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被赶出工厂-我的眼泪不会掉下来

王丽丽>>我的眼泪不会掉下来

叶子被赶出工厂

当舍长告诉我们叶子被赶出工厂,我们都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舍长说:"叶子在门口等你们呢。"我们这才醒过神来,向厂门口飞奔而去。我们老远看到叶子象变了一个人一样。叶子平时是我们几个当中,最爱美的一个,这一次,却是头发

乱七八糟地,脸也好象没洗,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好象一下子老了好几岁。我们对这个变故的震惊,不亚于亲眼看到一个公主,倾刻间变成一个要饭花子,而这个“公主”正是我们的姐妹,说不定我们很快也会有着她同样的变故。

尽管叶子还是不在乎地笑着,却很勉强,还不如她哭一场,给我们感觉好点。

我们个个说:"叶子你怎么出来啦?"

叶子说:"我也没想到老板会把我赶出来。"

我一听,就又急、又气、又替她担忧:"叶子,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跟老板呕气,没用的,老板是不会讲情面的,老板是没有人心肠的。‘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说了多少遍,你就不听。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叶子说:"我跟赵光明说了,他答应明天同我一块找厂,明天他刚好休息。"

"那你今天怎么办呢?你今晚住在哪里呢?"我们七嘴八舌地问。

叶子说:"我也不知道。"

程清说:"你跟李华说说,他是咱们老乡,又是同你一起来的,跟他说说,先在门卫室呆一夜,我们几个轮流陪你。"

叶子说:"他一个小门卫,有什么权利?门卫长已下令大门口都不让我靠近。"

程清说:"他们这些人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我们正在为叶子发愁之际,加班的铃声响了。这一段任务比较紧,晚上天天加到11点,有时加到12点。我们听到铃声,象听到紧骨咒,只得飞奔而去。叶子的下场,让我们这些“猴门”,更不敢轻易违反厂规,更加体会到厂规的威严。

这一个晚上,我们的心在叶子那里,是叶子带我们来的深海,是叶子带我们入的这间厂,如今,叶子落了这个下场,我们怎么办呢?我们好象失去了头的士兵,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心里慌慌地。我们不知道我们的明天。我们甚至连今天都不知道。叶子说,她如果找不到工作,她就回去,如果叶子回去了,那我们怎么办呢?我们也随着她回去?但我们只带了来时的路费,哪里有回家的路费呢?并且,现在回去,我们心里是多么不甘呀。

好不容易熬完了加班时间,我们一行又向门口走去,这一次我们个个心事重重,我们担心叶子回家,把我们丢在这里,叶子是我们的精神支柱呀。

春霞说:"咱们说啥,也得劝叶子,不让她回去,她要是回去了,咱不也得跟着回去吗?没路费不说,就是有路费,这一次打工打的好,不但没挣钱反而花钱,哎,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来。"春霞这样一说,我们心里更加紧张,我们一致同意,劝叶子不走。

等我们到厂门口的时候,大铁门已经锁上了,不让出门了。我们也没有看到叶子。一问李华,才知叶子被赵光明带走了。我们问去哪里了,李华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叶子背着行礼跟着赵光明走了。我们急了,会不会赵光明把叶子给骗走了?李华说,应该没事,他好象看到赵光明回来了。他建议我们去赵光明的宿舍问问。

我们又找到赵舍长那里,得知叶子被安排到他一个朋友那里。他的这个朋友在附近开照相馆。

我们说:"要是叶子有了三长两短,我们拿你是问。"

赵舍长因为与叶子的关系,很难在我们面前,耍起威风,要不然我们哪里敢拿这种口气说话呢。

特别是秋霞,她一再地说:"要是叶子少一根毫毛,我们几个决不放过你。"这纯粹是吓不住人的大话,如果叶子真的有了差错,我们几个势单力薄的女孩子,又能怎么样赵光明呢?

