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怡经历了惊心动魂的一幕。
回顾这几天英华实业的走势,称得上大起大落,大开大合。买进去四天股价跌去百分之十五,几条重要均线全被击穿,K线图走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眼瞅着已然回天无力。
辛怡那两天帮陕崩溃了。sT海萍上虽然赚了个百分之十,但那次只买了五百股。这一次虽也只跌了百分之十几,可是用了多一半的仓位,买了两万多股啊。里外里赔姥姥家去了。辛怡要出货。许非同问了小雨,说我们再等一等。这是庄家拉丹前最后一次震仓洗盘。辛怡将信将疑,没想到第二天早晨一开盘。英华实业就高举高打,当天以涨停板报收。第二天略作回探后,又在不到一个小时封在了涨停板上。老张都傻了。直说你这是那路神仙的消息。怎么这么准?后几天,英华实业继续放量上冲,每天均以中阳报收。辛怡看量价配合很好,本想再拿几天。许非同按小雨的指令坚持让辛怡抛了,里外里大赚百分之二十三。果然。抛出的第二天英华实业就以中阴线报收,开始逐波下探,陷入调整。
这天晚上,许非同特意约小雨出来共进晚餐。尽管小雨说吃“肉饼张”就行,许非同还是把吃饭的地点定在了莫斯科餐厅。
许非同喜欢这里的氛围。除了人民大会堂的宴会厅,北京恐怕没有一家餐厅这么宽敞明快,一如他此刻的心情。在大厅靠墙的一张情侣桌前,许非同和小雨相对而坐。桌上摆了几样精致的菜肴和一瓶红酒。许非同先为小雨斟了酒,又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端起高脚杯,冲小雨示意了一下,目光中的忧郁便被深情所取代。仿佛阴霾中透出的阳光:“小雨,真的很感谢你。你也许还没有意识到,你不光是为我们挽回了一些损失,更重要的,你可能拯救了一个濒临解体的家庭。”
小雨和许非同碰了一下杯,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惆怅。
她知道,许非同说的是实话,而且,他们认识以后,许非同也从来没有向她许诺过什么。他不像有些男人,为了泡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先痛说一番“革命家史”,再表示愿意离婚另娶;许非同认识小雨后,却几次暗示自己不可能离婚,尽管和妻子在性格上存在很大差异,他也不会抛弃妻子。妻子曾经也流光溢彩,因为他才过早地衰老,如同一朵刚刚绽放的玫瑰,还没有尽情地展示自己的芳姿,就被岁月的风霜吹打得枯零了。“你知道吗?小雨,结婚十几年了,我没有洗过一次衣服,没有做过一次饭,连家里安灯泡、修门锁这些本该男人干的活儿都是妻子代劳的。”许非同不止一次地这样说,说的时候,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歉疚和温情。正是因为这样,小雨才从内心感觉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男人。记得有一次,小雨借故天太晚了住在许非同的画室,她以为睡在门厅里的许非同会进来。可是左等右等,不见许非同推门。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子夜醒来。却见许非同正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如同现在看她的目光。她哭了,起身抱住许非同。许非同把她相拥人怀。一边抚摸着她的长发,一边轻轻地说:“原谅我,小雨,我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还承担不起这一份责任。”
对于许非同。小雨的内心十分矛盾,她渴望爱与被爱。那天。她在幻觉中把金戈当成了许非同,才一下子感受到了灵与肉的融合竟如此令人心旌摇曳,不能自已。只可惜,那幸福太虚伪,如同一座圣洁的金身,被现实的风雨一打,原来是一堆没有灵性的黄泥。反躬自问,小雨也恨自己是不是太轻浮?
两情相悦。难道一定要相互占有吗?只是时间的推移使她越来越难以把握自己,感情就像一只越飞越高的风筝,而理智的线。似乎快承受不住那只风筝的巨大牵引了。有一天晚上,小雨不知为什么竟打车来到了许非同家的楼下,久久地凝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当她无意间看到了辛怡脱衣服的窗影时,妒嫉得突然有些难以自制,恨不得跑上楼去敲开许非同的房门。就在打开车门的一瞬间,她克制住了。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但会使自己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还会让许非同离开她。许非同并不隐讳自己仍深深依恋着妻子。那么,既然自己爱许非同,就应该尽心竭力地为他们夫妻的和睦做一些事。尽管这样有可能使许非同永远如同天边的云,看得见却得不到,但只要许非同高兴,她就应该这样做。爱一个人,付出比占有不是更重要吗?再说,千年的莲子还可以开花呢?
