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光看来,人生历程就是感受命运和实现命运的过程。命运从来就不是虚无飘渺的,而是对未来人生无法改变的预定。它是横在现实与未来之间的一层薄薄的窗纸,现实的延伸使它永远不断地靠近未来,却无法捅破命运这层薄纸。
相信命运的人都希望命运能够屈从于自己的意志,然而他们之所以信奉命运正因为命运更多地违背个人的意志并且是不可预防也不可抗拒的。信奉命运的人内心里其实怀着恐慌,生怕反复无常的命运会给自己带来惩罚。
弗洛伊德从俄狄浦斯的故事里抽象出所谓杀父娶母的“俄狄浦斯情结”来,其实在古希腊神话里俄狄浦斯的际遇更多地诠释了古代人的命运观念。善良的俄狄浦斯从得到神谕那天起就想抗拒命运,逃脱杀父娶母的悲剧,然而他所作的所有努力却鬼使神差般地完成着命运所作的安排。
楚光经常想:人这东西其实是很可怜的,不管他们把自己看得多么强大,其实不过是被命运支配着的玩偶。从生下来那天起,人们便在为自己的前程而努力着,折腾半天其实都没能逃脱命运的安排,就象孙猴子一个跟头翻出十万八千里仍旧逃脱不出如来佛的巴掌心。然而这种宿命论的观念并不意味着人们会对生活采取消积的态度:一方面命运是不可理喻和不可预测的,假设楚光预先知道命运给他安排的生活伴侣是谁,就用不着登什么征婚广告,而只须等着她在自己眼前出现就是。正因为对自己的命运毫无所知,才不得不这样折腾自己。另一方面,个人的雄心和抱负以及对命运的恐惧总是促使他们去向命运抗争,就象俄狄浦斯那样,明知命运作出了杀父娶母的安排,却仍然怀着饶幸的心理要逃脱命运的支配。
就对命运的诠释来说,俄狄浦斯的故事远远说不上完美。在古希腊神话中,真正强大而不可战胜的力量就是命运,就连无所不能的众神之王宙斯也逃脱不了命运的支配。神不能改变人的命运,同样也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与凡人不同的是他们能够预知命运,但他们的行为也只能局限在命运规定的范围之内。宙斯可以使希腊军队遭受到瘟疫的报复,却无法改变特洛伊战争的结局。而凡人对自己命运的预知和把握,往往是通过神谕来实现的。而在《圣经》中,全知全能的上帝成为人类命运的主宰,人类也好,个人也好,他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上帝的手里,个人的悲欢离合也取决于上帝的意志。然而在现实中,我们见不到神,见不到真正能够预知未来的先知,也感觉不到上帝的存在,所有那些对命运的预测又是那么荒涎可笑,我们似乎能够感觉到冥冥之中存在着命运,却无法真切地感知它,只能在浑浑噩噩当中无奈地挑战命运并最终为命运所战胜。
命运之所以可怕还在于它是不可理喻不可预防的。在古希腊神话里,命运被解释为一种因果报应,俄狄浦斯之所以要遭受杀父娶母的灾难就是缘于他的父亲所犯下的罪孽。而在宗教里,个人的命运则取决于对于上帝的信奉和忠诚,上帝总是给那些忠诚于自己的人带来好运,而对那些违背自己意志的人施以惩罚。所有这些解释其实都带有很大的功利性,无非就是要促使人们弃恶从善,按照他们的道德准则去规范自己的行为。即便这些解释能够成立,人依旧处在十分尴尬的地位,因为我们既不能决定我们祖先的行为,也没法得知前世的作为。而在现实中我们看到,命运并没有给真正善良的人们更多的恩赐,无恶不作的人,往往也能寿终正寝。楚光经常把命运比作癌症,尽管科学对癌症的起因作出过种种结论,但至今癌症给人的感觉仍然是不可理喻的。糖尿病也好,心脏病也好,艾滋病也好,虽然可怕,总还可以预防,只有癌症才是防不胜防的。
楚光暗地里认为自己有一种感知命运的天性,却又一次次受到命运的捉弄。他总是对人说,命运是存在的,但我们不知道自己命中注定要做什么,就得不顾一切往前闯。他所追求的人生境界是:随心所欲,随遇而安。随心所欲就是要尽量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不委屈自己:随遇而安,就是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不要去计较,只要尽心去做,无愧于心就是了。而在背后支撑着这种人生信念的正是他对命运的体验和把握。
无论在事业上还是在爱情上,楚光都经历过无数次的挫折,他总是把每一次失败当作命运对他的考验,相信总会有更好的命运在等待自己,因而在人生道路上从不气馁,孜孜不倦。他把事业和爱情看作是撑起他整个人生的两个支点,而在两者之间他更看重的是爱情而不是事业上的成功。在现实中,一次又一次在爱情上的失败,却使他把自己所有的能量都发泄在事业上,每一次爱情上的失意似乎都可以在事业上得到补偿。
人们对命运的捕捉往往建立许多假设上。记得考研究生前两天,一个朋友五岁的小女孩掉到沟里淹死了,那是一个非常漂亮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当时许多邻居和朋友围在一起,谈论起来,大家好象都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于是各种各样的假设便展开来:假如事先把那条小沟填平了……假如没有那场大雨……假如不让小女孩在那附近玩……然而当大家意识到所有的假设都不可能成立以后,便真正感觉到了命运的捉弄。回首往事,楚光也有过许多类似的假设:假如初恋的情人不抛弃他,那他大学毕业后真的会分配到她工作的那个离县城还有八十里地的小乡镇去当中学教师,到现在肯定孩子都上小学了:假如落难中的丽娟真的收到他的信,接受他的求爱,那他肯定不会再考什么研究生,而是安安心心地在那所城市中学呆下去……还有许多可爱或不可爱的女孩,从理论上说他本来都是有机会与她们走到一起去的,却终于与她们擦肩而过!种种的假设过后,换来的是少许的欣慰,但楚光更了解自己的本性,他自以为不是一个有强烈欲望的人,没有野心,对生活没有过多的奢望,只想找到一个心爱的人,平平淡淡地生活一辈子。如今他却感觉命运好象要把他推到另外一种境地,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命中注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尽管他现在穷困潦倒,一事无成,却已经看到成功的曙光。
不可知的命运使某对相识或不相识的男女走到一起被称为缘份,按楚光的理解缘份这个词其实也包含着许多辛酸,对于那些令人无法理解的爱情悲剧来说,最适当的解释也就只有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缘份”二字了。相信缘份的人都抱着某种希冀,而正因为缘份反复无常爱捉弄人,才树立了人们对它的信念。倘若事事顺心,就没人在意什么缘份了。一个男人与自己心爱的姑娘擦肩而过,或者一个女人失去倾心多年的恋人,别人都会用“缘份不到”来安慰。无奈中只好抱着新的希望等待缘份的到来,而这缘份往往会捉弄人,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正在这缘份的操纵下发生的。缘份也会给弱者们带来好运,使他们得到本来不应该得到的东西,其结果就是人们常说的“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一朵鲜花插到牛龚上”。楚光在爱情上总不如意,也只好相信缘份了。他总是在同女孩们的交往去感受这缘份,同某个姑娘谈崩了,他会用没缘份来安慰自己;想在路上碰到某个姑娘没碰上,他也会认为自己与这姑娘没缘份,以致懒得与她交往下去。这样做的前提往往是那姑娘并没有真正使他动心,倘若碰上心爱的姑娘,那就另外一回事了。不管怎么说,相信缘份的确给了他信心和希望。
“你的要求不要太高了!”谈到婚姻问题,总有人这样劝告楚光。楚光听后只是苦笑,事实上在以前接触过的女孩中,也有过许多在他人看来在各方面都配不上他。他偏偏对她们产生了好感,甚至想过要同她们结婚。她们却没有看上他,双方只好失之交臂。这种时候,除了缘份以外,好象也很难再有别的说法。
楚光也对白雪谈到过缘份,以为正是这缘份使他们走到一起来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在那么多女孩当中选中她?他很动情地对她说过,他这么多年的等待和寻找,还有在情感上所遭受的种种挫折,好象都是为了她,上天把她这么一个可爱的姑娘送到他的眼前,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白雪听后微笑地看着他,似乎有些动情。楚光心里并不踏实,那以前白雪还没有说过她爱自己,他对她的感情也还没有达到臆想的境地。