赵舍长说:"放心,我不会把她往火坑里推。"

秋霞说:"我谅你也不敢。"

我们,包括赵舍长,都被秋霞的大话逗笑了。

赵舍长说:"回去睡觉吧。明天中午休息时,叶子会来看你们呢。明天你们要抓紧时间吃饭。"

我们虽然为叶子而焦虑,为我们的前途而焦虑,但我们实在太累了,我们一倒在床上,就睡死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从来不惹事生非的程清,和张组长吵了一架。程清在家也是不动针线的,缝伞肯定不是好手,老是出差错,不是这有毛病,就是那有毛病,张组长对她动不动就骂上几句,是常有的事。王主任在台上念被品检退回来的伞的名单时,连念了两次程清的名字。程清竟没听到。直到旁边的小姐告诉她,她才惊慌地抬起头。

王主任说:"我叫了你两遍,别人都听见了,为什么你听不到?你的耳朵跑到哪里去了?被狗吃了,被狼咬了?"

程清的脸涨得通红,窘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主任的话。

王主任让程清站起来。程清没有马上站起来。张组长就一个箭步跨过来,用手把程清拉了起来。

程清说:"我自己会站,你不用拉我。"话没说完,就泣不成声。

张组长说:"你现在是打工,不是叫你扮小姐。要想摆小姐架子的,回家摆去。"

程清边哭边说,你们干嘛动不动就骂人?你们好好地说不行吗?程清说得断断续续,好象是一个受尽了委曲的小女孩子。

但王主任和张组长并不管程清的委曲,她们结成统一连盟,两张嘴巴一致对付程清:"我们做了那么长时间的管理,难道还不懂得管理,还要你来教导我们?"

程清不知哪来的胆量,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是--给--你们---提个--建议。"

她们说:"你缝伞都缝不好,有什么本事给我们提建议?要提回家提,要哭回家哭,别在这里哭,你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哭什么哭?你给我憋住,你知道不知道你哭得多难听,你知道不知道大家都在看你,你以为你很好看呀?”

然后又对大家说:"你们缝你们的伞,不要东张西望交头接耳。"

程清只得慢慢地止了哭声。这一场风波,直到程清站在台上,向主任认错,并且面向大家说不要向她学习,才罢休。

程清一个上午眼睛没有干过。一下班,饭也没吃,就向厂门口跑去,找叶子去了。我们勿勿吃过中午饭,跑去厂门口时,见程清正在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向叶子哭诉。

秋霞说:"今天上午我气得不得了,要不是春霞用眼拦我,我非得和她们吵一架不可。她娘地,欺负人也不是这样的欺负法。"

叶子说:"你们别再找事了,先忍一忍,别再学我,我现在不知道有多为难。"

"去找工作了吗?"我们问。

叶子说:"赵光明帮我去找他的老乡去了,看看他们厂要不要人。他现在还没回来呢。"

我说:"你也不能把自己找厂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万一他帮你联系不上怎么办?你可以试着两条腿走路,一是他帮你托人找工作;另一个是你自己找。这样就多了一份保障,这条路不能走,走那条,那条路不通走这条。"

秋霞说:"我干脆也辞了工,陪你找工作算了。"

我们都说:"秋霞你别胡闹,这里不是家里,万万不可胡闹。在家里,不管你怎么样胡闹,父母总是可以原谅你,这里可是没有人原谅你,你只有‘吃不了兜着走’。"

秋霞赌气地说:"兜着走就兜着走,谁还怕咋的?"

我们都给吓坏了。我们真的怕,在这个时候,秋霞找事。

我们都劝她千万别找事。

她这才说:"好好,这两天我不找事。"

梦丽呆呆地站着,除了叫一声叶子姐,就再也没有话了。

叶子安慰梦丽说:"梦丽你别怕,我不在这家厂干了,还有你楚楚姐。"

梦丽说:"我不怕。还有这么多人呢。"

我们还有很多话,但时间根本不允许我们说完。上班的铃声又响了.?

上下午班时,我的师傅对我说:"你们这一批进来的人,头上都长了剌,以前谁敢跟主住顶嘴呀。主任有很大权的,说炒你一声。不要说主任了,就是组长,也没有敢跟她强嘴的。虽然她没有炒人的权利,但她可以扣你工钱,可以到主任那里告你的状,主任还是满信她的,她跟主任可一心了.你们这些人也是赶巧了时间,若放在活不忙时,早就被炒掉了,现在活紧得很,一下子又很难招工,你们等着瞧吧,等活松了,有你们受的."

