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易婷婷和张全第二次见面,可是感觉上,他们已经熟到了可以交谈很多事情的地步。这是两个人都有的感觉。
“昨天的银行失窃案你一定听说了。”易婷婷说,“我想知道你对这事的看法。”
这个问题明显地使气氛变得压抑。“警察昨天晚上就来过了,”张全说,“你的问题要比他们婉转一点。”
“对不起,我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我只是有点好奇,想知道一个开锁大师对这件事的评论而已。”易婷婷有点脸红地解释,“如果你不想说,我们就不谈这件事。”
事实上,这是一个记者惟一能令张全就此事开口的方式。他目视前方,目光深沉可畏:“那人是败类,他犯了一个开锁者的大忌。他必须付出代价。”
“他在八分钟内打开那个保险柜,你对此有何评价?”
“八分钟?”
“这是警方的估算,也有可能更短。”
“技术不错,是高手。”张全淡淡地说。经过大半天的心理挣扎之后,他决定让这件事完全走出他的生活。
“昨天玩得好吗?”易婷婷决定不再迂回,“我去过一趟公安局,他们说已经和你谈过了。”
“玩得不错,就是人太多了。”
“又不是周末,怎么忽然想起来去霞飞屿玩?”
“你们报纸前天报过的,霞飞屿生态乐园刚引进两只华南虎。”张全引述昨晚儿子对警察说的话,又加以补充,“我儿子从小就喜欢老虎,我想让他高兴高兴。”
易婷婷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神态镇定,语气平缓,言辞可信。她相信,如果是他开的保险柜,此刻肯定不会如此平静。她觉得自己了解张全,尽管只有一次三小时的采访,但阅人无数的她相信,了解一个人与接触时间的长短并无直接关系。
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这一回,她的直觉提供了两种不同的信号。
有时候,易婷婷特别讨厌自己的直觉。
易婷婷走出房门。张全无力地躺倒在沙发上。他祈祷尽快抓住那罪犯,为此他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昨天晚上,他差一点就承认了自己是同犯的事实,但儿子以令人惊异的表现阻止了他。
他想起警察走后,他和儿子之间进行的激烈争吵。张放执拗地低着头,什么也不肯说,被逼得急了,只冒出一句:我不想眼看着我的监护人去坐牢!
他举起的手最后还是放了下来,他不舍得打他,也不习惯。父子俩坐在岩浆汹涌的火山口上,以沉默对抗着令人窒息的黑暗。最后,他们都发现了对方眼中的泪光。熔岩被泪光浇灭。
张全终于开口,用最疲惫却最有力地语调,说了当晚的最后一句话:“你做个见证,我现在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开锁。”
张放像被电打了一下,他吃惊地望着突然间衰老的父亲,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第二天早上,他一睁眼就看见枕头旁的一本《霞飞屿游览手册》,天晓得张全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天中午,警察又来了一次,这本小册子上的知识果然派上了用场。
想到这些,张全痛苦地闭上眼睛。刚才他对易婷婷说“那人必须付出代价”,在他心里,那人也包括他自己。
他又一次暗暗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开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