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校花们

元旦前几天的某个课间,当《亚非拉近代史》的任课老师杨教授走下讲台和在前排就座的几位同学聊天的时候,班长张有志忽然鹊巢鸠占地走到讲台上站住了,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教室里闹哄哄的,虽然有将近一半的同学在争分夺秒地看书,可更有超过一半的同学正前后左右起劲地聊着天,话题之杂一如大多数的课间十分钟。张有志压压手想请大家安静下来,可是没人理会他,无奈中他只好开金口说话了,“大家能不能安静一下,有一件事,我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幸亏他不止说了一遍,而且声音还挺大的,否则仍旧没人理会他也不一定。待大家终于安静下来了,张有志这才如愿以偿地把他的想法给说了出来。几年来一直担任着班长职务的张有志原来想组织一个班级元旦联欢晚会,时间就在元旦夜。

张有志是这么说的,“咱们班也就大一的时候搞过一个元旦班级联欢,之后就再也没搞过类似的活动,这两年除了上课,大家就都只顾着自个学习、谈恋爱,要不今年再搞一次?大伙说呢?”

结果赞成者有之,反对者有之,不表态的沉默者也有之。于是大家商量得很激烈,甚至吵了起来。相持不下的结果就是由全班同学举手来决定。

那张有志在台上道:“赞成办联欢晚会的请举手!”

教室里刷地举起了一片森林般的手臂。张有志默不出声地点了点,“好像过半了。”

但他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接着说:“反对办联欢晚会的请举手!”

教室里仍然是刷地举起了一片森林般的手臂。张有志仍是默不出声地点了点,“好像也过半了。”

顿时有一些人笑了起来。稍顷,大家又听见赵望东发了句很响亮的疑问:“是不是有些人两次都举了手?”

直到那些被逗笑了的女生收住了或正常或夸张的笑声,张有志这才说:“都是我不好,和大家开了个玩笑,其实赞成的票数要多一些。”

但是反对的同学不同意了,刘沛阳就是其中的一位,这位以学习成绩好著称的青年学习家是这么说的,“不对,显然是反对的人多于赞成的人,我要求重新数一遍!”

因为意见不一致,教室里又嗡嗡起来,大家争执不下,结果这事还真只能用重新进行精确统计的办法来决定,并且刘沛阳还被反对派推举出来与张有志一起计数。最后的统计数据表明,反对的票数比赞成的要多两票——这也难怪,今年的春节是在1月中旬,比往年要早许多,相应的,期末考试也就比较早,过完元旦就开始了。都到眼下这时节了,可很多人却复习得还不够充分,包括刘沛阳这种对学习极认真的人在内,哪有心思联欢呢?如此,反对的阵营空前强大了,也难怪张有志的提案要被否决了。晚上在宿舍里谈起这事的时候,张有志就质问刘沛阳白天为什么反对自己,刘沛阳呢,就批评张有志事先没和大家商量,有点脱离群众,刘沛阳甚至还引用了一句诸子的话“鱼不可脱于渊”来说事。两个人争执了一番,最后又都笑了。其他的人都保持中立而没有参与他们的争执,不过最后也都笑了,大家的结论是张有志当官当入迷了,考试都兵临鼻子下了,还要搞什么政绩,云云。期末考试确实是逼近了,校园里的学习气氛格外的浓。胡凸自然也不例外,除了一日三餐在食堂,晚上睡觉在宿舍,其它时间他可是全搁在教室里争分夺秒了。不过,即便考试这样的近在眼前了,胡凸却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心事。那天晚上与贺兰见面时的冲动表现胡凸是不会忘记的,他想自己应该去找找她了,否则贺兰怎么知道他胡凸并没有放弃而是打算继续努力呢?于是元旦那天中午,当胡凸在学校的公告栏上看见学生会组织的元旦特别狂欢舞会的海报时,他就有了主意,对!还是约她去跳舞,本来就是在舞会上认识的嘛!胡凸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晚饭前就跑去找了一回,也许他来早了点,贺兰还没回宿舍呢。于是他跑进食堂以最快的速度填了填肚子,然后又站到了贺兰所在的楼下。不知为什么,贺兰还是没回来。黄昏的天光渐渐消弭了,夜色渐渐地笼罩上来,虔诚而执着的胡凸却并没有离去,他希望从楼门前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望见她。可恨天公不作美,任胡凸顶着凛冽的寒气和往来穿梭的女生们好奇打量的目光在楼下足足守望了半个多小时,终也没能寻见他的女神。胡凸于是想法叫下了贺兰宿舍里的一个女生问究竟,结果还就找对了,这女生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贺兰的好朋友,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可以转告她。”胡凸想恐怕非得和贺兰本人面对面地交流才好,于是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想约她去跳舞呢!我吧,在这里可怜兮兮等她快一小时了,你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吗?”