楚光一直认为,在性方面自己算是早熟的,至少在同龄人当中可以这么说。文革前一年,他出生在南方一个偏僻的小县城里。那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小镇,用楚光的话说,点上半支烟,就能把县城走完一圈。总共只有一万来人口,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都能认识,即便对不上名字,总能感到面熟。一色的青砖瓦房,大青石板路,胡同象迷宫一样曲里拐弯,外地人进去轻易走不出来。
在那个封闭的年代里,性被看作是丑陋乃至邪恶的。倘若某对男女通奸被揭发出来,那可是全镇人的大事,至少在半年内会成为热门话题。通奸的男女连同他们的家人都会被人鄙视,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位教过楚光的音乐老师,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平时很注意穿戴打扮,在学校里十分引人注目。有一次她同自己的男朋友呆在屋里亲热,被人发现,报告校长,校长便找了副校长拿了相机到女教师的窗口去窥视,并机不可失地把他们在床上的动作拍摄下来。那照片后来便成为那个女教师的罪证,她因此被发配到乡下一所中学的农场里养了两年猪。这件事在那个小镇里被所有的人津津乐道,那女教师被看作是一个淫荡的女人而遭到唾弃。
楚光对性的好奇心是从认识自家隔壁住着的那个小油漆匠开始的,小油漆匠叫柏安,刚结婚,女人很矮小,长相很丑陋。小油漆匠为人随和,楚光和小伙伴们没事也喜欢到他家玩去。
小油漆匠会讲故事,不是讲鬼就是讲男女间的事,让人听得既害怕又心跳。有时候小油漆匠还会当着大家的面,搂住他女人的脖子,笑嘻嘻地做出一些亲热的姿态来,于是大伙伴们都把小油漆匠是个很不正经的人。说归说,却也引发了小伙伴们的好奇心,大家都想知道小油漆匠在背着人的时候会同他女人做出什么事来。有好几回,小油漆匠同他女人在屋里洗澡的时候,他们就悄悄爬在他家的狗洞旁往里窥视,小油漆匠发现了气得直跳脚,穿了裤子出来追赶。那时候楚光还真的不能想象出黑夜里一对成年男女在床上能做出什么来,他想象的最大限度就是男女可能在床上抱着亲亲嘴,至于女人怎么会大肚子,孩子又是怎么生出来的,那是他想象不到的。
邻居中有个寡妇,名声很坏,背地里提到她,只称她“偷人的贱货”,至于她本来的名字,楚光从来不曾听人说起过。据说她同一个卖肉的男人通奸,那男人楚光也见过,是个癞子头,个头还没这寡妇高。受大人的影响,楚光对这女人自然也是没有好感的,甚至也不愿意同她的儿子们玩,吵起架来,便说他们母亲“偷人”,骂他们是“野种”。至于这人是怎么偷的,楚光一点也想象不出来。只是别人那么骂,他也就跟着骂。
楚光怎么也没想到那样也会落到自己身上,“你妈偷人!”小油漆匠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在骂他,而是在向他宣告一个真相。然而这却是楚光无法接受的,那个时候没有比这样的话更让人感到屈辱的,他对小油漆匠瞪着眼睛,突然攥了拳头向他打过去。
他的小拳头被小油膝匠抓住了,小油漆匠没有责备他,而是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神情严肃。那眼光仿佛有着一种威慑的力量,楚光不得不垂下眼睑,手也停止了挣扎。小油漆匠放掉他的手,他便蹲下身去,捂着脸,痛哭起来。
其实楚光对家里的事也不是毫无觉察,自从那高大的男人闯入他们家,他便对他便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和厌恶。那时他们家很穷,却几乎每天都有吃客上门。这些人都在父母厂里工作,担任着车间主任或会计出纳之类的角色,家住农村,厂里食堂伙食太差,吃完饭在厂里又没事可干,经常到住在城里的职工家里串串门,碰上了就吃上一顿,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常客。楚光父母都很大方,又好客,从记事起家里就没有断过这类吃客,对这类事,楚光的几个姐姐尤为反感,母亲去世后,说起来还有些耿耿于怀,说这个家其实是让别人吃掉的。那时楚光对这些吃客也是极其厌恶,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父母当时也是无可奈何,父亲是那么懦弱无能,好强的母亲在厂里做临时工,要支撑起那个残破的家也是不容易。吃客大都在厂里有点权力,来家吃点,到了厂里就会对母亲多少有些照顾,至少能保证经常有活干,对他们那个贫寒的家来说,这也算是不小的恩赐了。
通常吃客们吃完饭聊聊天就走的,那男人和他们却一直要呆在很晚才走,父亲有爱打纸牌的习惯,晚饭后便到附近一个理发的老头家里玩牌,母亲便经常和那男人在屋里坐着说话。有一次母亲拖板车把手摔断了,那男人便经常帮她煎药敷药,显得很热心。对这一切,父亲一直听之任之,同他在一起喝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自在来。
楚光对那男人却始终没有好感,不能容忍他侵入家里的生活,时时提防他。那时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不能想象出他同母亲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直到那个可怕的夜晚……
那个丑恶的情景对他的伤害是刻骨铭心的,从那以后他便疏远了母亲,甚至恨起她来。直到母亲去世,他也没有真正原谅她。有时候想起来,他觉得母亲也是很可怜。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五十二岁,母亲也已四十岁。他想象不出父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无论父亲还是母亲,他们从来没有对他说起过他们的过去,但从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母亲以前是给地主当小妾的,至今在乡下还有孩子,父亲以前也结过一次婚。他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是怎样走到一起来的,不过从他们经历中他可以猜测,给地主当过小妾的母亲肯定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嫁给了老实憨厚出身贫寒的父亲。
沉重的痛苦折磨着他幼小的心灵,他感受到自己家庭的裂痕及父亲与母亲间那种看不见的隔离。往日和谐的家里给他的感觉是那样冰冷,他再也感受不到过去的温暖,父亲也好,母亲也好,他们的关切只会使他感到厌恶。他恨母亲的无耻,更恨父亲的懦弱,他的同情心却是倾向父亲这边的。然而父亲又那样的懦弱,那样的麻木不仁,家里发生这样的大事,他还是每天晚上出去打牌,直到深夜才回来。况且他也不愿意父亲与那男人对抗,在那男人面前,父亲太矮小太无能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时他已经看过一些小说,也听过很多传奇故事,有时候他真希望父亲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把那可恶的男人狠狠地揍个半死!但看着父亲那瘦弱的身躯,他只能摇头叹息。
除了父亲以外,楚光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不得不担负起维护家庭的重任。从那以后,他晚上很少跟小伙伴出去玩了,每天守在家里,手里拎着一把菜刀,一见那男人来家,便用刀指着他虚张声势大声吆喝,母亲说他,他便哭叫着痛骂母亲。使得那男人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他们家了。
现在回想起来,对他来说那真是一段痛苦而又恐怖的日子!他经常用菜刀把那男人吓跑,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老想着那男人会悄悄地摸到楼上来把自己掐死。那样的日子里,他床头永远放着一把锋利的镰刀,屋里的任何一点动静都会引起他的警觉。父亲下乡去以后,他甚至在楼上布置下了几道陷阱,只要有人悄悄摸上楼来,他就会被惊醒。那一年,他只有十一岁,从那时起他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强大的男人,而不象那父亲那样懦弱无能!
