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蛮蛮已经几天不到边教授那里去了,她的小铺子要开张。
又是一个星期六下午,她到学校去找茹尔萱。茹尔萱刚刚走出教室楼门,就见一丛花卉后面侯蛮蛮正向她招手。
她走过去问:
“有事么?”
“没大事儿。今天晚上我的‘那孙子’要在松鹤楼饭庄请大客!我来请你!”
“这……合适么?”
“瞧你这粘糊劲儿!有人请吃饭,甩开腮帮子吃就行了,管它那一套呢!……再说,我想在这之前把你请到家里去,给我排练排练‘风度’,叫‘那孙子’吃一惊!”
“我……”
茹尔萱犹豫着,架不住侯蛮蛮连扯带拉,她只好跟她走了。
走出校门,早有一辆出租汽车等候在那里,侯蛮蛮把茹尔萱推上了车。
“姐们儿,”侯蛮蛮坐在茹尔萱身边,车子开动后对茹尔萱说,“嘻,叫你也排场排场!我知道你们大学生都是穷光蛋,腰里不硬!”
“你不想再到边教授家里去了?”
“嘻,傻姐们儿,我得把空子给你留出来呀!我若是在他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可就显不出你的‘色香味’啦!姐们儿,给那老头子加加码,什么事都能办成!”
“瞧你!真没正经的……”
车子开到侯蛮蛮那尚未开张的包子铺门口,两个人下了车。侯蛮蛮把钱付了,打开了门。两个人走进门之后,侯蛮蛮指了指七八张餐桌说:“姐们儿,我守着这几张桌子虽然没有你们大学生坐在课桌上神气,可比你们实惠!实话对你说——一个月少说也挣半‘方’!”
“半方?半方是多少?”
“五千块!”
茹尔萱吃了一惊。
小餐馆是平房,但在房顶上又建了一个小阁楼,算是女老板侯蛮蛮的客厅兼卧室。
两个人沿楼梯上了阁楼,侯蛮蛮让了座,随即从冰箱里取出了饮料,递给茹尔萱。
一张高档的席梦思床上罩着床慢,床幔上的图案是裸体洋女人。
茹尔萱看着这床幔,皱了皱眉。
“嘻,怎么,嫌艳?”侯蛮蛮笑着,嗤的一声拉开床幔,“姐们儿你再看这儿!”
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姿势的男女裸体大幅照片,不过都是一个男人和侯蛮蛮的。男人是粗家伙,黑得像个铁疙瘩。茹尔萱羞得担过头,生气地说:
“快把幔子拉上!否则,我要走啦!”
“哟!大学生儿,就这么一点儿道行呀?”
“总得注意一点儿嘛……”
“到底是大学生,不像我们这种老夯!我们这种粗家伙,‘瞄’上了谁就饿狼似地扑过去,爱就爱个硬碰硬、实碰实,瞅冷子就敢动‘真格的’!没那么多讲究。”
对于侯蛮蛮这样人的两性生活,茹尔萱自然是鄙夷的。她认为这种粗俗之辈根本不懂精神生活,不懂作为精神生活的爱情。
她信口问侯蛮蛮:
“你的‘那位’叫什么名字?”
“嘿!大名鼎鼎——常克隆!怎么,你没听说过?真是隔行如隔山!在本市捣腾买卖的人中,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常泥鳅’!单是产业百八十万这一点,就够个第一流大名人!”
“嘻……这么说你看中的就是他这一点?”
“你也真把姐们儿我看扁了!我跟他之间也有一段子大浪漫呢!”
侯蛮蛮确实有侯蛮蛮的世界,她这个世界里的风云气象是茹尔萱很难想象的。
两年前,侯蛮蛮开卤菜铺子刚刚得手,就由于诸多违章行为被罚了个底朝天。她想再干,但手中一点本钱也没有。想来想去,她想从本市最有名的“大倒冒”常克隆手里借两万元。当时她认为她本人的“资本”就是:她是女人,而且身段、模样都馋人;但是她也明白常克隆这家伙不是吃素的,他在女人身上是不会白白高抬贵手的。侯蛮蛮有精神准备,她有对付一切男人的办法。
她鼓足了勇气,于一天晚上大咧咧闯进常克隆家。
常克隆住在自建的两层小楼中,他正躲在他的客厅兼卧室里看黄色录像。见一个短衫短裤、性感十足的漂亮丫头敲开了他的门,顿时真觉得像是撞上了《聊斋》上的事!
他关掉录像机,瞪着一双色惺惺的眼睛看着这个初识的丫头。
“姐们儿这是——”他嘻嘻笑着,“找我这儿借宿的吧?”
“那就看你丫挺的有没有这气量了!”
“这是怎么说?”
“我亏了本儿,借两‘方’(两万元)!”
“这……”
“嘻!瞧你那德性!一看就是个耍小钱儿、玩贱屁股的主儿,巴结不上高档货!像你这号子泥鳅,也想‘叼’上一条龙井鱼过瘾?嘻,下辈子吧!”
常克隆勾搭过的女人不少,但从来还没见识过这样的丫头。
“是借?是‘宰’?”常克隆问。
侯蛮蛮摸出一张借据,递过去说:“我跟你没那交情,犯不上‘宰’你!好借好还,利息照付!”
常克隆取过借据看了看,见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他摸出笔,在上面写下了歪歪斜斜几个字:利息免了。随即又盖了手戳。
常克隆将借据在侯蛮蛮面前晃了晃,笑嘻嘻地说:
“嘿嘿嘿……姐们儿,我够意思了吧?这笔利息也一‘吨’(一千元)多呢!”
