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乡村爱情

转天就到了老李头到玉田家来探望的日子。刘一水早早派李大国把兔子运了来,又在他们家的院子里摆满了兔房,不仔细看的话,真有点像个养兔专业户。刘一水还把自己的手机拿下来,让玉田在腰上别着,玉田不会用那东西,怕出岔子,没拿。谢大脚好像比谁都当回事,一会儿给玉田整理一下头发,一会儿给玉田整理一下衣服。赵四感动地对玉田说:看看这么多人都为你忙活,我都想哭了。玉田本来对这么做还很有意见,这时候态度也有些变了,他表了一下决心,说:爹,你放心吧,我今天非给你争口气不可。

李大国这时候问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你真不要刘英了?

玉田说:不要了。

王老七上前看了玉田的腿,竟然是好好的。他用手拍了一下,说:那天你的腿要是好好的,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玉田叹息一声,说:谁知道它会那样,可能这就是命吧。

刘能和刘英娘一大早就在村头等着了。他们在等老李头,想把老李头拦截回去。用刘能的话说,事已至此,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刘英娘还有些担心,刘能指着脚下的路说,这是通向他们村的必经之路,怎么不行?他还跟刘英娘开了一句玩笑,说,他老李头还能坐着飞机来?刘英娘骂他还有这个闲心,让他把眼睛睁大点,看准了,别误了事。刘能就把所有过去的陌生人都拦了个遍。他一共拦了三个,一个是一位中年人,等把他拦下了,刘能才发现他只有三十七八岁。刘英娘嫌他的眼睛没个准头,刘能却说宁可错拦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另一位年龄倒是合适,却姓王,与刘能论了一下,还与他多少沾着点远亲,自然不是了。这位远亲还很客气,站在那里跟刘能说个没完,刘能满腹心事,哪有心思跟他聊天,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把人打走了。第三位是个老头,还骑着辆自行车,刘能感觉这人就是,连忙迎上去,没想到那人自行车骑得太快了,没刹住车,把刘能给撞倒了。那人吓得不轻,刘能爬起来却不提被撞的事,只问他是不是东庄的老李头。那人莫名其妙了一会儿,说他真的姓李,但不是来相亲的老李头,他是去村卫生室看病的,他的牙有点疼痛。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张开嘴,让刘能看他肿胀得像半只西红柿一样的牙床。刘能想,他的牙真有毛病,不过,谁能保证老李头的牙没有毛病呢?为了保险起见,他让刘英娘跟着他,一直看着他进了村卫生室,才放心地回来。

就这样,等啊等啊,他们一直等到中午,老李头才过来。老李头穿得很新,只是自行车有点旧,当当地响。刘能看了看他的形象,感觉比自己差多了,就笑了两声。老李头听见他笑,把车子停下来,问:你笑什么?刘能诡秘地拉了老李头一把。

老李头说:你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刘能说,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老李头说:你说吧。

刘能结结巴巴地说赵玉田是个瘸子,他家养兔子的事也是假的……

老李头想起谢大脚的叮嘱了,他想,让她说准了,真有说坏话的,就笑了,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是给赵玉田打岔的吧?

刘能只好点了一下头。

老李头笑了:你是不是有个闺女也想嫁给赵玉田?

刘能吃惊地说:你、你怎么知、知道?

老李头大声说:我当然知道!说完推着车要走。

刘能着急起来,说:我都跟、跟、跟你说了,你怎么还、还要去呢?

老李头说:谢大脚已经说过了,你就是打岔我也不信,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说着就要上车走。刘能见状把他拉了下来。老李头不高兴了,说:你想把闺女嫁给赵玉田,我也想把闺女嫁给赵玉田,有本事当面争,半道上打岔算什么事!

刘能搞不清楚老李头到底知道多少,可怜地说:我、我、我不是不好当、当、当面争嘛!

老李头说:那你就别拦我了。说完推着车就跑。

刘能很不理解:这老头是不是疯了?

