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采访的那个晚上,罗昭局长到我下榻的招待所看我。我说:“罗局长,谈谈你吧!”罗昭摆摆手,“还是好好写写我们的监狱警察吧!你还记得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曾问我,作为监狱局长,感受最深的是什么?当时我回答了你一点,就是要把犯人当人看;其实还有一点我没有说,那就是我们的民警太不容易了!我当时没有说,是怕影响了你的客观与公正。现在你采访完了,你可以用自己的感受来做出评判了。”
是的,几天的采访,我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好几次,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笔,抹去眼角的泪水,我逐渐理解了开始采访时监狱局宣传科任科长向我讲述的一件事:前不久,老局长刘海洲参加一个座谈会,谈及狱警的艰辛,这位从警三十六年的铮铮硬汉,话未出口已泪流满面。从当警察的那一天起,他就答应带妻子出去玩一次,可是直到他退休以后,才有条件履行自己的诺言。此时,夫妻俩的一头青丝已经变成了满头白发。
他们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了,然而,他们的艰辛与委屈又为多少人所理解呢?
“我们算嘛呀?狱卒,二等公民。”或许是多喝了两口酒,那天采访完用餐时,陈光杰这样对我说:“犯人关进来,十年二十年总有个刑期,可是一当上监狱警察,就没黑天没白夜地呆在大墙里头,等于‘判’了个无期!”我在另一座监狱也听到过类似的牢骚,而发牢骚的则是监狱的政治处主任:“您说,我们干的这叫嘛活儿呀,抬头是犯人,低头是犯人,夜里睡着了,梦里头也是犯人,整天价在犯人堆里混,操心受累不说,还悬呢!”而边吉臣的手上,至今还攥着好几万的药费单子无法报销,那是为女儿治病欠下的债务。“犯人得了病,民警要跑前跑后为他挂号、取药,医药费全部由国家负担,想想自己呢!嗨,除了荣誉,什么也没有。”边吉臣对我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显出一丝无奈,这位司法部系统的先进典型,至今还和妻女挤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那天,当我问及他的年龄时,其实只有三十六岁的三级警督摸摸自己已日渐稀疏的头发和脸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苦笑着自我解嘲:“你看我有四十多了吧?干我们这行的,显老!”
是的,狱警就是这样一种职业,心理上的压力和体力上的超常付出,使他们比一般人要更多地透支生命。他们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默默奉献,平时很难体现出劳作的成果,因为一个犯人的转变与改造往往要假以时日,一旦出了问题,却无法逃避责任。任科长告诉我,因麻痹大意使闫新州脱逃的那三名青年狱警,差一点以“玩忽职守罪”被送上法庭。现在,他们仍在停职反省,整天臊不搭的,为自己一时的过失而追悔和自责。“唉,当狱警是挣钱不多,责任不小!”
类似的牢骚,我在采访过程中时有所闻。
那天,任科长陪我去参观一所监狱的特别接见室。他问值班的民警,有特别接见的犯人吗?民警说有。说着,去敲一间接待室的门。好一会儿,门开了,犯人和前来探视他的妻子红着脸站在我们面前。屋子里边,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被褥全部是新洗的,一客一换。值班民警说,瞧,犯人表现好了,还可以获准有三天和家属团聚的日子呢,当狱警的要是有了任务,个把月回不了一趟家不是常事吗?所以说,干什么也别干狱警!
说归说,但他们珍惜身上的这身警服,头顶的那枚国徽。一旦正义与法律发出呼唤的时候,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依然会毫无保留地奉献出自己的汗与血乃至整个生命!
狱警的牢骚,其实是一枚被岁月的忧欢浸泡与风干的橄榄,咀嚼着它,会引发我们多少绵长的感慨与思索啊!
行文至此,正是天边泛白的冬日黎明。飘飘洒洒下了一夜的一场大雪悄然而住,搁笔临窗,路上还没有行人,但见裸雪无痕,茫茫苍苍,把个整座城市装扮得分外洁净、肃穆。我凝视良久,忽然觉得,狱警的心灵世界不是和这无痕的裸雪一样吗--纯净、真实,于萧瑟中孕育着憧憬,在冷峻里饱含着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