回想起自己的初恋,楚光一直以为那纯粹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爱恋,绝少含有肉欲的成份。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事情,性给他的印象却是丑恶的,他从内心里对它感到厌恶和恐惧。
那使他第一次对异性产生依恋的女孩就是慧珠,记忆里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从那次重新编排座位以后开始的。那一年他十三岁,正上初中二年级。那个时代在学校里男女间的交往被看作是很羞耻的事情,倘若某个男生与某个女生交往过多,哪怕偶尔说上几句话,也会受到众人的讥笑。不管暗地里怎么想,至少在表面上一个男生的尊严和体面往往是通过对女生的疏远乃至憎恶来维持的。
那时楚光在班上是个很有影响力的人物,他的成绩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又很爱讲义气,跟班上那些调皮的男孩打得火热,并成为他们当中的领袖人物,号称手下有“八大金刚”,无论找人打架也好,跟老师作对也好,他们对他都是言听计从的。那个时候班上男生与女生很少同桌的,倘若有,便会受到特别的关注,乃至被说成是“一对儿”而加以嘲笑。得知老师把他同慧珠编在同桌以后,楚光便摆出一副愤怒的模样,并当着大家的面发誓说自己是不会同那女生坐在一起去的,于是便不顾老师三番五次的劝导,愣同后面的一个同学挤坐在同一条板凳上。
把他同慧珠编在同桌的是那个姓陈的女老师,那年她可能只有二十岁,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鹅蛋形的脸总是红红的,丹凤眼,理着短发,常年穿的是一件当时很时髦的两个兜的绿色军装,她的父亲是个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里算得上是个无人不晓的人物。她师范毕业后分到这所学校,当上了楚光他们的班主任。
提起这个漂亮的女老师来,楚光至今难以忘怀。在整个中小学阶段,楚光尽管成绩优秀却总被看作是调皮捣蛋的学生,惟有这位女老师对他另眼相看,他唯一所得的一张三好学生奖状也是因为她才得上的。就在他当上中学老师那年,这位女老师因为婚姻不幸竟卧轨自杀了,得知这个消息楚光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次编座后,楚光肯定不是唯一与女生同桌的男生,却是闹得最凶的一个,在以后的一个星期里,他很不情愿地同那位漂亮的女老师对抗着,很不适宜地摆出一副大男人的气派来,使女老师对他无可奈何。直到出足风头以后,他才做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按照那位善良的女老师给自己的指令坐在了慧珠身旁。
在那以前,楚光对慧珠似乎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她无疑是班上漂亮女孩中的一个,又是文娱委员,每天上课前总是她领着唱歌的,她的声音很脆耳,但她本人好象并不是很能歌善舞的。
在那个年级,楚光那个班上的女生被公认为是最漂亮的,男生与女生间的交往相对说来也比别的班上要随便一些。尽管楚光一直被看作是班里最优秀的男生,但总觉得与女生们离得很远,尤其在那些漂亮的女生面前,他总会有些不自在,这种自卑的心态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家庭地位的不同所造成的。
在那个最讲平等的年代里,等级观念却是根深蒂固的。在那个小县城里,每个人的身份等级往往是由他们所讲的语言来划分的:一种人讲的是所谓的“官话”,顾名思义就是在官面上流行的话种,与四川话很接近,但在语调上有差别。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大都是在县城里有些身份的人,至少也是在机关工作的;另一种人讲的是“土话”,也就是当地老百姓讲的话,这种话与楚光至今所知道的任何一种方言好象都不是一个系统,出了他所生活的那个小县城就没有任何人听得懂,讲这种“土话”的也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什么样的人讲什么样的话,在那个小县城里似乎成为了天经地义的事。倘若一个出身下层的人硬要装腔作势地在人面前说出一套“官话”来,就会被人看作是不识趣而加以嘲弄,要是一个被人看作是有身份的人能说出一套“土话”来,则很容易受到那些下层百姓的欢迎。一个人倘若觉得自己有了身份,便要教自己的孩子学会“官话”,这成了整个家庭地位改变的一种标志。这种区分在学校里在学校里似乎更为明显,那些长得漂亮的女生往往是属于讲“官话”的那个阶层,而楚光则讲的是“土话”,这种习惯至今没有改变。
按出身来说,慧珠应该属于讲“官话”的那个等级,她父亲是农业局的会计股长,在那个小县城里算得上是有身份的,她的穿戴也很整洁,不象楚光这类人老穿打补钉的衣裤。事实上她“官话”讲得很不错,与那些讲“官话”的人在一起,她也是讲“官话”的,通常更多的还是讲“土话”。那个时候楚光对慧珠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他的确是很想同她在一起的,异性相吸本来是人类交往的规则,慧珠又是一个那么个漂亮的女孩。但为了他那小男子汉的自尊,仍旧摆出一副拒人以千里的姿态来。他把自己的桌子往一边移着,同她的桌子保持有一尺的距离,凳子也往另一边拉着,坐着的时候也是屁股往走廊这边靠,通常只有半个屁股挨在板凳边,但没过多久,这种距离便被打破了。
楚光至今还能记得慧珠第一次同他说话时的情景:那天下午,老师布置第二天的劳动课,安排他从家里挑了桶来学校给菜地浇水,他很不乐意,倒不是嫌挑水的活太重,而不是家里没有象样的水桶。那时候家境好一点的人家用的都是铁桶,挑起来又轻松又好看。他家用的则是很破的木桶,又笨重又难看,怕挑了来让班里同学笑话,于是便对老师说他家没有水桶,要求干别的活。
“怎么会没有桶,你家挑水用的呢?”这就是慧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至今还记得她说话的时候那双好看的柳叶眉微微往上挑起,眼睛瞪得圆圆的,好象带着责备的意味,嘴角却明明挂着一丝微笑。
楚光记不清楚那次他记否最终把家里那担破木桶挑到了学校,不过他敢肯定当时他没有反驳慧珠。她那双带着责备的眼睛对他似乎有些某种威慑力,又能给他带来某些温暖,使他无法抗拒。也正是从那时起,他与她之间的隔膜被打破了许多。
慧珠就这样闯进了他的生活,也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表面上他同以往并没有两样:照样调皮捣蛋,照样成绩好,照样带着手下的“八大金刚”同别的班同学打群架……然而他所做的一切好象都有了一种新的含义,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这在很大程度上剌激了他的自我表现欲望。在课堂上,他成为班里最活跃的人。每当老师提出问题,他总是第一个举手,当他的回答得到老师肯定后,总要有意无意地看看身旁的慧珠,希望从她脸上看到赞赏的微笑。午睡时,他总是脸朝着她爬在桌面上,希望她能把脸转过来对着自己。她睡觉的姿态的确很美,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闭着,嘴角带着微笑,苹果形的脸红扑扑的,樱红的小嘴不时咂动着,显得那样可爱!整个中午他就那样看着她,她把脸转过去时他会感到很失望,内心祈望着她会再一次面对自己。随着他对她依恋的日益加深,假期便成为他最难熬的日子。到了假期,他就不能每天跟她在一起,不能与她同桌,不能天天偷偷地看她……没有慧珠的日子里,生活好象也没有了色彩,他整天郁郁寡欢,稚嫩的脸变得格外沉重。见不到慧珠的日子里,他象幽灵一样在她家附近的大街小巷里漫游着,只希望她那俏丽的身影在前面的拐角处出现,偶尔有那么几次,他真的见到了她,却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甚至一句话没说便跑掉了……那样的思念,那样的折磨,只有在重新上课以后才能结束!