刘英娘说:都跑过去了,还不快去追!

刘能追过去。

老李头在前面跑,刘能在后面追,两个人就在村道上跑起来。有一只狗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在刘能后面叫了起来,吓得刘英娘大喊:刘能,小心你的腿!

刘能跑得就谨慎了些,脚步有点变形。

谢大脚在赵四门前等待着老李头,正焦急呢,老李头跑来了,再一看后面还跟着个刘能。她很奇怪,他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凭直觉她觉得刘能来会坏事,就招呼李大国快点拦住他,别让他进赵四家的门。李大国应声跑出去,放过老李头,拦住刘能。

刘能问,你干吗拦我?李大国说:你是这里不受欢迎的人。刘能挣扎着,但是他挣不过李大国,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老李头进了赵四的家门。

老李头简单看了看玉田家的兔子,他感觉还不错,在看到玉田的腿完好无损时,心态就更加放松了,嘴里不时地说着“好”字。老李头的话刘能听不见,但是他不时地点头的动作他是能看到的,看样子这老头是被骗住了。他想,他不能让老赵家得逞,就挣扎得更厉害了,见刘英娘在一边站着,就说,你还站着没事人似的,还不来帮我。刘英娘就过来扯李大国的胳膊。李大国的手一松,刘能就跑了出去,接着就钻进赵四的院子里。

众人看见他都有些担心,谢大脚暗示刘能说:刘能,你别乱说啊。

刘能说,我不乱说,我就看看热闹。他上前拍了一下老李头的肩膀,说,老哥,你可看清楚点。

老李头已经对他不当回事了,就说:我看清楚了,不错。

刘能笑了一下,看看几个兔房说,你不觉得这兔子少了点吗?老李头这才想起,真的少了点,就流露出这个意思。刘一水连忙过来打圆场,说:这只是赵场长的一个展示窗口,更多的都在山上总场呢。

刘能没想到刘一水还有这话,就趁机把事情给挑大了,他说:老李,来一趟不容易,还不到山上去看看?

众人的脸一下子都长了。赵玉田用眼睛瞪着刘能说:那地方臭烘烘的,有什么好看。

老李头想了想却说:看看也好。大家都显出为难的样子,赵玉田说:还是别看了吧。

刘一水想了想,不看这事会砸锅的,他一咬牙说:赵场长,别客气了,走吧。

李大国就把车发动起来,玉田和老李头几个人上了车,刘能也要上,但是被王老七拉了下来。刘能虽然下来了,也没有放弃,他说,这热闹我得去好好看看。说着跟在车后面跑着去了。

谢小梅正在办公室里接待一个客户,关键时候,刘一水带着这一帮人进来,乱糟糟的,谢小梅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走出来问刘一水。刘一水给谢小梅使了一个眼色,谢小梅不知道他这是演的什么戏,非要问个明白。刘一水不便多说什么,只要求谢小梅好好配合一下。

老李头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养殖场,兴奋得要命,提出要看看兔子,话才刚出口,谢小梅就说兔子怕感染,不行,把老李头弄了个大红脸。老李头看玉田,玉田也不敢说什么,连忙把头低了。

刘一水见状,把谢小梅拉到一边,悄悄地说:我这是帮玉田找对象呢,你就帮我一把吧。谢小梅想不到刘一水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非常吃惊,问:该不是王小蒙让你的办的吧?刘一水说:不是,是我临时决定的。

谢小梅叹息着:刘一水,你拿养殖场当什么了?我真是高看你了……

刘一水说:小梅,你总得给我个台阶吧?

谢小梅不客气地说:你都干了什么,我还给你台阶!刘一水觉得谢小梅说多了,露出不悦之色。谢小梅伤心不已,就把嘴闭上,收拾了一下桌子,走了。

刘一水问:你去哪儿?

