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芙蓉如面柳如眉-校花们

新学期以来,22号楼222室的一切都很正常,惟独胡凸是个例外。大一那年,胡凸的脸上总是涨满了反映内心幸福的笑容——那时候他的爱情正渐入佳境,那劲头儿,如果要评选一个本年度全球最快乐的人,那就得是他。大二那年,胡凸因为办学生社团,整日里从东蹿到西,从南奔到北,仿佛他要不忙,除了瘫痪,神州大学就只能休克了。念大三的老生了嘛,焉巴一点或严肃一点或德高望重一点都属正常,可他也过于那个了吧,才隔了个暑假没照面,就跟换了个人一般。也不知他是怎么搞的,整日里吃饭不香、喝茶不解渴、睡觉没状态,外带下棋老输,踢球时被场外的替补队员给换了下去,还因为上课走神,以致回答老师的提问牛头不对马嘴惹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并造成了一定的损失——据说当中有两人还笑掉了闪亮的门牙和发黄的龋齿各一颗。一句话,他24小时都晕乎得厉害,好似肉身在陪伴大家而魂魄到火星旅行去了一般。胡凸的这种变化甚至使宿舍里的弟兄们多上了一门必修课,不论清晨、正午还是黄昏、子夜,大家都能时常地听到他嘴里的一些念叨,什么“至虚极,守静笃”、“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之类,前一句大家都知道是先秦哲学大师老子说的,以前曾多次听胡凸引用来开导诸情场失意者,后一句却不甚了了,只能猜测应当是佛家的名言。胡凸不是一心专注先秦诸子无心顾及其余的么,难道这个暑假他又看了点佛家的典籍以致拥有卖弄几句的法力了?好在那个叫佛学研究会的学生社团正好在九月里请来京郊某古刹一高僧在学校里搞了个佛学普及讲座并在演讲中提到了这句话,且被宿舍里去听讲的多人听到并记下了,于是乎大家总算知道了,原来这是禅宗六祖慧能先生年轻时悟出的一句——因为流传千古,乃至成了佛家的名言。难道胡凸有心事佛?宿舍里勇于胡思乱想的众哥们儿思量来琢磨去,终于判定应该不会是这样,像胡凸这种喜欢胡折腾的人,怎么可能呢?要说这胡凸所在的历史系吧,在诸院系中掂量起来,毫无疑问是属于节奏比较缓慢、神情比较悠哉的那一类,可宿舍里虔心念书的弟兄们却一点也没闲着,整日里还都挺忙乎的。倘有硬要对这一点质疑的好事者溜进这22号楼222室来刺探的话,就会看到墙上挂有一幅装裱过的题为《同学务须努力》的醒目大字——由本宿舍杰出的青年学习家刘某某执笔的风格独特的硬笔书法作品,上面写有大家关于“忙乎”的几行言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满园才俊旌蔽日,竞争激烈敌若云;我辈岂是蓬蒿人,早出晚归勤耕耘。”好事者要是胆敢指正乃至取笑该条幅太迂或太酸呀什么的,笑过之后的情形估计就不会太妙了——这可是大伙一人一句凑出来的集体智慧之结晶啊,班主任秦奋讲师来宿舍看望大家时都称赞过该条幅的呢——所谓的“情形”如果用该宿舍体育特长生赵某人的原话来描述,那就是既不迂也不酸的八字箴言——“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当然,这也就是说笑而已,并不会真的出现把好事者打趴下的局面。虽然宿舍里的同学们关系处得都好似亲人一般,聚拢了胡侃起来更是口没遮拦、无所顾忌,可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平日里谁也不会刻意地去观察特定的某人。但这胡凸的表现也实在太反常了,偶尔躺在床头唉声叹气一两下乃至念叨几句倒也算不上什么事,可新学期都划拉掉三个礼拜了,此人却还是一副念叨无止境的德性,瞧着胡凸那副郁闷兮兮、愁眉苦脸的样,哥几个心里也发了毛,长此以往,那怎么了得?毕竟大伙在同一间宿舍住满两年且立在第三个年头上往前奔了,比山还要高的情谊就在这斗室里堆着,自己的事再多再忙,倘若谁要是落魄到这般田地的话,大家自然还是要捧出集体的温暖来关怀乃至诊疗一番才行的。这不,在酝酿了一些时间之后,众人就以车轮战的阵势加软硬兼施的盘问,逼迫胡凸挤牙膏一般在弟兄们面前交代了问题。大伙儿总算弄清楚了,唔,感情胡凸是失恋了,难怪他会表现成这样。关于胡凸的初恋情人菲儿的情况,大家基本上都是知道的,甚至去年暑假菲儿到北京来看胡凸的那一回,宿舍里的好几个人还见过菲儿本人呢。菲儿是胡凸的中学同学,胡凸考进北京到神州大学历史系报到的那年,菲儿去上海念了东土大学的英语系,双双跻身名校,好一对比翼齐飞的鸳鸯哩!关于胡凸和菲儿的事,大家也知道得比较清楚,说不清这二位是啥时候开始产生那个意思的,总之,到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两个人终于捅破了隔着的那层纸,瞒天过海地做起了小情人。这样青梅竹马般的一对儿,都好两年了,怎么会分手啊,宿舍里的哥们儿通通表示不能接受。但这是事实——胡凸带着一脸的沮丧非常明确地肯定了这一点。原来菲儿在学校里找了个要同她一起出国的男友,据胡凸在上海东土大学的另一个中学同窗颜毅武说,“那小子是上海本地人,长得也挺帅的”。上学期后半截菲儿在信里流露出分手意思的时候,胡凸还不相信,以为菲儿是在开玩笑,等暑假回到家里和菲儿见了面之后,他终于确切地知道这不是开玩笑了。胡凸当然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可无论他怎样向菲儿表白乃至做出各种各样的努力,终也没能挽回事情的结局,菲儿甚至只在家里呆了两个礼拜就返回了学校。