“是吗?这个情节我可以转告她没问题。”女孩揶揄地笑一笑,说:“她晚饭前后就没回宿舍,我也没见到她”,女孩眨眨眼,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中午我倒是听她说过晚上有安排,不过具体是什么安排,我就不清楚了。”胡凸还想进一步打听出点什么,可刹那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向她道了谢离去。

胡凸回宿舍呆坐了一会,身子才渐渐暖和起来。他在猜测,贺兰是不是和她那所谓的男朋友到校园的某个角落里约会去了?或者上外边餐馆吃饭去了?或者就是上舞厅去了?胡思乱想了一番,胡凸终于醋劲大发,他只觉得心里怪怪的,他想自己眼下在宿舍里念叨她,可她没准正在哪个角落里和那狗日的男友拥抱接吻呢!这么想着,他就知道自己今晚是无法再学习了,于是他决计去舞厅发泄发泄。自打上次在舞厅里和贺兰消魂地舞了一回,胡凸就没再上舞厅了,而现在,旧岁刚刚消散,新年刚刚来临的现在,他胡凸终于再一次地走进这灯火明灭的暗淡空间里来了。

胡凸在努力地驱散自己心中的失意,他刻意地表现得很有兴致,他大方地邀请女孩共舞,他充满活力地摆动身体应和着强劲的迪斯科舞曲。事实上效果还是不错的,几曲毕了的时候,他就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情好多了,那莫名的烦恼似乎已被暂时地忘却了,并且他开始注意舞厅里的女孩子了。学生会组织的舞会还真行,来的人非常之多,而且门口陆陆续续还不断地有人向把门的学生会文化部所属的低级别干事出示学生证进来,特别令人振奋的是,舞会上的女生总体质量颇为喜人,透着股精选的劲儿。胡凸很快就盯上了一个容貌清新秀丽、体态略显丰盈的女孩,他漫溯过去,成功地和她说上了话,然后就拥着她下了舞池。正方形的舞池里人满为患,上百对舞伴几乎是肩靠肩、背贴背地搅拌成了一团,最挤的时候甚至是谁也周转不开谁也动弹不得,大家差不多是在原地踏步踏。尽管如此,所有的人却并不介意,甚至因此情绪更高气氛更热烈了。一支曲子并不太长,胡凸和他的舞伴颇投合地一边聊一边跳。胡凸抓住机会和她套近乎,说自己叫胡凸,来自某省,历史系的云云。舞伴笑笑地听他说,末了就告诉他说,她是大一新生,和他是系友,也是历史系的,而且她和他是本家,也姓胡,叫胡梦蝶,来自广州,但不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若论原籍,和胡凸还是同乡呢!胡凸闻言暗喜,迎新年就是有运气,系友加老乡加本家,三位一体,又遇上有缘的姑娘了!胡凸于是接着和她套近乎。舞曲震天响的时候,他们就不说话了,只专注于跳舞,舞曲声轻柔起来的时候,他们就伺机说上几句,感觉倒也挺好的就是。一曲毕了的时候,胡梦蝶并没有走开,于是两个人接着跳下一曲,接连好几曲,胡梦蝶都没有接受别人的邀请,而是始终陪着他跳。胡凸心里感叹:系友、本家、老乡这三位一体的关系乃是多么难得的缘分啊!不过胡凸又琢磨,那么除了这种面上的缘分,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呢?比如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生和她性情投合?比如胡凸同学还有点个人魅力?这些也很重要的就是。胡凸对自己还是很自信的,他终于不再胡思乱想,只是更来劲地搂着她跳啊跳。舞会渐渐地在向高潮挺进,舞厅门口还在不断地进人,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跳到后来,因为前后左右的拥挤,他和她几乎是胸口贴着胸口地静止在了舞池中央,好在很多对舞伴都陷在这样的境况里了,因此并没有人觉得有多尴尬。胡凸也没觉得自己尴尬,法不责众嘛!关键的是,自己所拥着的是这样一个性情温柔可人的女孩儿,他心里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要在平日里,上哪儿也找不到这样的好机会哩。胡梦蝶呢,似乎也颇有些兴奋,毕竟是个大一新生不是。于是他和她忽然就变得很亲近,乃至有了种相拥在一起亲热的恋人的感觉了。胡凸的心里自然有一种说也说不出的、压也压不住的喜悦在洋溢,胡凸不禁为自己今夜的舞厅之旅感到庆幸起来,摆在眼前的,不又是一段很好的缘分吗?因为有了前车之鉴的缘故,胡凸是绝不想重蹈覆辙了的,他和她彼此间一旦有了些基本的了解,接下来他就想单刀直入地向她提问了,他想问的那个问题是什么呢?很简单,就是:“你还没有男朋友吧?”可胡凸因为近距离地看着眼前鼻子下这个可爱女孩的时间长了,他反倒觉得不太好开这样的口了,好几次他张了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他想,大一的学生总不会个个都交男朋友吧?胡梦蝶可不是艺术特长生,绝不会参加什么艺术冬令营乃至碰出什么火花来的。再瞧胡梦蝶的模样吧,多么清纯,多么青春啊,如此的豆蔻年华,肯定还来不及交男友的。琢磨到这里,胡凸终于拿定了主意——还是别扫兴了,人家小姑娘正来情绪呢,这么唐突地问上一下,再好的感觉也会被破坏的,再美妙的气氛也会被消解的,想排除疑虑探究竟什么的,都留待下回再说好了。应该说两个人还是有感觉的,否则也不会一连跳上好几曲。不过毕竟是初次相遇相识,交谈还是节制一些的好,况且,在这样喧躁的环境里说很多的话也是比较累的,嗓子都能嘶哑了,终于两个人什么都不说了,只是默默地跳舞。当又一曲终了,当两个人再次地退到场边等待着下一支舞曲响起的时候,意外的事突然发生了,一股不知从哪个方向涌来的莫名其妙的人潮猛然冲来,这偶然相遇的一对儿男女只在刹那间就被冲散了,胡凸手心里本来是捏着胡梦蝶温软的手儿的,只在这一瞬间,那种来自一个可人女孩儿的脉脉的热热乎乎的体温也就随之丢失了。胡凸无奈地随着人流在舞厅里不知东西地飘荡了一番,任他怎样踮着脚扬着颈项四下里打望,却始终也打捞不到胡梦蝶梦呓般的脸庞。在变着法儿狂欢的拥挤不堪的人堆中,胡凸一会儿被上百人搭建而成的几列满场子里胡杵乱蹿的“人造火车”撞了个正着,一会儿被齐跳很俏的24步集体舞的大型方阵卷在阵中晕头转向。狼狈不堪的胡凸渐渐失了斗志,他不再与舞厅里的大局较劲了,于是便轻松下来,轻松如一只做梦的贝壳被海浪给悄悄地扔上了海滩,他定睛一看,原来自己被大家搁在舞厅门口了。胡凸望望舞厅深处,灯光闪烁,舞曲狂扭,人潮澎湃,舞会正在冲顶呢!他就着厅外清扬的寒气想了想,还是撤吧,反正已经和胡梦蝶建立了良好的外交关系,也没必要整晚都缠着她不松手,从明天起就可以随时去找她嘛!现在离开这舞会,姑且算作是学生会给自己安排的适可而止或见好就收,这个样子,两人间的状态可谓是不松不紧,余地也很大,这不挺好吗?胡凸想妥了,就在夜色的掩护下毫无愧色地撤出了他视之为情场的舞厅。接下来的日子,心情不错的胡凸学习效果蛮不错,他重新找到自己原来的状态了。