谢小梅气愤地说:回家。

刘一水追了过去。玉田知道闹出事情来了,感觉里外不是人,就不想再演下去,说:奶奶的,这弄的什么事,我够了。众人都吃惊地看玉田。老李头一点不傻,看出了门道,盯着玉田说:原来是假的。然后就找谢大脚,谢大脚怕老李头骂她,赶紧把头一低,但是怎么能躲得过去,被老李头连说加骂地埋怨了一通,谢大脚的面子都给丢尽了。

所有的人都把怨气发在刘能身上。大家睁大眼睛找着刘能,刘能正好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没有坐上车,他来得有点慢。谢大脚看见他,两只眼睛都红了,大喊一声:都是这个老小子的事,揍他!

众人附和着喊了一声,声势很大。刘能看出是对着他来的,掉转身又跑了起来。几个人一步不松地在后面追着,一会儿工夫就把他追到村里。赵四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养殖场那边的消息,看见众人追赶着刘能过来,就知道完了,一气之下也加入到堵截刘能的队伍中。他立在路中央,大喝一声:刘能!

刘能不敢硬冲,只好拐了个弯,从小道走。他三拐两拐地跑进家门,转身把门插上了。

赵四追了过来,砸着门喊:刘能,刘能,你给我出来!

刘英娘听见赵四的声音,说:赵四是不是来给你道歉的?

刘能哆嗦着说,哪是道歉,麻烦大了。

赵四喊着刘能的名字,叫他出来,不出来就跟他没完。

刘英娘见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就把门打开了,说:四兄弟你消消气。

赵四说:这是什么事,我能消气吗?刘能,你还是人吗?我哪辈子欠你的,你这么得罪我?亲事你退了就退了,干吗还要去打岔!你今天给我说清楚,咱没事;你要说不清楚,别说我跟你没完。

刘能也上了脾气:我故、故、故意打、打岔的,你怎、怎么着!

赵四说:怎么着,怎么着……我揍你!

赵四冲上来。刘能也不示弱,两个人一来一往打了起来。两个人一会儿他占了上风,一会儿他又占了上风,简直是不分彼此。后赶到的人看看形势,都觉得没有必要伸手了,就做了看客。热闹处还会有人笑几声。

谢小梅一怒之下要走。

刘一水想拦她,谢小梅推了他一把,说:刘一水,请尊重一下我好不好?

刘一水说:小梅,你不能走!你要走了,我的养殖场不就完了吗?

谢小梅说:你这么做其实就没有想往高处、大处发展。你看看你今天做的事情,是一个真正的企业家该做的事情吗?我原来还对你抱有很大希望呢,现在看来,一切都不可能了。她说得很是感伤。

刘一水说:小梅,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别走了吧。

谢小梅说:我跟你回去干什么?

刘一水说:你不是想干一番事业吗?你不想有一番作为吗?你说过的,养殖场就是你的用武之地,你还去哪里?

谢小梅忽然激动起来:当初,我到你这里来是有这个想法……可是刘一水,你难道一直觉得我只有这一个想法吗?谢小梅的眼泪忽然下来了,继续说:可惜,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那今天我就跟你说吧!我抛下城里的工作来你这里,除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外,更主要的是我欣赏你,欣赏你的朴实无华,欣赏你的脚踏实地和事业心。我以为通过相处我们最终能走到一起,可是你的心却一直在王小蒙身上,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我长得不漂亮吗?我脑子不聪明吗?我不善解人意吗?不,我自信不比王小蒙差多少,可是……刘一水,你说句心里话,你在乎过我吗?你没在乎过我!你说我留下还有什么意义?再说,我如何面对你,面对王小蒙?

刘一水感到很震惊,他觉得是应该很认真地考虑一下谢小梅这份感情,就说:你让我好好想想。你知道在感情方面,我一直很笨。

谢小梅苦笑说:你慢慢想吧,该说的已经说了,我该走了。

谢小梅去意已决,刘一水很不情愿地看着谢小梅收拾东西,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住她。

食堂的孙师傅又来找他,还是豆腐的事,他说不增加看样子是不行了,昨天因为吃豆腐,两个工人为排队打起来了。刘一水烦躁地说:好了,你跟王老七说,再增加四包!