不死心的胡凸于是紧跟着追到了上海,因为这个,颜毅武也很仗义地提前回了学校。胡凸在颜毅武的宿舍里住了几天,还拉着颜毅武作电灯泡陪着自己一次次地去找菲儿。可菲儿对他竟是想着法子避而不见,整天只顾着和她那新欢一起上托福班。胡凸甚至撞见了菲儿的那个男友储,储似乎也知道胡凸是菲儿的前男友,只是冷静地站在一边儿看菲儿和胡凸理论,和旁边的颜毅武一样并不插话。但事情却毫无转机,胡凸最终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剧变,一切都结束了。胡凸回到家里痛定思痛,乃至总结出了这一失败的几个原因。比如怪自己离菲儿太远鞭长莫及,比如怪菲儿在第二志愿里填了上海的大学之类。想当初,菲儿虽然因为高考发挥有点失常以致因总分差几分没能考上神州大学,可如果她第二志愿填的是北京别的比神州大学稍微差一点的大学,那她就不会在上海,大概也就不会发生眼下这样的变故了。不过胡凸知道更主要的还是要怪自己,谁让自己一直就没有立下出国留学的志向呢?谁让自己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对菲儿提出的出国主张姑息纵容一笑置之呢?菲儿虽然没能上神州大学,可她毕竟功底很好,特别是英语,中学时就单科领先于众人,上大学英语系之后,水平更非胡凸所能攀比。这时的菲儿,显然具备了出国的语言优势,再加上自大二以来日渐强烈的出国愿望,于是乎,出国在她就是志在必得了。胡凸终于拿定主意,也罢,分手就分手吧,有什么办法。胡凸安慰自己:这世间总有一些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事已至此,无须再因失意而喟叹、自责,只管昂首挺胸往前走吧!男子汉一定要坚强的道理胡凸是知道的,可短期内胡凸却无法真正排解掉自己的愁苦和郁闷。听到这里,张有志、刘沛阳、赵望东等众弟兄乃纷纷安慰胡凸:有什么啊,分手就分手好了,你个头高,长得又帅,还是“先秦诸子研究会”的名誉会长,犯得着跟自己过不去吗!世界这么大,天地这么开阔,神州大学这园子里美女如云,你胡凸大有用武之地,一点也不用愁,另起炉灶,从头再来好了,美好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云云。“先秦诸子研究会”是胡凸大二开学时创办的一个学生社团,不过他业已“退休”了,上学期五月初当选为系学生会宣传部长不久,他就把“会长”的宝座交给了他所选择的继任者罗涛,只保留了一个“名誉会长”的头衔。当此之时,这些似曾相识的话胡凸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对了,前两天,胡凸跑到夏天刚毕业已经上班了的老乡吴兆伟所谓的“牛郎居”那里和他去闲聊以排解自己郁闷情绪的时候,也曾对吴说起过这事。当时,也曾在去年暑假见过菲儿的吴兆伟同样表示不能接受,但当胡凸把事情的具体情形细细说了一通之后,胖胖的吴兆伟也就相信了,然后吴胖就对他开导、安慰了一番,什么要注意自我心理调试啊,不要太过伤感啊,不要影响学业啊,什么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没关系,来日方长要向前看,要看开一点啊,云云。因为是老生常谈,当时胡凸没觉得怎么样,可眼下这么多弟兄一齐跟他老生常谈,声势如此浩大,胡凸就觉得还是比较受用的了。也是,这种事还真不能一个人憋在肚子里,说出来,大家这么一开导、一安慰,心里还真是好受多了。特别难得的是,宿舍里的亲人们还举了近在身边的若干富有说服力的实例来施以劝解。比如站在张有志身后一侧的赵望东就好心地对胡凸说:“你就想想我们的张有志同志吧,他单相思陈苗苗那么长时间,有一年半吧?结果姑娘家跟了卓建刚,你说有志同志他伤心不伤心,痛苦不痛苦?可他不也挺过来了?还轻松得跟没事一般,不管他心里究竟轻松与否,可看上去他就是那么坚强!胡凸你就虚心向眼前这位榜样学着点吧,你要相信自己,相信美好的明天还有更好的姑娘会来到你身边……”赵望东还没说完,张有志就打断了他的聒噪,“去你的吧,我和陈苗苗走得近一点,是因为学生会工作的需要,我哪儿单相思陈苗苗了?我一再地向你们申明过我的既定方针:大一、大二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女朋友的问题,我一门心思就想做点正事,就想集中精力把系学生会的事抓好,只要能为我系广大同学谋点福利,个人问题晚一点抓不要紧。”张有志激动地冲赵望东咽咽唾沫,“我好歹也是一干部,总得讲点奉献精神嘛,这番话我几次三番地讲,几次三番地讲,大家都记住了,怎么你赵望东就愣是记不住呢?”张有志话锋一转,“还是让我来举个例子吧,”他扭转头来瞄准胡凸那张渐有起色的脸说:“你老人家还是想想赵望东那档子事吧,他追顾聪颖够卖力的吧,可跟与他有竞争嫌疑的武亮冷不丁闹上这么一架,就泡汤了,好事就黄了。虽然他后来还好歹又谈了个女朋友,可上学期就吹了,也算历尽坎坷的人了,可他像你这样了吗?也没有,这才是坚强的表现啊!”意犹未尽的张有志还补充说:“还有那武亮,顾聪颖固然是让赵望东遭遇了失败,可也没他武亮什么事,但人家武亮像你这样了吗?没有,他活得好好的。”斜坐在靠窗的下铺上的胡凸显然很受启发,他暂时忘记了他的愁郁,他满怀自责的心情朝坐着的床上狠捶了一拳,“我怎么这么没觉悟啊!整天和这么多光辉榜样住在一起,我怎么就不知道学习呢?”