楚光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里藏不住事,却从来没对人谈到过慧珠的事。其实他是很希望别人谈起她的,有时甚至希望别人也能意识他与她的那种关系,可就连他最好的朋友也没有想到过他对她的情意,这多少令他有些失望。那年月还讲究个成份,慧珠的祖父与外祖父都是地主,她也就成为地主家庭出身。那时候楚光他们年纪都小,并不知道出身好坏的真正意味,只是在闹别扭的时候才会想起抓住这点来攻击别人,慧珠也因此被人骂作是地主的女儿。有一次慧珠气哭了,骂她的偏偏又是楚光最好的朋友,为了表现对朋友的义气,他竟也那样骂过她。这使他心里很难过,多年后想起来还感到很懊悔。
转眼到了初中毕业的时候,想到要与慧珠分开,楚光心里十分难受,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向她表白自己的情感,也不知道她对自己是否也有那份情感,只是凭感觉以为慧珠对自己也是很有好感的,这好感是否达到他所期待的地步,却有些拿不准。他并不急于去证实这份情感,更没想过去占有她。能与她长久在一起,能每一天看到她,他就已经满足。
“你能考上大学!”这是临近毕业时慧珠对他说过的话。那时刚恢复高考,对他们这些初中生来说,上大学还是很遥远的梦想,楚光也从来没敢去想过上大学的事。慧珠的语气却那么肯定,似乎对他很有信心。
分别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楚光总觉得慧珠会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这话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他焦急地等待着机会的来临。复习,考试……他们本来也有过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可是他并没有从她嘴里听到他所期待的话语。
记得那天开完毕业典礼大会以后,他跟着她回到教室,她把凳子放回座位后没有看他,嘴唇却翕动了几下,声音很小,他没来得及听清楚,别的同学已经走进来。后来想起这件事,楚光总觉得她说话时的神态很羞涩,似乎在向她表达那种感情,可惜他当时没能听清楚她的话。有时他想,假如他听清楚她的话,事情也许会有别的转机。以后他从来没有向慧珠证实过这件事,他不希望自己的臆想遭到破灭。
在那个漫长的暑假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上了高中以后还能同慧珠分到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上,这本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命运却捉弄了他,把他孤零零插在一个陌生的班上,而慧珠却在另一个班上同原来的许多同学在一起。那时他已经不能忍受同她分离的痛苦,便去找校长要求调到慧珠在的那个班上去。他的请求被拒绝了,他所能做的只是经常去那个班上找原来的同学玩,以便能多看一眼慧珠,减轻思念的痛苦。
不久他又被调到新成立的尖子班,那是由全年级成绩最好的同学组成的,能够进到这个班里来是极大的荣耀,楚光却不懂得珍惜,他心里只有慧珠。对他来说,只要能够跟她在一起,来不来尖子班并不重要。可惜慧珠的成绩不象他那样出色,根本不可能到尖子班来。那一年他过得没情没绪,成绩也不象原来那样出众,别人都在为考大学而拚命学习,他却有些心不在焉。不久,他还真的向班主任写了一份报告,要求离开尖子班到慧珠所在的那个班上去。为此,班主任还不止一次找他谈话,甚至到他家家访,请他的家人来劝阻他。
到了高二,学校搞文理分科,楚光猜想慧珠会学文科,便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文科班。他在班上见到慧珠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明亮。多好啊,又能与她在一起朝夕相处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这一回老师并没有让他们坐在同桌,慧珠对他好象也没有表现出他所期待的热情来,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就坐在前排,他随便瞄上一眼就能看见她的身影!是的,他从来没有对她敝开过心扉,但她一定懂得自己的情意,或许她到文科班也是为了自己。
有了慧珠,高中阶段的最后一年也就过得十分充实。表面上他们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特别:没有约会,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话,没有递过字条,甚至也没有学习上的相互帮助……然而在楚光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为了不让慧珠失望,他真的用上了功,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全班第一,最终以全县文科第一的成绩考上大学。
慧珠却落榜了,这是楚光早就预料到的。慧珠是个很用功的女孩,成绩却很一般。高考完以后,他们匆匆分离,那个暑假里他没有见到过她。就要离开了,他真想同她见上一面,哪怕什么也不说,只要看她一眼就行。接连好几天,他在她家附近的小巷里来回走着,却没有见到过她。他心里空荡荡的,考上大学带来的喜悦也被这难以填补的空虚吞没了许多。离开县城的那个夜晚,他无法忍受内心的痛苦,终于第一次对自己的好友说起的自己的心事,并请求他的帮助。朋友答应帮助他,却不象他预想的那样热心。那时朋友对他抱有很高的希望,在他看来,无论外貌还是人品,慧珠都太一般,根本配不上他。
到省城上了大学,楚光迫不及待地给慧珠写了第一封信,信中没敢直接表白自己的情感,只说了上大学后的感受。信是由那朋友转交的,从朋友信中得知,慧珠还在原来的学校里补习功课,那朋友正好同她在一个班上,当朋友把信交到她手里时,她似乎有些吃惊。信发出后,楚光心神不定,臆想着慧珠收到信后的情景,希望、担忧、焦虑……各种情感交织在心里,时而兴奋,时而忧郁,时而沮丧。等待的日子比预想要漫长,慧珠的信足足比朋友的回信迟来了近一个月!她在信同样没有感情的流露,而只是用老同学的口吻说了些客套话,并说收到信时她很吃惊,因为没想到他竟会给她写信。
现在想起来,那封信实在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很平常的同学间交往,但对当时的楚光来说却是天大的福音!在他眼里,那些平淡无奇的信里每一个字其实都隐含着绵绵的情意。那样简短的信,他读了一遍又一遍,几乎把每句话都背下来。边读边臆想着慧珠看信时的心情:毫无疑问她一定很高兴的,她吃惊是因为她没想到自己上了大学后还会想着她,以为自己会象别人那样忘掉他们之间的感情,不错,他是大学生了,有着美好的前景,可他能忘记她吗?不,他要和她一起,贫穷也罢,富贵也罢,永不分离。
不管怎么样,他与她你来我往通上了信。这交往却始终给人羞羞答答的感觉,每一次楚光总是满怀热情给她写信,她的回信却不象预想的那样快捷,燎人的等待不时折磨着他,使他心烦意乱,郁郁寡欢,然而只要见到她的信,就会一扫愁容,欣喜欲狂。其实她的信几乎同第一封信一样,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可楚光总是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从每一行字里都读出情意来,然后迫不及待地给她写信。他在信里也很少提到感情上的事,但每一个字里都饱含他对她的思念和爱意,他的信总是写得很长,往往比她的信要长上一两倍。信发出后,便又开始痛苦而漫长的等待。这样周而复始,交织着痛苦和欢乐!
