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妹没有中秋节-我的眼泪不会掉下来

王丽丽>>我的眼泪不会掉下来

打工妹没有中秋节

我在深海的第一个八月十五到了,这一天的一大早,我就感到极不舒服,我立即意识到"例假"也许今天来罢,于是就同吴助理讲了我选择今天作为

一个月唯一的一个休息日。吴助理同意了。但就在从写字楼回到宿舍的路上,我忽然痛得直不起腰来,一下子觉得浑身无力,一步都挪不动,还出了一脸一身的冷汗。要是在家,我肯定要哭起来,我肯定会用我的哭泣,把母亲拉到我身边。也许女孩子真的是用水做的,尽管很多人都觉得我很坚强,在很多情况下能够一个人直面人生,能够一个人从容地走在不论上帝给我的怎么样的人生路上,但在我“例假”来时,肚痛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无助地哀哀地哭,总喜欢被人疼被人爱。

但现在,没有人能够疼我爱我,我哭给谁看呢?就是哭,又有什么用呢?我的哭能够拉来我想要的疼和爱吗?我真的没有这个信心,特别在深海。所以我就咬紧牙关,我告诉自己我没有退路,我只有咬紧牙关去度难关。除了咬紧牙关去度难关,我对自己说我别无选择。面临死亡般的疼痛的折磨,我别无选择。有很多的成功,是象我这个时候一样,是被逼迫的,是别无选择的结果,所以有些看破道理的人,为了成功断了自己的后路,令自己除了前进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我当时虽然难受得恨不得马上死掉,但也就是因为这难受,而且因为我必需一个人直面这难受,所以我就无法使自己躺在这难受里,我必须让自己从这难受里站起来。尽管站得不稳,但我站了起来,不过我站不起来身,我就蹲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走到医务室……

医务室里唯一的一个女医生文阿姨,被我的光景吓坏了。我说了声"痛经",就倒在地上了。文阿姨60多岁了,没有足够的气力,把我抱到病床上,她只好连拖带拽地一点一点地把我拉到病床上,先让我喝了白开水,然后喂了我止痛的药,但那止痛药不能立刻止我的痛。文阿姨征求了一下我的意见,便对我针灸。但还没有针灸完,我就憋不住了。我要上厕所拉肚子,文阿姨只得结束针灸让我去厕所。那会我不知道哪来的劲,一下子冲到厕所去,又是拉肚子,又是要呕吐又呕吐不出来。文阿姨就跑到厕所里帮我捶背。就在文阿姨帮我捶背时,哗啦一声,我胃里的东西一下子跑了出来,吐了文阿姨一裙子,但文阿姨顾不得擦自己的裙子,先去倒了杯水让我濑了口,见我稍好些,这才去换裙子。

我蹲在那里,全不管厕所里面的臭气熏天,我老是觉得有大便但又拉不出来,加之又没劲,就蹲在那里。文阿姨叫了我三四次,我连答应的气力都没有,后来文阿姨给了我纸巾,硬要我起来,说最好躺在床上休息,不怕的,总觉得有大便只是我的心里感觉,不会拉在裤子上的,要是再憋不住了再上厕所不迟。我在文阿姨的"逼迫"下,只得起了身。文阿姨又是连拖带拽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拖到床上,又让我饮了白开水和少量止痛片,然后去冲洗了厕所。

我慢慢地好起来了,后来我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李立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后来李立华终于回来了,见我躺在床上,先是关切地问我怎么了,后来听我说是痛经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在没有体会过强烈痛经的女人看来,痛经其实是不算病的,是不需要给病人以同情安慰和照顾的。痛经算什么呢,基本上每个女人都痛经的,痛一下有什么要紧呢!很多女人都无视痛经给我带来的痛苦,甚至有的女人说我娇气,她们说我痛一下就哭了,将来以后怎么生小孩呢。从这个事上,我觉得女人对女人是没有同情心的。她们见我痛得脸象一张白纸,直不起腰来走路,很象大病的人,才说,怎么痛得那么狠呢?但她们也只是口头上的同情,并没有行动上的同情。在她们眼里,不管你痛得多厉害,就是你痛得昏过去,都不能算病的,既然没有病嘛,就没必要把你当病人对待的。李立华得知我又痛经时,尽管我每次痛经李立华都见到过我的惨景,但这一次,她还是往常的态度,关上门走了。

