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丽>>我的眼泪不会掉下来
打工妹愤怒了
我这边工作安定,心里面也安定,告状的力量储蓄够之后,就又开始踏上了用法律为自己出气、为自己夺回应该得到的权益的路途
。我风尘朴朴地推开了观兰镇妇联的门,一看到妇联主任亲切的笑容,我脱口而出,说我终于找到"嫁家"了。我向李主任陈述了我的遭遇,李主任贰话没说,直接打到怡景厂找张经理。我先是听李主任在电话里说,她是观兰镇妇联,接着,我看到李主任笑着把我的事陈述了一遍,然后我看到李主任脸上的笑容收剑了,李主任说:“你说的跟她说的不一样,如果她说的是事实,你们就错了。张经理,女孩子出来打工不容易。”李主任正说着呢,忽然不说了,显然被打断了,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后,她说:"这样吧,张经理,你要是坚持自己的意见的话,我就交给劳动管理站去处理吧。"
李主任通电话时,我心情异常紧张。李主任一挂掉电话,我就问怎么样,李主任说:"他说都是你的错,你不听经理的工作安排,你自己硬要辞工,你自己不要工资,他说起来他一点错都没有,都是你的错,这叫我很难办。"
我一听,气得浑身颤抖:"他完全是狡辩。"
李主任说:"我相信你讲的是事实,但是他说是你自己写的辞工书,这应该是真的吧?"
我说:"辞工书是我写的,但我是被逼的,并且我在辞工书上写的很明确,我是被逼辞工的,他们也是同意我的这种说法的。"
李主任没说话,又拨了电话,挂了后,她说:"共青团团委书记王书记就要来了,等一下你把你的遭遇同他讲一下。"
话刚落地,王书记就来了,我把我的遭遇就又对王书记说了一遍。王书记30岁左右,听了这个故事,脸上很严肃。李主任又对他讲了张经理的话。我急了,就把李主任说的张经理的话一一驳开来。
王书记说:"小王,你别急,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我们一定会把你的血汗钱帮你要回来的,妇联是妇女的‘娘家’,共青团是年轻人的‘娘家’,特别是外来打工的年轻人的“娘家”,我们这两个部门,就是同你们作朋友的,你们有了困难,帮你们解决的。"
我听了这一席话,心回了原位。
王书记说:"小王,你有什么要求,对我们说吧。"
我说:"别的要求我没有,我只要求把我应该得到的还给我。"
王书记说:"这里有一本劳动法规条例小册子,你拿去看吧。你们要先懂得劳动法规条例,然后才会保护自己。"
我接过那本小册子说:"你的意思是,你送给我?"
王书记说:"你拿去看吧。"
然后王书记又同李主任商量了一下,他们让我下午直接去共青团办公室等,现在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
我于是出了镇政府大院,到附近一个小商店,买了一些面包和水,就这样打发了中餐。一吃过中餐,我就又去了镇政府大院,那里面有石凳子可以坐下来歇歇。我找了个地方坐了好一会儿,直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我实在没有心情坐下来休息,因为明天就要放假过元旦了,用他们的话说,这个时候真的不是好时候,大家都正在忙。
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早呢,我的心里却象失了火。我只好出了镇政府大院,想找个事情做做,好让时间过得快些。我转到一个汗滑冰场,我看到很多年轻人,特别是中小学生,在那里面自由地滑翔,有几个人还能做出一些漂亮的花样来。我看到他们自信的面庞,充满着青春活力朝气蓬勃,以及那怡然自得的神情,心里面非常地羡慕。这些欢乐不属于我,我的生活是沉重的。有一刹那,我好希望我是他们中的一员,即便我是那个滑得最差的都没所谓。他们活得好简单好轻松哪。有一刹那,我真的想滑进那个溜冰场,滑进快乐、青春、活力、奔放、热情、自信的漩涡。但不可以,因为我放不下背上以及心灵上的包袱,这包袱让我付出了早熟的代价,让我得到了很多,但也失去了很多。
我因为心里面有事,尽管很羡慕溜冰场里的生活,但不敢逗留太长,就又回到了镇政府所在地。尽管我知道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但我还是朝办公楼转去。意外地,我发现一间办公室开着,门口上的木牌子上写着“副镇长”,一对中年夫妻,正在对一个镇长模样的人,用白话讲述着他们的遭遇,那夫妇很激动,说话的声音很大。我站在门口听了听,原来也是同我一样关于劳资纠纷的。我就敲了门,那三个人几乎同时抬起了头,我望着那个镇长模样的人,说了声"镇长你好"。没想到那个镇长模样的人瞪着我问:"什么事呀?"我不管他们欢迎不欢迎,我径直走了进去。