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到了,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乡,想到就要同自己日思暮念的慧珠见面,心情既激动又紧张。而见面的时机却不象他的心情那样来得急切,他没有勇气去找到她家去,在他家门口走来过去想寻找那份惊喜,却又没有期待的那种运气。直到春节到来以后,他才以同学的身份到她家去看她。那次见面情景似乎很平淡,没有给楚光留下太深的印象,只记得她给过他一本日记本,算是送他的礼物。
第二年高考,慧珠再一次落榜了,不久便被招工到那个离县城八十里地以外的水电站当了工人。楚光虽然为她感到惋惜,却一点也没有影响他对她的感情,她在他心目中还是那么神圣!他的信也及时追踪到了那个偏僻的小水电站。那时候他早就把慧珠当作自己理想的恋人,也经常和朋友们谈到她,朋友中也有不赞同的,但因为他的关系不能不对她另眼相待。朋友们在一起聚会时,经常会为了他和她的幸福而祝愿。
回首这往事,楚光总在想,不管慧珠是否真的爱过自己,也不管这件事最后结果怎样,但这段情,这段爱是很纯净的,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象天空那蔚蓝象白云那样纯净!也许那时我们太幼稚,也许那时我真的并不懂得男女之爱,但那的确是一种久违了的情感。现在他自以为已经成熟,自以为更懂得爱,内心里很渴望能够象初恋时那样无拘无束不考虑任何地去爱上了一个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做到了。在那份征婚启事里,他把自己打扮得很纯情,而给他写信的姑娘们也仿佛把自己看作超凡脱俗敢于追求真感情的男人,但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凡人,有凡人七情六欲,也同样有凡人的功利考虑。他不是存心要去骗那些女孩,那样的纯情代表着他的梦想,他自己也的确想那样去做的,但这是很难做到的,就象他无论怎样也无法去爱那个跛足姑娘王芳一样,这是一种可悲!他自己的,同样也是别人的。
但他与慧珠的交往的确是很纯粹的精神爱恋,或许慧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他,他对她只是单相思,而所有那些美好的记忆只是他的臆断,这又有什么呢?他爱过她,爱得那么真,那么纯,这就够了!从常人的观点看,他对慧珠的爱恋是一出悲剧,除了臆想中的满足,他最终什么也没得到。不错,在六年多的交往里,他同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他没有真正同她约会过,没有摸过她的手,在信里他用来表达情感的最强烈的话就是“我喜欢你!”……但他至今对这段情感无怨无悔。
十几年后楚光对一个正上大学的女孩谈到这段往事,女孩用不以为然的口吻对他说,那是他与女孩接触太少,并不真正了解女孩,才会把慧珠看得那么神圣,就好象她小时候看待老师一样。小时候,她很崇拜自己的老师,便把老师看作不同一般的人,好象老师跟一切丑陋的事情都不挨边,甚至不会别人那样上厕所。女人不是可望而不及的,她需要不只是精神上的爱恋,更需要温情,需要男人的抚爱,需要生活享受。要想真正拥有一个女人,就得勇敢地走近她,占有她,而不是站在旁边欣赏她。
听了女孩的话,楚光心里暗叫惭愧,红着脸竟不知说什么好。女孩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她是从女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事的,以后的经历告诉他,女人的确也是那么回事。不过他还是觉得这女孩并不真正理解他那时的感情。是的,慧珠在心中的确很神圣,在那个年月里,她是他心中的太阳,给他带来温暖,带来快乐。那一切也许只是一种梦幻,但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才有如今美好的回忆。那时他的确很不成熟,心灵却象天空一样纯净,唯其如此才能感受那样的快乐和美感。他同慧珠的确离得很远,在他们交往的六年中,从来没有相互走近过,所有美好的情景都只是在他一厢情愿的幻想中才可能发生。他幻想过自己毕业后分配到她工作的水电站附近的乡镇里去当中学教师,能够每天陪伴她,照顾她;他也幻想过他们结婚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他和她一起逗弄孩子的那种快乐很令他陶醉……然而即便在幻想中,他好象很少想过要去占有她!尽管他懂得了性,知道男女相爱必然要发生那样的事,但同许多人一样,他把性看作丑陋的,邪恶的!他对慧珠从来没有说过一个“爱”字,除了羞涩以外,在他看来,爱总是同性连在一起的,他似乎不愿意让这些丑陋的字眼亵渎他同慧珠间的那种纯净。
楚光常常想,美只是一种虚幻,在很大程度上,它是欣赏者主观感受。要欣赏美,一是要同客体保持距离;二是要保持心灵的纯净。在同女人的交往中,最美好最浪漫的是恋爱的初始阶段,从默默的爱恋,到相互试探,再到羞涩的表白……这其中能够演绎出多少浪漫的故事!从美的角度来看,女人往往只能远距离欣赏,而不能走得太近。面对女人,只有在不存在欲望的时候,才能真正感受到她的美。倘若见到一个女人,你用色迷迷的眼光去看她,恨不得立马脱去她的衣服把她抱在床上去,那你是很难真正欣赏她的美丽。大多数人看来,爱,不是为了欣赏,而是为了占有,性交往往成为一种相互占有的标志。对于男人和女人来说,他们相互走近一步,意味着少一份浪漫,少一份爱情,当他们相互占有之后,获得的往往是失望和沮丧。许多人把婚姻看作是爱情的坟墓就是这样的道理!
