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痴”情(5)-我为死囚写遗书

然而,还没等我的悲悯消失,心里的怒火便升了上来。

事情缘起于任飞的遗书。

木子:

你害死了我。记住,老子变成鬼都要缠你,不但要缠你,还要缠你全家人。我日死你全家人!

你的鬼丈夫:任飞

我听任飞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这些话。

开初,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接连问了几遍:“任飞,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等我彻彻底底地听清楚了任飞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后,早先那一点点悲悯的心情顷刻间荡然无存,一股热血轰一声冲上我的头脑,我涨红着脸,有些激动地说:“任飞,常言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你和木子,好好歹歹夫妻一场。你落得今天这种结局,是罪有应得。你想没想过,你明天上路了,可以说一了百了。但是木子却要带着一身的伤痕面对未来几十年的人生。假如你还有一点点天良,给她留一句对不起,让她对你产生一份宽恕心吧。”

“不,坚决不!”任飞红着双眼,说道:“就这样写,一个字都不要改!”

我是不能更改死囚的遗书的,我只能忠实地记录下他们的临终遗言。我因气愤而颤抖着手指写完遗书,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他听。

他听完,点点头。接着,他又说:“大哥,明天上午为我烧两支香(香烟),让我上路顺利点。”

我本想拒绝,转而一想,他的生命仅有十多个小时了,何必让一个死囚临终前的小小愿望成为真正的绝望呢?我用力点了下头,只说了四个字:“一定办到。”

“谢谢大哥。”

任飞又重新双目发亮地望着我。

天啊!这时候,我在他的目光里又重新发现了疑是梦中的悲悯。

他说:“大哥,你记一下这个电话号码。今后,找她给你整理头发,免费。就说是我任飞生前欠大哥的情。”

我知道“她”是指校长。我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转告她吗?”

任飞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叹口气,“唉,算了。”

次日上午,死囚任飞被执行了枪决。

后记

不久前的一天上午,我正在观看电视里的一台文艺节目。当节目主持人正在介绍“张国庆、李国庆”等演员时,我突然想起了任飞,他就是在1970年10月1日国庆节那天出生的呀。同时,我也想起了写在一张白纸条上的校长的电话号码。一阵心血来潮中,我终于在任飞的判决书里,找出了那张纸条。我将数字一个一个地按进电话里去。

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喂。”

我稳了稳情绪,问道:“你是不是叫刘晓晓?”

“对头。你是哪个?”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任飞的人?”

“他曾经是我的学生。”校长显然还不知道任飞早已死了,“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他被枪毙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要了我的电话号码,“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当天晚上十点多钟,校长打来了电话。她开门见山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通话时间中,我将任飞的死罪过程详细地给校长诉说了一遍,最后,我自作聪明地说道:“任飞希望你好好地生活下去。”

校长似乎并不领情,在听完我的诉说后,她静默了一会儿,如同开始一样非常干脆地结束了我们的通话:“他龟儿子是一个憨包鸡娃。”

今天,也就是半小时前,我因为写作这篇文章,需要核实一个无关痛痒的细节,我又一次想到了校长。我找出那张纸条,照着纸条上的号码准确无误地打进去。立刻,电信小姐用甜美的声音同样准确无误地告诉我:“对不起,该用户早已申请停机。”

我木然地放下电话,来到阳台上。天上正下着蒙蒙细雨。我将那张小纸条摊在手掌上,于是,在今天中午十二时三十七分,我轻轻地吹口气,小纸条立刻滑入烟雨迷茫的江津城。

我奇怪自己为什么心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