镇长很不耐烦地望着我,粗声粗气地问我有什么事,要我快点说。也许因为他的普通话不好,那话显得非常得生硬,官腔十足,但我不计较这些,我要的是多一份力量站在我这边,我要的是告赢这场状,出这口恶气。我就不顾那三个人的态度,向他们简单地陈述了我的遭遇。我还没说完,那镇长就质问我:"叫你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听话?你不听话工厂有权利炒你鱿鱼,要是个个都象你这样,个个都不听指挥,那工厂还怎么样运作?不要告了,你告不赢的,那工厂做得没有不对的。你快出去吧,我没有时间解决你这事。天天有多少这样的事发生,我哪里有精力管这些事?"那一对夫妻也附合着镇长的话,他们三个不给我服理还罢了,倒声色俱厉地批叛起我来了。
我气得肚子都鼓起来了,我说:"镇长,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是镇长,你忙,我知道。如果你不忙,那你还能是镇长?但你就是再忙,我就不信,你作为一个镇长,难道说忙得连听一听老百姓的心声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你真的忙得,连听一听老百姓心声的时间,都没有的话,那你的时间究竟花在什么地方上去了?"
镇长被我的一席话给镇住了,另外两个人想替镇长解围,都被我给挡了回去,我说:"我现在同镇长说话,你们给我闭嘴,你们本身也是受害者,你们知道伸冤,找镇长帮你们出气,难道我的冤就不是冤,你们的冤就是冤?难道这镇长只是你们两个人的镇长,就不是我的镇长吗?"
那一对夫妇也被我呛得说不出话来。我继续对镇长说:"你是镇长,没时间看深海劳动法规条例的书,倒还罢了,因为你忙嘛。但你为什么不懂还装懂,一味地说是我的错呢?我本来想找你为我伸冤呢,可好,你嘴巴一张,不分青红皂白,不仅不给受害的伸张正气,还为虎作伥,说违法的做得好?"
我反正是没有必要讨好镇长,就有话直说,特别解气。
镇长被我气得没法,对那对夫妻说:"不理她,咱们说咱们的事。"
我对他们不理我的对策,毫无办法。我站了一会,对他们讨论的事也生不起兴趣来,就走了。
我又开始转这栋办公大楼,我看到"群众上访处"办公室的门开着,就敲了门,问:"这是群众上访处是吧?"
里面坐着的三个男人,一起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我。
我说:"我可以上访吗?"
他们中的一个很热情地说:"可以可以。"
另两个说:"进来坐吧。"
我就走进去,他们给我拿了张椅子让我坐了,我经历着这冷热的差别,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们说:"小姐你别紧张,有什么冤对我们喊吧,我们就是专门处理人民的冤枉事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些话,我讲过多次,我对李主任讲,对王书记讲,对副镇长讲,现在我觉得我根本上不是在讲话,我完全是在背台词。三个男人一起专注地听我说,我说话的当中,他们一句话不插进去,甚至眼珠都不转一下,好象完全被我的故事所吸引,那屋子里,静得一根小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当我发现这一点时,不好意思了一下,但我不能不好意思,我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人,我不好意思了一下,然后又开始讲下去,讲得声情并茂,我自己都被感动了。
我讲完之后,他们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我要讨回他们抢走的我的一个月的工资,我要让他们按照劳动条例规定的深海最低工资标准,补偿我以前的工资,我自从进了他们厂,一天工作12个小时,每个月只有一个休息日,我要让他们把我所有的加班时间,按照劳动法规条例,全部补偿给我,因他们强迫我离厂,且逼我当天离厂,我要让他们赔偿我一个月的工资。
我一口气把这一席话说完,他们笑了,要我写一份状书。我就向他们借了笔和纸,刷刷刷一下子写了两页多,觉得言犹未尽。当我把状书交给他们时,他们笑了,说太长了,这哪里象一纸状书,这简直是一篇小说。他们要我写得简练些,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刷刷刷,写了半页。他们看了说,这还差不多。
其中的一个人就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面讲了我的遭遇,然后他挂了电话,对我说:"我刚刚给劳动管理站站长打了电话,他叫你过去,这事是他们直接管辖的。"
我说:"直接找站长吗?"
