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远方有个女儿国

我正注视着那扇窗户,过去,窗上贴的是黑纸;现在,挂上了有蓝色小碎花的布窗帘。

稀疏的小雨点落下来,怪舒服的,我仰着脸,接受更多的小雨点。我在这里站的时间够长的了,似乎也有了一点力气。试试看,果然,我可以不用扶着树了。街上的车少了,人也少了,说明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提起脚下那一堆行李,实际上它绝不能称为行李。因为它比拾垃圾的人所拾到的还要脏,还要烂。当监狱长宣布我可以出狱的时候,我伸出手来向他要一张判决书之类的东西,他误会了,他以为我要讨还入狱时收缴的衣物。其实,我入狱时什么也没带进来。监狱长压根也没想到我们这些人还会活着出去,所以对于入狱的人的衣物都没登记,一律堆在一个屋顶漏雨的仓房里,变成一座霉烂的山丘。他随便抓了一把给我,还给了我一根麻绳。我不要,我说我入狱时什么也没带。他说:别客气,我知道你已经没有家了。我说:我有一个女朋友。他叹息着摇摇头:小伙子,最可靠的朋友还是你自己!一个劳改释放犯,还指望一出狱就象凯旋而归的英雄那样受到欢迎?带上吧!放心,我不会贴东西给你,也许这些东西的主人已经不在了。我茫然地接受了他代表死去的囚友的好意,再一次向他讨个凭据。但他说:你入狱时也没有逮捕证,所以出狱时也没法开释放证,走吧!这些技术性问题就不必追究了,关键是你可以出狱,先出狱再说。我哑然失笑:一个人无端的入狱,出狱。都只是技术性问题?!

是的,我有一个女朋友。我和她有过一个甜蜜的、蜗牛壳的世界。她还曾经冒充外调者到狱中来看过我。虽然仅仅只有一次,那一次我们的相见就是我现在可以去找她的根据。她不会拒绝我。我们是患难中的知己。我们是那样的熟悉!她的习性,她的声音,她的笑,她那在最忘情的时候向我乞求吻的样子,好象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今天早上我才离开这儿。我猛跨几步,终于过到街这边来了。我喘息不止地冲上楼梯,爬到三楼。在那扇门前我喘得更厉害了。我扶着门框休息了一会儿。好多了,呼吸趋于正常。我敲敲门,门一下就拉开了。很强的灯光使我用手遮了一下眼睛。

“你找谁?”一个十分不高兴的中年妇女的声音。

“我找芸茜。”我渐渐习惯了那灯光,芸茜走过来,惊讶地说:

“啊!是你!梁锐。”她用手朝那微微发胖的中年妇女挥了一下,“这是我妈妈,还有爸爸。”她又把手伸向坐在一堆拥挤的家具中间的一个白发老头。她的父亲似乎知道梁锐这个名字,两手撑着膝头直了一下身子,很专注地看了看我。她的妈妈第一个反应是大声说:

“对不起,请你把这包东西放在门外,市长的皮肤特别过敏,万一带进来一个跳蚤就糟了!”

她帮我把那件行李丢在门外。她笑着补充说:

“放心,不会丢的,没人会要这包东西。”

我虽然一时觉得有点受辱,想想也能想得通,这包东西也实在太脏了。我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它完全失去了蜗牛壳的奇妙境界。过多的家具堆在一起,落地台灯、电扇、盘子、碗……芸茜向我解释说:

“这些都是我妈带回来的过去的旧家具……就要搬家了,那边的房子正在粉刷,很乱……”我想在她的声音里找到一点我熟悉的东西,但很不幸,没找到。我象站在旷野里一样,感到十分落寞。