期末考试一门接一门地进行着,胡凸感觉还行,这个学期虽然多了些情事的纷扰,可最后一周时间的短暂突击效果不错,又为自己捡了些分回来。看来,期末考试的成绩不会有什么下降——考场老将还就是考场老将,毕竟是大一、大二两个年度奖学金的获得者嘛,任情场风云如何变幻,任心底的春意如何闹腾,胡凸可都是雄风犹在啊!不错不错。胡凸在考试行将毕了寒假行将光临的那天先兀自进行了一番自我表扬,然后就掂量起贺兰和胡梦蝶在自己心里的分量来。贺兰外形靓丽逼人,端庄又温婉,其雍容气度在女孩中可谓少有人能与之并肩,以至令人在她面前会不自觉地生发出自惭形秽的自卑感来,但她好就好在善解人意,很能体察人的心境,并能温情脉脉地将自己的海拔随时调整到与你一样的高度。胡梦蝶外形清新秀丽,性情温存可爱,平易和顺,因为很放松,所以交往不累,并能在不知不觉中赐人以同样的一份放松,沟通起来恍若一个打小就很熟悉的邻家女孩,绝没有距离感和障碍感,只有面对面的愉悦和欣然轻摇你。胡凸只剩下明天最后一门选修课的开卷考试了,所以他可以很安泰地躺在宿舍里自己靠窗的上铺胡思乱想了。这正是午休的时间,上午刚考完一门,按说大家都还是有点疲劳的,可除了胡凸躺在床上之外,宿舍里的其他人却都没有午休。六个人,有一半人不在,还有归心似箭的两个在收拾行李,这两位订的是明天的车票,一早就嗷嗷地叫着就要解放就要回家过年了,这会儿正撒欢般地翻箱倒柜哩。胡凸睁开眼瞅了瞅正搞笑的刘沛阳、龚立德一小会,然后眯了眼继续清理自己的思绪。窝火啊,贺兰竟然有男朋友了!这么好的姑娘,真可惜给一坏小子占了先手,不过她应该还是很纯洁的,少不更事,误入狼手,可以原谅,我当尽力把她救出狼穴才不枉与她有缘若此。至于胡梦蝶吧,十有八九连初吻的滋味都没尝过,真可谓是一字未落的优质白纸啊,可喜的是我已经认识她了,这份洁白应该就等着我来书写了,看来老天还是有眼的嘛!这么想着,胡凸渐渐地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是啊,这俩姑娘都好得不行,可自己到底该把火力对准谁呢?照在宿舍里的冬日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发生了位移,那温煦的光块已经从他的胸口挪移到了他的脸上,无所事事的胡凸想啊想,愁啊愁,终于睁开了双眼,他拍拍自己的额头,感叹道:有了!胡凸决定马上就去找贺兰,下午的阳光多好呢!他想约她到校园的湖边去走走,好好聊聊。他一个仰卧起坐利索地坐将起来,翻身下床,穿戴停当了,乃出门寻人去也。遗憾的是,贺兰仍然不在,胡凸被告知,她已在今天上午上车回家了!胡凸不禁感叹:唉!仅仅晚了几个小时啊!这事得寒假之后再说了。胡凸正要离开呢,转念一想,胡梦蝶不也住在这个楼吗?干嘛不找找她呢?是啊,自那次在舞厅里失散之后,还一直没见到过她呢,也该找她叙叙了。还好,楼长阿姨一传呼,宿舍里就有人答应了,胡梦蝶在宿舍!于是胡凸在楼门外等待。看来胡梦蝶对他印象还比较深,她从楼门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嘛。两个人先是相互问好,然后就说起元旦舞会的情形来,胡凸说了说自己当时的情况,又问她后来怎样了,胡梦蝶说她也差不多,被人潮冲散之后,她很快受到了别的男生的邀请,跳了一、两曲交谊舞,接着混杂在人堆里胡乱跳了一会集体舞,然后就回宿舍了。胡凸闻言,哦了一声,接着又以赞美的口吻表白了一番自己对她的特别的好感,胡梦蝶不说话,只是笑着领受他的讨好般的言辞。末了,胡凸又转换话题说起了眼前的事,他说自己只剩明天的一门开卷考试了,他说自己订的是后天的车票云云,然后就问她考完了没?哪天回家?胡梦蝶说她今天上午刚考完最后一门,订的是明天的票,不过已经退了票,因为老爸几天前来北京开会,到后天才结束,她会和父亲乘当晚的同一趟车回家。胡凸不禁关切地问,车票这么紧,后天的票还能买到吗?胡梦蝶说不用担心,她父亲所在单位的驻京办几天前就已经预定好了,末了还问他,“马上就放寒假了,你今天来找我,是来道别的吧?”“不止。还有另外一件事,你猜得着吗?”胡凸打了一埋伏,但他并没有真让她猜他的意图,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接着说:“昨天我在公告栏看到海报了,明晚大礼堂有一部很好的电影呢,怎么样?我请你去看一场?”胡梦蝶并没有问片名,她略略犹豫了一下,究竟还是答应了:“好啊,考完了放松一下也好。”