赵望东本想和张有志再争辩争辩,见胡凸竟然开口说话了,就临时改变了主意,为了拉胡凸一把,他自我解嘲地说:“没错,这么多的日子,我就是这样形单影只、风雨凄迷地走过来的,榜样不榜样倒无所谓,可我绝没有一蹶不振,我和张有志同志一样,挺过来了!”说到这里,赵望东仿佛被自己感动了,为了凸显自己的榜样风采,他坚强地把控住自己的感情闸门,并以布满希望的表情为胡凸演示说:“不但这样,我还打算这个学期继续努力,一定要找寻到新的目标,好让一切从头开始。胡凸,谁让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呢,就让我们共勉,去争取更大的胜利吧!”张有志也很有感触地接着说:“失恋了有什么的?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如果你能把感情的事看成一种负担,那就好办了,失恋就是卸载,就像当官的扔了官位感到‘无官一身轻’的道理一样。再又说了,你胡凸的失恋固然是令人伤痛的事,但却使222室两大阵营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个意义我不知道诸位看到了没有?原来是3比3,现在呢,变成4比2了,有女朋友在谈着的,只有王跃洋和刘沛阳两人,对不对?好歹你还跟菲儿处了两年,你再想想龚立德,从出生到现在,他连女孩都还没亲过呢!你应该知足了。”龚立德没有介意张有志举他这个例子,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跃洋和刘沛阳则另有一套自己的安慰言辞给胡凸。

就这样,在宿舍里诸亲人极为诚挚、极为中肯的反复疏导和无私帮助下,胡凸还真想通了。胡凸甚至不以老子“至虚极,守静笃”的教诲来要求自己了,更不以暑假里为了逃避而略有涉猎的佛家语录来抚慰自己了。暑假里,胡凸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翻看诸如那本《佛家语录》之类的书,本来情绪还有所缓解了,可开学回到学校一见到无处不在的那一对对恋人,胡凸就受了刺激,就陷进失魂落魄的状态不能自拔了。好在宿舍里的这帮哥们够意思,够耐心,好歹把自己这至为沉重的身心给拉出了泥潭,胡凸暗暗要求自己绝不可辜负大家的期望,而应下决心以铁一般的意志让自己快乐起来。胡凸还忽然地记起了暑假里看过的那个电视连续剧《济公传奇》——济公同志不谈恋爱,固然没有失恋的苦恼,可他无论面对多少的坏人坏事都能轻松地解决之,并保持超然的风范和优游的心境,济公真正是“无烦无恼无忧愁”的一人啊!胡凸觉得自己应该学一学济公的精神。这么想来想去的,胡凸的思路最终总算是打开了,是啊,吹了就吹了吧,不是常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她菲儿有能耐在那边找一个白脸小帅哥,我胡凸就没本事在这边找一个才貌俱佳的校花吗?对,主意就这么定了。大计虽已定,可胡凸手头实在没有现成的目标,一时间他还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的好。这也难怪,本班的女生比如马云洁、魏春秀,2班的女生比如陈苗苗、顾聪颖,等等吧,经过这两年的风风雨雨,都已然被别人瓜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小部分呢,可就实在长得太不理想,以致他无法驱使自己去打什么主意。系里其他年级的女生吧,大四的姐姐们免谈,大一的妹妹们又一个都不认识,大二的女孩呢,还算认识一些,只是当中比较有名的堪称系花级的若干女生,经过这一年的风风雨雨,则也都是各有其主了。就算把范围扩大到全校,形势想必也是差不多的。想到这里,胡凸心里不觉暗暗叫苦,靠!这是怎么搞的嘛?!仿佛一觉醒来,阵地已经全部被敌人占领了!看来,得想办法多认识一些女生才行,否则就无法扭转眼前的被动局面,更无法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了。这么一琢磨,再加上多日来宿舍里的哥们儿在夜里的“卧谈会”上一阵又一阵儿的热情鼓动与煽乎,胡凸终于启动了内心中开往春天的那列地铁,他决定到舞厅里去感受一下,以激发自己近几个月以来受到抑制的青春活力。神州大学的校园是美丽的,生活在这里的年轻人是浪漫的,两年多来,胡凸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可谓充斥了无数的卿卿我我、花前月下。

