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末,日、俄为争夺东北而剑拔弩张,严重的局势迫使亟须休养生息的清廷重整军备。直隶紧邻东北战场,作为总督的袁世凯,守土有责但兵力单薄。本章开头所选引文是袁世凯向朝廷汇报布防情况、分析形势并要求筹饷扩军的奏折。袁根据俄、日备战的规模,提出至少要有六万军队方能勉强满足直隶一线和京畿布防的需要。而扩军,先要筹饷,否则,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危机往往同时又是机会,北洋的大规模扩军,正是借着危机才得以名正言顺地进行。此前,为了解决国防空虚的危机,国势阽危的清廷接受了袁世凯的建议,设立督办练兵处,统一管理全国军制改革与扩练新军事宜。袁世凯多年来通过军事教育积蓄的人材资源使得他能够承此重任,并利用练兵处的名义动用全国的财力扩充北洋的军事实力,北洋六镇很快编练成军。同时袁世凯还成功进行了以常备军制替代传统的募兵制的改革,并全面引进了日式的军事教育。日俄战争期间,清廷及袁世凯表面上奉行“局外中立”政策,暗中支持日本,并进行了情报上的合作,而日俄战争的后果还将在很长的时期内影响到中国的历史走向。袁世凯之所以能够如其所愿地实现北洋的扩军,日俄战争所造成的形势固然是重要的因素,他一贯的雄心和对军事人才持续的培养和储备则更为重要,使他在机会来临时,有足够的资源可供使用,从而把握住了机会。北洋扩军的成功和全国编练新军热潮的兴起,使阽危的国势得以缓和,也使中国真正有了一支近代化的陆军,由此而言,袁世凯的扩军可以说是功在国家、民族。袁之新政、扩军,都应放到具体的历史年代和环境中去观察和评判,见解、看法尽可以不同,但中肯客观、真实可信才是史学的基石。
密陈遵照传谕统筹布置防守情形折1
(1904年1月19日)
奏:为钦遵传谕,统筹布置,谨将时势情形,恭折密陈,仰祈圣鉴事。
窃臣于光绪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承准军机处王大臣电寄各省督抚内开:俄日相持益急,如竟决裂,中国势处两难,自当妥筹办法,除奉直边要各地方,应由北洋统筹布置,派兵严防外,所有沿海、沿江、沿边各口,务须加意扼防,慎固封守。各省匪党游勇,伏莽孔多,诚恐妄造谣言,乘机作乱,致别国借口,复生他变,尤宜预为防范,并饬属认真保护洋人财产、教堂,倘有奸徒煽惑,即行严拿惩办,勿稍疏虞。报纸消息,往往误传,人心易滋惶惑,仍希示以镇静,不动声色,妥密筹备为要。奉谕密布,希即遵照。等因。承准此。臣忝膺疆寄,自应钦遵,严密筹防,惟现在时势情形,有不得不披沥上陈者。
查日本以协约龃龉,早修战备,俄人初意不愿用武。近因相持日急,乃在东三省日夜运兵,探闻已增至八万,合旧驻兵数,共计十八万七千余人,其已备待发者尚有七万余人。俄之宗旨已变,自不肯轻易撤退。而日本举国鼎沸,又不能听俄所为,两不相下,战端难免。就我现在情势而论,不得不仅守局外,然公法局外之例,以遣兵防边,不许客兵借境为要义。防之不力,守局立隳,不但人之溃卒,我之土匪,必须认真防堵;而两大(国)构兵,逼处堂奥,变幻叵测,亦不得不预筹地步。畿辅为根本重地,防范尤须稳固。直境北连蒙古,俄与蒙疆接壤,处处空虚,由张家口达恰克图仅两千数百里,为俄人往来孔道;直之热河,东毗奉境,俄方占据奉省,将来资为战场。计东北边防及海疆各口,不下三千数百里,如欲慎固封守计,非十数万人不克周密,盖人皆以数十万众角逐辽海,我之防兵非万人不足支一隅,又须声势联络,互相策应,方免疏虞。惟我方饷绌械乏,断难集此重兵。然详查形势,扼要设防,至少亦须有六万人,以万人拱卫京师,以五万人分布边要,庶可资以屏蔽。
现查直境兵力,淮练各营,迭经裁汰,仅可巡缉地面;京旗三千人甫经成军,只可调防京师;自强军两千余人,现亦分布巡防;臣所部大支战兵,只武卫右军七千人,常备军九千余人。此外有提督马玉昆所部武卫左军一万人,姜桂题所部毅军五千人,遇有征调,除去看守营房,护运粮械外,应战之兵,不过三万,仍须分兵留驻京城,巡防近畿,计不过两万余人可以出防。且自公约禁运军火,各军子弹大半缺少,军械又多参差。臣前曾与庆亲王奕�密商,拟增兵三万并筹备军火以资分布。嗣因饷项难筹,先增募一万,酌购军械,备助防守,计一万人正饷通年约需百万两,而购备枪炮及子弹并各项战具、杂支,约需一百数十万两,可指之项,只有练兵处奏请由直隶挪借一百万两,其所请部拨之二百万两,尚未准部文知照。如拟增足三万人,势难筹办,然非此又不足以布置。
臣九月间奉召入对,曾以预筹饷项为请,当蒙面谕,由部筹拨,迄今已逾两月,尚无的款在计。臣筹措为难,自系实情。然及今募兵购械,已觉为时甚迫,如再延宕时日,待至俄、日兵连祸结,虽有巨款,而乌合之众不足防御,远购之械难应急需,势将束手坐困,即使臣粉身碎骨,亦不足塞责于万一。臣一身不足惜,但事关大局安危,不敢不悉心筹划,力求周备,倘实在无饷接济,或拨饷不能应时,臣何能无米为炊,惟有尽现有之饷以备兵,亦惟有尽现有之兵以布防。设或防范不周,贻误大局,臣固不能稍辞其责,而力止于此,应在圣明洞鉴之中。甲午之役,集天下之兵力、财力,已故大学士臣李鸿章、故督刘坤一之久历戎行,老谋深算,而关内外各军不下二十万,仍每以兵单为忧。况现在俄、日交哄,人之兵力倍蓰畴昔,而驽下如臣,处此财才极窘之秋,提此两万余众之卒布置防守,实有不能不为鳃鳃过虑者也。臣通盘筹划,夙夜焦思,非兵无以布置,非饷无以增兵,惟有仰乞皇太后、皇上饬下户部迅筹切实的饷,以应急需而扶危局,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迫切待命之至。