胡凸于是说:“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明天晚饭后来找你。”

胡梦蝶朝他笑了笑,点头应约。

当晚,胡凸还是习惯性地去教室上了自习。尽管明天要对付的不过是一场开卷考试而已,可胡凸心里有数,因为去听讲座之类的缘故,这门课自己就没上过几次,如果做题时连答案在书中的哪个位置都找不着,那岂不是很可笑?所以还是要临阵磨枪把教材大体地翻一遍才好的。况且这门选修课毕竟也算一门学问,最后花一个晚上掌握掌握也不是坏事,毕竟考完之后就很难说以后还有什么机会再与之进行这样的亲密接触了。于是胡凸一丝不苟地把全书过了一遍,效率还很高。自习结束回来,却见宿舍里热闹得很,弟兄们围了一桌子在打牌呢!胡凸觉得人数不对,细一看,原来隔壁宿舍也有两、三位坐在旁边当军师,再细看,却见本宿舍几位干将下巴上都贴了些“胡子”——所谓的“胡子”,就是把撕成的长纸条用糨糊粘在下巴上——比如张有志下巴上就飘着有代表三根胡子的三片长纸条,估计他已经输三回了。因为正在兴头上,胡凸的进来并没有引起大家特别的注意,倒是正要出牌的张有志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把举在半空中的一把牌甩在了桌子上,口里叫道:“四大天王!”看来,这牌局用的是两副扑克呢!张有志不等大家的惊叹和怪叫跌落下去,紧接着又得意洋洋地向众牌手挑衅道:“谁要得起!!谁要得起!?也他妈该我争一回上游了!”说完,张有志就把手里剩下的一撂牌摊在了桌面上,“我一手的连牌,得,全走光了!”胡凸看明白了,兄弟几个在玩“争上游”呢,多古朴多小儿科的玩法啊,光观战就够让人返老还童的,胡凸于是搬了条高凳挤着大伙坐下了。“嘿,你手气真不错,居然抓了四张王!”下巴上粘着两根“胡子”的赵望东感叹毕了,又问:“有人要没有?没人要我就接着出牌了。”话音未落,赶紧的就出了一张小牌。

