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卡是光亮的源头,可惜这个蜡烛太短小,照不遍我的生命。
我情愿相信有时候上帝可能是靠抓阄来决定众生的幸福的吧。
真要那样的话,我就是认输和认命也可以认得比较坦然。
如果,如果现在我能找到我的米卡,让她听我真心跟她说上一句我爱她,她会怎样?世界会变成怎样?
——那也不过就如同在光亮的房间里点燃了一支蜡烛吧?!
在我把钥匙留给米卡之后,我期待我的生活有些质的变化。
那天晚上,我做完手术、写完手术记录、查完病房以后,带着一身的疲惫离开医院。我记得那一天,当我看着巴黎夜空的繁星点点,心里竟然有一种很原始的温情慢慢地泛起,毛茸茸的,就象月光。
我想象着回家以后的场面——家里应该是灯火通明的,应该有热饭热菜吧,汤汤水水的、冒着蒸汽,一个娇小又娇媚的女人在桌台之间忙碌擦拭,也许电视机里还正播放着一点什么打榜的音乐作为衬底······它们齐齐地在等待我,迎接我,在我摁响门铃的那一刻,它们都将朝我扑面而来为我洗尘·····
家是什么——在我没少折腾之后,我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了,便想坐下来喘口气。
家就应该是个凳子。什么质地什么材料什么款式什么颜色都不重要。在我累极了的时候有个凳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何况,米卡这一款的凳子,看起来用起来也都很对我的胃口。
——就她了吧。
这种关于家的想象对于一个正常的40岁的单身汉而言比性冲动还让我难以克制。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家的。
家里是静悄悄的。
站在门口按门铃的那一瞬,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门缝,想有一点掺了人气的灯光渗出来——但是很遗憾,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门铃响到第二遍的时候,米卡才来开门。她的背景是黑黢黢的家,连她一起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都显得很有些阴森。
我顺手摁了门边的房灯开关。灯亮了,照亮了一屋子的冷火秋烟。
我再看米卡,呆呆的,愣愣的,眼睛都哭肿了。
米卡告诉我:“我的钱丢了。”
米卡说,今天中午她帮我配完钥匙后,又去了香榭丽舍大街。那是她的一份工作,她还想靠这个再挣点钱。她都想好了,她今天要早点收工,然后拿她今天挣的钱去十三区中国城多买些东西回来给我做饭。她在街上站了没多久,就遇到一个华人,是台湾还是香港或者新加坡的,她不知道,反正那个人看着还比较洋气,米卡就找他帮着去买路易·维登的包。那人听完了米卡的大致介绍以后就答应了,答应得还挺爽快的。和她第一次遇见我时一样,米卡给了他9000法郎的现金,那人帮米卡买了不同款式的三个LV的包。米卡给了那人300法郎作为答谢。那人也很高兴地收下了。看那人还很配合,米卡就试探着问,能不能还帮着再去一个店,就在香榭丽舍的侧街上,走过地下通道后不远就是了。那人说可以啊,于是米卡就又给了他8000法郎。在那人进到店里的时候,米卡就去出货了。等米卡出完货兑现了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人不见了——他带着米卡的8000法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问米卡:“这不明摆着是抢劫吗?你报警了吗?”
米卡摇摇头说:“要是报警,只会更麻烦。警察也找不来什么线索啊!”
“你不是说那人在第一家LV店里买了东西的吗,LV的店里,对每个客户的资料都有很详细的记载啊。你可以让警察到店里的电脑记录里去找那个人的信息啊!”联想到我当时在LV店里买东西的过程,我自作聪明地给米卡建议说。
米卡叹了口气说:“本来就是走私,还要自投罗网啊。”
我问米卡:“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总不能这么着就让那人得逞啊!这也太冤了吧?!”
米卡还是摇头,伴着哽咽。
我问米卡:“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吗?”
米卡说:“我听说有人遇见过,但我没有。我一直还是很谨慎的。我以为我看人的眼光还挺准的,真的······我一看那人不见了,我都傻了······”
我除了陪着米卡一起摇头之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米卡又哭了起来,象是自言自语地说:“8000块钱,要我倒多少个LV才能赚回来啊;8000法郎啊,是我一个学期的学费啊,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上学呢······8000法郎,可以给毛毛治病、还可以给毛毛买多少玩具啊······”
上学?
毛毛?
她很缺钱去做这些事情吗?
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
我不了解米卡。那时,我对她的最大的了解就是她的身体、她给我做按摩的指法和她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LV的皮包。不过,在她这么难过的时候,我还是搂着她的头安慰她说:“别难过了,这8000法郎我给你吧。”
米卡突然止住了哭,惊异地抬头看着我。
我又说了一遍:“你别难过了,舍财免灾吧。这8000法郎算我的,我给你。”
米卡说:“我怎么可以找你要这个钱呢?”
我解释说:“我也不是多有钱的人,但是,8000法郎的损失还是认得起的。只要你别天天都这么丢8000法郎就行了。我挣钱比你还是容易点的。”
米卡还是摇头:“你不要这么小看我。我虽然非常非常难过,真的很难过,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你要这个钱,我······我怎么可以找你要这个钱呢?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个损失转嫁给你。”
我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不知道我的表达是不是确切地说出了我的想法,我的本意就是想安慰米卡,我觉得这是一个男人应该做和可以做到的。我也不知道米卡是不是确切地理解了我的语意。
很木讷地,我抱着她,跟她说:“你听我说,我没有小看你,我只是觉得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事情,真的,你不要误会我。”
想到这些天来,米卡给我带来的那些个好,我又说:“你是我的女人,我愿意为你这么做。”
米卡蜷在我的胸前,用接近于心跳声的微弱声音回应我说:“你要是真想为我做的话,那你养我一辈子吧。”
我听见了,但我没有说话。
这种话,说出来,就是要负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