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露锋茫-我的眼泪不会掉下来

王丽丽>>我的眼泪不会掉下来

初露锋茫

尽管黄小姐对我好得令广东人和北方人同样惊讶,但我和黄小姐之间,仍然有堵很厚很高很长的墙相隔着。这堵永远不可能倒塌的墙,

使得我们之间无法亲密,无法成为朋友,我们只能作一对好的上司和好的下属。跟着她做事,她从未给过我脸子看,更不要说责备和骂我了。要我做事,从来都是先问我的意见,从来都是商量的口气。我做错了事,她也没有半句怨言,我自己心里难过,她反而安慰我说,谁没有做错事的时候,她也有做错事的时候,就是刘生也有做错事的时候,好多次都是她帮刘生纠正过来的。别人要是挑剔我的工作上的毛病,她象妈妈护着孩子一样护着我的短。对于她,我不仅表面上言听计从,无怨无悔地做着她交待给我的活,而且,背后我也从没说过关于她的半句坏话。尽管有不少人告诉我,黄小姐难侍候,以前的文员,都被她骂得半死。也有不少人,特别是说普通话的大学生,在我面前,发泄对她的怨恨,甚至骂她个狗血淋头,但我从来没有为了讨好他们同他们一起骂她,从来没有,我有时候甚至站起来为她说公道话,或者面子上什么话都不说,但心里面对他们贬低黄小姐的话,很对抗。

尽管这样,我仍然感到很压抑,我不喜欢自己象个木偶,别人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别人不叫我做事,我就闲着。我不喜欢我的工作是千篇一律的。我喜欢自己支配自己。我喜欢创造性的工作。我喜欢挑战性的工作。而不是每天坐在办公室,帮黄小姐核算这个原材料,那个原材料。这没有意义,这不是我的性格所喜欢的。而且在黄小姐面前,我不敢伸展我的个性,我只不过是她的木偶,她的傀儡。除了工作,我们很少谈心。我们的感情只有工作这种纽带。我不敢对她说半个不字,对于她性格上的喜怒无常,我只能小心冀冀地以不变应万变。这种日子,我过得好没劲,我渴望更大的发展空间,我渴望更广阔的天空去飞,飞,飞......

林小姐虽也喜欢我,但我觉得,林小姐就是再喜欢我,要是我和黄小姐有了矛盾,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黄小姐那里,为了黄小姐,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我的利益。

我的日子过得真没劲。在这种没劲的日子里,好运忽然降临了。

那时我到那间厂才二个多月,仓库主管请假回家了,仓库报表没人做,林小姐就把它交给我做了。我刚开始心里很忐忑,要知道仓库主管比我高二级呢,虽然没有黄小姐说话有力,但跟黄小姐是一个级别的,比张生还大了一个级别。

当林小姐要我做仓库报表时,我心里面很害怕。我说:"我没做过,我怕做不好。"

林小姐说:"不怕。我给你一样MODEL,你参照着它做。"林小姐不容分说地把它交给我了。这真是深海特色。

在家里,领导会说,你太年轻,这些事你做不了,于是,本来你会做的事,也慢慢地不会做了,二十二、三岁可以做的事,非得等到“嘴上有毛”不行。而在深海,你不会做也得做,也就会做了,在内地嘴上有毛才允许做的事,在这里你“嘴上没毛”时就得会做,所以在深海,我们“嘴上没毛”时,却做着“嘴上有毛”的事。这也就是深海的年轻人,比内地的年轻人,有福气的地方。

我被林小姐"逼着",做了三、四次。错了三、四次。撕了三、四回。没有人指导,只有一个不会说话的"MODEL"。我内心里急得出了一身汗,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做报表上,我完全达到了忘我无我的境地,脑子里只有这报表。林小姐的办公桌就在我旁边,她偶尔问我一声有没有做好,做得怎么样了,她这一问,我内心里更急了。但又不能急,因为越急越出错,只好让自己镇定,忘记掉林小姐。那报表终于出来了,我交给了林小姐。林小姐看着那整洁的报表,很满意地说:"你自己留一份,将来仓库主管回来了,你交给他保存,我留一份,剩下的一份,你交给刘生。"我知道林小姐这是让我在刘生面前,亮亮自己的果子,但我还是谦虚地说:"我不敢去刘生办公室,你交给他吧。"林小姐说:"你去吧。你做的。让刘生看看你的成绩。"