张有志满脸喜色道:“皇帝轮流坐,我都连输三盘了,也该时来运转了!”

坐在张有志对面的刘沛阳截住赵望东道:“慢着!我还没应呢,你怎么这么快就出了?收回去收回去!我要,四个六炸了!”

赵望东不同意了,“牌都出了,落地生根!谁叫你动作不快点!?”

下巴上仅有一根“胡子”的刘沛阳反驳道:“是你做贼心虚,故意出得快,哪是我慢!?不行不行。”

赵望东争辩道:“我的牌都暴露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刘沛阳反击道:“你这个道理说不通,你不收回,那我的牌岂不是暴露得更多?”刘沛阳转而望向别的脸庞以争取支持,“大家说说,刚才是谁想溜小牌故意出得奇快!”

下巴上也粘着两根“胡子”与赵望东有着同等级危机感的龚立德表态说:“赵望东收回吧,你刚才确实出得快了,大家都没表态呢。”

坐在张有志旁边观战的隔壁屋的武亮也说:“那张小牌确实应该收回,打牌讲的是实力,而不是靠动作的快慢。”

武亮同屋的小李子也赞成应该是赵望东收牌回来。另一位对门的观战者笑而不语。张有志也许意识到如果赵望东输了对自己更有利,于是也表态赞成大多数人的意见。至于胡凸呢,不但没说话表态,反倒趁机走到自己的床边把书包撂在了床上。胡凸看见王跃洋躺在床上看一本英语辞典,就知道他是在背单词扩大词汇量,就走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呵!还这么用功呢?”王跃洋冲胡凸笑一笑,答非所问地说:“回来啦!”

胡凸提议:“等会咱们下盘围棋怎么样?”

王跃洋笑笑:“没问题,过一刻钟,等我把这点东西看完了?”

胡凸也笑笑:“就依你的吧。”然后回到桌边的人堆里。

赵望东不太高兴自己的孤立态势,他想继续跟人理论,一时却不知该怎么说该和谁说,稍顷,却见他冲武亮笑道:“咱们那事早过去了,你别不是还在跟我较劲吧?”

外型不如赵望东俊朗但体格比他还健壮的武亮的回答也带着笑,“犯不着,我这是就事论事——那事儿我都早忘了,你怎么还提?”

两人都有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模样。大家都是明白人,看看气氛不对,乃不动声色的两边安抚以平息隐约的事端,两人好歹是没有进一步拌嘴交锋。张有志为此还改变了自己的立场,一个劲地使眼色示意刘沛阳退一步海阔天空。结果刘沛阳还真发扬礼让精神主动收回了自己的牌。可几个回合下来,最终却还是赵望东输了,于是赵望东的下巴上又添了一根“胡子”,有三根了,正好和张有志一样多。洗牌的时候,胡凸问正在看牌的刘沛阳,“什么样的情况下才钻桌子?”

刘沛阳甩出一张牌,这才抬眼望了一眼胡凸,道:“够五根‘胡子’了就钻一回。”

胡凸接着又问:“是这样啊,那今儿晚上都有谁钻过桌子了?”

张有志插话说:“胡凸你行行好,别问了行不?告诉你吧,就我一个人钻过呢!”

胡凸笑说:“瞧瞧瞧,钻桌子你也带头!”

张有志也笑,“也就是带个头吧。”

胡凸说:“要我说,这回还得是你来钻。”

张有志笑说:“谁知道呢?听天由命吧。”

事实上,接下来的几盘张有志并没有输,仅仅出现过几回有惊无险的情形而已。第一个达标凑够了五根“胡子”的是赵望东。战绩既如此,那就没得说,钻桌子!