大多数人对自己的初恋难以忘怀,“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这句话一度在社会上很流行。在楚光看来,初恋所以美好,是因为那时我们年轻,心灵太纯净,还不真正懂得占有对方,而且多数人的初恋都是以失败而告终的。楚光也想过,要是他同慧珠结婚了会怎么样?毫无疑问,他现在肯定当上孩子的父亲,孩子也快上小学了,而他与慧珠呢,难免会有许多嗑嗑碰碰,没完没了周而复始的相互猜疑和相互指责,乃至发展到相互仇恨就象他见过的许多家庭那样!即便没有这些,那种平庸的生活也会使他的感觉变得麻木,从而把那些美好的记忆消磨得一干二净。
楚光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那女孩,即便说了,女孩也是不能理解的,没准还会嘲笑他的天真。就让这天真保持在记忆里吧!楚光对自己说。他也没有对她谈到最后的结局,那结局实在太乏味了,与前面的故事太不相称,女孩听了更会笑话他。但他还是对她讲了上次同慧珠见面时的感受。
在那以前,楚光从来没想到过竟会与慧珠在北京见面。接到她电话时,他真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感觉。那个时候,他同她已经离得很遥远。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夜晚,那个高大的男人撑着一把雨伞,带着他在那城外那条阴森森的马路上走着,告诉他慧珠爱上了他,他们很快要结婚。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受了欺骗和愚弄,更令他难以容忍的是慧珠竟把他写给她的信都给这男人看过。那个难过的夜晚,那男人以一种胜利者的同情劝解他,他那条有力的胳脖牢牢地勾在他的脖子上,那情景现在想起来仍令他感到屈辱,他脸上只有冰冷而苦涩的笑,加上内心的苍凉!那男人后来真的成了她的丈夫。从那个夜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来年,时间已经把记忆和痛苦一起冲刷干净。在他到北京上研究生以后,他主动给她写了信,表示对她的凉解。她也很快回了信,表示多年来对他所怀的愧疚,甚至还给他寄来了她女儿的照片。以后他们断断续续地保持着一些联系,说些各自生活上的事。假期回去,他也去看过她一两次,偶尔从别的同学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事情。看上去她好象生活得并不如意,这么多年里,那些在乡下工作的同学大都到了城里,许多人还春风得意,不是当了官,就是发了点小财。唯有她,在个小水电站里一干就是十几年,生活境遇也没有大的改变。大人也就罢了,可小孩上学的事却让人操心。小孩在城里上学,虽有她父母照看,但自己不在身边,毕竟放心不下,想进到城里来又没有路子。朋友们对他说这话时显然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楚光却很不以为然。
接完电话楚光便赶去见她,见到她时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失望。尽管慧珠早已是成熟的妇人,但在楚光看来她外表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显得矮小了些,眼镜片也厚了许多,后面的眼睛好象有些变形,脸上有了些皱纹,但并不明显,难看的是那张脸,涂满了很厚的粉,象商店里的洋娃娃,嘴唇红得象在流血,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别扭!见到他,她却很高兴,很大方地向他伸出手来,他握着她的手,却不愿意多往她的脸上看。
这次见面的感觉是恶劣的,无论对他还是对慧珠都一样。慧珠是同她的站长一起来北京出差的,不过她对说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北京,她是不会来的。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从她的言谈里看出来她对他比过去要好了许多,心里便也有些感动。在楚光看来,她对他不可能再有什么企图,她专程来看他,可能是因为生活不如意,想从这里找到一点过去的梦想。结果彼此都感到很失望,他对她已经没有任何过去的那种感觉,当他陪着她和她的那个站长出去玩的时候,表面上也是有说有笑,没有任何拘谨,内心的放松却把过去美好的感觉完全冲淡了,剩下的只是难以说得清楚的无奈和苍凉。她走的时候,他没有去送她。没过多久,他收到慧珠的来信,她在信中说,这次见面使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以后他不必再给她写信,要是他还能记得她,每年给她寄上了一张名信片,上面什么也不用写,她知道是他寄来的就够了。看着这封信,楚光有些心酸。到了年末,他总忘不了要给她寄去一张名信片,上面却不是空白的,而总有一句真心祝愿的话。
“怎么样?”楚光在电话里问吴伟泉。
“没感觉!”吴伟泉说。
“还要见吗?”楚光笑着问。
“还有?”吴伟泉似乎有些吃惊。
“有,只要你想见。”楚光忍住笑,说。
“缓一缓再说吧。”吴伟泉想了想,笑着说。
放下电话,楚光不由得好笑。闹了半天,吴伟泉还没弄明白这其中的奥妙,真以为那些姑娘都是米雪给介绍的,殊不知都是他一手操纵!这些女孩身高都在一米六五以上,是他从那一大堆女孩中挑选出来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他对她们不敢抱什么指望,加上与白雪的事又有了进展。灵机一动,便想到了吴伟泉。
在楚光眼里,吴伟泉是一个很完美的男人:要身高有身高,要长相有长相,学历也是研究生,学的还是经济,年纪轻轻就在政府机关里当了处长,为人更是没的说,可偏偏也同自己一样还是个光棍。两人说得上是难兄难弟,猩猩惜猩猩。有了这么个同伴,对楚光也是一种安慰。如今自己见到了希望的曙光,自然也不会忘了这位难弟。
“没感觉!”吴伟泉每次见完女孩回来都这么说。听得多了,楚光便有些哭笑不得。与楚光相比,吴伟泉算得上是比较理性的。他喜欢的是那种比较传统型的女孩,最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性情温柔,年龄不要相差太大。以前也有人按照他定的模式给他找个几个女孩,但他还是找不到感觉。
对吴伟泉的心境,楚光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在他看来,爱本就是一种感觉。真正的爱更是非理性,那种能够用理性解释的爱,往往是含有杂质。倘若某个女孩爱上某个男孩,爱他什么呢?爱他长得英俊,爱他有才华,还是爱他有钱有房子有小车?无论哪种回答都是有所图谋,爱他长得英俊是为了满足个人的虚荣,爱他有才华是希望他事业有发展,爱他的钱和房子是为了个人的享受!而真正的爱往往是不可理喻的,当两个人真正相爱时他们往往说不出爱对方什么,这样的爱才是真正纯粹的。
楚光常常幻想着:要是遇上这么一位女性,能够让他爱得如醉如痴,爱得铭心刻骨,哪怕她是扫大街的或者卖大蒜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走向她,与她结合在一起。可悲的是他从来没有找到过这样的感觉。
