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睡觉,没有梦-巴黎爱情

我知道,只要我在巴黎呆着,遇见米卡是迟早的事情。

在巴黎呆得久一点的中国人,谁没有遇见过米卡或者米卡一类的人呢?

米卡是我给她起的名字。

在我的家乡,有时候人们会用“米卡”这个词来形容很小很小的东西。也许米卡也是一种很俗很土的计量单位?在人们不知道还有用微米、纳米概念来描述的时候,就说了一个相对模糊的“米卡”让大家来意会?对此,我没有确切考究过。不过,以我对家乡方言的领会,我觉得“米卡”那潜在的意思,就是小得仿佛可以忽略不计的样子。

在我的印象里,米卡就是那样弱小、精致、玲珑的小女孩子,小得有点卑微,有点虚幻,就象格林童话里的那个拇指姑娘。她那样的身高和身材,那样的一张娃娃脸,都仿佛长不大的样子。把她放在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都是一个“米卡”。

我就这么叫了她。

她竟然也很喜欢。

她说:“米卡,叫起来很好听啊。也很洋气。不懂的人,还以为是一个什么外国名字呢。连我自己都这么以为。”

我说,那好,米卡,你就是我的米卡了。

跟着,米卡也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她叫我“贝贝”,说我是她的宝贝。米卡说我是她的另外一个儿子,是一个可以和她做爱的儿子。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贝贝长贝贝短的,怎么听起来都象是在叫一条狗。但是没有办法,人家说她就是喜欢,你能怎么办?

过去,我和米卡的距离是一只手掌——我指的是当我们平躺着的时候,两个人的头和头之间的距离。头部以下,我们亲密无间。

现在,我在美国做着我的老本行。在我办公室的那个地球仪上,我比划过,从纽约到温州或者到巴黎,至少是一只手掌加一个手指头的距离。

现在,单亦欣住在离我2000米的地方,不算远,但也不近。我们共同照顾着毛毛。周末不加班的时候,我把毛毛接来和我一块儿住,他喜欢喝我给他煨的排骨藕汤。你不知道吧,他那小嘴巴,可能说会道了,他要是说起讨好的话来,那个甜劲儿啊,能把你腻死。我让他喊我爸爸,他很调皮,总是连着我的姓一起喊,叫我“纪爸爸”,就跟喊“继爸爸”似的。我也由着他了,反正这个纪爸爸本来也是他的继父了。你一定想像不出他现在有多活泼,生龙活虎的,就跟过去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情好像是别人家的故事一样。毛毛已经上中学了,他的英文没有问题,各个科目的成绩也都还说得过去。他一直喊单亦欣“阿姨”——因为,“妈妈”的称谓,是要留在见你的时候用的。

还有,我偶尔也和于勒联系一下,过节的时候,我会给他呆的那间看守所邮一张卡片去。你会觉得很诧异吗?我这么做,没别的含义,我就是跟他说一两句问候的话。我只是觉得,他在铁窗里头,朋友的问候总是来得比较稀缺一些的。他也没什么亲人了,希望他把我当成是一个朋友。就算排不上朋友的份,但至少也算是个熟人了吧——起码我也是曾经收到过他的结婚请柬的人。米卡,你是我和他之间唯一可以去展开来聊一聊的话题,但我从来没有去碰过。

有些事情是不能和人分享的。包括一些感情,还有那些被感情纠缠不清的人群。

有些秘密,只属于我们自己。

抬头看天。

天空澄净透彻。

米卡和她的“贝贝”,同在天空下。

我们相遇,我们分离,天空都一样美丽。

米卡,还是说说我们自己吧。

我们之间,除了距离,还剩下些什么?

温州是你的家乡,巴黎是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而距离,我们之间的距离,装满了我对你的回忆和我的想象。

其实,世界上的任何两个人的距离,都不过是我和我案头的那个电话机之间的距离。多大的事情,一个电话,几个数码的按键,就可以抵达对方了。

但是,我没有可以抵达米卡的那一个号码啊。

我想我今生都是找不到她了。她不想让我找到她就一定不会食言。

我就只能在地球仪上比划着了。

人生的一切奔波和追逐,不就是在这个蔚蓝色的星球上吗?我们可以摆脱对方,但是我们无法摆脱地球引力。就象我们可以没有未来,但我们摆脱不了过去。

我以为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一次又一次的告别。一些人的消失和另外一些人的出现,生命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无尽的轮回,我周旋其中;我早就让自己麻木得懒得去挽救任何变故。我知道我所迎接的,不过是一些变得更加异常和空洞的遭遇。但是,米卡,谁知道我会遇见你了呢?

米卡,你的出现,没有征兆。你的告别,也没有替补。

所以,你变成了一种唯一。

我宿命地写下的那些跟你牵扯不清的幸与不幸,就那样孤立地留守在我的记忆里。

有些秘密,从来是不仅仅属于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