所有遵谕统筹布置情形,理合恭折披沥密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庚子事变后,中国背负了极大的赔偿债务,国力和国际地位进一步下降,而京畿直隶,民变兵燹过后,城镇残破,百业凋敝,正是亟需整顿善后,修养生息的时候。清廷为了挽回颓败的国势,重提变法,袁世凯也正在一马当先地在直隶推行新政,经费本已不足,为何又要朝廷挤出大量经费来整军经武呢?原来中国此时已落入半殖民地的境地,国土大部分被划为各列强的势力范围,因而列强间的矛盾和利益争夺,一举一动无不牵动国内的政策走向,改变着行政的轻重缓急次序,想关起门来搞发展根本是不可能的了。此时,中国的东北上空战云密布,日、俄之战看来已势不可免,所以扩练新军,这个在乱后恢复时期原可缓一步进行的事情,现在又成为头等急务了。日俄为什么,凭什么要在中国的领土上开战?这就要我们回过头来,从因老李病逝而中断了的中俄关于收回东北的交涉谈起了。
因为头绪纷繁,本章拟从三个方面叙述、捋清国际政治对中国内政的影响,而它又是如何在危机中给袁世凯提供了扩充北洋实力的机会。从列强争夺的大背景下,我们才可能较为客观地看待北洋扩军的原因。袁世凯主观意愿的因素有,但大得多的成分是国防的需要,形势的逼迫,而练兵的资源掌握在袁世凯这里,所以因逢时会,成就了他的事业。不是有句话说“机遇偏爱有准备的头脑”吗?袁世凯当年小站练兵,建立随营学堂,持续不断地培训、吸纳人才,反映了他的远见,也积累下了北洋雄厚的军事资源,当机会到来的时候,练兵扩军自然非他莫属,岂是“野心”二字所能概括的?
先从中、俄收回东北的交涉说起。李鸿章去世后,双方交涉一度中止。1902年2月10日,中俄重开满洲问题的谈判,中方为另一全权大臣庆亲王,俄方为驻华公使。庆王比起老李,在外交经验、能力上,相差不可以道里计。袁世凯此时已同庆王搭上关系,以自己对列强的观察和判断向他提供建议:“各国均无困辱我国的词气,而且互有意见,不可能协同一致算计我们。俄国条约利在拖延,断没有因此发生战事的可能2。”庆王心里有了底,拒绝了华俄道胜银行合同(俄国打着道胜银行名义,为的是把它伪装成民间经济往来活动,避开其他列强的干涉),并故意将俄国独占满洲权益的意图透露出去,引起了其他列强的关注,开始对俄国施加压力。如日本公使曾就中俄交涉质询奕�,而美国国务卿海约翰则分别向中俄抗议由俄国独占满洲权益。日美等国的质询和抗议,其实正中清廷的下怀,使之可以以此为由,抵制俄国的要求。2月3日,美国再次照会中俄及各列强,提请注意东北门户开放与机会均等的原则。2月9日,俄国在答复美国的抗议时,否认损害了满洲的门户开放;由此,奕?才敢于在11日正式拒绝俄国要求,中止了谈判。
由于其他列强的压力和怀疑越来越大,俄国负责此事的微德伯爵(即维特,时任财政大臣)指示加速撤军条件的谈判。这样,在4月8日(旧历3月1日),清廷全权大臣奕?、王文韶与俄国公使签订了《交收东三省条约》。条约计四条:(1)东北归还中国,“一如俄军未经占据以前,仍归中国版图及中国官员治理”;(2)清廷“实力遵守”1896年与道胜银行订立的各项合同条款,保护铁路及在铁路任职人员,保护“在东三省所有俄国所属各人及该人各事业”;(3)俄军分三期于十八个月内撤出东北全境;(4)俄军撤退前,东北中国驻军人数、驻地必须与俄军“会同商定”。俄军撤完后,中国东北驻军的增减,必须“随时通知照会俄国”,等等。显然,俄国远没有捞到预想的大便宜,实现独霸东北权益的目标。俄国签定此约和如约进行首期撤军都不过是缓兵之计,以争取时间做好自己的战略安排。
在与德国结成战略同盟,在欧洲方面免除了后顾之忧后(德国许诺保护俄国的后方),沙皇尼古拉二世的远东政策再次趋于强硬,表现为强硬派的伯仔布拉塞夫(Bezobrazoff)的影响增大,而主张缓进的微德开始失势。伯氏主张修改“4·8”协议,否则不能撤军,因而在1903年2月7日召开的俄国外交、财政、陆军、海军四部大臣与驻中、日、韩三国使节的会议上,决定暂不履行第二期撤兵,对中国提出保障俄国权益的新条件;在朝鲜问题上,则可与日本妥协。这样,俄军在4月8日第二期撤军期限到期后,不但不按期撤出沈阳、牛庄、营口、辽阳和吉林等地,反而于4月18日由署理公使普拉松向清廷提出所谓保障俄国权益的新“七条”,其主要内容是:(1)东北官制不得更改;(2)营口以外不许开作市场;(3)俄清两国之外,无开掘东北矿山权;(4)俄国得以其国之兵,保护东清铁路;(5)东北置于俄国监管之下,不许他国干预;(6)设商务衙门于奉天,派俄国军队保护;(7)东北练军由俄国军官训练。这些独占东北的交涉活动都是以秘密外交的方式进行的,清廷既无力对抗俄国,也就故伎重施,于次日将消息透露于日本驻华公使内田康哉。内田连夜拜访奕�,劝阻不要接受俄方要求,随即将此消息转告了美国驻华公使。美国于数天之后即向俄抗议其违背门户开放的约定;日本外相也面告中国驻日公使蔡钧,“俄要求的七款,万勿允许,日本已约英、美一起力阻3。”