这正是国庆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胡凸在舞厅里初着秋装的人群中发现了他所要寻找的目标。那个女生个子高高,身条丰盈,仪态间洋溢着大家闺秀的从容气度,她面若兰花,容颜夺目,气质清纯、端庄、优雅又大方,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就能感受到她巨大能量的辐射,这种辐射既包括她外在的照人光彩,也包括她内在的神性光辉。胡凸感到很震动,他好像还从没遇见过具有这样强大吸引力的女孩,仿佛放射着万道金光!他的心提了起来,仿佛在扶摇而上,他情不自禁地向着她所在的方向穿扬过去,恰似向着一轮摇曳于太空里的红日走去,他的脚步有一点飘忽,仿佛有云彩在脚底托举。那轮太阳色泽润朗而不耀眼,她的气质是可以亲近的,绝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她的态度是温存、亲切而不可亵渎的,她的神情是清爽、流连而不可唐突的,当胡凸走到距她一米开外的地方一脸激动地向她问好并以热烈的目光注视于她,然后坦然开口邀请她共舞同时伸出手臂做了个幅度刚刚好的邀请的手势的时候,她只是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回应了他,她那因他的牵引而自自然然、清清浅浅地绽放的笑容是这样适度而动人,胡凸不禁贪婪地望住她的脸庞,仿佛打算就这样望她一辈子一般,特别是她紧随而来的一个微微颌首以示同意的举止,更令胡凸神魂颠倒,好在他及时地把欢欣得几乎出窍的心给拽了回来,这才得以守住自己而没有失态。胡凸轻轻捏住她温软、光洁的手,与这个他初一见面就钟情上了的女孩并肩走进舞池。待两人面对面站好起舞的姿势,他的心便开始飞翔起来,他左手握住她如葱的右手,他把她的左手搭放在自己的右肩上,最后把自己的右手粘贴在了她不可见只可想象的后背上,一切准备就绪,和着舞曲的节拍,他和她这就滑入了美妙的旋律中。在灯光闪烁音响起落色彩迷离明明灭灭的空间中,他们随着舞动的人群任意漂流,仿佛战舰在军港中随着海浪摇啊摇,又仿佛远航的轮船在大海里随着洋流荡呀荡,胡凸的心飞呀飞,胡凸的梦啊扬呀扬,他有一种恍然置身幻境的飘飘欲仙感。不知不觉的,耳边还响起了歌声,依依袅袅的,抚摸着他的心灵,胡凸望望女生的嘴唇,才发现这歌声的出处。真好听,女孩在起伏的舞曲中把歌儿哼唱得足够轻柔、足够诗意。这是一支动听的旋律回环的浪漫长曲,舞到半中央的时候,胡凸终于鼓足底气和她聊了起来:“嗨,咱们认识一下好吗?”

女孩不比高高的胡凸矮多少,她无须怎么仰脸就可以和他对视,她没有径直接住他投注于她的目光,只是笑了笑,接话说:“好呀。”很随意的样子。

胡凸于是问她:“请问芳名?几年级啦?”

“我叫贺兰,大一新生!”女生的声音很利落,很动听,脸上的神色却仿佛有些娇羞。

胡凸比较兴奋,“呵,是大一新生啊,这不刚入学嘛!”

贺兰点头道:“对呀。”

胡凸感叹道:“大一多好啊,就像一张白纸,美好的一切都等着你来书写。”

贺兰笑了笑没有言语。

胡凸又问:“凭感觉,我猜你是文科生,对吗?”

贺兰很有韵味地点头:“没错。”

“什么系的?”胡凸刨根究底。

“金融系。”贺兰仿佛有点自豪。

胡凸于是说:“啊,那可是让人羡慕的系啊!其实我也很想上贵系的呢。”

贺兰反问:“那你实际上在哪个系?”

“历史系。”

“也很好啊!多深沉的系啊!”

“嗨,可别取笑俺们哪。”

贺兰反问:“没有吧?”

胡凸答:“那我就代表历史系向你道谢了。”

“不用谢,你就告诉我你几年级了吧?”

“大三!比你高得不多,只比你高两级哦。”

贺兰笑而无语。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由停顿了一下,因为有一对相邻的舞伴和他们互相触礁了。待两个交谊舞组合依惯例友好的彼此对望着一笑继续跳起来之后,两人这才继续交谈。可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已是一曲终了。话显然还没说完,退场的时候,意犹未尽的胡凸向她提建议:“下一曲咱们接着跳,接着聊?”贺兰又是一个好呀。待到两人再度联手上场,贺兰竟然主动发问了,“对呀,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胡凸老老实实作答:“我的名字好记:胡凸。”

贺兰闻言不禁笑出声来,“糊涂?不会吧?名字还开玩笑呀!”

胡凸只好解释:“是姓胡的胡。”

贺兰仍然在笑:“哦,我明白了,胡涂,是‘胡涂乱抹’这当中的两个字,对吧?”

胡凸也笑了,“不对不对,是凹凸的凸,用在名字里,就是突出的意思。”

贺兰按她的理解阐释道:“你爸爸希望你有出息对不对,结果应验了,你考进神州大学了。”

胡凸笑着点头,但随即又说:“其实还谈不上什么应验,考进神州大学毕竟只是第一步,一个人究竟有没有出息可就还得看今后的发展,我当然希望自己有出息,并且也会一直为此而努力。”

贺兰笑笑,“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出息。”

“多谢鼓励!”胡凸转而问:“那你觉得我将来会有多大出息?”

贺兰笑一笑,“这我怎么看得出来啊!不过我相信你会有很好的前途,这也是我对你的祝福吧!”