赵望东倒是没觉得什么,只说“既然输得明明白白,那就应该钻得痛痛快快”云云,然后在大家狂野的起哄声中,身手敏捷地从桌子这头探下身去,两掌撑地而行,只一眨眼的工夫就从另一头钻了出来,因为个头高,看起来就仿佛一只巨大的穿山甲从洞中出来寻找食物。大家开怀地笑着,兼以喝彩鼓掌,唯有武亮不笑。重新开战没多久,武亮伸伸懒腰,走了。武亮拉开门出去的时候,正好又有两、三个隔壁宿舍的同学涌了进来,嘴里还惊喜地感叹着:“这儿也有牌局呢!”

坐在门口这边的胡凸代表牌友们热情地招呼他们,“人越多越热闹,来吧,这边坐,这边坐!”说完就起身让了座位。胡凸踱近王跃洋,很突然的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英语辞典,“不准看了,来,下围棋!”

王跃洋笑笑,“你就不怕我又杀你一个落花流水?!”

胡凸把围棋盒子寻摸出来,一边收拾一边说:“先别吹,咱们从来都是有输有赢,我可不是前一阵子的我了,今晚上我叫你领教一下‘宇宙流’的厉害!”

王跃洋问:“谁执黑?”

胡凸答:“你执吧。”

王跃洋谦让说:“还是你执吧。”

胡凸点点头,“行,我执就我执。执黑先行,接招吧你!”说完就在角上落下一子。

王跃洋在对角上落下一颗。

两人一招接一招地下开去。

一宿舍的人闹到夜里一点多还没有罢休的意思,终于有人嚷了句:“明天上午还有一门考试呢!别起不来啊!”大家这才醒悟过来,于是休战睡觉。

第二天的考试非常顺利,胡凸和许多人一样提前半小时就交卷出来了。胡凸本来还想和王跃洋接着下两盘的,可这厮中饭都没在学校吃,考试完就直接收拾东西回家了,北京人回家就是利索。下午宿舍里仍然有一桌人在玩牌,混在人堆里甩老K的胡凸并没有忘记晚上的约会,他半道儿把位置让给了坐在旁边观战的隔壁宿舍的同学,然后收拾了衣物去公共澡堂洗澡。遗憾的是,当天傍晚胡凸如约去找胡梦蝶看电影的时候,事情却又起了变化。小姑娘胡梦蝶第一眼见到胡凸就急急的面露愧色地说了一句:“抱歉抱歉,我不能陪你去看电影了,今晚我爸要接我去办事处那边住呢。”胡凸觉得有点突然,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并以商量的口气道:“看完电影再去也不迟吧?”

胡梦蝶一脸无奈地说:“他已经来了,刚到的,在那边等着我呢。”说着她下巴朝十来米开外的花坛处扬了扬。胡梦蝶从楼门里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两袋子东西,胡凸本来有点疑惑,听她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胡凸顺着她的示意朝花坛那边望了望,确实有个四十多岁的男同志等在那边,想到那个人是胡梦蝶的父亲,胡凸不觉感到很亲切,只是距离稍微远了点,不过这样也好,否则自己会比较尴尬也没准。胡凸于是不再争取了,他很快就从不易察觉的沮丧里释放出了大度的笑容,他对她说:“那好,咱们就下学期见吧,祝你一路顺风!”胡梦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想看电影的,不过没办法,那就谢谢你吧,也祝你回家一路顺风!”

两人于是挥手再见。

胡凸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立在楼前的空地上静静地站了一会,直到目送胡梦蝶和她老爸把大大小小几个包塞进车里上了出租车离去,这才独自赶往大礼堂去看那部经典的《罗马假日》。

