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拥挤的火车车厢里虽然有空调,但张全的汗还是一直往外冒。他扭动几下脖子——这是此刻惟一能进行的运动,然后把目光再次投向车窗外。窗外是古久的三晋大地,每一粒尘土都蕴含着中国人三千年的文化信息。阳历八月初,树木正葱郁,和蓝天、黄土一起,被飞驰的火车拉成连绵不绝的大色块,煞是好看。刚才还昏昏沉沉的张全精神一振,尽管空气燥热混浊,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张全是南方人,又离开北京多年,对北方的夏季还不适应,这趟出门已经快两个月了,在寻锁方面收获不小,但也付出了咽喉肿痛,眼结膜发炎,早上流鼻血的代价。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舍得坐卧铺,最好能把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用来买锁。他又看了一眼行李架上的行李箱,里面有他此行收获的宝贝:明朝飞凤锁、清朝两仪锁、十二生肖锁,还有几把民国时的古锁都在里面。
看着这个被一把链锁牢牢绑在行李架上的行李箱,张全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宁静。因为牵挂这些宝贝,他在车上的10个小时没有合过眼,现在距离终点站太原不到两个小时了,他终于放下了一颗心,悠然地瞅向窗外,美丽而单调的景象就像催眠药,令他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正睡得香,张全突然被身边一位中年妇女摇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那妇女向上指着,示意张全看。张全抬头一看行李架,脑子一凉,睡意全消。
那宝贝行李箱不见了,链锁从行李架上垂下,已经被拦腰剪断。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冲下车。那妇女拦住他说:“没用了,贼已经在榆次下车了。”
张全气往上撞,刚想说为什么不早提醒我,忽然又忍住了。这年月,有人愿意叫醒你,告诉你你被偷了,已经很不容易。何况,从车窗外的景物判断,车刚刚才开,那贼显然是在火车启动前一刻下的手,又怎么能怪人家呢?张全略带歉意地冲那女人一笑,说了声谢谢。那女人看他还笑得出来,有点奇怪,说:“赶快报警吧。”
张全对报警倒没什么指望。心想,那贼八成是早就盯上我了。行李箱里除了几件对贼来说毫无用处的古锁,没一件值钱的东西,这个贼肯定要销赃,而最好的销赃去处,当然是距此不到2小时车程的太原古玩市场。
他是个看得开的人,一念至此,便不去多想,干脆闭上眼睛养起了神。周围乘客看他刚才还气急败坏,转眼又是一副安详的样子,未免都觉不解。
太原古玩市场座落在府西街,是一条长近千米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从主题商场、大型专营店,到小商店、杂品铺、街边摊,全部经营古玩字画及其相关行当。山西是文物大省,地上古迹总量占了全国的七成,因此有“三千年看山西”的说法,太原地处晋中通衢,自然是国内文物汇集交流的重镇。在这条不足千米的街道上,你几乎可以找到任何你想找到的东西。张全早就把这条街列为他的重点搜寻目标,可谁曾想到,此番来这里要找的,竟然是他自己的东西。
张全在附近找了一间旅馆住下来,天天到市场去逛。这里的宝贝实在太多了,每挪动一寸,就又有一大堆新鲜玩意迎面扑至,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张全沉住了气,慢慢走,慢慢看,一天下来,竟然只逛了不足百米的街道。到了第四天上,旧物没找到,口袋里倒添了好几样新宝贝。
这一天,他按照自己已形成的节奏,缓缓而行,突然眼睛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他定定神,仔细打量周围,原来是一家店门口的一个“锁”字,顺着这个字看去,却是“锁神请入”四个字,刻在一块古色古香的木牌上。在满街争奇斗艳的店招中,这块木牌实不起眼,但张全的好奇心一下被勾起,他看了看店招,上书三个大字:右扶风。
这“右扶风”是一家古玩专营店,两层小楼,装璜典雅高贵,两排乌木柜台中铺着黄缎,在水晶灯的照射下,里面的陈列品也散发着高贵的气息。张全顺着柜台看去,差点叫出声来:右侧一个柜台里陈列的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古锁,而边上那几把样式古朴的铜锁,却不正是和自己分手四天的宝贝?他沉住了气,叫侍应生请老板出来,自己扎到柜台上,如饥似渴地欣赏他的宝贝。几把他从地摊、从农家收罗的锁,如今端坐在黄缎玉碟中,就像入了后宫的民女,看得张全百感交集。
“右扶风”的老板叫冯子忠,三十出头年纪,戴一副金丝眼镜,身着丝质短衫,手里还拿一把乌木折扇,一副“文质彬彬,然后有礼”的模样。张全施了个礼,客套两句,然后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丢锁寻锁的经历。
“您的意思是——”
“冯老板是生意人,我自然不能坏了规矩。这锁既然在您这里失而复得,我想再收购回去,请您开个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