胡凸笑着望住她道:“你可真会说话!”,然后更有兴致地静默无语地带她跳舞,不一会,胡凸忽然想起了什么,“高考前那个寒假,我们家曾经请地方上一位所谓的高人给我算过命,当时我一点也不信这一套,只当是好玩一样,可我现在忽然有点信了,真是奇怪!”“难道算得很准?”贺兰好奇地问。

“算命的老人掐指算了算,竟然给了我四字箴言十六句,我哪记得这么多啊,不过有两句我还记得,一句是‘金榜题名’,这一句显然是应验了,另一句是:‘发妻娇贵’……”

见贺兰眼睛里有问号在眨动,胡凸就直说了,“我原来很茫然,今天一见到你,我就预感到后一句也会应验。”

“我不明白。”稍顷,贺兰又说:“这是封建迷信,你可别瞎想。”

胡凸忙点头,“对,是封建迷信,我这就不瞎想了。”

跳了一阵,贺兰仿佛也想起了什么,她忽然问她的舞伴,“哎,我怎么觉得你的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不是在《青春光芒》杂志上发表过文章?”

胡凸感到很兴奋,“没错,今年夏天我在那本杂志上发表了一篇五千多字的文章,写大学生活的,标题叫《哲学化校园》。”

贺兰的眼神有些异样了,她望住他说:“对,就是那篇文章,我认真看过的,还以为作者是哲学系的呢。”

胡凸也望住她:“为什么?”

“里面引经据典的,但基本上都是引用古代哲学家的话,比如老子、庄子、孔子、孟子还有什么子来着,这不是学哲学的又是学什么的呢?”

胡凸笑一笑,“实际上作者是历史系的,我真没骗你。”

“看来你读了很多很多的书,知识很渊博嘛!”贺兰感叹。

“离渊博可就差得老远了,不过我喜欢钻研先秦诸子的文本倒是真的,有兴趣,自然就肯花一点精力,下一点工夫,知道得也就会略微多一些,你说对吗?”

贺兰点点头,却问:“什么叫‘文本’呀?这个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问得好!”胡凸先赞扬了一句才说:“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反正现在学术界流行这个词,老师学生都喜欢用,我想大概就是著作本身、作品本身、文章本身的意思吧。”

贺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而又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是怎么想到写《哲学化校园》这篇文章的呢?题目都怪有意思的。”

胡凸正要回答,却是又一曲终了。两人于是说好第三曲接着跳。在舞池边因为人挨人且人声嘈杂,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胡凸的手却仍然牵着贺兰的手,有些羞涩的贺兰似乎想要摆脱,但胡凸的手却用了一点力,贺兰也就放弃了自己的努力。很快的,两人间的第三支舞曲又开始了。

胡凸这才接着回答贺兰的那个提问,胡凸颇有些得意,“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先秦诸子研究会的创办人和首任会长……《哲学化校园》其实是我对两年火热大学生活有感而发的即兴之作,写它的目的只是想把学习诸子著作的心得在实际中运用一下,看自己究竟是食而不化还是能做到活学活用了,没想到一投稿就给发表了。”贺兰笑一笑,很轻松地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那你能不能说说,我那篇文章到底写得怎么样呢?”胡凸按捺不住地问。

“写得挺好呀!”贺兰想了想,才点评说:“角度新颖,构思巧妙,文笔幽默,表达机智,有一定的思想。”

胡凸没想到一篇拙作竟得了贺兰这么高的评价,不过这倒是自己所期待的,应该说,她评价得还比较到位,蛮中肯的就是。胡凸连忙谦虚道:“你是在夸我吧?”但他也不想掩饰心里的高兴劲,“别人这样说倒也罢了,可你是校花啊!那就不一样了,我由衷地感到高兴,而且倍受鼓舞。”贺兰被胡凸赠送的“校花”一词逗笑了,不过她没有和胡凸理论这个,而是反问他,“真的很受鼓舞吗?”

胡凸脱口而出:“千真万确!”

贺兰不说话了,她的脸上绽放出一种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的美好的羞涩来,仿佛其间还旋转着幸福的音乐。

两个人沉默了一小会,却听贺兰感叹:“只是我觉得好巧啊!”声音还带着些微撒娇的味道呢!

胡凸很有些为自己的发现所陶醉,他好奇地追问:“怎么巧了?”

贺兰这才说:“昨天傍晚我刚在校广播电台的文学节目里播读了这篇文章!怎么今天就在舞厅里认识了你!?”

胡凸惊喜地说:“是嘛!?校广播台都播了我这篇稿子啊!我怎么不知道呢?我想想,哦,对了,昨天傍晚我早早地就上图书馆看书去了,难怪没听到。”

贺兰表功道:“这篇文章是我在那本杂志上读到,觉得好,选出来的。”

胡凸控制住自己喜悦的心情,笑笑地向她道谢:“谢谢你选中了在下的拙作,谢谢你给我的‘爱’!”

贺兰扬起她搭在胡凸肩膀上的左手很轻地拍打了他一下,“玩笑开过头了!该打!”

胡凸的立场和她保持高度一致:“的确该打——我认了。”

贺兰笑一笑竟不再追究。

胡凸乃接着问她:“你在校广播电台当编辑吗?”

贺兰有点骄矜地说:“是播音员兼栏目主持。”

胡凸带点讨好意味地说:“你这么漂亮,声音又那么好听,干这个还真合适,我猜,你应该是台里的台柱子兼门面,对吧?”

