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怡刚一上班,就被石羽叫到了办公室。她心里有些紧张。以为石羽对她的工作不满意,要和她谈话。一年多了,因为炒股,她常常制造各种借口请假,在财务上也出现过几次小差错。她已经是奔四张儿的人了。有这么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不容易。加上股票不断“缩水”,她很害怕失去这份工作,尤其是见石羽一脸的严肃,亲自把办公室的门关严,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石羽落座后并不说话。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去上面浮着的茶叶。慢慢啜饮,半晌,才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她。
似乎在斟酌着谈话的字句。
辛怡坐在沙发边儿上,上身略微前倾,做出一副很虔诚的姿态。
“有一笔光盘的生意,今天要有二百万的进账……,,石羽终于说话了。辛怡的心也随即放了下来,如同一个自由落体突然被一块张开的布接住了,虽颠腾了几下,却有惊无险。她轻轻吐出一口长气,身体往后靠了靠,端坐在了沙发上。稍停,石羽习惯性地用手把两侧的头发向头顶捋了捋:”这笔款子要是进了账,下个月的税就要多交十好几万元吧7,,辛恰点点头,她明白了石羽的意思,便接过话茬儿说:“如果对方可以通融,我们可以先给他们开一张收据。这笔款子缓一两个月陆续进账,得机会加大一下经营成本或者用其他发票冲一冲,就可以少上税了。”
石羽对辛怡的善解人意很满意,他望着辛怡,忽然觉得辛怡近来似乎憔悴了不少。前两年刚来公司时,辛恰还是一个颇有风韵的少妇,既有年轻女孩儿的羞涩与纯净,又有成年女人的成熟和魅力,比起那些初谙世事,说话嗲声嗲气的小姑娘来别有一番味道,着实让石羽心猿意马了一阵。只是这女人太孤傲,像绽放的刺玫,可以欣赏却不可采摘。后来他因为公司业务繁忙,身旁也不缺女孩子,就放弃了。不过。
每次和辛怡单独在一起,他的心头还会掠过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以打平为原则答应给许非同出一本画册,潜意识中也有讨好辛怡的成分。辛怡虽然不再年轻,但气质依然。这气质是与生俱来渗入骨髓的,岁月无法将它稀释,坎坷也难以令其变形。相反,倒像是陈年的佳酿,时间越久,越有一股醉人的芳香撩人情思。尤其是辛怡的眼神,原本清高并因清高而显得高贵,现在又平添了一抹忧虑、两分哀怨,如同加了糖的咖啡,于香甜中可以品咂出几丝苦涩,更让人觉得回味无穷了。
“石总。您……”
辛怡见石羽有些发呆,以为他对自己的建议不以为然。
“噢。”石羽收回思绪,掩饰地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站起身道,“好,就这么办,你先去忙吧。”见辛怡起身刚要出门。又叫住她说,“还有一件事,通知你们家老许,这两天叫他得空找我一趟,谈谈他那本画册出版的事儿。”
石羽是个极精明的商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他所以同意给许非同出画册,主要是想卖给辛怡一个面子。辛怡是财务,自然知道这本画册印一千册只能保本,她感激自己。做账时就会尽心竭力,偷逃些税款。里外里,自己绝不吃亏。
走出石羽的办公室,辛怡有点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加大成本,冲低利润,这是违反财务制度的,即便要这么干也得让领导发话啊,怎么自己连结巴也没打一个,就主动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呢?细一想,也许正是自己眼下的心态使然。下意识中想讨好领导吧。
