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卡说完了她的故事。咀嚼她的那些话,我问她:“你真的那么想要一个孩子啊?想和我要啊?”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说:“要是我肚子里能够有你的孩子,我一定把他当神一样地供起来。”
她又问我:“我要是真的怀孕了,你会愿意做我孩子的父亲吗?”
我愣住了,问她:“你是真怀孕了吗?和我有关吗?”
米卡轻笑着,眼神里掠过一阵柔光,然后,任由那份柔光飘走,沉淀下一些轻薄和轻浮的东西来;一起落在我身边的,还有同样轻薄和轻浮的话语:“那,你要想知道的话,我就把他生下来,你自己来看他长得象不象你。”
她的话有点把我吓着了。
米卡很快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哪说哪了,你别害怕。我做了什么和我要做什么其实都和你没有关系。我这么急忙地要跟于勒结婚,也是想给这个孩子找个父亲的名分。你看我找过你的麻烦吗?你对我这么好,我能那么不懂事吗?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不管我是不是把他生下来,他都是一条命了。我现在想的,只是想帮他找一种最好的出路,活着,或者永远不要活下来——你说是不是?”
“那么说,你真的怀孕了?”
“嗯。”
“宝贝啊,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你要知道,我是医生啊?!”
“医生又怎么样?医生又不是清洁工,专门来给人收拾垃圾的。”
“可是,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是垃圾!”
“你想想看,要是哪天我死在塞纳河边的哪个石拱桥洞下,人家来收尸不就跟收一堆垃圾一样吗?我用过一堆真的假的名字,估计最后死的时候连个记得我名字的人都没有,嘿嘿,到地里头都不过是一个编号。到那个时候,没有人会为我伤心,没有人会惦记我······我连妈妈都没有了······”
“宝贝儿,不要这么说话,你身边还有我啊······我保证我会心疼你、照顾你。我保证我会帮毛毛找医生治病,你相信我。”
“我是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人的。我也不知道还有谁会接受我,于勒也好,你也好,你们是把我当人看的人,你们为我做了很多事情。我很感激。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感激。”
我很想告诉她,感激不是爱情。我不知道于勒都想了些什么,我所做的,过去和现在,无论是米卡,还是单亦欣,我对她们做的一切,既不是施舍感情,也不想回收感激。米卡是我现在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而我,想用我的方式善待她。
我能做些什么?给她婚姻?说实话,大约我已经是给不起的了——除非我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只有用婚姻才能给她打开一扇新的视窗。
那天晚上,我不再说话;我知道,语言早在我会使用它们以前就说尽了所有的道理。
我能做的,只是,静静地,温暖她,也温暖我自己。
我怀抱的这个女子,是一个忘记了怎样去忍受、而只是去承受的人;你不能说她是一个绝望的女人,一个绝望的人是没有情欲的,而她却能无数次地很熟练地在我的历史中燃烧起我的身体和她的美丽。
那个时候,我终于知道,一个“爱”字有多大、多重、多悲凉,而我其实是没有力量担当起它来的。
人的本质,终究逃不过“自私”这两个字。我常常忏悔,自己所有的曾经为米卡做的事情,原本都是以不动摇我自己为基础。我当然付出了和付出过,但没有想过真要为她牺牲什么,哪怕是放弃一点点我那并不值钱的自尊。
其实,回过头来看,给她一个婚姻又能让我损失什么呢,生活那么虚,婚姻也那么虚,实在的不过是我们生活在一起而已。可我办不到,我觉得我单身到40岁的结果不是为了找这样一个复杂的女人。
事实是,当我越来越了解她的时候,我同情她、帮助她、甚至让自己都以为我视她为亲人,但我也让她看到了我们的距离和我们必然的未来——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一个月、或者一年、或者几年,但绝对不会是永远的。我不会把我的永远交给她这样一个女人。
我甚至自私地为自己辩解说,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米卡好,免得卑微如她,总会想着怎么来回报我、总会觉得背负不起我的牺牲。
我到后来才真的明白,人活着就是为了相互取暖。一切给与也好、回报也好,都不过是木已成舟和水到渠成,那是不用掂量和换算的。
如果我能早一点想到,就让我和米卡之间先温暖起来吧,那该多好——我们,不是为了爱,因为只剩下爱。
想到过去我们之间的肉体纠缠,交换了体温却没有交换灵魂。
没有惭愧,只有后悔。
我原本是最珍视爱情的,可我站在最需要爱情的米卡面前,我先袒露的,却是赤裸的欲望和身体。——除了做爱,还是做爱。
谁能告诉我,什么叫做爱?爱是可以做出来的吗?
谁能告诉我,当我迈过单亦欣、迈过米卡的身体之后,请告诉我,这世界上的芸芸众生中,有多少爱可以克隆、有多少人值得做爱?
我没有答案。这个晚上,我们没有做爱。我想,好好地活着,让生活,从爱她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