我对她的告诫,根本不感兴趣,但我还是装着虚心的样子,唯唯诺诺。

师傅高兴了,对我说:"象你们刚进来的时候,要格外小心。过了一段时间,就会好一些。象我们,只要不过份,有时候她们看到我们说话,都不管的。但你们不同,你们绝对不可以说话,还有,就是说话时,也不要太明显,要声音小一点,不要看着对方,把嘴巴掩蔽在伞里."

我真诚感谢师傅的谆谆教诲,师傅更加高兴了。于是我就趁机问她,她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师傅说,缝伞车间,活最辛苦,工资又少,老手,缝得最快的,在碰到经常加班加点的情况下,一个月扣除伙食费和水电费之外,可以拿到将近三百块钱。你看,你前面的那个妇女,每次都是她工资最高。你看她,从不抬头的,整个上班时间,根本不用人管她,她基本上不东张西望,不交头接耳,根本不用人管她,她很自觉."

我看到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妇女,象一个机器人一样,保持最佳的缝伞动作。

我说:"难道她不累吗?"

师傅说:"累有什么办法?她出来是挣钱的呀,又不是来享受的,要享受就不会来这里了."

我说:"说实话,我很难忍受这种生活,我的屁股磨得红红的,起了很多血泡,根本不敢挨板凳的,不要说坐了."

师傅说:"我刚来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但有什么办法呢?慢慢地,就会好的,等磨成茧子就不怕了。现在条件好了,有了电扇扇。以前没电扇的时候,那屁股更容易生疮了.说起来,你们还是挺有福气的,这电扇也是刚刚安了没几天。"

我说:"昨天我听他们讲,对门的一间厂正在招工,你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师傅说:"怎么试?我们的身份证都被押着,没有身份证怎么去见工,他们押身份证的目的,就是怕你跑了,怕你出去找工作,你必需先辞工,我也可以辞工呀,但辞了工,要是见不上工,不就麻烦了?从这间厂出去的,也有找到好工作的。也有的找的工,还不如这里呢。我以前的厂还不如这间厂,工资都差不多,就是吃的住的没这里好."

通过与师傅的一翻谈话,我辞工的心诞生了。我不能象她们这样生活。我是有文化的,有理想有报负的,手指头磨破,不怕;屁股起血泡生疮,不怕;身子叠得失去知觉,我也不怕;甚至管理人员的冷眼相对及吵骂,我也不怕;就是不把我们当成一个人看,我也不怕。我怕的就是,我的青春,被掩埋在缝伞里。我不能走她们的道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特别是我,自小就有远大的报负。我绝对不能与她们走在一条路上.

师父见我好一阵不说话。说了句:"好好干吧."便结束了今天的交谈.

下了班后,再见到叶子时,叶子说:"赵光明上午问了几个老乡,都说不招工,下午他领我去镇上的几个工业区转了转,只转了一个工业区,有一家招工,但去得晚了,我去的时候,人已经招满了.其它的几个,我们还没来得及转."

我们对这个消息,都不高兴。叶子如果找到工作,就是不在一个厂,我们总是感到安全些,最起码,心里面有个靠头.但如今叶子没有找到工,赵光明明天要上班了,没人陪她找工了,她会一个人去找工吗?

这时候,叶子的命运,也就是我们的命运.

我们紧张地问叶子怎么办。

叶子说:"我今天下午,跟赵光明商量了一个下午......"

还没等叶子说完,我们就紧张地问:"商量什么?"

叶子说:"我回家路费不够,想让他借我两百块钱."

这句话无疑一个炸弹,把我们的心,炸得紧张得缩成一团。

春霞说:"叶子,你不能走,你要是走,把我们都带走."

秋霞说:"你走,没那么容易,你走到哪里,我们跟你跟到哪里,你把我们带来的,现在把我们扔到这里,不管了,想那么容易."

程清说:"叶子,你可别走呀,你不能不管我们呀."

梦丽说:"叶子姐,你要是走了,我们可咋办呢?"

我说:"叶子姐,你想一下,你回家了,我们的家长不见我们,难道不会跟你要人吗?"

她们一致附合我的说法,"叶子,你要是回家了,我们的家长,不天天去你家里要人才怪呢!"

叶子生气了:"你们的父母,凭什么找我要人?”

“就凭你把我们带到深海,撒手不管了."

秋霞的话一出,春霞也随声附和.