谢小梅笑了一下,走得更坚决了。

孙师傅到王老七家,进门就说:老王,你们家发财了,刘场长让你再给我们多送四包豆腐。

王老七觉得奇怪,说:怎么要这么多?

孙师傅说:以后可能还要多呢,什么原因你就别问了。王小蒙感觉有问题,去养殖场找到刘一水问:你是办养殖场还是开豆腐店?怎么一下要这么多?刘一水就把免费让工人吃豆腐的事说了,还说这样做是为了调动工人的积极性。用豆腐调动工人的积极性,王小蒙听着很不是滋味,她想了一下,感觉这事跟她有关系,就质问刘一水到底是不是。刘一水只好说:有一点。王小蒙笑了,她说谢谢刘一水对他们家的关心,不过,她又说这样的关心他们家不需要。

王小蒙说着要走。

刘一水伤感地说:谢小梅生气走了,你也这样对待我,我就真的不让人喜欢吗?

王小蒙听说谢小梅走了,很吃惊,她让刘一水快点去找她。刘一水却用眼睛看着王小蒙。王小蒙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一下头,说:刘一水,你没救了。

几乎每天,谢广坤都要在谢永强面前念叨几遍王小蒙,说王小蒙真是出息了,说王小蒙还染了头发,说王小蒙都买手机了,说王小蒙每天都坐着专车进城,尽管那车是王小蒙租的,但谢广坤就是这么说。他说这些的口气里充满了对永强婚姻的惋惜,其目的当然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让谢永强再去找她。当谢广坤说这些的时候,谢永强装作没有听见,他头也不抬,谢广坤都弄不清楚谢永强是怎么想的了。有一天他憋不住了,拉着永强问:你跟王小蒙好了几年,怎么说忘就忘了?

谢永强想,怎么可能忘?跟香秀分手以后,他才更觉出王小蒙的可爱与优秀,他也不是不想去找她,但是内心里的歉意与自卑笼罩着他,使他在王小蒙面前有一种抬不起头的感觉。他甚至有点怕跟王小蒙见面。王小蒙每天进城的时间基本是固定的,这个时间几乎跟谢永强上班的时间差不多,谢永强为了躲避她,不得不把自己去学校的时间提前了,这样他差不多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学校的人。

皮校长对他这一点很满意,曾经在学校的一次大会上表扬过他,说谢永强这一点还是不错的,号召大家学习,但私下里却把永强的其他方面批评得体无完肤,说谢永强备课不深入,上课精力不集中,学生的作业修改得也不认真……总之,他提醒谢永强,要小心,因为学校里有一个末位淘汰制的规定,要他时刻警惕着,别被淘汰了。皮校长语重心长地说:真发生了那一幕,我也不好看,你也不好看,你姐也不好看,你爹也不好看,齐镇长也不好看,总之大家都不好看。类似的话皮校长还说了一些,谢永强每一次都感到不寒而栗。他觉得自己活得太累,脑子里经常想一些不该想的问题。有一天上课的时候就走了神,他在给学生讲解一道数学题的时候竟然算出了三加二等于王小蒙。学校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大事情,这样的趣事自然传播得很快,好像还没有下课,老师们都知道了。谢永强走到哪里都看到老师们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细听一下,他们大约都在说着他那道跟王小蒙有关的数学题,这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皮校长不久也来找他了,进门时就一脸的愤怒。几个老师大约都知道他要跟谢永强说些什么,悄悄出去了,只是没有走太远,都在办公室门口幸灾乐祸地听。皮校长先是对谢永强笑了一声,接着就与谢永强探讨起了那道数学题,他说:三加二等于王小蒙,谢老师,你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你都赶上数学家陈景润了,该给你申请个世界大奖什么的。