那人说:"你就直接找他吧。你快去吧,晚了他们可能就不在了,明天就要放假了,大家要过元旦了。"
我问:"那站长知道不知道我?"
那人说:"知道知道。你就说你是王小姐,是群众上访处介绍的就行了。你快点去吧。"
我向他们道了谢,他们说,这是他们的职责,并祝我成功。
我出了群众上访处之后,径直朝共青团办公室走去。但见门开着,却不见人。我就又去了妇联办公室,李主任看到我,先问我有没有吃过饭,然后象母亲一样对我叹口气,又象母亲一样数落起我来:"叫你先代着舍长,你就先代着罢,你看你惹了这么大个乱子,又隔了那么长时间,就是法律也有个期限问题。"我象一个孩子一样很不服气地听着“母亲”的埋怨,但又不敢犟嘴,怕“母亲”生气。她埋怨了之后,开始拨电话找王书记,拨了几个,终于找到了王书记,王书记很快就过来了。李主任对王书记说:"这事元旦前一定要解决掉,咱们咋着也得让小王拿到钱过个元旦。"王书记点头称是,然后王书记说:"你跟我来。"我看了看李主任,李主任对我说:"你去王书记办公室吧,这件事我交给他来解决。"
我跟着王书记来到他的办公室,王书记陪我坐了一会,一边不停地打电话不知道找什么人。我趁他空着的时候,对他说:"那个张经理最是老奸巨滑。"
王书记说:"不老奸巨滑他怎么坐稳经理的位子?"
对这样的回答,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这回答太出乎我的意料,却是肺腑之言。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王书记对我介绍说:"这是文队长,这事他来解决,我下午要开会。"我道了声"谢谢",王书记又叮嘱了文队长好好解决这件事,又对我说:"事情解决好了,打个电话给我。"我说了声"好,祝你元旦愉快",就跟着文队长来到他的办公室。文队长办公室门口的木牌子上,写着"综合治安室"。我对着他又背了一遍我的遭遇。虽然文队长比较沉默,脸上也很严肃,但我仍然说得声情并茂。文主任说:"你的事属于劳动管理站管,他们有权利管,我们不好直接解决,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就跟劳动管理站专门处理劳资纠纷案件的部门,联系一下,让他们把你的事给解决掉,好吗?"我当然说好。
文主任就打了电话,对方说正在开会,要文主任待会再打过去。文主任就又打了好几次,终于搞掂。
文主任说:"等一下子他们会开车过来,你就坐车跟着他们去。他们说让你过去,我怕你走着过去耽搁事,走路又慢,你又不知道劳动管理站在什么地方,说不定等你找到了地方,他们已经下班了,或者因为事情太多,把你的事情给拖延了。我同王书记李主任商量了一下,一致同意,无管如何,得把你的事,先解决掉,好让你过一个愉快的元旦。加上你现在在公明镇上班,这里没地方住,很不方便。你在这事上耽搁的时间长了,那边的公司也许会不高兴,这对你不好。"
文主任看似一个很难沟通的人,他不说闲话,一直是一脸的严肃,但这一席话,说得我差不多要流泪了。为什么我会一个人同一群老乡争论?因为我对这些执法部门很相信。为什么我会如此信任他们?是因为我的亲身体验。
我被感动得差不多要哭了。当我写这段文字时,我仍然怀着当时的心情,虽然已经走过三个年头,虽然我本人发生了很多变化,虽然从很多方面来说,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我,但当我回忆当年的往事,写下这段文字时,我的心情同当时的心情一样,差不多要哭了。这哭,是因为自己对很多事很多人的无助和无奈,以及对很多事很多人的不尽的感动。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劳动管理站来了三个人,文队长让我向他们简单地讲讲我的事。我刚开个头,他们就说:"没时间了,上到车上再讲吧。"我上车时,文队长对我说:"事情办妥后打个电话过来。"
我看着文队长,他的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脸,在刹那间,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一张脸。我在心里面默默地祝福着他、王书记和李主任,我祝他们平安,祝他们官运畅通。他们官运通了,不仅对他们有好处,对老百姓更有好处。