"我怎么不管了?我一分钱报酬都没有,把你们带到深海,帮你们安排了工作,还不够啊?你想怎么的,想我照顾你们一世呀。你们的父母,还不照顾你们一世呢,我有什么义务呢?"叶子显然生气了。

秋霞说:"你把我们带到深海,你不管谁管呀?"

"又不是我逼你们来的,你们自愿来的,是你们求我来的."

见她们争起来,程清说:"别吵了,我现在没钱,我要是有钱,根本不在这里活受罪."

秋霞说:"咱们去跟春英梦仙借钱,跟着叶子回去算了."

春霞说:"就是.我在这里也受够了。你仔细看看,凡是在缝伞车间,干得时间长的,个个都是大屁股。为啥呢?整天坐在那里,又是挤又是压,屁股不大才怪呢.这要是回家去,人家一看,我们几个人的屁股,个个大起来,你说,难受不难受?钱也没挣到,倒是从深海带着个大屁股回来了."春霞这一说,我们个个忍不住笑了.

我说:"说是说,笑是笑,咱们不能瞎胡闹.第一,你们有把握借到钱吗?第二,就是借到钱了,这钱也要还哪,你们难道说,忍心父母掏出,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血汗钱,给你们付来回深海的路费吗?你们就是回家,也应该挣够路费钱哪。第三,在家的时候,一心一意出来打工,回到家,还不是又想着出来打工?若是乡亲们问,你们咋回来了?你们怎么回答?你们可以说出很多理由,但如果他们说,为什么春英梦仙都可以呆下去,而你们不可以呆下去呢?你们又怎么说呢?”

我这么一说,她们都不吱声了。然后我对叶子说:"叶子姐,大道理你都懂,我根本不用多说,劝你先在这个厂好好上班,不要同他们闹的话,以及现在出来了,但也不要回家的话,我已说了不少,根本不想再多说。现在我只说一句话,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你说得对,你没有理由管我们一生一世,她们这样说,只不过把你看成了主心骨,心里上比较依赖你。但我相信,若你真的走了,我们也能在这里活下去。我们说了那么一堆话,不是逼你不要你走,而是不想你走,想大家一起闯天下,力量大些。你若是从赵光明那里借钱,我想,你别生气,我只是估计,也是个人的看法,他不一定放心借你钱,不然的话,他早就把钱交给你了。不如这样,你给我一天时间,再赌一次,明天我请半天假,陪你找工作,反正现在你也知道路了,若在这半天时间内,找到工作了,就留下,挣个路费再走,若没找到,你走,我不拦。"

她们忧心忡忡地说:"你能请掉假吗?现在活那么紧张。”

我说:"碰碰运气,若老天有眼,我就陪你碰碰运气,若老天没眼,你走你的路,我不说半句话。"

叶子说:"那也好。其实我不是说要丢下你们不管。你们知道,我现在住在赵光明的朋友那里,那边就两个男人,一个他的朋友,是师父,还有一个是徒弟,我住在那里很不方便。夜里都不敢怎么合眼。你们就知道你们一躺在床上,可以呼呼大睡。但你们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看看我的眼,老是在打架。现在那师父看上我了,托赵光明问我同不同意。赵光明对他说:'那怎么行呢,你比人家大几岁。’那人说:‘男比女大几岁,怕什么呢?有多少打工妹,想嫁给我们这些本地人。我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嫁给我之后,根本不用再打工,受那么多气又吃那么多苦。’赵光明对他说:‘我问问她的意思吧。'我不喜欢那人,长得那么难看,还那么显老,广东人长得同咱们那里的人不大一样,我要是把他带回老家,家里人不捣碎我的脊梁骨才怪呢。”

春霞秋霞说:"叶子,你是不是很讨厌他呢?若是不讨厌,可以认真地考虑一下。嫁个本地人也好,我们可以去你家玩呢。"

程清说:"叶子,你可要认真考虑一下,千万不要上当受骗。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一定要小心。不能吃了亏。那是一辈子的事呀。"

叶子说:"我不会嫁给他的。我不喜欢他,就是他家里再有钱,我也不愿意。"

我说:"嫁不嫁他,是以后的事。若人家是真心的,倒不妨考虑一下。但在这种地方,一定要小心。程清说得好,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呀。不过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这个,现在最急需解决的是工作问题。"

我还没说完,该死的加班铃声又响了,我只得一边说"明天一定等我",一边一群人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