这样的爱,只是一种乌托邦,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结了婚的刘博对爱的理解似乎变得十分现实,他以为,即便爱是一种感觉,但未必就是非理性的。古往今来,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你要去爱一个人,先得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再看对方值不值得你去爱。电影里那些女明星个个都漂亮可爱,你是个穷光蛋,就没法去爱她们。在当今社会里,爱情越来越成了一种交易。就象有杆秤,男人和女人吊在两头,男人的资本是能力和金钱,其次是外貌和家庭;女人的资本首先是外貌和性格,其次才是家庭和金钱。寻找爱就是寻找平衡,找到了平衡,也就找到了爱。
楚光没有反驳刘博,心里却很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对于感觉的可靠性,他也开始产生了怀疑。原来他对感性和理性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在他看来,感性和理性都是认知事物的方式和途径,理性是对感性的升华,也是对它的抽象,但这种抽象抹煞了感性的那种丰富性和复杂性,而且人们通过感觉认识到的东西,不一定都能用理性的方式表现出来,所以在认识事物的深度上,感性往往也要高于理性,但这种感性却又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理性的制约,这也许就是刘博所说的那些条件。
在与女性的交往中,楚光不止一次意识到个人感觉的错误,而这种错误经常是通过理性来证明的。有一次他自以为爱上了一个女人,别人告诉他,这女人其实是结过婚的,他却不顾劝告与她交往起来。不久却发现这女人满口胡言,人品很成问题,最终断绝了来往。还有很多次,他对某个女孩有了感觉,见过几次面以后,原先的感觉去跑得无影无踪。不过他还是固执地认为,爱就是一种感觉。在他生活中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女孩,别人都说她们好,各方面与自己也相配。他也知道,娶了这女孩自己这一辈肯定会过得舒服,但他就是爱不起来,只好放弃。楚光还是认为,爱终究是一种感觉,寻找爱,先要找到爱的感觉。
与知秋谈到丽娟时,他妻子也在。楚光知道她对丽娟没有什么好感,也怎么也想不出她竟会吃丽娟的醋。无论过来还是现在,丽娟和知秋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即便知秋成了博士,而丽娟生活得不如意,也有些自卑,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爱知秋。知秋妻子那么想,是因为丽娟实在太漂亮,用她的话来说,还有些风骚,很能勾引男人的。
上次见到丽娟纯属意外,楚光本来只是路经省城,打算与那里工作的几个老同学聚一聚,没想到丽娟也正好在省医学院进修,便嘱咐朋友把她也请来。他同她已经多年不见,见面后便惊异她的美丽!记忆中她好象比他还大几个月,早该是三十出头的女人了,又生有孩子,岁月沧桑似乎并没有在她那美丽的脸上留下太多的印记。那天她穿的是一件短袖牛仔衣和短牛仔裙,这对她这种年龄的女人来说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楚光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她还象上中学时那样,梳着大辫子,只是比原先短了许多,额头上照样也留着刘海,长长的睫毛下遮盖着那双眼睛也还是明亮的,身材也还是那么苗条,浑身散发出一种成熟女人的魅力。多年未见,楚光的出现显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惊喜,她对他微笑着,表情却是那样平淡。这使楚光多少有些失落感,他曾经对她一往情深,却没有在她心中留下什么痕迹。
那不过是很平常的同学聚会,专门为他才张罗起来的。朋友把他看作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又是久别重逢,便轮流着请他客,把平时在省城里工作又不常有机会见面的老同学都叫上。那次是在当医生的同学家里吃饭,除了他和丽娟以外,别人都带了家眷。那些在省城工作的同学大都已经混得不错,工作稳定,住着很舒服的房子,有的还捞了个一官半职,一副很志得意满的样子。丽娟在他们面前似乎有些自卑,她本来是早到的,见面后寒喧了几句便又缩进同学家的书房里去了,说是去听音乐,但楚光觉得她是不愿意同他们在一起。喝酒时她从不推辞,还频频举杯劝酒,表面上喝得很尽兴,楚光心里却有几分酸涩。他知道丽娟是有酒量的,但她这样做只是在寻找心理上的平衡。她似乎觉得自己与这些春风得意的昔日同窗也不在同一个档次上,他们请她来是看得起她,她要用这种方式来报答这种恩赐,对自己也是一种精神上的麻醉。在楚光看来她其实用不着这样的,他知道她生活不幸,但一点也没有损害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在那样的场合,他能做的只是陪她一起喝。他的酒量比不过她,但只要她劝酒,他从没拒绝,这也算是对她的安慰。
楚光是到尖子班以后才认识的丽娟的,与她同班学习不过一年。那时丽娟给他的感觉很有些可望不可及。她的漂亮不仅在学校,就是县城里也是出了名的。学习也好,在班上总是排到前三名。那一年全年级评出三个学习标兵,每门功课都要在九十分以上,她就是其中的一个。当她带着大红花坐在主席台上的时候,楚光只能在台下仰视着她。
记得那时丽娟总爱穿黑色的衣服,那天戴着红花上台领奖,穿的是无袖的黑色短衫配上黑色的裙子,走路时细长的手臂有节奏地摆动,便她整个的身体显得格外婀娜多姿。皮肤白如凝脂,长长的睫毛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着温柔祥和的光亮,却不轻易看到她笑,那美丽的脸显得冰冷了些,却令人肃然起敬。上中学时,楚光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对她的印象却是从那时形成的。
高考前没人怀疑丽娟能考上大学。那时考大学还很难,每年县里能考上本科的也就十来个人,但丽娟成绩那么好,考上是不成问题的,同学们私下谈论时都是这么说的,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那样出人意外。丽娟的成绩只上了中专,最后上了地区的一所卫生学校。听到这消息,楚光很为她感到惋惜。
在中学阶段,男女同学在一起却难得有机会接触,毕业后大家天各一方交往反而多起来。每年寒署假回到家乡,同学们总要在一起聚上几次,尤其到了春节,更要轮流着到各家去吃饭,这也是当地的习俗。在这样的聚会上,楚光也见过丽娟几次,但在她面前总是有些不随便,交往也很肤浅。
丽娟没考上大学,但丝毫没有减轻她在楚光心目中的地位。那时同学中有传说她给原来的同班的一位同学写过信,两人似乎好上了。那位同学原来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后来又考上一所有名的重点大学,无论长相家境还是才华都是没说的。楚光知道后很为她高兴,有一年寒假回家,在火车上正好碰上那位同学,谈起这事时他很真挚地对他说,在班上同学中,也就只有你才配得上她。那同学却不置可否,不久便听说他们俩已经分手了。
在楚光看来,象丽娟那样的好女人是应该得到幸福的。他对她却从来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明明知道她比慧珠要好许多,而他自己在那年级的同学中也被公认为是出类拨萃的,但他总觉得她不应该属于自己。在他看来,丽娟就象美丽的圣女,他只能仰视她,欣赏她。是的,他配不上她,她应该有更好的归宿,找到更大的幸福!