我坐着劳动管理站的小车,很快地就来到了怡景厂。离厂越近,我越感到骄傲。吴队长看到我端坐在车里面,先怔了一下。我用目光俯视着他,完全不把他看在眼里。资本家的一条看门狗,为了保住自己的工资,主子不叫它咬人的时候它也咬人,值得我用正眼看他吗?其他的门卫也都迷惑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出来,都缩在屋子里。这时劳动管理站的人,按了一下喇叭,吴队长这才醒过来,才小跑着过来,其中的一个同志出示了一下工作证,吴队长就慌里慌张地开了大门。当我看到一个奴才为我们慌里慌张开门时,当我看到这大门不得不对着我开时,尽管我是狐假虎威,但在刹那间,我感到浩然正气荡在胸中。
到了写字楼楼下时,我们一起下了车,其中的一个同志让我先在楼下等,他们问了一个人写字楼在哪里,然后按着那人的指点上了楼。我刚在楼下站了不到十分钟,就见一辆小车急急地驶来了。我刚开始还以为是老板,谁知下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那人急急地上了写字楼,好象他妈就要断气似地。我正疑惑着,一个在仓库做事的女孩子正朝我这边走过来,她一边对我打招呼,一边好象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谢老板也来了?"我说:"谁是谢老板?"那女孩子惊讶地说:"谢老板你都不知道呀?他是老板的好朋友,老板在这里买地盖厂房,都是他给帮的忙,他是本地人。他经常过来,谁不知道他。他说话挺好的。听说他早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小时候很穷的,现在有钱了也不忘接剂穷人,他常说不能看不起穷人,他也是从穷人过来的。"
我很奇怪这个女孩子怎么知道那么多,一看她的厂牌,上写着仓库主管,我一边恭维她,一边问她原来的仓库主管呢,她说辞工走了。我不得不再次感叹,深海人事的变动之快,人员的流动之快,恐怕是中国第一,也许在世界范围内也并不落后。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等啊等啊,等得花儿差不多都谢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尽管有人许诺给我一定为我讨回公道,但为什么他们上去了那么长时间,还不叫我上去呢?事情真的很棘手吗?他们解决不了吗?我心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刚才的喜悦自豪,一扫而光。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空洞洞的,不知道看什么地方,心里面也是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觉得过了好长好长时间,才有一个小姐叫了我的名字,说:"经理叫你上来。"
我跟着她麻木不仁地上了会客厅,我看到张经理厂长坐在一张长长的桌子的一侧,那个谢老板坐在桌子的最里头,他们个个如临大敌般,那三位同志坐在桌子的另一侧。我一进来,先扫视了大家一眼,然后目光落在张经理身上,张经理不敢与我对视,他被我犀利的目光盯得低下头,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一进来,他就呼吸加剧起来,那急剧的呼吸声撞击着我的耳膜。其中的一位同志示意我坐下,我就坐在了桌子的最外头,与谢老板正对着。
一位瘦一点的同志,用商量的口气对我说:"你不听公司的安排是错的,是不对的,到哪里去说理,你都没理的,但是公司扣你一个月的工资,也是不对的。刚才我们同张经理厂长商量了一下解决方案,我们走后,你把你的工资同张经理结一下。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了。"
我一听不免糊涂了,这叫什么解决方案!我说:"我不太明白这个处理结果,能不能把处理结果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一下?省得有人赖帐。有些人赖账赖惯了。"我的话落地很久,没有一个人吭声。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那个瘦瘦的终于说:"公司不再扣你一个月的工资,但由于你不服从分配,扣你一部分钱。"