我虚弱地说,别锁门。

这时候,我多么渴望有一个人,坐在我的床头,同我拉拉家常。工人们今天也都不上班哪,为什么梦丽不来看我呢?我对她多好呀,她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哪怕不同我讲话,哪怕只是坐在我的床头,哪怕只看我一眼,我也不至于心里面如此空落。梦丽去哪里了呢?如果今天工人们都上班,我也不会那么想她看我了,如果今天不是八月十五,我同样不会那么渴望她来看我。可今天是全家团圆的日子呀,是吃月饼和苹果的日子,我多么想吃月饼和苹果呀。李立华也只是她去吃饭的时候,顺便帮我把饭菜带回来,然后继续到处跑着玩。我听到楼道里工人的脚步声,听到外面嘻笑耍闹的声音,我很想叫她们过我房里面玩,帮我驱逐一下我房间里的冷闷的空气,但我没有力气叫。

直到吃完晚饭大约半个小时后,梦丽才来看我,她推开门,对躺在床上的我说:"楚楚姐,我听李立华说你病了。"

什么意思?李立华专门叫她来陪我?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李立华说让她过来,她都不会过来?就是我不病不痛,今天是中秋节,难道不应该看看我找我玩玩吗?要知道,我对她比对自己的亲生妹妹都亲、都好、都体贴、都照顾呀。

我说:"李立华专门叫你过来的呀?"

梦丽说:"我们几个人去玩,回来的时候,看到李立华站在宿舍楼梯口玩,她看到我对我说你病了。"

天哪,梦丽真的是翅膀硬了,忘记了我这个扶她走路的人。她竟然在家人团圆的日子里,只顾着同别人玩!竟然想都没想过要去看一眼她的姐姐!她现在确实翅膀硬了,完全不需要我了,更不记得我了。被人忘恩负义的伤感,漫过我的心同我的身,我不仅觉得我的心凉了而且身也凉了。我没有什么话要同她讲了,她见我没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就这样坐了四五分钟,她的眼睛移到我吃剩的饭菜碗,说:"楚楚姐,吃饭没有?"

我说:"吃过了。"

她停了一会,又说:"我帮你洗洗吧。"

我说:"不用,等一下我会洗的,或者李立华回来,她会洗的。"

她便又坐着不动了。也不再吭声了。

我心里面净想着月饼和苹果,我很想她问我:"楚楚姐,你吃月饼没有?""楚楚姐,我帮你买月饼去吧?"

但她就是不说,她只是呆坐在那里,象木偶又象傻瓜。她为什么就不问我这个问题呢?难道她不知道今天是八月十五,是家家户户吃月饼的日子?但她不可能不知道。她可真存气呀。但我存不住气了,我是多么渴望吃月饼和苹果呀。中秋节不吃月饼和苹果,还叫什么中秋节?中秋节不吃月饼和苹果,怎么过得去?加之今天我生病,嘴里很没味,就特别渴望吃中秋月饼和苹果。但她就是闭口不提月饼和苹果的事,我实在憋不住了。

我说:"听说今年的月饼很贵。"

她说:"是。我们房的一个女孩子,买了一盒,花了十元钱。"

然后我就等她的下文,她却没有了下文,我心里的希望,在经历过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不得不走向死亡。

又坐了三四分钟,她说:"楚楚姐,你有没有事?"

我说:"没有。"

她说:"那我走了。"

我很想说,你不去买月饼就算了,我也不强迫你,但你就多坐一会儿吧,你就这样不说一句话,只是干坐着,都行,都比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好。但我没说,我只是说:"好吧。"

当我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里不只是难受,还充满着恨,我恨我对她为什么那么好,为什么对她好得把内衣内裤都拿给她穿?为什么对她亲得连最想吃的东西,都要分给她一半?

当我说"好吧"的时候,我心中对她的亲情慢慢减褪......

她站起来,说:"我走了。"

这时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亲情,我平静地说:"好。你走吧。"

她走了。

我说:"不要锁门。"

她说"好"。就把门关上了。

当那关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我忽然很想大哭一场,但又没有泪,我这才明白,当我说"好吧。""你走吧。"的时候,其实我的心中还是有希望的,只有听到她关门的声音,我的希望才完全象肥皂泡一样完全破灭。

我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不知不觉地,眼泪爬出眼角,顺着脸颊淌下来,流入头发。今天是中秋节呀,举家团圆的日子呀,我不能和家人团圆就罢了,我竟然不能起床,去街上买点月饼吃。后来我的泪流干了。今年的中秋节甭想吃月饼了。

就在我心里面充满着吃不到月饼的绝望时,文阿姨推门进来了,文阿姨说:"小王还没吃月饼吧?"

我一听月饼两个字,病也好了,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文阿姨笑吟吟地拿着一牙月饼,说:"这是我儿子前两天,特地从广州给我送过来的。写字楼的几个小姐,你和李立华,我一人分一点,让你们大家尝尝鲜。"

天哪,文阿姨一直把我和写字楼的小姐一样看待!一点月饼,她还想到我!写字楼的几个小姐有的,我也有份。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重新唰地流出来。我接过月饼,咬了一大口,好香好甜好有味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月饼,也再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