谢永强艰难地说:我当时脑子有点走神……

皮校长不客气地说:脑子走神就是理由了?课堂是允许走神的地方吗?你是人民教师啊,在课堂上心不在焉,三心二意,不是误人子弟吗?这要是让学生家长知道,会来找我们的,说不定会影响招生呢。

谢永强开始出汗了,皮校长说得没有错,他只能听着,他甚至向皮校长检讨了:我错了……按说,这时候皮校长应该抬一下贵手了,但是他好像才开了一个头,继续着他的批评或者说挖苦。他鬼使神差地说起了谢永强的往事:你给我们做报告的时候,讲得多么好,要求我们这么做那么做,怎么轮到你就做成这样呢?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幸亏没到县教委去上班,你要去县教委,对全县的教育事业的影响不就大了吗?这无异于打了谢永强几个耳光,谢永强受不了了,他说: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吧?

皮校长说:我是你姐夫才这么说,换成别人连说都不说,早把你开除了。

谢永强的脑袋蒙了一下,他可不想沾皮校长这个光,就生气地说: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你在这里当校长,早就不让我干了?

皮校长很理直气壮地点了一下头。谢永强忽然觉得这份工作实在没劲,实在无聊,实在莫名其妙。他犹豫了片刻,忽然冲出办公室走了,这个突然的举动把门外几个看热闹的老师吓了一跳。皮校长的好多话还没有说完呢,他有些意外地追了出去,说:你去哪里?谢永强走到操场上,回了一下头,激动地说:我想辞职!说完就消失在学校的大门外了。

皮校长没想到谢永强会这样,不过这时候的谢永强已经不是要到县教委工作的谢永强了,他当然不会被吓住,就冲着谢永强的背影喊:辞职就辞职,别后悔啊——二十五谢广坤正在家里整理着他的山货。山货又收够了一车,他想进城一趟把它们卖了。看见谢永强回来,他有些意外,说:还不到放学时间,你怎么回来了?谢永强告诉他,他不干了。谢广坤没听明白,让谢永强再说一遍。谢永强摇了一下头,没说。谢广坤追进屋去,转到谢永强面前说:你是不是故意吓我,说着玩的?

谢永强说:不是。

谢广坤相信这事是真的了,他急坏了,说:你中了邪了!是不是又因为王小蒙?谢永强很郑重地说:爹,其实没有这次事情我也要辞职,我不喜欢当老师,我想干一件我喜欢的事情。

谢广坤气愤地说:你喜欢什么就干什么吗?你喜欢总统难道就去干总统?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我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快点回学校去,快点!

谢广坤向门外推着谢永强。谢永强闪开了,认真地说:爹,我已经是大人了,我的路该怎么走,我自己知道,你别管了。

这是谢永强的真心话。一个时期以来他一直苦闷着,他把这句话说出来以后,感到好受多了。谢广坤看出谢永强是铁了心了,很伤心,怔了一会儿,忽然向门外走去。

永强娘说:你去哪里?

谢广坤不说话,继续走。

永强娘又说:你不会又去找人家王小蒙吧?

谢广坤还是不说话,走了。

谢广坤去了皮校长家。谢兰还不知道谢永强辞职的事,听谢广坤一说,很吃惊,就要给皮校长打电话,刚拨了两个号,皮校长就进来了,他对谢广坤说:你们别怨我,你知道永强在学校里做了什么事情吧?说出来都丢人啊!他做出了一道题,叫什么三加二等于王小蒙,我只是说说他,他就不干了。