这算是什么结果!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难道就是为了摘这样的果子吗?不。决不。
我说:"凭什么扣我工资?有什么理由扣我的血汗钱?什么叫不服从经理的安排?是不是经理所有的安排,我都要服从?经理叫我杀人,难道我也要去杀人?不然就是不服从安排?我进这个厂的时候,签的合同是作门卫的,而且签了一年的作门卫的合同,后来因我肚子里有墨水,叫我去作图书管理员,我就作了。再后来,又让我身担两职,我本身作图书管理员,就已经一天上班十二个小时了,这工作时间已经违反了劳动法,还让我再去管宿舍,还要我晚上九点钟下班之后,再去接着作舍长的工作,诸位,你们看一看,我是人还是机器?是打工的,还是包身工,或者奴隶,或者奴隶都不如?对着经理的不合理不合法的安排,我是说了不,但我说错了吗?"
我这边没说完,几个吼声差不多一同响起,首先是那个瘦瘦的,那个人好象喝醉了,脸红红的,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不要我讲话,那嘴巴好象吃了怡景厂的东西,完全站在怡景厂的一边,还有一个吼声是从我的对面发出的,那个谢老板一副要把我吞下去的样子。不过,在这个时候我还怕谁?我一无所有,有什么身外之物让我怕谁吗?
我是受害者,应该谁怕我。于是,我的声音异常镇静地飞出去,我平静地望着那个暴跳如雷的谢老板,我说:"请问先生你贵姓?"
那人不但没镇住我,反而被我镇住了,他说话的气焰瘪了下来。我真的感到很奇怪,这个暴跳如雷的家伙,这个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家伙,这个极力想振压我的家伙,怎么就被我一句平静的话,一句简单的话,给说得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好象因欠我什么,欠这个世界什么,欠公道什么,所以就有些气虚,有些理屈词穷。他的声音弱弱地飘过来:"这个不关你事。"
我说:"你姓什么当然不关我事,你本人本来也不关我事,但你偏偏插手我的事,既然你那么关心我的事,我当然有充足的理由,想知道你姓什么?”
我的话音落地好一会儿,又一声弱弱的声音向我飘过来:“这个不重要的。”
我直视着他说:“请问是不是姓谢?听说你是本地人?又是老板的朋友?听说你曾经帮过老板不少忙?"
那谢老板被我问得很不自然,说:"不要说这些。"
我穷追不舍地说:"那三位同志是执法的,厂长同张经理是这个厂的代表,你又不是执法的,又不是这个厂的人,我很奇怪,为什么你坐在这里?"
谢老板更不自然:"我坐在这里旁听的。"
我说:"是旁听的?还是干预执法的?听说你以前很穷,正因为这点,据说,现在你虽然富了,但不忘接剂穷人。我还听说你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人,所以老板把你请了来,用你的有头有脸,使公正的法律不再公正,是吧?老板给了你很多钱吧?"
我的话一落地,那个瘦子、厂长、张经理,好象忽然醒了过来,三个男人的嘴巴联合起来,向我一个人进攻,更可恶的是,那个瘦子简直叫了起来,他们三个为了发出最大的声音,简直在撕扯着喉咙,连一向以文雅著名的张经理,这一次也不顾形象了,也扯起了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听到的大嗓门。
我气急了,我也吼起来:"如果你们还有良心的话,请想一想,我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一个月只有一个休息日,辛辛苦苦就那么一点钱,还苛扣我的工资,你们于心何忍?!于理何容?!老板们花天酒地,一掷千金,为什么还要抢去我们这些打工的辛辛苦苦挣的一点点工钱?你们,帮着老板抢我的血汗钱,于心何忍?!于理何容?!这天难道就永无睁眼之日吗?!你们难道不怕遭报应吗?!你们难道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地帮着老板抢我的血汗钱吗?!现在我要求,按劳动法规定的最低工资标准,补发我以前所有的工资,以及按照劳动法规定的超时工作的制度,补发给我所有的超时工资。"我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地大哭起来。
那瘦子说:“你管人家老板是怎么样赚的钱干嘛?人家有了钱,你管人家怎么样花钱干嘛?”