俄国表面上虚以委蛇,否认有独占东北之意和新“七条”,背后则决定进一步夺占哈尔滨、齐齐哈尔、富拉尔基、宁古塔、海拉尔、珲春、松花江河道、齐齐哈尔至海兰江大道等城市和战略要地。5月,尼古拉二世任命主战派的伯仔布拉塞夫为枢密参赞,并指示俄远东总督阿莱克息夫加紧备战,“以保持在满洲独占势力之决心”,并照会中国外务部,要求满洲开设商埠或他国领事馆,必须事先商得俄国同意,并继续施压,要清廷接受其“七条”。8月12日,俄在旅顺成立远东总督府,任命阿克莱息夫为总督,统一掌握远东地区军政大权,完成了战争指挥体制。
清廷的应对办法就是开放东北。8月13日,奕�答应与美国签订商务续约,开放沈阳、大东沟为商埠,并中止了中俄间关于“七条”的谈判。俄国则决定不理会中国而专力于同日本的交涉,认为只要俄日间达成了交易,中国只能屈服。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日俄间的交涉。李鸿章死后,英、日通过张之洞、刘坤一等向清廷传递消息(当时太后一行还在回京的路上),要中国万不可迫于俄国压力而轻易定约。日本原本想与俄国作一番交易,从满洲分一杯羹。日本元老伊藤博文借访俄之机,曾向俄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提出,如果俄国承认日本在朝鲜的地位,日本可允许俄国在满洲的自由行动权,只希望东清铁路给日本以运费上的优惠4。但当时的俄国根本没有看起日本这个小伙计,伊藤的试探不得要领,无功而返。1902年1月30日,英日同盟成立,在为期五年的盟约中规定,在中朝两国遭到其他国家的侵略和发生“骚乱”时,双方有权采取保护本国利益的行动;因此当任何一方与第三国作战时,另一方要保持中立,但在又一国家介入时,就要援助盟国而参战;英国也承认日本在朝鲜“政治上、商务上以及工业上之特殊利益5”。日本有了英国作后盾,态度转为强硬,不但极力阻止清廷与俄国签约,而且极力挑动美国出头对俄施压,于是就有了2月1日美国务卿海约翰抗议俄国试图独占满洲权益,要求东北之开发应履行门户开放、机会均等的原则。日本此时还存有与沙俄搞交易的心思,所以其活动还隐藏在幕后。
俄国见英日结盟对付自己,先是拉法国于1902年3月16日发表共同宣言,宣布将俄法同盟的适用范围扩大到远东,但在美英日的压力下,表面上否认有独占东北的意图,并在4月8日与清廷签订撤军条约并进行了第一期撤军。但这只是掩人耳目,争取时间的缓兵之计,花了那么大气力,绞了那么多脑汁才抓到手里的东西,俄国是绝不打算放弃的。它所顾忌的是英国在欧洲方面的威胁,为此,8月6日,沙皇尼古拉二世与德皇威廉这个“黄祸”论的首倡者进行了会晤,商讨远东“黄祸”及共同对付英日同盟的问题,不过此时的所谓“黄祸”,所指既非匈奴、蒙古,也非睡狮中国,而是新近崛起的日本。由于俄国不愿废除与德国之宿敌法国的同盟,两国便不能结成新的同盟,但威廉二世答应为俄国防守后方。有了威廉这个承诺,尼古拉即决心在远东用强了,这就是新“七条”出笼的背景。
日本在得知俄国反悔加码的消息后,一面通知美国,一面研究对策。同俄国一样,在满洲问题上,日本也有两派。一派以现任首相桂太郎为首,是主战派;一派以元老伊藤为首,主张谈判解决。在6月举行的御前会议上,两派争执不下,桂太郎内阁遂于7月1日辞职;但明治天皇采纳了桂太郎的主张,并由他于7月15日再次组阁,宣告了主战派的胜利。由于担心中国难以顶住俄国的压力,日本终于在10月赤膊而出,从幕后跳到了前台,开始亲自与俄国交涉满洲问题。但在可能的条件下,日本还是想在谈判桌上参与满洲权益的瓜分,但提出的要价已较前有所提高,日本开出的条件是:朝鲜归日本,满洲铁路归俄国;或者,双方互相承认对方在朝鲜和满洲拥有对等的“优越势力”。
孰知俄国根本不理日本这一套,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并以此作为谈判的基础,谈判也由莫斯科转到了东京。俄国方案的要点是,“互相尊重朝鲜独立及领土,不提中国,日本承认满洲在其利益范围之外”,潜台词是:朝鲜这盘小菜谁也别动,满洲这道大餐日本无由享用。这样当然谈不出什么结果来。10月8日是俄国撤军的最后期限,但俄军非但不撤,反而不顾中国抗议,将已撤之军开回,相继侵占盛京官署,拘禁盛京将军增祺,进占海城,并明确通知日本,俄只同意与日谈判朝鲜问题,满洲是中俄两国之事,他人不得干预,交还满洲中国必须给俄国以利益上的保障。日本至此绝望,于是在1904年1月12日召开第二次御前会议,决定向俄国发出“觉书”(即警告备忘录),开出的条件是:保全满洲领土(即只承认俄国的铁路权益),承认朝鲜在俄国利益范围之外。俄国外交大臣拉姆斯朵夫置之不理,2月4日,日本再开御前会议,决定开战。
日、俄为何在满洲和朝鲜问题上较这么大的劲儿,甚至不惜兵戎相见呢?这就不能不由当时国际政治中流行的地缘政治说起。沙俄将领土扩张到远东之后,为了巩固对西伯利亚的控制,开始进行连接海参崴和俄国欧洲部分的西伯利亚铁路的修筑,同时还要寻觅一个太平洋沿岸的不冻港,俄国看好的就是中国东北的旅顺港。这条铁路要横穿黑龙江地区,不仅可以缩短里程,节省大量施工费用,而且方便将来控制中国东北,所以俄国要假仗义一番,在甲午战后的“三国干涉还辽”中出头,博取中国的好感;此后则诱使清廷与之结盟,借口方便战时向中国快速运兵,“保卫”东北不受日本侵略的需要,骗取了中东铁路的修筑权。所谓“中东铁路”,即从满洲里经齐齐哈尔、哈尔滨、牡丹江直至绥芬河,将西伯利亚与海参崴连接起来,横跨黑龙江的铁路。