临近中午,辛怡接到许非同的电话,让她马上出来。到附近的君再来餐厅一起吃饭。辛怡说有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行不行?许非同语气立时变得急切,说你不要再罗嗦了,这顿饭非同小可,也许会使我们的命运从此发生转机。辛怡不再坚持,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了一下,骑上自行车赶往君再来。
路过一家新开张的商厦时,她看见门口围满了人。人群中有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台。木台子上正在表演人体彩绘。辛怡下了车,踮起脚一看,那个正往女模特身上涂抹油彩的人原来是朱丹。女模特半裸着上身,胸前和腹部已画上了些花草,朱丹正全神贯注地为她胸前绽开的一朵牡丹着色。台下四周,有四只悬挂在半空的气球,每只气球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彩幅,上面写着庆祝开业、恭喜发财一类的吉祥话。还有一支不知是从哪里租借来的鼓号队,正有节奏地吹吹打打。
辛怡听许非同讲过人体彩绘,它也是行为艺术的一种形式,不想却也具有了浓重的商业气息,成了商家的促销手段。
前两天看报纸,西安的一家餐厅更有“创意”,让人体彩绘模特零距离为食客服务,在社会上已经引发了强烈反响。舆论普遍认为,这是打着艺术的旗号在提供变相的色情服务。辛怡是赞同这种观点的,如果这也可以称为行为艺术。那么异性洗脚、按摩甚至卖淫,不都可以假艺术之名了吗?她本想等着朱丹画完以后,听听他怎样阐述自己的高论,但怕许非同等急了就一抬腿又骑上了自行车。
许非同已经在焦急地等她。
早晨八点多钟,许非同接到小雨的电话,告诉了他凤凰科技的消息,许非同听了异常兴奋。一个月如果能翻一番。他先期的损失可以全部打回来,这不能不令他的心跳加速。尽管他对小雨完全信任,还是一迭声追问了三句:是真的吗?消息准确吗?绝对没有问题吗?在得到了小雨极为肯定的答复后,许非同仍然提出了一个有些不近隋理的要求:小雨。你再帮我凿实一下消息的可靠性,如果没有问题,我就准备全仓杀人了。两个小时后,小雨又打电话告诉许非同,她又去盯问了,人家说,今明两天无论什么价位介入都是正确的。许非同这才急急忙忙打电话找辛怡,正巧她被石羽叫去谈话。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她又推三推四,真叫他心急起火。
“什么事?”辛怡一边坐一边问。辛怡没告诉许非同见到朱丹的事,他知道许非同看不起朱丹。许非同等服务员上完菜走了,才压低声音把上午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辛怡。言毕。
他望着妻子,等待她的表态。
辛怡的心忽地一下收紧了。前两次获利,已使辛怡对许非同的消息深信不疑。一个月翻一番?这消息来得太令人兴奋又太猝不及防,她的头有些晕,一时竞不知说什么好。股市是一个既上演悲剧也创造神话的场所,她忽然想起刚人市时什么也不懂,在九八年的五一九行情中听到一个马路消息。
说预合基金要涨,她大着胆子吃进五千股,没想到一连七个涨停板,不到十天,赚了将近一倍。这回消息来源如此可靠,看来真的是要时来运转了。
“你发什么愣啊?”许非同看看腕上的手表,有些不耐烦。
辛怡这才收回神来。两年来因为炒股,事业荒废,夫妻反目,操了多少心,劳了多少神,自己不但要操盘,要料理家务。
还要工作,可谓心力交瘁。可到最后,不但赚到的钱赔回去了,本金也损失惨重,婚姻濒临解体,自己的工作也无心支应,生活几乎陷入绝境。如果能一个月把损失打回来,那真是……她的心跳加快,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涌上心头:酸楚、激动抑或是幸福?眼睛里竟噙了泪:“你说怎么办?非同。”
“还有什么怎么办的!”许非同已经被从天而降的好运陶醉了,他没有注意到妻子情绪上的变化,激动地一拍桌子:“下午你请一会儿假,到营业部把手上的票全卖了,全仓买人凤凰科技!”
“好,我听你的。”辛怡装做用纸巾擦脸,将马上就要涌出眼眶的泪水抹去,随后喝了一口啤酒,说,“非同,这回我们挣了钱,就不再炒股了,好吗?继续炒,说不定还会赔回去!”