听皮校长说完,谢广坤有些羞愧,他咂了几下嘴,给皮校长说了一会儿好话,他说:长山,你是他姐夫,总不能让他丢了工作吧?他没了工作,我发愁,你心里也不好受啊。皮校长想,是谢永强自己要这样做,我有什么不好受的?但是嘴上不能那么说,毕竟谢广坤是他老丈人,他说:你让他写一份检讨。谢广坤有些为难,说:永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会写的。皮校长笑了一声,意思是那样的话他就没有办法了。皮校长意思完就忙别的去了,谢兰给他使了个眼色,大约是想让他的态度好一点,但是他装作没看见。谢广坤见形势就是这么个形势,只好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已经是秋天了,风有些凉。谢广坤把头在风中缩了一下,还是感觉到了寒意。对面一群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跑过来,嘴里唱着什么,哼哼哈哈的。起先谢广坤没太在意,等他听清了孩子们唱的跟他有些关系的时候,忽然兴奋起来,他抓住一个孩子让他唱一遍,那个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原原本本地又唱了一遍,他们唱的是谢永强做的那道数学题:三加二等于王小蒙,三加二等于王小蒙……

谢广坤转了一下眼珠,笑了起来。他把几个孩子叫住,让他们等着,然后跑到谢大脚的门市部买了一大包糖块,分给孩子们说,只要他们到王小蒙家门前把这歌唱几遍,这些糖块都归他们了。对于孩子们来说,这事实在简单,他们当然是愿意的,拿了糖块就去了王小蒙家。

王小蒙正在家里整理这段时间以来的往来账目,听到孩子们的歌声就跑了出来,她听见了,但是没有听明白,所以反应不太激烈。谢广坤在一边观察着她呢,很着急,不得不走出来给王小蒙解释一番。他解释的时候把事情给夸大了,说谢永强因为她都傻了,都迷了,都什么也干不成了,最后辞职了。王小蒙感到十分震惊,她觉得谢永强这么做实在是太轻率,她必须阻止他。她撇开谢广坤去找谢永强。谢广坤兴奋地看着王小蒙走远,他想,王小蒙心里还是装着他们家永强的,太好了,他应该留她在家里吃饭。这样想着,他就去谢大脚的门市部割肉。

让王小蒙很奇怪的是谢永强显得很轻松,一点也不像忽然辞职的样子,倒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看见她甚至还笑了一声。王小蒙却笑不起来,她说永强,不应该自暴自弃。谢永强正视着王小蒙,说:你看看我像是自暴自弃的样子吗?没有了香秀,没有了这份我不喜欢的工作,我感到特别轻松,真的,我现在才知道,等啊靠啊,对我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我比什么时候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瞒你说,这种感觉好长时间都没有过了。

说句心里话,王小蒙还是比较喜欢这时候的谢永强,他比刚毕业回来时可爱多了。她问:你忽然辞职,以后干什么,你想好了吗?

谢永强摇了一下头:还没有完全想好,不过,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地等下去了。

王小蒙想了想说:永强,你的意思我听出来了,你要干一件想干的事情。但现在不是还没有完全想好吗?等你以后想好了,再辞职也行啊。

谢永强说:你是不是不信任我?

王小蒙说:不是。

谢永强忽然认真地说:小蒙,我跟刘一水,你更信任谁?

王小蒙有点不舒服,她说:你怎么问这个?

谢永强也现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我想知道。

王小蒙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是她想她必须说真话,就真诚地说:其实,在干事业上,我更信任刘一水。她刚说完,谢永强就激动起来,说:你错了,刘一水能干成我为什么就不能?难道我一个大学生还不如一个高中生!王小蒙觉得谢永强太小心眼,有些生气,说:永强,你又来了。我不是说你干不成,我只是觉得,单位之类的地方好像更适合你,至于创业,你就要好好考虑一下了,不能再走错了……

谢永强忽然很伤感,说:小蒙,你现在豆腐的生意已经远近闻名,我算什么,一文不名,一无所有,你现在是不是有点看不起我……

王小蒙更不舒服了,她说:永强,你怎么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我王小蒙是那样的人吗?

谢永强没有说话。

王小蒙忽然有些伤心,想哭,她又不想让永强看到她的眼泪,就走了。谢广坤提着肉回来,看见王小蒙走了,心有点凉,他催谢永强去追。谢永强没动。谢广坤说:送上门的好事你不去抓,不是傻了吗?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