她的父亲始终没讲话,她的继母自从处理了我的那包脏东西之后就隐没在厨房里了,大概在仔细地洗那双很有福气的红润的小胖手去了。这时我才经过联想搞清楚,芸茜的那个“造反”离家的继母大概又自动回来了。她这个办法倒是很叫人欣赏,整整十年,她没吃过任何苦头,到头来,又回来当夫人。还保存了这个家庭的财物,真可以说她是曲线救了这个家。最后,我才把目光落在芸茜身上。春寒料峭,气温不高,但她穿的并不多,很合体的淡灰色的薄毛料裤子,白丝绸衬衫上套着一件玫瑰红色的羊毛衫,敞着。脸上似乎很自若,但她那微微起伏的胸却掩盖不住她的内心的不平静。表情很陌生,应该公正地说,眼睛里还有些许有分寸的、亲切的暗示。但我无法想象那套衣服里还是我曾经拥抱过的那个躯体。她现在和我的距离比在牢房里思念中的距离要远十万倍。我觉得我不那么衰弱了,视觉和听觉又灵敏起来。这小屋里的确依然弥漫着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乐,这绝不是幻觉的结果,是具体的正在空间流动着的音响。但我立即觉察到这个唱片每转一圈,唱针并没跳动一下,也没出现四分之一拍的杂音和六分之一拍的延缓。——这是另一张完整的唱片。大概柴可夫斯基作曲的时候,在自己的脑海中回荡的这部曲子就是这样的速度,流畅,宏大,明丽而又悲哀……我强制按捺住由于这乐曲唤醒的我脆弱的灵魂。什么也没有说,实际上我什么也说不出,完全象一个外国军官那样,傲慢地转身走出门去,提起那包行李、象提起一只豪华的旅行箱一样飞快地走下楼去了、我听见紧跟在我的身后的芸茜的脚步也接踵而来。

“梁锐!梁锐!梁锐!”

我走到街上,听见那扇窗子也开了,芸茜的父母一起叫着她:

“芸茜!芸茜!回来!回来!”

芸茜没有理睬他们,我也没有理睬芸茜。

芸茜追上我,和我并肩,边走边说:

“梁锐!你的自尊心太强了!”

“……”我注视着眼前那两排街灯给我标示出来的路。

“梁锐,你到哪儿去落脚?”

“……”眼前的路是无限的。

“我愿意帮助你。现在,我爸爸很可能会复出……我会帮助你……”

“……”我为我自己能够健步如飞感到骄傲。

“你应该谅解我,现在一切都正常了……”

“……”一切都正常了,谢天谢地!多谢这慷慨的纷纷细雨,滋润着我的焦裂的嘴唇。监狱里可喝不到这么洁净的水,也不可能这样自由自在地仰着脸就能得到。

“我是很爱你的……”

“……”爱这个字此时从她嘴里说出来,多么不协调!如果街灯说爱,雨珠说爱,任何一个迎面走来的陌生人说爱,都要恰当得多。

“可惜我们只有爱情,别的……什么也没有……”

“……”我的脚步更轻快了。

“如果什么也没有,只有爱……但……我很爱你……”

“……”我轻松得几乎要吹口哨了。人,死得多么快!人,也会复活。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了。我们的距离也拉得越来越远,从有限的尺度很快就进入到无限之中了。多么简练,比我们的一见钟情还要简练得多!幸亏我毫无幻想!夜的黑色的刀锋割断了我身后的路。

此生我再也不会仰望那扇窗户了!我很后悔,为什么在看到窗户上挂着有蓝色小碎花的窗帘时,没有想到这一切呢?

我完全成为尘世间的一个自自然然的自由人的实体了!因此,肚子特别显得饿,也对于今晚在哪里安眠感到忧虑。

人世间是慈祥的,也很齐全,想到要吃东西,街边上就为我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馄饨店,还兼卖烧饼。身上还有两块二毛五分钱,这是97号出狱时分给我的。他是我们45号牢房第一个出狱的。在极端兴奋的心情支配下,把藏在鞋底里的全部现金拿了出来,一共十一块二毛五分钱。分成五份:每人分得两块二毛五分。不要不行,他说这是为了吉利,为了大家也会象他那样得到释放。我只好收下,他还不许说谢谢。现在正好用上。当我走进小吃店之前,确实不知道店主人和店里的食客们怎么看我。我立即想到和芸茜在一起读过的雨果的《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想到他出狱后所受到的待遇,一个被释放的苦役犯手里的法郎是买不到吃食的。那么,我手里的人民币呢?我踌躇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票子,首先想告诉经理,我是有钱付账的。食客很多,几乎没有空位子,从所有看到我的人的眼睛里,我能感觉到我自己的样子有多么脏和多么可怕。当灶的女经理是个年轻的、和气的女人。她正在用她白净的光胳膊伸进烤烧饼的缸里捞烧饼,怜悯地看着我。怜悯当然比厌恶要好得多,虽然我并不需要。她说:

“啧!啧!可怜人啦!不是从大牢里出来的,就是上访的……”

食客们立即往里挤,给我让出一张桌子。我只好不客气地坐下。他们很拥挤,我很宽松。我竭力用花钱吃饭爷们儿的口气说:

“四碗馄饨,四个烧饼。”

“好咧!”女经理故作镇静地应着,不一会儿,她和小伙计就把馄饨和烧饼端上来了。但不是四碗馄饨,而是八碗馄饨,不是四只烧讲,而是八只烧饼,整整增加了一倍。我不解地看看她。她说:

“多吃点,吃饱,一半算我的,不收钱……”

我先把食道里涌出的口水咽下去,然后把两个烧饼叠在一起开始大嚼起来。我觉察到所有的食客都放下了碗筷,停止了牙床的运动,只能听见我自己的上下牙床大幅度闭合的声音,很响。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有生以来都没吃过烤得这么脆、这么香的烧饼。在我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八个烧饼已经没了。第二步是吃馄饨,大约两口半一碗,不到十秒钟,八个空碗就摞在一起了。最后,我用我的脏手指在桌上把散落的芝麻都粘了起来,一一送进嘴里,一颗也不剩。这时,我听见了在场的所有人的惊叹。女经理轻轻抱起那八只碗,小声问我:

“你是不是还要点?”

“够了,给,这是钱。”我把我的钱全都交给了她,连同那块脏纸。因为我对人世间物的价值和人的价值一无所知了,请她给我去找零。一会儿,她把找给我的钱递给我,给我换了一张干净纸,包了一个平平整整的小纸包。我接过纸包,站起来,拉开板凳,向女经理点了点头。因为,我不能鞠躬,腰已经弯不下去了。

“谢谢!”

“不谢,不谢,慢走,慢走……”

等我刚刚走出门,馄饨店里的食客们都开口讲起话来,就象一窝蜂突然被捅开了一样,我听不见都在说什么,也不想听。

无限的路又属于我了。雨停住了,我站立在空荡荡的街心里。所有的店铺几乎都关了门,沿街人家窗口的灯光一盏盏地在减少,每熄灭一盏灯光意味着一个人,或一对人,或一家人休息了。被褥是温暖的,亲人的气息是温暖的,梦是温暖的……我听见我在向这世界大声抗议的心声:

“有我去的地方没有?有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远处有一个小小的烟纸店还开着门,在街心铺了一小块黄色的灯光。我忽然产生了吸烟的愿望。我从来没吸过烟,不知道吸烟有什么滋味。可为什么我想吸烟呢?大概是吃饱了的缘故吧!人吃饱了,要求就会多了吗。烟一定很好吸,我闭上眼睛能回想起许多吸烟人的样子。眯着眼睛,烟卷上的火星亮了,一半烟吸到腹中,一半烟从鼻孔里冒出来。包括用手指磕烟灰的动作,都体现着一种享受。我站在小烟纸店的玻璃柜台前,香烟的牌子繁多,五彩缤纷,但我不知道什么香烟最好。在玻璃柜台里面的那个小姑娘惊讶地打量着我的周身。

“买烟?”

“嗯。”我把那包钱交给她。

“什么烟?”

“呃……”我的眼前一亮,我看见了“中华”牌香烟,脱口而出地说:“中华,要是我的钱够的话,给我一包中华。”

小姑娘打开纸包告诉我:

“用不完,你这儿还有五块钱。”

“五块钱?不可能,我哪有这么多钱?”