虽然没能和胡梦蝶一起去看电影,可胡凸的心情却是很好的,因为下个学期对他来说可谓充满了美妙的希望。回家的路上,胡凸和同行的肖常胜、林智高等两、三位老乡一路说啊笑啊,算命呀打牌呀,过得还挺快活,尽管车厢里人满为患、空气污浊。如果能侃的吴兆伟也一块走的话,那就更热闹了,可他已经毕业了,上班的人嘛,自然放假晚,哪有这么长的寒假呢。不过几个人倒是也聊到了吴兆伟,在打牌打累了开始聊天并聊到爱情话题的时候,肖常胜说他真行,把任课教授的女儿都搞到手了,只可惜他签证不顺利,结果那女生比他先出国了。林智高则说咱们不用担心人家,他吴兆伟不是正在继续奋斗嘛,迟早也要出去的。既然大家都说到了,胡凸也就跟着说几句,胡凸说吴兆伟肯定能出去,他不是把自己租的房子命名为“牛郎居”吗,取得多好啊,牛郎固然与织女分隔遥远,可牛郎织女最终会在鹊桥上相会的,这证明了他的信心,云云。后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列车上的人统统迷糊过去的时候,胡凸却睡不着,他在想自己的心事,他想到菲儿心情就有一点复杂,这不,寒假一到,又要见面了,真一见面,又该以怎样的状态来面对?之后胡凸又想到了贺兰,再后来就想到了胡梦蝶,胡凸想,即便贺兰那边没戏,可还有一个胡梦蝶呀!也许开学以后就能开始一段崭新的恋情?胡凸于是一个劲地思念胡梦蝶,这使他感到了兴奋。胡凸回到南山县城的家里度寒假,除了春节期间搭车到地区行署所在地江远市和高中那帮同学们聚会了一回,之外就很少再出门。呆在家里的胡凸整日里除了看书看电视,或者在心里念叨一番贺兰、胡梦蝶呀什么的,有点印象的也就是听父亲谈他开办律师事务所的计划了。胡凸的父亲胡青山是县法院的法官,已经到年龄了,过年前刚退的休。精力仍然充沛的胡青山怕自己退休以后闲不住,乃打算开春以后办个律师事务所,于是在假期这些日子里断断续续就把这事给回到家的老二胡凸说了个大概,似乎想看一下他的反应。可胡凸对父亲“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情怀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让胡青山不免有点失望。胡凸的哥哥胡青云在省城上的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工作,学的不是法律,干的也跟这个行当没关系。胡青山很希望老二胡凸能子承父业,所以胡凸当年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胡青山让儿子第一个填的就是神州大学那两年最热门的法律系,可惜儿子实际的分数比预估的分数略略少了点,没能被法律系录上,结果在校内给调济到了比较冷门的历史系。还别说,胡凸各门功课的高考成绩还就属历史分数最好,更重要的是,他对历史本来就极感兴趣,这个结果对胡凸来说可谓是歪打正着,胡凸高兴还来不及呢。也难怪大学期间胡凸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这是他感兴趣的专业啊;至于法律专业嘛,因为填过志愿,胡凸对这个专业也就比别的专业要多一些关注,甚至从大二时起还选修了一些法律课程。在胡青山看来,胡凸既然选修过几门法律课程,那就说明他对法律也还是有些兴趣的,那么,照理,胡凸就该对自己这个办律所的计划感到兴奋才对呀,可不知为什么,胡凸的表现却是这般疲软。因为暑假的事,这个寒假胡凸和菲儿谁也没主动地去找对方,两个人是在大年初五高中同学的新年聚会上见面的。虽然已经分手了,可毕竟好过两年不是,爱情不在友情在——有什么抹不开脸的?再说了,撇开恋人这一层关系不说,毕竟也是同窗三年的高中同学嘛!结果两个人见面时竟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常言道“好合好散”不是?胡凸因为自尊,因为有所准备,更因为心里似乎已有了新的目标,情绪还不错,所以两人猛一见面的刹那间,菲儿见到的胡凸竟然是笑呵呵的,很乐观很开怀的样子,跟暑假比起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这显然是菲儿没有想到的,但菲儿很快就作出了适当的反应。两个人都友好地冲对方笑笑,并同时向对方说:“你好!新年好!”其情形和别的任何同学彼此间的见面寒暄都没什么区别。同学们也不再拿胡凸和菲儿开涮说事,仿佛忘了他们曾经是一对恋人般,老同学见面嘛,有碍愉快气氛的事就统统不提了。高中的同学里边,和胡凸交情最好的当属颜毅武和梁季斌。

颜毅武和胡凸交好主要是因为长期住在一个宿舍,心性投合,而且成绩都很好,几乎难分伯仲。并且时间一长,两个人竟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他们互相竞争、比拼、挑战,但绝不互相嫉妒、拆台,而是互相激励,互相鞭策。只不过高考时胡凸比颜毅武发挥得略好一点,加上填的志愿也不一样,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以至两个人离得远了。不过,两个人的友谊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在胡凸的感觉里,含蓄、稳健、包容和开朗是颜毅武最可贵的优点,胡凸一直都为有这样的好朋友而高兴。至于梁季斌和胡凸的交好,则一是因为两个人性情契合,二是因为都爱好围棋。从高一到高二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一到周末,两个人如果没什么重要事,一般就会坐下来执黑落白,以棋论道,两个人也就籍此在不觉中建立起了一种趣味相投、气息相合的友谊。梁季斌爱读书,而且读得广、读得杂,不过成绩却一般,因为成绩很一般,高考自然也就落了榜。可每回假期同学们聚会,梁季斌都必是核心人物之一,之所以这样,一是因为他性格好,一直就比较受人欢迎,在班上有着良好的人缘,二则因为他老爹是私营企业主,梁季斌的手头一直比较“阔”,并且他很大方、很慷慨,乐于助人。即便是毕业以后,梁季斌也始终保持着这两个优点,比如每次同学大聚会,他总是以舍我其谁的态度主动做东,承担同学们在聚会中发生的大部分费用。颜毅武和梁季斌一开始其实关系平平,可因为胡凸的关系,慢慢的两人也就成了密友知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三个人超稳定的交情乃被同学们以“三剑客”命名之了。