第一步目的达到之后,俄国借胶州湾危机,中国迫切需要俄国履行中俄密约“保护中国”的条款之机,以屯驻军舰,向德示威的名义,强租旅大,攫取了这个不冻港不说,还以驻军后勤需要为借口,压迫清廷同意其修筑了北起哈尔滨,经长春、盛京(沈阳)直达旅大的铁路,称为南满铁路。这样中东铁路和南满铁路,形成了一条纵横贯穿整个东北的“丁”字形大干道,1903年全线通车后,俄国即完全控制了东北的交通命脉。
1900年庚子事变的爆发给了俄国人新的借口和机会,即借义和团排外破坏铁路、电杆之事,以保护中东、南满铁路为名,全面武力接管东北,或实行殖民统治,或直接纳入俄国版图;由于东北居民均为黄种人,故此吞并中国东北的计划又被称作“黄俄罗斯计划”。起初,俄国还想故技重施,所以攻占北京后,另搞一套,拆列强一致对华的台,主动撤兵至天津和东北,向清廷示好,试图骗取东北更多更大的权益。但几年中清廷已充分领略了与俄国“友好”的代价,所以在归还东北的交涉中,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的想法,与老对头日本走到了一起,甲午之战后降到冰点的中日关系迅速升温,这也是日俄战争中中国暗中站在日本一边的原因。
日本则自明治维新后,作为一个后起的小帝国主义,也亟思加入19世纪的殖民主义行列,故木户孝允、西乡隆盛等维新元老提出了“征韩论”、“征台论”等扩张主义理论,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所谓“大陆政策”。这个政策的具体内容,1890年日本首相山县有朋在国会上发表的《外交策略论》中说的最为明白:“国家独立自卫之道,一是捍卫主权线,二是防护利益线。何谓主权线?国家之疆域是也。何谓利益线?即同我主权线的安全紧密相关的区域是也。”而处于列强纷争的时代,“仅守主权线已不足以维护国家的独立,必须进而保卫利益线6。”这个所谓的利益线就是朝鲜和满洲,从朝鲜壬午兵变、甲申政变直至中日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乃至后来的“二十一条”、“九·一八事变”、“七·七事变”、中日战争等等,背后起主导作用的都是这个“大陆政策”。日本此时口头上对中国大讲“亲善”、“东方黄种人应团结起来对抗西方白种人的侵略”等等动听的话语,与俄国人原来那套狡诈的欺骗没有两样。只不过俄国决心独占东北的权益,不仅不分给它一杯羹,反而连朝鲜也不让日本独得,日本才不得不跟俄国人拼老命。如果俄国人让步,日本是很愿意同俄国携起手来,共同瓜分中国的呢。
朝鲜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甲午战败后,随着清廷势力的全面退出,日本满想着独吞朝鲜,不曾想李氏王朝的“太后”式人物——闵妃搞起了亲俄,她运用起“以夷制夷”的老法子来,不在擅长此计的李鸿章和袁世凯之下。到了手的果实不能享用,日本人真是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于1895年10月,日本以闵妃的老对头——大院君的名义,发动政变,杀死了闵妃,组成了亲日派政府,史称“乙未事变”。俄国自然不肯坐视,1896年2月,袁世凯原来的老对手、俄国公使韦贝与亲俄派大臣李范晋、李完用等将高宗李熙诱入俄国使馆,置于俄国保护之下。国王在手里,俄遂得以“挟天子以令诸侯”,重新组成了亲俄政府,并通过一系列与日本的双边谈判和协议,实际上将朝鲜置于俄日共管之下,两国享有对等的权益。而在暗中,俄国还同朝鲜政府签订了秘密协定(1896年6月于莫斯科),保证保护朝鲜国王,向朝提供军事、财政援助,并许诺在朝鲜发生重大事变时予以军事援助。俄国还取得了训练朝鲜新军,管理朝鲜财政和海关税务的大权。
日本人以战争流血换来的成果,就这样让俄国人不费一兵一弹地轻易攫了去,心里面那种刻骨的怨毒和仇恨是不难想象的。为此,日本人又像当年针对大清国那样,开始了为时十年厉兵秣马、卧薪尝胆的备战活动,日、俄之间的这场对决是避免不了的,原因就在于“大陆政策”与“黄色俄罗斯计划”在满洲和朝鲜的大撞车必不可免。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问题,邻近国家的强大本身就构成对自己国家的威胁,这一点我们的祖先早已看到,所以才会有“远交近攻”的古训,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残酷事实。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看看当时的清廷和朝鲜就知道了。所以读者千万不要天真到相信国际关系中有什么“友好”、“信义”可言,国际政治背后起作用的就是国家利益,支撑着外交谈判的是经济和军事实力,妥协不了就要在战场上见高下,战败者只能任人欺侮和宰割。晚清带给中国人的最大教训就是《书经》中的那句古老箴言:兼弱攻昧,取乱侮亡。落后、愚昧、衰弱和内乱,必会招致外敌的觊觎和攻击。庚子事变后的中国和东北就是活生生的一例。