“不信你数,一张一块的,两张两块的,不是五块是多少……”

“啊!”我知道了,准是卖馄饨的那个女经理把自己的钱给了我。我想笑,我这不成了韩信了吗!可我从来也没想过我会登台拜将呀!小姑娘给了我一包大中华牌香烟。在找给我零钱的同时,送给了我一包火柴。我抽出一枝香烟,长叹了一声,在印着“中华”两个金字的地方亲了一下,这动作吓了小姑娘一跳。

我边走边擦火柴,点着叼在嘴上的香烟。我不敢用力吸,只敢轻轻地小口小口地吸,吸进嘴里很快又吐出去。没滋味!也许我没敢长吸一口,所以没尝到滋味。我试猛吸一口,当烟进入喉咙的时候,一阵辛辣,呛得我连连咳嗽起来。好一阵才平息。我不明白,全世界会有这么多人吸这种玩意,把自己的嘴和鼻子当过烟筒!我把没吸完的半根香烟丢进了水沟,剩下的十九根香烟塞进衣袋里。

街上连行人也没有了,只有我的脚和长长的路进行着没完没了的交谈。走着走着,终于看见了一个人,象一幅石板刻:一盏破街灯,几乎要掉下来,风摇晃着灯罩也同时摇晃着灯光。一个小老头手里拿着一张拾来的破报纸入神地、津津有味地读着。光源从上而下,所以看不清他的脸。额头挡住了眼睛上的光,鼻子挡住了嘴上的光,肩膀挡住了整个身上的光,只有稀疏的白发受光最多,象一束白炽的火焰。——是一个变了形的人。当我走近他的时候,他放下报纸看了我一眼,立即又用报纸挡住自己的脸。我知道他完全可以看清我的样子,因为我身上的受光面很多。一会儿,他的眼睛又从报纸的上沿露出来。我站住了,站在他面前。他又用报纸盖住了自己的全部面目。我只是觉得他是此刻街面上的一个稀有的同类,感到亲切,这大约就是物以类聚吧!我有一种自然的聚的要求。但他却没有。当我和他隔着一张纸站了大约有一分半钟之后,他就支持不住了,收起报纸拨腿就走。这一走,他身上的光源起了变化,光射角由小而大,光度由强变弱,但他的轮廓清晰了。光射角从零加大到30度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他:桂任中!老王八蛋!我周身的血液一下就膨胀起来。于是,我向他扑去,伸出一双铁钳般的手掐住他的脖子。他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脸由白而红,拿着报纸的手在空气中乱摆,眼睛惊恐万状地、乞怜地看着我。正在瞳人里闪烁着的灵魂之光,眼看就要熄灭时,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每一根手指都软了下来。只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出现了笑意,是那种我见过的天真的、孩子般的、信赖的笑意。我把双手移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脊背上,紧紧地抱住他,在他那冰冷的腮帮子上亲了一口。老头的嘴一瘪,泪水从那双浑浊的眼眶里涌流出来。他象个娘们儿似地在我的怀里哭泣着,身子慢慢滑下去,直挺挺地跪在我的面前。也许是八碗馄饨和八个烧饼的作用,我一下就把他拉了起来,大声说:

“老头!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血都不值钱,泪又能值几文呢?怎么样,还好吗?我不问你的过去,问你的现在。怎么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在街上看报?很有趣吗?”

他没回答,似乎是一言难尽,他只把手里的报纸递给我,报纸的第一版印着华国锋很富态的那张脸,全版都是他的讲话。

“唉!”我大声叹了一口气,把报纸三把两把撕成碎末。桂任中紧张地说:

“那上头有华主席,有他的最新指示。你不知道,毛主席生前给他题过字:你办事,我放心……”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只想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一个狗窝,睡一觉。”

“到我家。”他连忙说,“我有很多房子。”

“你有很多房子。为什么还在半夜里靠着路灯杆子读报呢?”

“唉!老婆太可恶了!不让我清静。”

“老婆?怎么,又结婚了?!”