贺兰笑说:“这可不敢当,广播台的工作靠的是集体的力量,而且我加盟才两个星期呢。”须臾,贺兰又补充说:“不过我倒是以艺术特长生的资格特招进来的,中学就开始专业训练了。”

“是吗!”胡凸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接着猜问:“那你的专长应该是播音吧?”

贺兰笑笑,“是主持。”

胡凸点点头,“多好的专业啊!也不知道你们中学的时候都训练了些什么科目?”

贺兰道:“挺杂的,比如文艺、口才、心理素质等方面的训练,又比如小品表演、即兴演讲、诗朗诵之类的吧,播音方面的训练当然是一个重点,比如发音技巧什么的。”

胡凸点头连连,末了,又感慨地说:“真是的,应该说咱们俩挺有缘啊!神交在先,然后马上就认识了,多难得啊!我为此时此刻和你在一起跳舞感到荣幸。”

贺兰回应他:“是吗?我也觉得咱们很有缘,不过你也别太客气就是了。”

胡凸真诚地说:“真希望今晚与你的相识能成为我大学阶段最重要的一个收获。”

贺兰一脸的谦虚:“可别这样说,我还没那么重要吧?”

胡凸意味深长地说:“目前这还只是我的愿望,但我愿意相信:它会转变成现实的。”

贺兰笑而不言。

接下来,两人话就说得少了,只是一曲接一曲的往下跳。虽然贺兰说自己是新生还不太会跳,可一曲曲跳下来,她却没有不能应付的,尽管远谈不上娴熟,可她的节奏把握得很好,即便舞姿偶然出了错,也绝不影响动作的协调和美感。胡凸凭直觉知道,她和他在内在的节奏上是极合拍的,不论是两步、慢三,还是快三、平四什么的,无须刻意,只须尽量放松,保持很自然的状态,两个人就可以配合得很默契。不说别的,仅仅只是这样的舞伴,这人堆里也很难遇见就是。胡凸不觉又从深心里平添了一份对贺兰的珍惜,他对自己暗暗起誓,这么好的姑娘,说什么也得努努力好好地追一把,要是能有这样美丽纯真、亲切可人的校花陪伴身边,此生又有何求?胡凸是哼着小曲回到宿舍的,自本学期以来,这可是宿舍里的稀奇事!正聊着的哥几个再一看胡凸脸上那无遮无拦的带糖的笑容——不用说,这家伙肯定是碰上好事了!刘沛阳、王跃洋、龚立德等人看胡凸坐在床沿上独自快乐了好几分钟仍没有收工的意思,于是就跳起来集中火力地拷问他。来自刘邦故里、有“青年学习家”美誉的刘沛阳坐在大书桌后边笑容叵测地眯着慈祥的眼神道:“胡凸,你进步够显著的!从愁闷苦脸到笑眉喜脸,变脸变得够快!”

胡凸想刷新一下脸上的表情,可惜没有成功,于是转而拱手道,“多谢你以及各位弟兄夜以继日的谆谆教导,这才让我不再被乌云笼盖,并重新抬起头来,接受窗外那轮太阳的照晒,多谢了!”

上个月刚刚走上第二任寝室长岗位的刘沛阳同志一脸和善地摆手道:“打住打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酸不溜丢的了?我宁愿你之乎者也一点。”222室的寝室长、副寝室长职务之任期均为两年,按大一时大伙定下的规矩,宿舍内每两年举行一次换届选举,前任寝室长胡凸之所以提名刘沛阳为侯选人,主要是此人的竞选呼声最高,而且大家统统支持他。时刻准备着出国留学的北京男孩王跃洋靠在桌边坏坏地笑着,他不怀好意地问:“胡凸,瞧你笑得那合不拢嘴的样儿,还哼着法国似的进行曲,我就知道你准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得,快给大家说说?”

胡凸反驳道:“瞎掰!我哼了哪国的什么进行曲?明明是台湾校园歌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嘛!”

“别打岔,反正是得意忘形的曲子。”每当这种时候,王跃洋就会变得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眼下,他岂能轻易放过胡凸,“快说,今晚上干什么坏事去了!?”语气里有点气急败坏的味道。

胡凸反击:“瞧你,一会好事一会坏事的,不过是跳舞回来,我怎么啦我!”

一直以来无职无权的广西男儿龚立德早已按捺不住,他以一屁股坐到书桌上的英姿出场了,他威胁胡凸,“你不要以为弟兄们好糊弄,大家都眼亮心明着呢!你还是主动坦白吧——说!今晚的舞会有什么艳遇?能把你乐成这样!?”不过龚立德自上个月挑起第二任副寝室长的重任以来,显然已摆脱了无职无权的境况,难怪此时此刻他能这么嚣张,都怪张有志。龚立德之所以能当选宿舍里的二把手,主要归功于前任副寝室长张有志的提名,加上没有人反对。来自大连的体育特长生赵望东虽远在斜对面的上铺,却也不甘寂寞地远距离发炮了,“胡凸,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前些日子咱弟兄们是怎么鼓励你、安慰你的?想想吧,如果你小子略有战绩就脱离群众把弟兄们给晾在一边,那你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再有狂风暴雨的话,还能指望大家再安慰你?”正在这时,系学生会主席兼本宿舍前任副寝室长张有志从隔壁宿舍回来了,见此热闹情形,乃追问究竟。王跃洋于是咬牙切齿地把胡凸的表现和弟兄们的态度大略说了说。张有志很快明白了大家的意思——像他这种当官的家伙,豪无疑问是会站在大多数人一边的——果然,张有志当即亮明了自己助纣为虐的立场,他态度严正地要求前任寝室长胡凸主动交代有关问题。胡凸的处境空前地困难了,他抱怨张有志,“你怎么也站他们那边去了!?你还有点正义感没有?!”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胡凸又把矛头指向赵望东,“还有你,我们进行的是陆军的地面战,你在上边躺着是空军,不在参战之列,我坚决要求你一边儿呆着行不行?别掺乎行不行?”胡凸这是厕所里扔石头激起公愤了,这还了得!大伙儿更来劲了,那不依不饶的精神头,跟国民党反动派疯狂围剿红色割据地一般。