12月22日,袁世凯已经摸清日本为了东北不惜一战的底牌,故致电外务部,提出日俄如果决裂,中国应采取局外中立的方针。12月25日,日本外相小村密告中国驻日公使杨枢,日本已经备战;日本外务省同时通知驻华公使和驻沪领事,要他们将此事通告主管外务部的庆亲王和两江总督魏光焘。在证实了战争必不可免后,袁世凯27日再次致电外务部,要求战争期间,中国应守局外中立的方针。袁世凯的建议,显然是当时条件下清廷所能作出的惟一选择,孱弱不堪的大清国此时谁也开罪不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强盗,因分赃不均而在自己的家里大打出手。12月30日,清廷电谕各省,日俄开战,严守局外中立。此前,为了防止这场在自己领土上的战争发生,清廷曾做过最后的努力,派人秘密前往大连会见阿克莱息夫,希望俄国能够履约以避免战争,自然议无所成,弱国无外交,这也可以算作一个事例吧。
1904年1月17日,清廷也召开了御前会议,商讨应付的对策。会议的结果是命令袁世凯整军节饷,以备防守。18日,又由军机处致电各省督抚,因日俄相持益急,除奉直边要各地由北洋统筹布置派兵严防外,命沿海沿江沿边各口加意扼防,并认真保护洋人财产与教堂。本章开头的奏折,就是袁世凯对这封电谕的回复。
中俄、日俄的交涉情况如上,清廷自己为了应急,先是批准袁世凯在直隶招募六千人组成“新练军”,为此1902年6月,袁世凯奏准成立北洋军政司,进行了初步的军制改革。1903年春天,太后、皇帝谒扫西陵,作为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的袁世凯一路陪同,在谒陵的途中,太后曾垂询练兵和铁路事宜,袁的答复使太后甚为满意。袁趁热打铁,上奏《陆军训练简易章程》,并建议设立练兵处,作为陆军参谋本部,统一事权,负责督练考察全国的新军。但当时的军机领班荣禄重病在身,已无力顾及于此了。4月荣禄死后,奕�进入军机处担任领班大臣,袁立即派杨士琦进京重贿结交奕�,与之建立了良好的个人关系,为北洋未来的扩军打下了基础。
当年秋天,日俄在东北问题上的对峙日益严重,11月间,朝廷两次召袁世凯进京磋商对策,袁遂再次提出设立练兵处的建议,以统一军政事权于中央、便于整军经武的理由说动了太后和庆王,责成他进行筹划。袁回到天津之后,在督署“三日未见属员”,亲手拟定“所有一切章程7”。12月4日,练兵处成立于北京(在今东城锡拉胡同),庆亲王奕�为总理练兵大臣,袁世凯为会办大臣,铁良为襄办大臣。练兵处设提调一人,由袁之密友徐世昌担任,下设军政、军令、军学三司,由刘永庆(副使袁嘉谷)、段祺瑞(副使冯国璋)、王士珍(副使陆建章)担任各司正使。铁良基本上是个摆设,只是为了免除太后的猜疑,不得不放上的一个旗人罢了。上有奕�、袁世凯,下有各司正副使(全部是袁的人),铁良夹在中间,只能应声附和8。
从练兵处的这个班底来看,不啻是直隶军政司的翻版,其基本成员全都是袁世凯小站班底的骨干成员。袁世凯多年来坚持不懈地抓军事人材的培养,在此时显出了效果,练兵的人才资源在他的手里,练兵的大任自然也就非他莫属了。奕�不知兵,而且袁此时已同其结为一党,因而对袁也十分信任倚重,不久,奕�即以自己“衰迈多病”为由,奏“请太后责成袁、铁悉心经营,而自己但总其成9”,因而练兵处的实权操于袁世凯的手中。由此,清廷这次全国性的整军经武,也自然要以北洋为蓝本,其营制饷章、军校训练规章制度的制订,则是依样画葫芦,全都出自北洋新军的那套制度,袁世凯也最终实现了按自己愿望重振陆军的目的。
但光有了练兵的大权远远不够,练兵最缺、最紧要的是饷。按照袁世凯为练兵处制订的庞大练兵计划,全国要分省限期编练新军三十六镇(师)。他在给徐世昌的信中说过,“所谓自强者,不是凑百十万饷银,招募几千士兵所能办成的。必须放手经营,筹饷数千万,练兵数十万,然后才可以说得上自保10。”袁世凯掌控练兵处所得到的最大收益,就是他可以以练兵处的名义,征调全国的财力来扩充北洋的实力,像他所仰慕的曾国藩、李鸿章那样,成为大清国的军政领袖、中兴名臣。
但各地督抚对于自己掏钱、北洋练兵的作法并不买账,朝廷向各省摊派的一千万两饷银,迟迟不能到位。袁世凯为饷源不继头痛不已之际,日俄相争,东北上空战云密布,朝廷惶急不安,十分紧张,一度甚至有再走西安的传言。直隶邻接东北,世凯守土有责,在接到朝廷要他严防“直奉边要各地”的电报后,遂借机诉苦,再次提出军饷不足问题,要朝廷加大催饷的力度。我们在本章开头见到的这篇奏折的背景即在于此。
袁世凯此折的要点在于“非兵无以布置,非饷无以增兵”这句话上,潜台词是:布防得要有兵,增兵得要有钱。局势尽管已很紧迫,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倘实在无饷接济,或拨饷不能应时,臣何能为无米之炊?惟有尽现有之兵以布防。设或防范不周,贻误大局,臣固不能稍辞其责,而力止于此,应在圣明洞鉴之中。”颇有“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次日(1月20日),再就筹防问题上折,就前此与庆亲王、铁良商定的添兵三万,筹饷六百万的计划作了大幅度调整,“以目下计之,必先集三百万方可举办,应先切商户部,无论何项必须先提二百万,再由北洋挪借一百万,共凑足三百万解交练兵处,名为开办练兵处费用,实则用以筹防11”。太后此时正倚袁世凯为长城,哪能让军饷坏了大局,立即同意由户部先拨三百万两用以筹防。翌年7月11日,太后为加大筹饷力度,亲自下达懿旨,要求各省督抚“务审大局之安危,知事机之紧迫,不分畛域,共济艰难。”此后各省才认真认缴摊派费用,截至1905年末,总计认缴了七百七十九万七千两12。袁世凯在直隶也尽量罗掘,除李鸿章留下的淮军银钱所的利息和长芦盐斤加价的收入外,直隶还在1905年初发行了四百八十万公债用于支付北洋军饷,开了地方发行公债的先河。
