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纠缠他，我的身体慢慢枯萎着，如一朵花的凋零，速度之快，让我意想不到。……突然我渴望年老，坐在摇椅上，想想年轻时的缠绵，虽然放浪过，可毕竟也值得纪念。

一

七年前，我认识赵可明，并且爱上他。那年，我不过二十三岁，正是最俏丽的年龄，有大把光阴可以挥霍。

他说，我是珠圆玉润的女子。他说的时候，我正粘在他的身上，不肯下来，似一尾巴鱼。我说，我如何珠圆玉润？

他便抚摸我的皮肤，说它们是丝绸之路，然后指着我光洁的额和眼角说，这里，没有半丝皱纹。

那她有吗？我是故意这样问的。她肯定有的。

她，是赵可明的妻。

我明知他有妻，却偏偏缠住他，报到第一天，我们便用眼睛纠缠在一起，我看过谁说过一句话，女人和男人有没有故事，十分钟就可以知道的。

那天报到后，他请我喝红茶。

我们坐在茶楼里，有一搭无一搭说话。

他在报社是主任，我不过是一个小小记者。上班第一天，便有领导请喝茶，我自然是高兴。

后来我知道，这和珠圆玉润有关系。

我知自己是性感女子，那天我穿了无袖的连衣裙，轻轻裹住我曼妙身体，我身高一米六五，加上七厘米高跟鞋，再裹上那样的连衣裙，什么样的男人可以抵挡？我是故意的。

因为我一向自由散漫，我知道男人都是疼惜女人的，但我只想到疼惜阶段，我不想和谁发展成上床。

三个月之后，我却和赵可明上了床。

是他纠缠我，他总夸我珠圆玉润。

我们一起去青岛出差采访，半夜跑去吃海鲜喝扎啤，我渐渐喝多，他伏过脸来说，莉兹，为什么，你的腰这样细？

说着，他动手在我腰上摸了一把。

我觉得野火花烧了起来，一直烧。

他是背着我回的酒店，他的心跳得厉害，到了电梯里，他挤我到一角，然后问我，有没有一点爱他？哪怕是……爱他的身体？

我鬼魅地笑着，他，一个三十岁男人，有英俊面貌，况且总是幽默有趣，说不爱，怎么可能？况且，我的身体也是寂寞的，真的寂寞，陈中离开我时间有一年之久，我的身体，已经这样干渴，那曾经的缠绵让我怀念。

我的笑引诱了他，他一把抱起我，抗着我进了房间。我尖叫着，我的尖叫更刺激了他，我们在房间里追赶着，我飞着，似一只蝴蝶，把衣服一件件向他扔去，他忽然扑过来，我们的眼睛纠缠在一起，他低声说：莉兹，做我的情人吧，好吗？

那天晚上，我们燃烧好久，最后，他吓到躲在卫生间里不敢出来了。他说，你怎么这么生猛？我点了一支烟，笑着，你喜欢吗？

是陈中告诉我，女人，应该好好享受性爱，那是一个美妙的果盘，可以让女人青春永驻的。

我于赵可明而言，只是享受他。

至于感情，我谈不上，也许女人的性可以有很多次，但爱，只能属于一个人。

我爱陈中，虽然他抛弃我，娶了市长的女儿，但我爱他，他比所有男人都有魅力。

那时我真的这样想，这一辈子我只爱陈中一个人，但当我和赵可明纠缠在一起时我才发现，女人，可以有很多次爱情。

二

我们时时去偷欢，只要有机会，他便去开房间，然后给我打电话，和特务接头一样，哪个房间，多少号。

那时的我，怀着做贼的快乐，悄悄进了宾馆，装作若无其事，在宾馆卫生间里涂涂口红喷喷香水，然后推开虚掩的房门。

从门口跳出一个人来，拦腰抱住我，我们便纠缠在一起，他喜欢一件件脱我衣服，我喜欢他跳出来的一刹那。

我越来越迷恋这个游戏。

堕落，有时是件快意的事情。

二十三岁的我，在与赵可明做爱之后常常问，我美不美？是不是，她一定老得如同蔫了的黄瓜。

他便说是。

我无法想像三十岁的女人有多老，也许已经很老了。

还没有等我想像完全，赵可明的女人便找上门来。

果然是老。

胖而臃肿，有了眼袋，穿着亦不入时，腰围有二尺五？她冲过来，骂我狐狸精。我不知她找的哪家侦探，反正她知我是那个狐狸精的。

我瞥她一眼，你倒想做狐狸精呢，瞧瞧你，跟猪妈妈一样。

她恼得劈过脸来就是打，我躲开她，扬长而去，给赵可明打电话，管好你老婆，少在这里撒泼。

如果她不来闹，我倒真的不想要赵可明的，青年才俊有好多人，我何以嫁一个有孩子的男子？

他太太的闹倒让我决绝了，我辞职，然后问赵可明，给我一个答案，要我还是要她？

他开始大闹离婚，我不管，我只要结果。

女人真是狠心的动物，我看着一场戏如何收场。

一个月后，戏收场，房子车子儿子全给了人家。人归了我，赵可明跑来，献媚地说，以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也不用去宾馆了，我要光天化日下与你亲热。