其实,胡凸本来就打算给大家吹嘘吹嘘今晚的艳遇的,看看这情势、气氛都差不多了,也就从两军对垒的战斗中撤了下来,并且他还没忘了维护自己的光辉形象,“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为了让红色根据地继续在本宿舍留得青山在,我决定接受反动派的无耻要求——向你们公布我今晚在舞会上的革命行动!”大义凛然的胡凸停顿了一下,待拷问他的若干名坏蛋起哄毕了,这才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地叙述起来。胡凸一边说着他的“艳遇”,一边还肆无忌惮地赞叹着贺兰的美貌和清纯,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他没有说出贺兰的名字和系别,只说是个美貌无比的大一新生,并且是艺术特长生云云,也没有说出《哲学化校园》一文被该女生读到、选中并在校广播台播出了的细节。胡凸知道大家最想要的只是对具体过程的生动叙述和使人身临其境的现场感,所以就有选择地为自己保留了一些‘隐私’,他觉得之所以这样做其实也是自己潜意识里对贺兰的尊重和珍惜所致。尽管如此,胡凸还是以唾沫横飞的大俗风范和有福同享的伟岸形象成功地赢得了大家多达N次的首肯、喝彩以及廉价的掌声鼓励,宿舍里的气氛一时很是热烈。胡凸所在的宿舍就是这样,每一个人的这种事理论上都是大家的这种事,无论谁的爱情故事都是宿舍全体成员共同的精神资源甚至宝贵财富,胡凸也不例外。热烈的讨论一直到熄灯之后好一阵子还在继续,待大家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来自南京的青年政客张有志这才跟大家说:“大二年度的奖学金,经过这两天的讨论和评议,系里边后天就要定人了。刚才我到隔壁咱们班几个宿舍问了问,大家对咱们班的几个候选人基本上没什么意见,看来这次咱们宿舍又能有几个人得奖——刘沛阳一等奖,胡凸二等奖,我呢,年度优秀干部奖,咱们宿舍里也都没什么意见吧?”一时间,大家谁也没接茬,王跃洋似乎是为了活跃气氛,乃问:“我呢?怎么没我的份?”

张有志笑道,“依你的成绩吧,本来拿个英语单项学习奖没问题,可你显然不在我系考虑之列。怎么着,你还想领双份奖学金啊?”

大一刚念完就转到社会学系去混了的王跃洋笑道:“要是我在历史系也拿到了这个奖学金,我保证全部拿来请大家,为什么不可以考虑考虑?”

仿佛是受到了启发,赵望东这时候说话了,“我的态度吗,谁得奖都挺好,得奖总有得奖的理由,对吧?其实你们三个得奖我觉得都还合适。虽然除了王跃洋,咱宿舍里就只有我和龚立德什么也没捞着,不过我觉得无所谓,关键是你们得奖的人要请客。这么个要求,不过分吧?”胡凸在黑暗中爽快地说:“我看没问题,大家早该一块喝喝酒了!”

躺在床上的张有志接着主张道:“我看这样吧,刘沛阳、胡凸,还有我,我们三个合起来请大家撮一顿三星级的,弟兄们们说怎么样?”

龚立德也来劲地说:“好啊好啊,不管是哪些人请哪些人,总之咱们也该下馆子撮一顿了,上次还是上学期为了庆祝咱们这一级上台执政喝的酒呢,都快半年没有一起碰杯子了。”

自大一起就立志和在北京另一所高校念书的女友许芸并肩飞跃太平洋共赴美利坚帝国镀金的王跃洋早已不是历史系的人了,可因为社会学系男生宿舍那边没有多的床位,就留在本宿舍继续住了。当此之时,他惟恐自己被清理出吃客的队伍,连忙踊跃地表示了赞同。来自江苏沛县的刘沛阳也没有异议,忘情处,刘还自豪地提到了他的先辈同乡刘邦同志当年勇赴鸿门宴的光辉事迹,但话还没说完就遇到了赵望东的请愿,“求求你,别一有机会就搬出您祖宗来说事好不好,我都快撑不住了!”刘沛阳朗然笑道:“要说祖宗,那刘邦就该是大家的祖宗——咱们是汉族对不对?汉朝是刘邦建立的对不对?想想吧,汉朝在历史上有多强大,响誉海内外啊,汉族不就是因为汉朝的辉煌才得名的吗?搞明白啦?”