我说:“对,这些事我是管不了,但我就得管管把我的血汗钱抢去的强盗行为。”
张经理说:"我们对员工都是很好的,就是王楚楚,她以前经常说我很象一个父亲。"
我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了,我摸了泪,也不哭了,我狠狠地看着经理道:"我真奇怪你这么大岁龄了,怎么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你看看你,这象是一个父亲的所作所为吗?你也不想想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有多少是一个父亲的所作所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怎么有脸说得出口了?"
张经理低下头,说话的劲也减了些,说:"就你王楚楚嘴巴会说。"
我说:"咱们两个谁最会说?我再会说也没有把稻草说成金鎏子,把黑的说成白的,你就能够当着众人,把稻草说成金鎏子,把黑的说成白的!咱们让大家评评,咱们两个究竟谁最会说?"
这时坐在我身边的、一个五端比较端正的、一直不吭声的劳动管理站的人,清了清嗓门说:"张经理,按照法律规定一天只上八个小时,你知不知道?"
张经理笑着说:"知道知道。但她上班很轻松的。基本上没事的。"
我叫道:"骗子!超级骗子!"
那个同志说:"你先别说话,我问到你的时候你再说。"然后他对着张经理说:"超过正常工作时间要按加班费算。这是法律规定的。你把这个月的加班费给她按照正常工资的1.5倍补给她。"
张经理面露难色。那个瘦子说:"不行,不补发她。"
我说:"不行,我在这里刚好上了6个月的班,我这6个月内每天至少上班12个小时,我要他们把这6个月的全部的加班费补给我。"
那个五官端正的同志说:"张经理,你们把这6个月的加班费一起补给她,好吧?"
那个瘦子叫道:"不行。"
但那个五官端正的同志坚决地说:"就这么办了。"他说着看了一眼中间的一直没说话的同志,那个人也说:"我同意。"在整个事件中,那个人只说了一句话--"我同意。"那个瘦子不再叫了。那个五官端正的同志说:"至于她不服从分配一事就酌情扣她一些钱。"
我一听又要扣我钱,又要否定我不服从之事,就说:"我不服从这个决定。为什么张经理说的话,我一定要听?他是皇帝吗?他说的话是金科玉律吗?他叫我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我也得去做吗?他叫我杀人,我也得去杀人吗?我如果不听他的话去杀人放火,我就是错了吗?一般的人说我错了,我还没有所谓,但你们是法律的执法人员,你们为什么还要说我错了?"我想起张经理一些令人不耻的所作所为,大哭起来。
那个五官端正的同志说:"别哭了。别哭了。一会儿,张经理就可以给你结算工钱了。你可以拿到钱了。"
我哭着说:"你们以为我单单为了钱吗?我是为了这一口气。我就是要出这一口气。"
那位同志不再说了,他拿起一个厚厚的本子,问张经理:"补发她所有的加班费,酌情扣她一些。你服不服,要是不服,可以上诉?"
张经理迟疑了一下,说:"好。好。"
那位同志说:"既然双方都没有意见,你就签个名吧。签了名,要马上执行的,不然你要付法律责任的。"
张经理签了名,说:"你放心吧。"
然后那同志收起了那个本子,对我说了声:"别哭了。去领工资吧。"也不管我的哭声是不是在生长,就走了。
我一听他们要走,哭声更高了,我好想用哭声留住他们。我是多么无助呀,但是这哭声有什么用呢?只一下子的光景,除了一个谢老板之外,人全部走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