“你小子若是没别的心思,白扔给我一‘吨’,那可真像个大君子!可是,嘻,我看得出,你这一‘吨’是鱼钩儿上的肉,想钓我这条鱼呢!”
“嘿嘿嘿……总也是个交情嘛!”
“好,听你的!那就让你丫挺的看着我的价码!千儿八百块,划拉个有屁股没脊梁的女人富富有余。可轮到我头上,一‘吨’的价码只够买一张参观察的!来吧小子,让你开眼!”
侯蛮蛮脱掉上衣。
常克隆丢了魂。
“我……”他神魂颠倒地说,“再出‘半方’!”
说着,他打开柜子点了两万五千元放在侯蛮蛮手上,侯蛮蛮把钱塞进挎包,笑着说:
“半方?只能让你在一米开外看个全景儿!”
侯蛮蛮脱掉了短裤,随即从挎包里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挑战似地说:
“小子!来鲁的我不怕……嘻嘻嘻……小气鬼!再出半方,就让你吃咂啦!”
“……说透底儿吧——我要是把借条子撕了,你能不能跟我钻一个被窝?”
“拍板!我绝不在你丫挺面前栽了!”
欲火已经烧焦了常克隆的神经,他把借据嗤啦一声撕了。
常克隆像饿虎一样扑上来,抱紧了侯蛮蛮便向床上拥去。侯蛮蛮佯作顺应的样子,但又作出叹了一口气的神态说:
“急什么?反正我已经任你揉搓了!不过,你也得祷告两句,求得神灵保佑嘛!”
“祷告?祷告什么?”
“咳!我是有主儿的人呀!”
“那算个蛋!有主儿没主儿,在我这儿都是一个味儿!没什么两样!”
“咳!你没闹明白!你知道我是谁的人?”
“是他妈的天王老子的婆娘我也不管!”
“我是冯二蔫子的未婚妻!”
侯蛮蛮的这一句话,使常克隆像被蛇咬了一口,被蝎子螫了一下,他浑身一抖,脱口说:
“你在哄我!”
“哄你干什么!我说的是真话!”
“以前我怎么没听到过这样的信儿?”
“嘻!那是冯二蔫子知道你的为人——见了有几分模样的女人就放不过!”
常克隆浑身又抖了一下,他不知不觉地已经松开了侯蛮蛮。
假如侯蛮蛮说的是真的,他常克隆就该羞得撞墙!
冯二蔫子是典型的窝囊废、松包蛋。他活了二十多年几乎都是在受凌辱和忍气吞声中度过的。只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救了常克隆一命,才开始了人生的转折。他是司机,给一个很刁很凶的厂长开车。在车子通过一个光线很暗的涵洞时,恰遇喝醉酒的常克隆从对面走来。这位冯二蔫子紧急打轮,车子撞在一侧的洞壁上。厂长和他本人都受了伤,常克隆却安然无恙。事后,他被厂长开除了。常克隆赌气之下,给了他三万元,要他办个小商店。
冯二蔫子过了几天好日子,不想肝癌发作夺去了他的生命。
侯蛮蛮说她是冯二蔫子的未婚妻,常克隆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他问: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搞的对象?”
“我们是从小定亲!”
“他是那么一个窝囊人,你……”
“嘻!有人爱孙猴,有人爱猪八戒,各有各的心思!我图的就是那小子脾气好,一辈子不会给我气受!”
侯蛮蛮说得这样真切,不容常克隆不信。
常克隆一经信了这样的事,心里的滋味就很难形容了。
他绝不是什么君子,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正像中国古语所说的——“盗亦有道”,他也有他的信条。在他的信条中,不管“仗义”这两个字的含义多么模糊,但他毕竟不能把它当成“扯淡的事”。例如,在他得知侯蛮蛮是他的救命恩人,且又是个可怜家伙的未婚妻之后,他就再也下不了手去玩弄她。他认为倘若自己这样干了,他的脸就不如屁股,此后在任何哥们儿面前都不能人五人六地活着!
“我操你妈!”他朝侯蛮蛮吼了,“你丫挺的成心腻味我!冯二蔫子刚死几天?你就跑到我这儿抖落屁股……滚!滚!”
侯蛮蛮笑嘻嘻地走出了门。
十几天以后,常克隆打听出来了,侯蛮蛮所说的与冯二蔫子有关系云云,全是谎话!根本没有那么回事儿!
不过,他不恨侯蛮蛮,心里反倒更敬重这丫头。他无意再索回那笔钱,怕的是丢面子。
几个月后,侯蛮蛮来还他钱,一分不少,连本带利。他一想起当初曾被一个丫头耍了,就羞得无地自容,红脸低头而已。
出乎常克隆意料的是,侯蛮蛮这一次主动凑近他,笑着说:
“泥鳅……我这一回不瞒你——我看上你小子啦!真的,我说的是实打实的话!你丫挺的真他妈的不是凡人,身上真有几根子正经公鸡翎子!找爷们儿就得找你丫挺这样的……”
“别再涮我!”
“不信?那——我就钻你被窝啦!”
侯蛮蛮说完,果真坐在了床沿上脱鞋。
侯蛮蛮简要地把往事说了一遍,茹尔萱如听神话故事。
她不解地问;
“你和常克隆的感情不是挺热乎的吗?你何苦还要去学什么‘风度’、‘气派’?”
“咳!那小子是受了……”
侯蛮蛮讲出了又一种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