我心生感激,但我还是扭捏了一下,才去了。其实我并不是那种见不得"正神"的人,我的扭捏是做给林小姐看的,我本来想把自己的功劳计到她的身上去的,但她有意提我,并且很执着,我也就不推辞了。我大大方方地敲了刘生的办公室的门,见刘生抬起头来,才进了他的办公室。我把报表放在他办公桌子上,什么话没说,就走了。回到座位上,我心里很甜蜜,但我不敢把得意表现在脸上。我必须谦虚,中国人喜欢谦虚,谦虚是一种美德。我低着头,没事找事做。

过了一会儿,刘生竟径直朝我的办公桌走来,刘生满面笑容,那笑容是长期的习惯,一点也不显得做作。

刘生笑着对我说话时,我虽然一点压迫的感觉都没有,但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大家都知道,刘生批评人的时候也是笑着的。在那瞬间,我的思维停顿了,我不知道下面发生的事,是表扬还是批评。

刘生拿着那张报表笑着说:"下次你做的时候,把这两个科目给调过来。"一边指着报表上的一个科目。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伸着头去看刘生指的地方。刘生又笑着用手指着说:"哪,这样放,调过来。"我一下子明白了,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火烧火烧的。刘生是在批评我做错了。但他不说我做错了,他说,下次的时候,把这两个科目对调一下。我终于亲身领略到了刘生批评人的艺术。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家又敬他又服他又跟他一心。

刘生走后,我红着脸对林小姐说:"林小姐,不好意思,第一次就给你丢脸了。"

林小姐并没生气,说:"没什么,以后小心点就行了,出错是避免不了的。就是仓库主管,他天天做报表,也有出错的时候。"

我很怕林小姐因为我这次出错,下次不让我做了。刚开始林小姐叫我做时,我不敢做,现在做了第一次,反而渴望做。林小姐这样一说,我倒是放心了。我把刚才交给林小姐的报表抽出来改了正,第二次做时就轻松多了。连做了一个星期。

张生得知仓库报表由我来做,以完全出乎其意料、完全无法相信的口气问我:"这报表现在你做呀?"那口气一分的小看我,六分的意想不到,三分的对我能做报表表示讶异。我淡淡地应了他一声。自从那次不高兴的事件发生之后,我很少主动理他,他跟我说一句,我就应一句。这次他主动地找我说话,我又不好不理他,但也不愿同他多讲。其实他应该知道我做报表的事,也许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就想再证实一下。

我下到仓库核对帐目时,我的老乡-----仓管员陈刚,面上很不是颜色,他强装笑颜地问我:"老乡,听说现在报表由你来做?"

我说:"你们的主管走了,让我帮帮忙。"

陈刚酸酸地说:"老乡,好呀,直步青云哪。"

我说:"哪里话呀?我是帮帮忙,又不是长做。"

陈刚不服气地说:"不错。不错。老乡刚来,就得到林小姐的重任。我都在这里干仓管干了两年了,我还是经济师职称哪。我要不是年龄大了,我就出去找工作了,就不会窝在这里了。"

我明白他心里面不顺,仓管员中,他是资格最老的,连着干了两年了,又是经济师,按理说,仓库主管回家了,应该由他暂时代替主管。凭什么报表要我做不让他做?

但我不想就这些问题同他纠缠个不清。我换个话题说:“你们主管,很快就会回来的。”

陈刚不屑地说:"他回来不回来没什么两样。他有什么能力?他一点屁能力都没有,他就知道拍林小姐的马屁。马屁精。马屁精吃香着哪。你别看他什么事都做不了,他照拿高工资。他一天的活也就是做一个报表,他甚至连个报表都做不好,差不多都是我帮他做。"

陈刚对公司也有很大的意见:"这个臭公司浪费人才理没人才,就知道用‘马屁精’。搞不好的。”

发泄完之后,劝我道:“老乡,这里不是长久之地,别在这里干了,没什么意思。"

我说:"工作很难找的。"

他马上说:"你出去找过没有呀?外面招文员的大把,依老乡的才能,在这里太屈才了。"

我听了他这一翻话,心里很不喜欢他,我把他当老乡看,他却对我不安好心。就是把我挤走了,他也不会被提升的。整天发唠骚,沉不下心工作,你说你是个人才,你连小事都做不好,公司怎么相信你,让你做大事?拿出干劲来,把小工作当成大工作做,任劳任怨,做出出色的成绩来,我就不信公司不会提他。我不否认林小姐喜欢听话的手下,但林小姐也绝对不是仅仅提“拍马屁”的人。我才来多久呀,而且我从没有拍过林小姐的马屁,为什么林小姐相信我,用我,不相信你,不用你哪?为什么你不想想自己的原因?为什么就知道报怨别人呢?报怨别人又有什么用呢?但我懒得理他。这种不把老乡当老乡看的人,就不要理他。