“对,绝对不炒了。”许非同也有些动情,他望着妻子那张已有细碎皱纹的脸说,“多少次了你都说不再炒了,可是每次稍有收益你就自食诺言,以致在股市里越陷越深。你要知道。
人最难战胜的,就是人性中的贪婪。这回我们起誓,能把本儿捞回来,就绝不再炒了,我好好画我的画儿,你好好上你的班。再一直炒下去,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
“好。”辛怡望着许非同答应一声,“想一想,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两三年时间赔了你近十几年的稿费。其实,我也是好心,总想能多挣一点钱,帮你了却几个心愿,也为咱们以后的生活作一些积累,没想到,唉,真是……”
“现在不说这些了。”许非同拍拍妻子的手。确实。除了炒股总赔之外,作为妻子,辛怡是相当贤惠的。她的生活异常简——朴,对自己几近苛刻。吃和穿都尽着丈夫和孩子,结婚这么多年了,给自己没有买过一件像样儿的衣服,戴的首饰和项链。
也是在小摊上买的一二十元的假货。可是对丈夫她却很舍得,五六千元一件的皮夹克,她买的时候眼皮也不眨一下。开始,许非同很感动,后来他就有些生气,股市上几万、几十万都赔了,还犯得上为几分钱和卖菜的小贩讨价还价,连一件稍微好点儿的衣服都舍不得穿吗?辛怡却不这么看,正是因为股市赔钱了,过日子才更应该精打细算,生活上也更没有理由奢侈!许非同觉得,她似乎是以一种苦行僧的心态在惩罚自己,这使许非同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听辛怡又这么说,便表示:“等本儿捞回来就不再炒了,咱们踏踏实实过日子,你要说话算话!”
辛怡点了点头。她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经十二点,离股市下午开盘还有一个小时,于是站起身说:“我先走了。,,临出门时又叮嘱许非同:”这一两天你有空去找T- ̄i-TI。他还要和你说说出画册的事。“
许非同回答:“行。我把剩下的菜打包,晚上就不用做菜了。今天,彤彤还要回来呢。”
辛怡停住脚步:“今天是星期四,明天才是周末呢。,,许非同”哦“了一声,拍拍脑门:”瞧我这脑子。,,都是股票闹的,许非同这一段确实有些心神不宁。按教学计划,他应该用上半学期解决学生的造型问题。造型是绘画的基础,只有先把形画准了,才谈得上色彩、创作,就像盖楼,先要把地基夯实。可是因为常常要盯盘,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到画室去了。去了也因为股票下跌而情绪不好,懒得多说一句话,学生也不敢问他,知道老师这一段脾气坏,不愿意当他的撒气筒。前两天,学校领导组织每学期例行的汇看。就是各班的学生把自己的作品挂在墙上,由专家和各班任课老师一个班一个班点评。好的作品,学校要摘下来收走。而哪个班收走的学生作品多,就说明这个班的教学质量高。以往戢汇看,许非同教的学生,收走的作品总是位居前列,可是这次居然只被选中了两幅!出画室门的时候,系主任说:许老师。
教学进度要保证,教学质量也丝毫不得忽视,这方面还希墼你多下点功夫。话说得还算缓和。但已流露出明显的不满意。
照这样下去,别说晋升职称了,这个讲师能不能继续聘用都是个问题了。许非同的心态怎么能平和?好在小雨又有重要的信息告诉了他,自己很快就可以摆脱股市的困扰而安心工作与创作了!
辛怡回到公司,以到银行去查查那笔二百万的款子是不是进账了为借口,向石羽请了假。在去证券营业部的路上,她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这想法只在脑海中一闪。便把自己叮了一跳。可是,如同午后阳光下那条长长的身影。这想法冒仕后便紧紧地追着辛怡,再也挥之不去了。于是。她略一迟疑。
返身奔了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