清廷“征天下之饷,练兵一省”,使北洋新军迅速扩张,据统计,北洋军费的78.3%来自外省,仅1905年各地解京的九百多万两练兵饷银中,就有六百多万两用于北洋。在北洋之外,截至武昌起义前夕,清廷除禁卫军外,共编练成十四镇二十协新军,初步建成了一支近代化的陆军,而其中最为精锐的,就是袁世凯一手编练出来的北洋六镇。其扩展过程简要介绍于下:
一、1902年1月,派王英楷、王士珍等赴正定、大名、冀州各属县,会同地方官,选募壮丁六千,在保定编练为十营,称为“新练军”,饷源为顺天(即北京)直隶善后赈捐款项下的一百万两银子。
二、1902年6月,在“新练军”基础上增募两营,续添马、炮、辎重兵种,编成北洋左镇。同时奏准改革军制,从募兵制改为常备军制;设立直隶军政司,袁自任督办,刘永庆、段祺瑞、冯国璋分任兵备、参谋、教练三处总办。
三、1903年底,以北洋练军马队及分驻马厂的北洋亲军裁改成为步队一协(旅)、马队一标(团);又赴河南、山东、安徽等省招募新兵一协、炮队一标,于1904年3月组建成北洋右镇,分驻小站和马厂。当月又奏准将左右镇改称为第一、第二镇。
四、1904年3月,袁以直隶巡警营(1902年8月,由武卫右军抽调三千人组成,派驻天津和津榆铁路沿线)“北段”13的一千五百人为骨干,添募新兵,编为第三镇,调往保定进行训练。
五、1905年2月,将驻扎南苑、海淀的姜桂题所部武卫右军的一部分,与1901年由江苏调来由袁教练统率的“自强军”二千人合编为第四镇,仍驻留原地。
六、1905年5月,将留在山东的“武卫右军先锋队”(袁世凯在山东时,由原山东巡防营裁编而成)十二营,加添步队一协,编为第五镇,驻留济南一带。
七、由清廷交办,在保定编练的京旗常备军(全部由旗人组成),在1905年统一全军番号时(各种杂牌番号一律取消,通称陆军)被定名为陆军第一镇。原北洋第一镇被改为陆军第二镇,北洋第二镇改为陆军第四镇,第三、五镇番号不变,第四镇改为陆军第六镇,这就是袁世凯一手编练,赫赫有名的“北洋六镇”,总兵力约六万八千人,加上北洋各军事学堂人员,总数约七万人。在整个新军(总数约十七万人)中占约2/5。
此外,在正规军之外,袁还将驻扎直隶的原淮军各营整顿改编为三十九营,即“北洋巡防营”,分为前、后、中、左、右五路,分别由夏辛酉、张勋、李天保、徐邦杰、邱开浩统带,驻扎于直隶各州县,专用于“弹压地方,缉捕盗贼,巡查铁路电线”。此外,原宋庆统率的武卫左军(即毅军)二十余营约万余人,在宋庆死后由马玉昆统领,1908年马去世后,由姜桂题(小站旧人)接管,由此纳入了袁世凯的北洋系统。袁世凯此时所掌控的军队超过十万人,而北方各省新军也由北洋教练,因而间接受到北洋的影响。
北洋六镇中,除第一镇由旗人组成,袁不能完全控制外,其余五镇全部是袁的嫡系。六镇的军事首长也是由袁一手选定的,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小站出身。如第一镇统制(师长)先后为凤山、何宗莲;第二镇统制先后为王英楷、张怀芝;第三镇统制先后为段祺瑞、曹锟;第四镇统制为吴凤岭;第六镇统制先后为王士珍、赵国贤。在协(旅)、标(团)这两级担任协统(旅长)、标统(团长)的高级军官也都是当年小站的营连级的骨干。袁世凯小站练兵十年之后,至此大获丰收。在此基础上也形成了清末民初中国最大的军事政治集团——北洋集团
庚子事变之后,清军的主力——荣禄治下的武卫军,除远在山东的武卫右军外,基本上瓦解,京畿一带的防卫十分薄弱。此时大清国的军事力量,基本上还是以旧军为主,主要由满族八旗和绿营组成。八旗分驻各大城市和边防要地,由满族将军统领,号称二十五万,实则不足十九万,除京营八旗装备有新式枪炮外,大都仍用刀矛弓箭,而且旗营官兵多为世袭,此时已腐败不堪,谈不上什么战斗力了。绿营主要由老绿营、防军和练军(主要由原湘、淮勇营编练而成)构成,1906年后统一改编成为巡防营,是各省总督、巡抚统帅下的地方部队,1905年时尚有四十四万余人。但“此种兵丁散驻各州县,半数左右都是当地土著,平时绝不操练,枪械服装旗帜几乎全都霉敝不堪……且不论能否作战,就是捕缉盗贼也难得力,甚至有全营空额,并无此兵者14。”新军除去袁世凯的武卫右军外,还有张之洞在湖北编练的少数新军,总共加起来,不过三万人左右。以大清国上千万平方公里(当时外蒙古还在大清的版图之内)的广袤国土,仅靠着这七十几万素质窳劣的军队防守,国势不能不说是亟亟可危。所以整军经武确实是国家当时应放在第一位的大政,但战乱之后,恢复为先,再加财力支绌,不能不暂缓实行。而日俄战争则迫使清廷不能不军备优先,袁世凯乘时而起,承担起扩练新军的大任,实现了从募兵制向常备军制的改革,初步建立起了一支近代化的陆军,增强了国家的防卫力量,可以说是功在国家。不错,北洋是占用了练兵经费中的大头,但问题是它应不应该占用?北洋练兵资源雄厚,又须拱卫京畿重地,且又紧邻东北战场,防卫需要迫切,诸多因素造成的形势,使袁世凯得以利用天下的资源扩练北洋新军。袁世凯的成功,时也,势也。后世的一些批评家不看当时阽危的国势,一味指责其出于野心发展个人势力,这不仅有昧于史实,也有失客观公正。