赵望东的成绩不怎么太好,在专业上远没有刘沛阳那么肯钻研,关于汉族得名的来历这一知识点课本上是没有的,他还真不太清楚。不过他总有他的应对办法,“知道你学习好,学问高,可你能不能少说几句,我真的受不了啦。难道非得我起来收拾你不成?”赵望东经常说要“收拾”谁,包括让某某“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也是他说的,不过也就是随口一说,从来没有兑现过的。赵望东是个俊朗潇洒的足球特长生,身材高大,技术好,反应快,在球场上很是生龙活虎,但平日里的表现却不类个别时常动粗的体育生,天生一副很有涵养、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除了一年二期很偶然地与武亮动过一次手之外,长期以来他可都是光动口而不动手的。刘沛阳深知赵望东这一点,因此不怕,他反倒顺势下了一道旨:“大家承认我是寝室长吧,那好,我就以这个名义发布宵禁令:已经很晚了,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再讲话,否则就交给赵望东‘收拾’。”

此时此刻,任何一人如果真要说点什么,则实际上是谁也管不了的。不过弟兄们却真没说话了,实在是已然尽兴懒得再说什么了,而且大伙也真是倦了、困了,所以众人只笑了几圈,宿舍里就安静了下来。

龚立德所说的“上台执政”指的是上学期5月初系学生会换届选举的事。结果1班班长张有志当选为系学生会主席,并且,随着上一级学生干部们的全面交班,以张有志为首的本届同仁差不多包揽了系会所有的重要职位——这不是“上台执政”又是什么?具体说来,则有1班的副班长马云洁担任文艺部部长,1班的生活委员魏春秀担任生活部长,2班的学习委员顾聪颖担任学习部部长,2班的体育委员武亮担任实践部部长,胡凸和赵望东也分别担任了宣传部部长和体育部部长,等等。在别的系,系团总支副书记本来是个重要职务,可不知为什么,在历史系,这个职位却是没有实权的虚衔,2班的副班长彭浩宇还在念高二的时候就入了党,可谓是老资格的党员了,可惜公认的能力不够强,这个虚职就由他担任……那担任了系会副主席的2班班长陈苗苗可了不得,在校学生会她也谋了个学习部部长的职位呢。尽管陈苗苗身兼二职,可就历史系系内而言,学生头子还是非张有志莫属,大政方针、诸类事务他悉数经手、尽在掌握。比如他要制定任内总的工作目标和计划,比如他要代表系会参加校学生会的各种工作会,然后回来传达会议精神,比如他要出席系里的迎新会并到台上讲话,甚至要代表学生参加系里重要的行政会议。不过,作为系学生会主席,张有志开得最多的会还是本系会的工作会议,然后合计着给帐前诸将布置工作——各部部长包括副主席在内都要对主席负责并在每两周一次的例会上向他汇报工作不是,谁让大家把他推在了一个总揽全局的位置上呢。胡凸的事情就比较具体、琐碎一些,除了责无旁贷地承接系内各种活动的宣传事务之外,还要带领本部干事担负起竖立在校园里的那一排玻璃橱窗内的“历史系风景”版块的制作工作,并兼任着系里唯一的那本学生刊物的主编,比如拿出刊物新的包括内容和美术设计两方面在内的改版方案,比如组稿、编稿乃至申领经费以及跑印刷厂之类。赵望东则挑起了系里各种体育活动的策划、组织、训练工作,面貌焕然一新的系足球队、系游泳队之类就是他一手组建的,总之,任何时候一旦有全校性的体育赛事,那他就得拉起相应的队伍去参赛。应该说,体育部的事一点也不轻松,好在赵望东本人就是搞体育出身,对这些事有着天然的热情,所以干什么都不觉得累。要说这学生会干部吧,也有两种当法:一种是无为而治,平日里无声无息,只管按部就班地读书念经,仿佛并不存在一般,只是当上面布置的任务下来了,或重大的活动、不可敷衍的事情来了的时候才如潜艇般浮出水面显身露形;另一种则是风风火火,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后还觉得不够热闹,仍扬臂踢腿,上蹿下跳,频频推出各种惹人注目的文体花活。要说以张有志为首的本届系会属于哪一种风格吧,那就还真不太好说,也许是介于两者之间吧?上学期除了由三位新“官”做东请本宿舍全体成员上饭馆里聚了一回以表庆贺之外,值得一提的“政绩”也就几件小事而已。比如以最快的速度组建出了一支系围棋队并参加了上学期举办的一次全校性的围棋赛之类,结果呢,偶尔会在宿舍里对奕两盘的围棋爱好者胡凸和王跃洋分别作为本系系队之主力参赛,且获得了相互间挨得很近的不错的名次。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几档子别的事,但大家却不大记得了,惟有这围棋赛给大家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因为本宿舍一次就捧回了两个荣誉嘛。宿舍里安静下来很久了,可躺在床上的胡凸仍未能如己所愿地睡着。

胡凸在念叨贺兰,他认定,要是贺兰能早点出现在视野中,自己肯定会激情奔涌地往前冲的,果真如此,那没准就不是菲儿蹬了自己而是自己甩了菲儿呢!话说回来,贺兰现在的出现其实也不算晚,甚至可以说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自己与菲儿刚刚分手嘛!看来还是得相信缘分天定,每个人都必有自己的另一半在这个世界上等着,急也没用,就得安安心心地等着,时机一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自然就会来到身边!这不,自己一直在守候的那个人天仙一样降落在眼前了!怎么着也要给自己争口气,把这个漂漂亮亮的仙女给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