的长气球,为她的同学喝彩。她一边跟着唱,一边喊:“虎子,好样的!”
歌唱不尽,嗓子却都喊哑了,这一切的_切只属于年轻人,而这时的莫北刚刚迈过人生的第十三个年头。
散了场的观众余兴未尽,一边兴奋地议论,一边涌出体育场大门。虎子和莫北随着人群向一条热闹的大街走去。他怀里抱着那把心爱的吉它,兴奋地告诉莫北:“你知道吗?演出一完,那个雪豹演出队的队长就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他们的队伍呢。”
“真的?你答应啦?”莫北惊喜地问。
“没有。我说,我还在念书。”
“是嘛——要是我……”
“你想去?”虎子惊讶地望着莫北。
“我可没你那两下子,我想去也没人要啊!”莫北噘起嘴,一副伤心的样子。
虎子可是个讲情义的男孩。他拍了拍吉它,说:“从明天起,我把我这两下子教给你,保证包教包会!”
“太棒了!虎子,谢谢你!”
莫北很开心,这个开心的好心情一直带回了家,也带回了她的梦中。
因为是周末,莫南也回了家。从吃完晚饭,她就一直靠在自己的床头,借着小台灯的光细细阅读那套新翻译出来的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的名作《追忆似水年华》。这是一部借助超越时空概念的潜在意识,不时交叉地重现已逝的年月,从中抒发一种对故人的怀念和对自己惆怅心情的排遣的作品。她记得,她在图书馆看见过英译版,直译应当为《寻求失去的时间》。她认为这样的直译更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妹妹看完演出回来已经很晚了,没跟她说两句话便呼呼地睡着了。在梦乡中时不时地发出快乐的吃语,像在断断续续地唱歌。
虽然自己只比妹妹大五岁多,心绪却常常像隔着两个世界一样。妹妹永远那样无忧无虑,而自己刚刚进入青春期便喜欢上“追忆”。
她羡慕妹妹,也为自己悲哀。企盼什么时候也能让自己肆无忌惮地快乐起来。她想着,失望地摇摇头,苦笑着摸了摸心口,对自己说:“难。都是因为你!”
然而,就在追忆的年月刚刚跨进初冬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遭遇使她的身心从死气沉沉的失望中唤醒,渐渐地鲜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