初五那天的聚会和以往差不多,来了二十多人,同学们一起在饭馆里说啊笑啊,吃啊喝啊,划拳行酒令啊,闹得很是开心。这还不够,晚上又包下了一家场地不是特别大但却很有情调的舞厅,大家一块唱卡拉OK,一起跳交谊舞,乃至互相交流、切磋各自在大学里学到的集体舞的各种跳法,玩得更是尽兴。舞曲刚响起的时候,大家并没有迫不及待,而是四下里站着有说有笑,胡凸的心思其实是有些复杂的,但他尽量简化自己内里的肚肠不去多想,只是在舞曲刚刚扬起的第一时间里毫不犹豫地走到了菲儿跟前,胡凸大方地邀请菲儿和自己跳第一支曲子,菲儿笑着答应,于是两个人就成了全场的第一对舞伴。胡凸和菲儿并没有说话,虽然已经分手了,但是两人间那熟悉的默契感并没有远去,只是心理上于彼此已没有期待。站在舞池边的同学们心情莫名地看着这对旧情人跳了足足有两、三分钟,这才一对一对滑进了舞池。胡凸终于和菲儿聊了起来,他问菲儿和现在的男朋友处得还好吗?菲儿说谢谢你关心,我们挺好的。胡凸悻悻然地问他是那种靠得住的人吗?菲儿却说你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胡凸于是不再问,只管带着菲儿旋转。当一曲毕了,胡凸还想邀请菲儿接着跳的时候,却遭到了拒绝,菲儿明确地告诉他说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曲。胡凸正惶惑着呢,菲儿却主动邀请了另一个在省城念书的男生跳了开去。胡凸无奈,于是请了另一个女同学共舞。在跳得有点累了的时候,胡凸、梁季斌和颜毅武乃不约而同地从场上撤了下来,他们坐在舞厅一角的沙发上边抽烟边聊天,不时还朝舞池里活力四溅、劲头正酣的老同学们望上几眼。胡凸又望见菲儿那美丽的脸了,那是一张他曾经亲近和拥有的动人的脸,但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了。菲儿不断地变换着舞伴,几乎和每一个在场的男生都跳了,有的甚至还不止一曲,胡凸看见那张脸在旋转的色彩斑斓的光影里时隐时现,仿佛一支明媚的花儿在他心里绽放又凋谢,凋谢又绽放。这时,梁季斌拉了胡凸一把,似乎是想把他从菲儿的影子里拽出来,紧接着梁季斌也拉了一把颜毅武,三个人坐得更近了,梁季斌乃把他的那个计划悄悄告诉了他最好的两个朋友。梁季斌说元宵节过后他打算到工商局注册申请开办一个书店,如果一切顺利,放暑假的时候,你们哥俩可一定要来指导哦,云云。胡凸和颜毅武既感意外,又觉得以季斌的好读书而言却又在情理之中,于是双双预祝季斌的书店早日开张,财运亨通。因为舞曲声烈的缘故,说也好、听也好都比较吃力,关于书店的话题也就没有再展开来说。三个人聊了一会,见大家的集体舞正跳得欢,且有好几个男女同学都在朝他们招手要他们一起跳,三个人于是起身跑过去参加到了众人的狂欢里。后半夜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累了,都无心再跳了,舞会于是结束。有几个人提议说今晚别回去了,就在这里聊天吧,反正沙发多,有地方躺。结果该提议得到了响应,于是二十多号人就散坐在舞厅四面舒适的沙发里开聊。可真是人多嘴杂,差不多每个话题都能激起大家的争论。舞曲已经停息了,空荡而寂寥的舞厅内只有年轻的声音在碰撞,只有风华正茂的同学们的青春在起落飞扬。本来就很晚了,再来一通神聊,就不知是后半夜几点了。大家的声音终于逐渐逐渐地低落下去,一天的狂欢使每个人都疲倦了,说话应话的人越来越少,角落里甚至响起了鼾声。最后的情形是很自然的——大家都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第二天天光大亮乃至街上已是车水马龙的时候,大家才从昏睡中醒转过来,胡凸和他诸多的老同学们挤在舞厅附设的盥洗室里很马虎地洗了把脸、漱了漱口,然后又蜂拥着进了附近的一家餐馆吃早点,待早点用过肚子填饱,大家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