自己如此用情,许非同真的会一直心无所动吗?
“损失挽回来。你就不要再炒股了,好吗?”小雨望着许非同,那对如黑钻石一样的双眸一闪一闪的,像天池的湖水,波光盈盈:“我不愿意看见你因为股票和辛姐打架。我也不愿意看见你因为股票而荒废了自己的事业,真的!”
许非同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酒,很动感情地说:“这一天不会太远了。一旦抽身股市,我会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和事业上。只不过。现在还不成。”
“我知道,我是说把损失挽回来以后。这一两天。我再去打听一个准确的消息。”小雨夹了一块牛排放在许非同面前的盘子里,又为自己的面包涂上一层黄油和果酱,“等损失挽回来了,再能挣点钱,你就可以去完成自己的三个一工程了——出一本画册,举办一次画展,建一所以美术为特色的希望小学。”小雨很夸张地咬了一口面包,一边嚼着一边调皮地眨眨眼:“噢,对了。应该是四个一工程,一个星期还要请我吃一次‘肉饼张’!”
小雨的神态很轻松。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里有十足的把握。金戈自尊心极强,轻易不会去逢迎别人,但对那个汪局长,他却竭尽讨好之能事,言谈话语间小心谨慎,惟恐怠慢了这位财神爷。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可以带来滚滚财源?金戈虽然不愿意让小雨参与“生意”上的事,但有几次高兴时仍情不自禁地感叹,妈的,姓汪的这个老东西道行太深了,做股票几乎从不失手!金戈现在挥金如土,出手几万眼都不眨一下,还不是因为钱来得太容易了。股市简直就成了他的私人提款机,想赚一笔了,买上一张票,用不了十天半个月,至少也有百分之二三十的利润进账。如果求助金戈。帮许非同打回这点损失几乎易如反掌!小试牛刀,不是已经挽回了不少损失吗?
一个白衣黑裤、系着紫红色领结的服务生走过来,彬彬有礼地指着一只空盘子问:“先生,我可以把它撤走吗?”
许非同点点头:请便。目送服务生远去时。他无意间看见了离自己不远的刘胖子。他觉得这个体态有些臃肿的中年人吃相过于贪婪,刀叉碰出的响声也过大。样子虽有些粗鄙,但爱好似乎不俗,他的耳朵里塞着一副耳机,像是在欣赏音乐。
许非同根本想不到,中年人面前的报纸卷罩住了一只窃听用的发射器,发射器的天线正对着自己和小雨,他们的所有对话均清晰无误地回响在中年人的耳机里。
刘胖子见许非同望着自己,忙低下头,把半块牛排一次性塞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暗自感慨:这一对男女和他以前盯的目标有些不同,感情确很真挚,交往中似乎没有任何功利成分。特别是小雨,不知图那个画家什么,既非大款,又不是名流。无论从那个方面比起金戈来都并无优势可言,值得她用情如此之深?以往刘胖子接了这种婚外情的案子,感情上一般倾向事主。这倒不光是因为拿了人家的钱,更重要的是,他这一代人受的是传统教育,潜意识中排斥一切红杏出墙的女人。可是这回,他对小雨,甚至对许非同恨之不切,隐隐地竟有一些同情。这在他以前的办案经历中是极少有过的。
这时,餐厅的音响里,换上了俄罗斯的古典乐曲。
许非同侧耳细听,原来是柴可夫斯基的舞曲《睡美人》。
这是音乐家的一部经典之作,讲述了美丽的奥洛拉公主被邪恶的妖婆诅咒,十六岁时被纺锭刺破手指而死,但代表善良与智慧的精灵里拉用魔杖驱走了妖婆,使公主以沉睡一百年代替死亡。一百年后白马王子狄吉利按照里拉的提示,用热吻唤醒了公主,并与之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柴可夫斯基是一位擅长以音乐描绘心理经历的艺术大师,整部舞曲柔婉抒情,非常细腻地表现了公主的情绪变化和心理历程,以及她的雍容华贵和落落大方。
许非同一边欣赏一边向小雨讲述了这个动人的童话。
小雨听了很感动,也更加佩服许非同。生活中有多少男人,表面上富贵显赫,却徒有其表,缺少的正是使一个男人得以强大和伟岸的智慧与修养。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许非同:“对了。昨天丽丽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参加行为艺术的演出,你说我去不去,非同?”
“行为艺术?”许非同反问了一句,“什么内容?”