在太后为东北的局势焦虑,袁世凯以其有限的兵力在关内外布防之际,俄、日两国也都基本上完成了作战的部署。在俄国方面,被任命为远东总督的阿克莱息夫的部署是:
一、以两个陆军师固守旅顺要塞。
二、以七千陆军防守海参崴。
三、以两个陆军师(约三万人)防守鸭绿江一线,阻击日军。
四、将远东陆军主力编为两个军团,一个布防于海城、辽阳、沈阳一带,阻滞日军,等待援军;第二军团屯驻于哈尔滨一带作为战略后备队。
五、海军则避免决战,保存实力,等待波罗的海舰队来远东汇合,形成绝对优势后,再与日本海军决战。
俄国当时的军事实力远超过日本,陆军至少拥有七十个师,约二百零七万余人,驻扎在远东的陆军为四个师约十二万人;海军则拥有太平洋舰队、波罗的海舰队和黑海舰队,各类舰艇二百五十艘,总吨位八十余万吨。俄国的国力、资源利于打持久战,故俄方总的战略是,以逸待劳,消耗日本的有生力量;战略目的是,以海军阻止日本舰队深入黄海和陆军登陆作战,坚守海参崴和旅顺口;以一部分陆军阻击、迟滞朝鲜方向的日军,待增援部队到来和海军获得制海权后,大举反攻,在日本本土登陆作战。
日本则卧薪尝胆,经过十年的精心准备,此时陆军已拥有十三个现役师计二十余万人;海军则拥有六艘铁甲舰、六艘重巡洋舰(即所谓“六六舰队”)和其他一百五十二艘舰艇。日本军力、资源均远较俄国薄弱,故利于速战。日本参谋本部制订的作战计划为:
一、陆上先以三个师在朝鲜登陆,占领朝鲜;然后推进至鸭绿江。海上则以突袭方式歼灭俄太平洋舰队,夺取制海权。
二、陆上以陆军之一部渡过鸭绿江,出击、牵制俄军,主力则以三个师加二个旅的兵力,从辽东大孤山登陆,攻占旅顺口,然后与朝鲜过来的三个师汇合,北上与俄军主力决战。
三、在哈尔滨的俄军第二军团增援反击时,以决战歼灭之。
日军的战略目的是,攻占中国东北、俄国滨海地区和库页岛。1904年2月,日本已经获悉,俄军准备在波罗的海舰队到达远东,西伯利亚第三军团组成和旅大船坞竣工后对日开战;日本陆军参谋长大山岩向天皇建议先发制人,突袭俄军。2月4日,日本召开了第三次御前会议,决定对俄开战。2月8日,日军突袭仁川,泊于仁川港内的两艘俄舰被击沉,登陆部队随即开进并占领了汉城。9日凌晨,东乡平八郎率领的日本联合舰队突袭了泊于旅顺口外的俄太平洋第一分舰队,包括一艘铁甲舰在内的四艘俄舰遭受重创,被迫退入港内;日军随即三次将商船凿沉于海口,将俄国舰队封锁于港内,取得了海上优势。同日,俄国对日宣战,日本则于次日才对俄宣战。看来,日本人是惯于打这种突然袭击、不宣而战的战争的,往前说有甲午,往后看有“九·一八”和珍珠港。
在陆战方面,日本第一军(约四万五千人)在仁川登陆,控制了朝鲜之后,于5月初越过鸭绿江,击败了俄军东满支队(一万九千人),攻占了九连城、凤凰城,前哨直出太子河,威胁到辽阳俄军的侧后方。
5月5日,日本第二军(三万五千人)在辽东半岛的貔子窝登陆,于26日攻占金州南山,切断了旅顺守军与辽阳、奉天方向俄军主力的联系。
5月19日,日军第十师团在辽东大孤山登陆,6月8日攻占岫岩,12日占领怀仁。
5月29日,日军第三军(六万人)在大连附近的张家屯登陆,30日攻占大连及青泥洼,进逼旅顺口。7月5日攻占旅顺城儿山,28日攻占剑山,30日攻占狼山;8月7日占领大小孤山,炮击旅顺港内的俄国军舰。
在第三军接手围攻旅顺后,第二军则北上,一路攻克熊岳、盖平、大石桥、营口、岗瓦寨、海城,与辽阳方向的第一军会合。
7月,新组建的日第四军(二万六千人)也到达汤山城一线,这样日本第一、二、四军形成了对辽阳俄军的合围态势。8月24日—9月3日,双方在辽阳展开会战,日方参战兵力为三个军十三万人,由大山岩元帅指挥;俄军参战兵力为二个军团十五万二千人,由远东俄军总司令库罗巴特金上将指挥。日军攻势起初多被击退,但库罗巴特金因担心被日军合围,主动撤至沙河一线。此役日军伤亡二万四千人,俄军伤亡一万六千人。
9月末,俄军在增援的第一军团和西伯利亚军团开到后,增至二十一万人,日军此时只有十七万人,俄军因而从10月5日从沙河转入进攻,日军则针锋相对地进行反击;激战至17日,双方均因伤亡惨重而转入防御。此役日军伤亡二万人,俄军伤亡四万人,这是主力战场的状况。
在旅顺口方向,日第三军于8月9日发起总攻,伤亡二万人仍进展不大,攻势放缓,而后日军变强攻为围困,并以坑道爆破的方式实施突击。8月和10月又先后两次发动强攻,均未得手。之后,日本再开御前会议,决定不惜一切,从速攻占旅顺。11月26日,日军发起第四次总攻,在付出了一万七千人伤亡的沉重代价后,于12月5日攻克老虎沟(即203高地),然后居高临下,以炮兵轰击被困在港内的俄国舰队,俄兵舰毁损严重,军心瓦解。12月底,日军又相继攻占二龙山、松树山,至此,旅顺周边的制高点均被日军占领,俄国守军已成瓮中之鳖。1905年1月2日,旅顺要塞司令斯图塞尔将军(Stossel)率守军投降。旅顺争夺战中,日军伤亡近六万人,俄军被俘三万二千人。
旅顺口陷落后,日本终于腾出了手,并扩编了第五军,与第三军一起北上参加奉天战役。1905年2月,日军在沙河一线共集结了五个军二十七万兵力,俄军则集结了三个军团二十九万三千兵力;2月18日,决战开始,日军以第三、第五两军分别向俄军两翼迂回,第一、二、四军从正面发起进攻;由于俄军统帅库罗巴特金对日军主攻方向判断错误,对预备队使用不当,造成俄军节节败退,并于3月9日全线北撤。10日,日军占领奉天,此后又相继攻占铁岭、开原、昌图,俄军则退守四平一线。此役日军伤亡七万一千人,俄军伤亡、被俘八万九千人。