“还是那个女人,还是那幢房子。”

“又有一个美国朋友来看你来了?”

“不是一个,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批了。”

“陆陆续续地来,你就不用再搬出搬进了。”

“可不是,走吧!走!你跟着我回去,那女人可能还不敢太放肆。”

“我这一身能走得进‘桂寓’吗?”

“别逗了,小梁!走吧!”

我们两个勾肩搭背地走了。

在“桂寓”的门口,桂任中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打开了花园里的灯,屋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他开亮了客厅里所有的灯,真可以说是灯火辉煌。楼上立即有了反应,那位谢莉大声吼叫起来:

“开这么多灯干什么?你也没瞎!”

“来客人了。”桂任中怯生生地说。

“什么客人,是不是美国总统?前天装了新电表,电钱公家不管了!瘟猪!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说着他就要去关电灯,我用手阻止了他。

楼梯急响,一眨眼功夫,怒气冲天的谢莉出现在我们面前。她身上披着一件蓝条子浴衣,敞着,让你能看见她的紧身衣和三角裤以及不知道是哪个时代的吊袜带。头上带着满头的卷花器,象个愤怒的哈巴狗。她对着我从头到脚一看,立即跺着脚号叫起来:

“你们怎么忍心呀!你们这些畜生!”

老头躲在我的身后不敢答话。

“怎么了?”我平静地问她。

“怎么了?!还问我?你的脚!你的一对猪脚,怎么忍心踩在我们家的地毯上!”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双手用力比划着,恨不能撕碎我。

我冲着她呲牙一笑,轻声说:

“怎么,你忘了,脚上有没有牛粪是革不革命的标志?亏你还是造反派!”

“你是谁?”她当然能咀嚼出我的话里有骨头。

“他是……”老桂头要给她介绍,我又阻止了他。

“你是谁?”显然她已经不认识我了。人在得意的时候是很难记住什么人的,而且这两年监狱里的阴影使我有很大的改变,一个一面之识的人的确很难想得起我是谁。

“你不认识我?”我再试着问一句。

“我不认识你。”

“我可认识你。”

“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大名鼎鼎的谢莉,在东方红红卫兵造反第一司令部,第二司令部,第三司令部,‘反到底’工人造反司令部,‘霸王鞭’兵团,‘大联合’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千钧棒’战斗兵团,‘敢死队’都担任过要职……还要我说下去吗?”我记住了她的不少头衔。”

“你!”她的声音里开始有颤音出现了。“你……要揭发我?……”

“我只能告诉你,我掌握了你的全部材料……”

“全部?”

“对了!全部,包括只有一两个人知道的材料。”

“打开窗户说亮话,你要什么?”她外强中干地说。

“现在,我要睡觉。至于下一步,你等着!”

“睡觉,好,我来给你收拾一个房间。”

“不必了,我和老桂头今晚上要同床共枕。走!老桂头,上楼。”我拉着老桂头上了楼,走进那间大卧室。谢莉忐忑不安地跟着我们进来,悄悄拿了自己的衣服走下楼去了。

我随手关上卧室的门。

“怎么样,老桂头?我不是把她给镇住了吗!对付鬼就得用鬼的办法。她有一副狰狞面孔,你得有一副比她更狰狞的面孔才行。老桂头,你呀!你……我得洗个澡。”

“行!有热水。这娘们儿天天烧热水洗澡。进卫生间吧,我给你找几件干净衣服。”

我走进卫生间,放了满满一盆热水,好一个泡,从身上搓下来的油泥足有斤把重。当我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老桂头兴奋得都跳起来了。

“老弟!这就叫容光焕发呀!快!钻到被窝里,被窝里还有那娘们儿的热气。”

我钻进温热的被窝。等老桂头收拾好上床的时候,我已经支撑不住了。他问我:

“老弟,你得好好筹划一下,第一步要解决什么问题,是工作问题呢,还是……”

“不!第一步是帮你把这个母老虎老婆给休了……”这是我睡着之前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