“她没有说。去了才能知道。”
许非同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红酒,望着小雨说:“如果你征求我的意见,我建议你还是不去为好。”
“为什么?”小雨俏皮地眨眨眼。用温柔的目光在许非同的脸上轻轻抚摩了几下。她知道。许非同不会对一件事轻易臧否。而他一旦明确表达出自己的看法,必然会有令人信服的理由。
许非同沉吟了一会儿,对小雨解释道:“西方大概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就有一些艺术家用一种行为的或表演的方式。来展示他们的艺术观念。在西方现代艺术的大板块里,行为艺术确实是它的一支,或者说是它的一条脉络。可是行为艺术进入中国后,特别是近年来中国行为艺术的种种表演,已经走向了一种难以容忍的极端,已经超越了艺术的界限。比如裸奔、和驴子结婚、和铁锹作爱、钻牛肚子、吃死婴、浑身涂满蜂蜜让蚊虫叮咬等等,都被冠以行为艺术的名义。很明显。它已经触及了社会的道德和伦理底线,连一些西方记者对此都瞠目结舌,评论说,中国前卫艺术的惊人和大胆堪称世界之最。说真的,作为一名中国的普通民众。听到这种评价我没有丝毫的荣誉感。”
小雨给许非同的杯子里加了一点酒:“这么说,行为艺术够恶心的?”在艺术圈里,小雨已经呆了一段时间,虽听人们提及过行为艺术。只是对其还缺乏理性的认识,昕许非同一说。她脑子里的轮廓清晰了一些。
“也不能一概而论吧。只是在你没有深入了解作品内容的情况下,不要轻易参加。据莪所知,邀请模特参加的将为艺术表演。往往要裸露。当然,不是说不能裸露,但是如果这种裸露只是打着艺术的旗号,而完全是出于一种商业目的,沦为一种商业炒作,那么就是对艺术的亵渎。你说对吗,小雨?”
小雨点点头:“非同,我听你的。”
许非同双手托腮注视着小雨。除了作画,他还很少这样专注地凝视。小雨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带小背心,胸前用珠片缀成了一只玫瑰红的蝴蝶,灵动艳丽,振翅欲飞,与脖颈上那串火红的石榴石项链相得益彰。许非同发现,适度的遮掩和适度的裸露最能体现出一个女人的风情。小雨那线条优美、肌肤柔润的脖颈和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展露出了无穷韵致,比画室里更能激发人的遐想。
小雨低着头。但是她感受到了许非同的目光。她愿意被这样的目光沐浴。因为这目光温暖得像是仲春正午的一束阳光。让她漂泊不定的心灵有所依托。
“你的………”许非同本来想赞美小雨那迷人的脖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项链真美”。尽管他很喜欢小雨,小雨激情四射、青春洋溢,生命像一面海风吹张的帆,但和辛怡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实在难以割舍,在还没有最后作出决定是不是从感情上完全接纳小雨之前,他需要把握一定的距离。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他也有七情六欲;面对小雨的胴体,他也有过本能的冲动。只是在沸水就要把壶盖顶开的一瞬间,他用理智的水把欲火浇熄了。他还不敢把生活过得放浪恣肆。他总有一种预感,不幸会与大笑同时降临。这倒不是因为他对庄子福祸相依的学说有着哲学上的体识,而是觉得任何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都会把一个家庭击成内伤,使你无法收拾。在他还没有和小雨发生肉体关系之前,他不必承担道义上的责任,而一旦有了实质上的突破,以许非同的道德观,就必须在辛怡和小雨之间作出选择。女孩儿在爱一个男人的时候,开始总说不在乎一纸婚约。可是最后没有一个不想走进正式的婚姻殿堂,小雨也不会例外。这种选择对于许非同来说,不是鱼与熊掌之间的选择,而是假如妻子和母亲同时落水,先救哪一个的选择。他没有足够的智慧作出。
小雨低头看了看项链,用手轻轻托起,那串暗红色的石榴石便在灯光下烁烁闪光,如同一簇簇跳动的火焰。小雨说:“非同,你知道吗?这石榴石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呢,叫‘吐火女神’,多富有诗意。”
许非同点点头说:“是的。那还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为它命名的!”说着,他举起酒杯。“来,小雨,让我们为富有诗意的‘吐火女神’。也为我们的友谊永远像火一样真诚而热烈。干一杯。”
小雨注意到,许非同特别加重了友谊这两个字的语调,她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心中不免有些酸楚,但还是举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