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锁侠

“这我倒不知道,这么说,中国的锁业和泥、篾、木、石、雕等行当一样,是以鲁班为先师喽?”丁家齐插话道。

“簧片业倒不供奉鲁班,而是太上老君。可能因为把金属铸造成形离不开冶炼的原因吧。簧片业和金银铜铁锡五匠一样都立‘老君会’,每年二月十五开堂纪念。这一年我跑了不少锁具厂,有些厂子至今还有这个风俗呢。”

“张兄这里,有没有收藏木结构的锁?”丁家齐又问。

“收倒是能收到,不过都是些近代建筑上的内舍中用的,现今在农村也能找到,价值不大。年代更久的就收不到了。”张全摇头说,“其实木锁也有一些很精巧的设计,比如古埃及的一种木锁,装有很小的可移动杠杆,当锯齿形的钥匙正确抬高杠杆时,锁就开启。古印度还有一种鸟形木锁,钥匙孔藏在可以抖动的翅膀里,又称‘迷锁’。”

丁家齐兴致极高,忽说:“张兄,你这儿有酒吗?”

张全平时不喝酒,但是难得遇到一位对锁有同好的雅人,听到酒字,也来了兴致,他赶忙打电话叫楼下的杂货店送上来六瓶啤酒,又兴冲冲地跑到厨房,端出一大盘什锦泡菜。易婷婷抢先夹起一片萝卜丢进嘴里,但觉鲜脆爽口,不禁叫道:“哇,好吃死了!你在哪买的?”

张全嘿嘿笑了两声,说:“还行吗?我自己腌的。一个人吃饭,有时候想省点事就吃泡菜。”

易婷婷在张全这里碰到的新鲜事也不少了,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吃惊: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金属味的男人,竟然能腌出这么好吃的泡菜。也许是《阿郎的故事》一类的电影看多了,易婷婷一直以为,由一对父子组成的家庭一定是生活乱糟糟的,直到遇到张全,她才知道,这样的家庭也可以有看上去正常的生活,面前的这一大盘泡菜更印证了这一判断。易婷婷都有点脸红了,她很少自己煮饭,但请了几回客之后,在朋友们不负责任的吹捧下,老觉得自己手艺不错,此时才发现,眼前这个开锁的男人比她强多了。

一轮急酒喝罢,六瓶酒都见底了。三人兴致还高,易婷婷发现两个男人的酒量都不错,打电话又叫了一箱啤酒上来。

边喝啤酒,边吃泡菜,三人又聊了一回,易婷婷问张全:“那你的锁里,哪一把是历史最久的?”

张全微笑不语,走到书橱前,从最顶层取下一个塑料密封袋,打开一看,竟是活灵活现的一条铜鱼。

张全说:“就是这把‘鱼之钥’了。你们看,鱼身上驮着一条铜梗,由鱼头部位和鱼尾部位竖着的各一根铜梗支架着,这是锁环。在张开的鱼嘴里有一个一字形的口子,这是钥匙孔。钥匙是这根铜条,一端有弯头,弯头中开有漏空孔。”

张全说着,把钥匙插在鱼嘴里的钥匙孔,稍微用力一推,鱼尾和鱼身之间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缝,他再握住鱼尾一拉,尾和身顿时分了家。张全拿着鱼尾,对两人说:“你们看,这鱼尾中有一根插入鱼肚的铜梗,铜的左边、右边和上面各铆着这样一块弓形薄铜片,它们就是簧片锁的关键——簧片了。”张全指着那几片薄铜片说,“簧片是有弹力的,弓着时面积大于鱼肚里封片上的口子,簧片被它卡在鱼腹里,锁就关闭。用钥匙弯头上的口子去卡住簧片,压迫它变成坦直形,簧片就能顺利穿过封片,锁就开了。”

丁易两人都是第一次接触到锁的内部,都频频点头。易婷婷说:“刚才你讲的这些,也都要做成资料板。”丁家齐则问:“这把锁真是最久的一把吗?”

张全的神色忽然郑重起来。

易婷婷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这只铜鱼真是太像了,一轮一轮的鱼鳞镂刻得栩栩如生,嘴张开,尾微翘,动感十足。锁身入手沉甸甸的,有一种精致圆润的感觉。历经岁月的沧桑,它身上有些划磨痕迹,但一种沉静稳重的光亮让人无视于此。加上附会于其上的神奇故事,易婷婷意识到,自己手中的这把锁是无价之宝。

张全继续说道:“鱼之钥在赵德芳的家里倒是传得好好的,一直传到了赵孟頫的手里。这赵孟頫二位都知道了,字子昂,号雪松道人,又号水晶宫道人,乃是宋末元初的第一大书家。赵孟頫对鱼之钥也爱不释手,他练书法时,最常写的字就是那段‘歌于斯’。书法大成之后,他写下自己最满意的一幅‘歌于斯’,准备与这鱼之钥一起传于后代。可惜战乱不绝,这锁中和书中的奇珍,就此湮没不见了。”

丁易二人听得悠然神往,丁家齐叹道:“若能亲眼见到赵子昂这幅字,此生也不虚度了!”

张全嘿嘿笑着,舌头也大起来了:“这幅字嘛,不瞒两位,我倒是见过一回!”

易婷婷两眼放光:“真的还在人间?快快交待!”丁家齐摆摆手说:“这样吧,天也不早了。我有个提议,咱们空着肚子喝了半天酒,也该吃饭了,我作东,咱们吃了饭,张兄再接着讲,如何?”

易婷婷和张全齐声叫好。半个小时后,张全在明仕海鲜大酒楼的包厢里,开始讲述他的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