我反倒觉得无聊了。

真是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我们结婚，举行了还算热闹的婚礼，大家说赵可明好有能耐，可以娶这样的妙龄女子，他灿然一笑，谁不爱吃鲜桃一口？

从此，我们过起夫妻生活。

三

七年之后，我亦是三十岁女人。有六岁小女儿，围绕膝边。

而赵可明，三十七岁，身体有微微发福，他辞职，开一家贸易公司，我早做了全职太太，相夫教子。

七年中，我起初过柴米夫妻生活，我们日日缠绵。他说，终有一天，会死在我身上。

那时我是甜蜜的，他依旧叫我小妖精。

小妖精是他对我的昵称，做爱时，他常常一声声这样叫着我。他让我的骨头都酥掉，你知道骨头酥掉是什么感觉吗？就是想软软地倒在他的身上，一生一世。

其实，我是在婚后爱上的赵可明。

我们共同创业，怀孕生子，一天天，柴米油盐。当孩子六岁时，我看镜子中的自己，哪里有当年曼妙的影子，我的腰围从前是一尺九，如今是两尺五。

我想起那个女人，那个当年骂我狐狸精的女人，她还好吗？

我们是在家乐福超市遇到的，都推着购物车，我们在交款台前相遇。

三十七岁的她，更显衰败之姿，我想说句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她的筐里，有好多打折卫生纸，我买了SK�II。我怕变老。

但多好的化妆品都不能让我的美貌驻颜。

我早已不是狐狸精，换上围裙，我也是人家太太，要煲赵可明爱喝的汤。

做了有钱人，他的架子水涨船高，但在性事上，却是一日不如一日，我们从每日谈，到半月谈，再到月刊。最后，我们分床睡。他说，神经衰弱得厉害，想一个人清静一下，生意场上，竞争很是惨烈。

我不再纠缠他，我的身体慢慢枯萎着，如一朵花的凋零，速度之快，让我意想不到。

我的全部心思，放在女儿思楠身上，买了最好的钢琴，带她去学英语绘画舞蹈，不然，大把的时间我如何打发？

日子总要过下去。

而青春，总有一天会成为过去的。

突然我渴望年老，坐在摇椅上，想想年轻时的缠绵，虽然放浪过，可毕竟也值得纪念。

四

中午，我一个人睡午觉。

有门铃猛摁，我让保姆去开门。

是一个年轻妖艳的女子站在外边。

比我当年更俏丽，穿吊带露脐装，我打量她的腰围，也不过是一尺九，她嚼着口香糖。我冷眼说，小姐，你应该注意礼貌，我疑心她是来卖保险的。

她打量我，说，果然是老了。

我说你说什么，找抽？

她得意地坐在沙发上，然后说，你的老公说你老得连做爱都没有激情，一看，果然像性冷淡的女人，你看看，脸上怎么这么多的皱纹？

我气得脸都黄了。

什么时候，赵可明又暗渡了陈仓？

怪不得要分房睡，他哪有精力再应对我。

是我单纯，以为他拼命得来的女人会珍惜，原来他还是老样子，喜欢的人就会把她搞到手。

你要和他结婚？我问。

你才结婚呢，女孩子抽出一支烟，笑着，我想要他的钱，或者你出，他不肯给，我只好来找你，我肚子里有他的孩子，至少一百万，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们一家。

我只感觉从头凉到脚，你信这世界上有轮回吗？只是现在的女孩子连婚姻都觉得费事。

那是你们的事。我冷冷地说，现在请你滚，小狐狸精。

骂完我呆了，曾几何时，别人这样骂过我的。她笑着，说，你是老狐狸精，我是小的，小的，总比老的招男人喜欢。

我伸出手去，却被她抢了先，她甩掉我的手说，希望尽快把一百万给她，否则孩子生下来，更难看。

五

我提出离婚，赵可明笑我，你还提离婚？当年我就傻了，根本不应该离婚，离婚才是男人干的最傻的事，现在谁搞婚外情还离婚，真是弱智。

他说的话让我心寒，甚至，我都哭不出来。他拍拍我的肩，你已经三十岁了，离了婚去找什么样的男人？我前妻就是例子，你愿意过清苦的生活，买打折的洗衣粉和衣服？我一不缺你吃二不少你穿，钱你也随便，我想，你应该知足。

这些话说出来，我知我和他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了。

我没有再提离婚，我亦不去管他如何摆平那个女孩子，既然无所谓了，我想他有的是办法摆平她吧。

只是我们形同虚设的婚姻仍然显得那样热闹，人前，仍然是模范夫妻，孩子面前，他亦伪装得好。

而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演戏，演员上了场，由不得自己了。甚至，我的眼泪，都没有人可以看得到。

唯一可以看到的人是赵可明，但我不愿意展示伤口给他看，他不配，不配看我的眼泪。

是我自己选择这样不可回的道路，谁亦不能拯救我。

我们还是过了下去，看上去一团和气，底下暗流汹涌。

我不知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

只觉得镜子中的那个女人的脸在一点点变形、变老，所以，很多时候，我会蹲在镜子前，像个孩子一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