在海上,当太平洋舰队被封锁于旅顺港内时,俄国抽调了波罗的海舰队的主力编成太平洋第二、第三两支分舰队,分别由好望角和苏伊士运河驶往远东增援。1905年5月5日,两支分舰队在越南海面会合;27日,当两支分舰队的三十八艘军舰通过对马海峡时,遭到占据数量优势的日本舰队(九十九艘)的截击。经过一昼夜的激战之后,俄军惨败,日军大胜;俄舰被击沉十九艘,被俘五艘,其余或触礁,或逃逸到中立国港口,只有三艘突围抵达海参崴,俄军伤亡五千余人,被俘六千余人,而日本只损失了三艘鱼雷舰,伤亡七百多人。
对马海战后,日本取得了制海权,6月下旬,日军于元山登陆,北上攻占了会宁;7月,日军第十三师在库页岛登陆,8月1日,俄守军投降。至此,日俄军事行动结束。俄国在远东丧失制海权后,已无直接打击日本本土的能力,尽管其陆上作战能力尚有很大余地,但因国内爆发“二月革命”,也难以继续对日作战。日本虽取得了重大军事胜利,但后备资源和财政也已陷入困境。因而在美国调停下,日、俄在美国的朴次茅斯坐下来谈判议和,并于9月5日签订了《朴次茅斯和约》。清廷在俄日和谈期间,于7月6日由外务部照会美、日、俄三国驻华使节,声明日俄和议条款内倘有牵涉中国事件,未经与中国商定者,一概不予承认。这一着在外交上很重要,承认了就永远失去了,不承认固然暂时收不回来,但将来国力恢复或强盛时还可以收回。大清国糊里糊涂地丢失了大片国土之后,总算吸取了教训。而后来丢失的大片国土,就是后来的糊涂者的责任了。
和约实际上是两个强盗之间的私相授受,背着主权国家对东北权益进行的再分配。和约有正约十五条,附约二条,主要内容是:
(1)俄国承认日本在朝鲜的政治、军事、经济方面均享有特殊的利益。日本在朝鲜的活动,俄国不得阻挠与干涉。
(2)双方约定,除辽东半岛租借地外,现被两国军队占领及管理的东北全部交还中国,由中国接收施行政务;俄国在东北的权益,凡违背机会均等主义者,一律取消。
(3)俄国将旅顺口、大连湾及其附近领土、领水之租界权,以及界内的一切设施财产,转让给日本。
(4)俄国将宽城子(即长春)以南至旅顺口的铁路及一切支线,连同附属财产、煤矿,无偿转让给日本。
(5)俄国将库页岛自北纬50度以南及附近一切岛屿永久让与日本。
(6)俄国准许日本在日本海、鄂霍次克海、白令海的俄属沿岸一带经营渔业。
(7)两国在中国东北之军队,除远东租借地外,限于十八个月内一律撤退;撤兵以后,两国皆可置守备兵保护在东北的铁路,守备兵数,每公里不得超过十五人。
权益瓜分完毕后,日本回过头来与清廷签订了《会议东三省事宜善后条约》(1905年12月22日),在这个条约中,在获得清廷对日本在《朴次茅斯和约》中从俄国手中接收的全部权益的“概行允诺”外,清廷还允诺在奉天省之凤凰城、辽阳、新民屯、铁岭、通江子、法库门;吉林省之宽城子(长春)、吉林省城(即吉林市)、哈尔滨、宁古塔、珲春、三姓;黑龙江省之齐齐哈尔、海拉尔、瑷珲、满洲里等十六个城镇自行“开埠通商”。此外清廷还“允许由安东县至奉天省城所筑造之行军铁路,仍由日本政府继续经营,改为转运各国工商货物”,并与朝鲜的京义(汉城至新义州)铁路相连15。
清廷此时正处于与日本关系最为热络的时期。能够借助日本的力量收回东北全境,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原来出让给俄国的权益,在清廷看来,应该是相当合算的。至于开放通商,本来就是清廷防止瓜分独占的基本策略,自然没有什么可反对的。笔者最初读近代史的时候,总纳闷清廷和李鸿章、袁世凯怎么那么窝囊,国家为何那样屈辱,后来才渐渐明白,这就是弱国尤其是战败国的命运,屈辱吧?没错,但无可奈何,今日的伊拉克不也还是如此吗?在国际政治中,败仗是千万不能打的。
奇怪的反倒是,日本付出了几十万将士伤亡的代价,却为何没有乘着胜势捞取更多的权益?或者干脆和俄国作一番交易,瓜分已处于两国占领下的东北?它们要是这样做了,中国当时是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与之对抗的。大清国这就不得不感谢山姆大叔的“门户开放,机会均等”政策了。原来,日俄战争爆发后,美国国务卿海约翰即训令美驻中、日、俄公使,请日俄尊重中国的中立与行政完整,限制作战区域。2月20日,海约翰国务卿再次向各国发出通牒,要求尊重中国的中立与行政完整。美国总统罗斯福1905年4月出面调解时,劝告日俄直接谈判,并要求日本维持满洲门户开放,并交还给中国。日本表示接受并于5月25日对美正式声明,开放满洲,交还中国16。日本为了拉美国站在自己一边,除以门户开放的许诺讨好美国外,在美国铁路大王哈里曼来东京为其环球铁路计划游说时,日本首相桂太郎对他的计划(其中一段要在东北修筑)也是满口应承,并与哈里曼签署了造路的备忘录。1905年7月,桂太郎与美国陆军部长塔夫脱达成一项谅解(会谈觉书),主要内容为美不反对日本合并朝鲜,而日本则对菲律宾不图侵占,美日共同维持远东和平。这样,在罗斯福总统任内,美国实际上是英日同盟中的秘密成员,因而美国在战争中与英国一样,表面中立,实际上偏向日本。譬如,它要求俄、日限制作战区域,但仅限于东北,而故意漏掉了朝鲜,明显有利于日本;又如,战争期间,美曾与英国在各自国内允许日本发行、募集公债,为日本提供急需的战争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