一年署假,他在一次同学的聚会上又见到了丽娟。喝过酒以后,大家坐在一起闲聊。楚光突然发现有一个同学竟对丽娟竟表现出过份的亲热,他竟敢当着大家的面叫她的小名!而在同学中这男人是很不值得一提的。这件事对楚光和别的同学都是很大的剌激,也把丽娟与大家的距离拉近了许多。楚光好象突然清醒过来,丽娟并不象原来想象的那样可望而不可及。
不久后的一个傍晚,楚光和知秋、建华、吴钧四位在省城里上大学的老同学聚在一起。四个人打满了一水壶白烧酒,买了些花生米、榨菜之类作下酒菜,上到岳麓山顶。在那个小亭子后面,四个人边喝酒边闲聊着。除楚光外,知秋和建华也都有了自己的梦中情人,只有吴钧还没着落。他们四人在那个年级里都被看作是最优秀的人才,其中在同学中最有威望和号召力的要算吴钧了。四人边喝着酒,相互祝愿各自梦中情人,接着不约而同地说起了丽娟。在大家眼里,丽娟是那么美丽,又是那么善良,要是谁娶上她,那是再好不过的。那些话自然都是说过吴钧听的,他们事先便没有商量,却都怀了同样的心思,还越说越来劲,越说越觉得两人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吴钧开始还有些腼腆,后来便不说什么了。于是商定,当晚就给丽娟写信,把意思表白出来。
趁着酒兴,四人摸黑下了山,来到矿冶学院的冷饮室里,边吃着冰淇淋,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这信该怎么写,个个情绪激昂,仿佛在密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这封信最终是由在中学时作文得过大奖的建华执笔完成的,却凝结着四人的智慧和情感。信写好以后,趁着酒后余勇,他们把信扔进信筒。
那时他们正上大四,丽娟则已中专毕业分配到乡镇医院当了护士。四人都怀着兴奋和不安等待着,不久丽娟来信了。语气却不象原来想象的那样热烈,根本没有谈到感情上的事。这并没有令他们失望,四人凑在一起琢磨半天,里面隐含的感情也出来了。于是开始了交往,而楚光的热情甚至比吴钧本人更为高涨。每次同吴钧在一起都要谈到丽娟,事情有了进展,他会感到由衷的高兴。
不久他们都毕业了,失去了慧珠的楚光在市里的一所重点中学当了教师,吴钧被分配回家乡,在县政府机关工作。那时吴钧与丽珠其实并没有实质性进展,楚光却很乐观。在他看来,吴钧和丽娟都是那么好,如今又同在家乡工作,还能有什么障碍!
“丽娟出事了!”朋友把这消息告诉楚光时,他惊呆了。朋友用惋惜的语气告诉他,如今在县城里丽娟的事已被炒得沸沸扬扬,说是丽娟同那个乡镇医院的医生发生过关系,还受到处分,被调到另一个乡镇医院去了。
怎么会这样?楚光看着那朋友,似乎很难相信这样的事实。丽娟,那么好的一个女孩,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马上想到了吴钧,这对吴钧肯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俩的事肯定也会泡汤的。
消息很快得到了证实,昔日的同学们聚在一起谈论起这事来,都为丽娟感到惋惜。而楚光最担心的还是吴钧和丽娟的事,他了解吴钧的性情,也知道在那个小县城里这种事意味着什么,不过他还是找吴钧谈了一次,希望他能顶住压力,同丽娟好下去。楚光心里清楚,作为一个女人,丽娟会承受怎样的伤害。要是丽娟是一个很平常的女人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太漂亮,漂亮得让人嫉妒,县里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这时候她一个弱女子,孤独无助,怎么能够在她伤口上撒一把盐?不,我们挺身而出,支持她,帮助她,不然她可能会毁了自己的!楚光的话感动了自己却没能说服吴钧,事后楚光也觉得这样做实在是太为难吴钧了,说到底吴钧不是那种很有勇气的人,再说他与丽娟的感情也远没有达到那一步,他犯不着为她作出牺牲。
直到今天,楚光对丽娟的事并不完全了解,而对于通奸之类的事情他向来都是深恶痛绝的。可对丽娟,他从开始就是很宽容的。从听到消息的那刻起,他就把她当作受害者,她太年轻,太幼稚了,经不起坏人的诱惑,再说又是生活在那么一个偏僻的乡镇里,连个象样点的男人都没有……不管怎么样,那件事并没有破坏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在他眼里她还是那样美丽,那样圣洁!不,他不能看着她毁掉自己,他要支持她,帮助她,哪怕用自己全部的一切!经再三考虑,他决定给她写封信。
他花了整整两天写那封信,密密麻麻的文字写满了四页信纸,然而他对自己情感的表白还是过于含蓄了,丽娟已经是落难的弱女子,别人都以为自己有理由去同情她,但楚光却没这么想,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拯救她。这件事发生只是使他觉得她好象离他更近了些,他不是在向她施舍爱情,倘若她能接受他的爱,那对他是一种赐与。就算她失去了贞操,但她还是她,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永远不会改变。这一生一世,能有这样好的女人相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信发出后他开始等待着,满脑子幸福的幻想。那个时候他每天傍晚都要到学校后面的山上去散步,幻想着同丽娟在一起生活的快乐,他知道这时慧珠对他未必有很深的印象,以前他与她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可在这种时候她怎么能拒绝他的帮助呢?即便她暂时不肯接受他,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有足够的耐心,相信他的诚心总有一天会打动她的。至于别人说什么,他才不管哩!到时候把丽娟调了来,离得远远的,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
然而命运再一次捉弄了他,信发出后不久,他便听到了丽娟结婚的消息。娶她的是一个在食品站卖肉的男人,年纪比她小一岁,连高中都没上过的。这件事令所有的人感到吃惊,连那些丽娟出事后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对她横加指责的人都说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楚光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光没有收到丽娟的回信,以后见面也没听她提起过。他宁愿相信丽娟是没有收到那封信的,这对他多少能有些安慰。事实上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那封信是寄到她原来工作的那家医院的,那时他还不知道她已经调离了。要是她收到那封信会怎么样?她会接受他的接爱吗?对这一点,他心里其实也没有底。不过他相信,无论从哪方面说,她嫁的那男人是没法与自己相比的。
“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白雪瞪着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责备的意味。楚光听了只是苦笑,不知怎么回答。的确,他也许真应该去找她的,可那时他的确缺乏勇气。在这方面他其实并不比吴钧强多少,他敢于在那个时候向丽娟求爱,是因为他不在家乡工作,可以把丽娟调离那个是非之地。再说,他也缺乏信心,他不知道丽娟是否真的会接受他,也就没有全力以赴。
“你说她那么好,为什么自己不去找她?”博士罗凡则用怀疑的眼光来看他,好象他与丽娟之间有什么瓜葛。
楚光不知道说什么好,上次回到家乡他偶尔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丽娟正在办离婚,回来后便想应该帮助她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恰巧罗凡也是刚刚离了婚的,便有意撮合他们。按规定,博士是可以配偶调动和户口的。也许是他过于热心了,反而引起了罗凡的怀疑。好在不久罗凡便知道了他和白雪的事,也就没说别的。
“没听说她要离婚!”楚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知秋,知秋皱起了眉头,不过他还是答应回去后找人打听一下。
“她可不是什么好女人,你别害人家博士了!”知秋的妻子的话令楚光有些狼狈,事实上他并没有把丽娟的全部经历告诉罗凡,不过到时候会对他说的。罗凡也是他的好朋友,无论如何他不能骗他。丽娟离婚的事很快被证实是一种谣传,楚光也就没再对罗凡提到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