仓库主管回来之后,这报表的事,当然不再由我来做。我很失落。少了一件事来做,本来应该高兴才对,而且,我多做着仓库主管的活,却不多拿一分钱报酬,但我也就失去了每天把报表送给刘生的机会,也就没有了下去核对帐目时"大人物"的感觉。我虽然轻松了一些,但我心里面并不经松。

那仓库主管回来的第一天交的报表,就出现了不少毛病,也许因为一个星期没有做的原故。刘生把那报表拿给林小姐,问林小姐这报表是不是由原来的仓库主管做的。林小姐说是。刘生就说出了不少差错。林小姐就打了电话给仓库主管,林小姐在电话里很有点不高兴,说:"你这一回家,怎么连报表都做不好了。"那仓库主管就急急地赶来了,脸上都冒了汗。林小姐就把报表退给了他,要他重新做,还要快点,说刘生在等这份报表哪。我心里面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都没有,我反而很难受,为那份报表难受。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做呢?要是由我来做,它就不至于被退了回来呀。那仓管主管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一个劲地答应林小姐说的每一句话。

仓库主管走后,林小姐要我帮她做另一份帐,她说她没有时间做。当时黄小姐不在,张生也不在,他们都下车间去了,林小姐就对我说:"王小姐,你赶快熟悉这整套业务,你快把黄小姐做的工作,全部学会。以后有你挑大梁的机会。"这些肺腑之言很是感动我。林小姐想把我培养成她的“心腹”。现在黄小姐名义上是她的助手,但黄小姐对她来说,就象一匹“野马”,很难驯服,她敢和她顶嘴,敢把她闹个大红脸,更不要说言听计从了。与其说,黄小姐是她的助手,倒不如说,黄小姐是刘生的心腹,加上黄小姐业务熟,工作认真,虽然林小姐对黄小姐的桀傲不驯,很有看法,但也只能保留。所以,她绝对不可能把黄小姐当成心腹的。如果我能够掌握黄小姐的业务,我又听话,再加上,我又是她招的,她培植的,把我培养成心腹就比较保险。我理解林小姐的心事,也知道林小姐在公司的份量,所以对林小姐更加恭敬和听话了。

黄小姐见林小姐笼络我,她也不愿放弃我。她曾悄悄地对我说,等我业务熟悉了,她可以把她的业务,分一小部分给我管。我说我怕做不了,她说没问题,她可以教我,张生的业务,以前也是她做的,后来才分给张生做,张生刚开始做的时候,基本上也是她教的。她还说,她在这家公司做了十年了,刘生很信任她,什么事都放手给她做。她悄悄地说,她刚来的时候,工资比我的低多了,都是一点一点加的,现在很多人都说她的工资比林小姐的还高。

说到这,她小女孩子似的,羞羞地说:"其实我的工资哪里会比林小姐的高呢?都是他们瞎猜。"

她又压低声音说:"工资的事,都是刘生定的。大老板不管的。"

我说:"工资不是人事部定的吗?"

她说:"文员的工资,是人事部定的,刘生批准的,但你要是升了一个级别,就由刘生定,他说多少就多少。"

她还对我说:"你要是在这里干得时间长了,很有好处的,到年底有各种各样的奖金,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算的,我年底拿的各种奖金,加起来比工资还高。"

黄小姐的肺腑之言,同样很感动我,我真的不明白黄小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找不出答案,只好把它解释为缘份。同样的一个人,同样的工作能力,同样的工作态度,跟着黄小姐,我就是一个优秀的助手,要是跟着张生,我恐怕早被炒掉了。跟着黄小姐做事,也许是上帝,在我的打工路上,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可是,我是多么不愿意我象一个计算器一样,整天地算呀算呀。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正年轻,我脑子里面有着远大的理想,和对生活五彩的幻想。我是多么不愿意我的生活是这么的枯燥,这么的乏味,这么的压抑。我虽然不用担心被炒掉鱿鱼,但我不敢做错事。尽管我做错事,黄小姐并不怪我,但我还是不敢大意。

那些日子里,我就象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没有梦想。吃过晚饭后,我常去农民的菜园地,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我脸上没有欢乐,也没有痛苦。我不与人交往。走路的时候,常常高昴着头,神色冷漠,又高傲。在办公室也是一样,我基本上不与同事说一些不关工作方面的事。我常常手插在裤袋子里,旁若无人,看似看不起任何人,实际上,是对那些级别比我高的人,心里面对我的歧视或者轻视的对抗。在这样的处境下,我过得很不开心。工作忙的时候,还好过些,没事做的时候,我简直是度日如年,那一分一秒都象在地狱里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