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乡村爱情

长贵端着茶杯,又到门市部来了,见门市部的门已经关了,很奇怪,就在外面喊开了。谢大脚正一个人喝酒呢,她吃一口菜就骂一句李福:王八蛋李福我吃了你。喝一口酒也骂:狗日的李福我喝了你。听见长贵喊门,她把门开开了。长贵吃惊地说:这是怎么了?

谢大脚很委屈的样子,竟然一下子扑到了长贵的怀里。长贵慌张起来,说:别这样,李福来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谢大脚说:说不清楚就说不清楚,他在外面乱搞,还有什么资格来监视我!他来了正好,我正要让他看看呢,反正我不想跟他过了。

长贵很谨慎地说:可是咱们没有什么事啊。

谢大脚笑了,说:你是不是觉得被李福看到了有点吃亏?

长贵紧张地说:有点。

谢大脚喝多了,她笑得更响了,说:你是不是想来点真的?

长贵马上摇头说:不、不、不。

谢大脚有点不满意的样子,说:你是真不想,还是假不想?

长贵说:要是说不想,那是假的。不过呢,咱们不能那么做,是不是?

谢大脚说:咋不能那么做啊?

长贵说:这事要传到镇上,影响有点不好吧。

谢大脚说:影响影响,好像你多大的干部似的,我最不喜欢听你这句话。你以后要是怕影响就离我远远的,别整天又想吃又怕烫着的熊样!

长贵说:生气了?

谢大脚说:生气了,还是村长呢,连个女人都不如。

长贵有点发急,说:谁说连个女人也不如?要不是在调动工作的关键时刻,我早已……早已……

谢大脚说:早已什么?

长贵说:早已跟你犯点事了。

谢大脚笑了,说:你想得不孬,我又不是你老婆,你想犯我就让你犯了?

没想到谢大脚会这么说,长贵有些意外。

谢大脚笑着说:怎么,不高兴了?别不高兴,我是没看上你。说完使劲看了长贵一眼,眼光比话语温暖多了。长贵故意说:既然你没看上我,我走了。

长贵说着站起来要走。

谢大脚说:你给我站住。

长贵说:站住干吗?

谢大脚说:在这里陪我喝酒。长贵只好再坐下来。

两个人正喝得高兴,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长贵惊得一下子把酒杯掉到了地上。谢大脚也一下子慌了,说:这可怎么好……

长贵吃上了后悔药,说:我说走你偏说不让我走,你说这回怎么办吧?

谢大脚倒冷静了些,说:别怕,你坐在这里就是。

长贵说:我坐在这里能行吗?我、我还是找个地方藏起来吧。说着就要往床底下钻。谢大脚听了听,外面喊门的不是李福,就让他再等一等。她走到门口,趴在门上向外面看了看。

长贵问:是不是李福?

谢大脚说:不是李福,不过比李福更糟。

长贵奇怪了,说:那是谁?

谢大脚带着哭腔说:是公安。

长贵吓坏了,他怀疑是李福带了人来抓他。他想,今天算是栽了。谢大脚说事已至此,不开门是不行了,你先躲起来再说。长贵就钻到床下。谢大脚说:老娘今天是豁出去了,看看你们能怎么着!

开开门,却是虚惊一场。原来李福在镇旅馆嫖娼,被派出所巡查的警察给抓了,要谢大脚带三千块钱罚款去领人。谢大脚气得脸色都变了,她说:我不去领他,我也不去交钱,你们把他枪毙了吧!十三养殖场的扩建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按照谢小梅的建议,要招收一批新工人,先进行培训。一张招工告示就在谢大脚门市部门口张贴出来。一帮人在看着告示,赵玉田也走了过来,他的头发弄得很亮。刘一水看见了说:又不是去相亲,弄这么亮干什么?玉田回答:虽说不是,也是为相亲打基础啊。他看看告示说:一水,你是搞大了,又招工啊。

刘一水说:玉田,有兴趣吗?有兴趣我优先录用。

玉田说:一个月给我多少?

刘一水说:别人一个月五百,我看着你身强力壮,给你六百怎么样?

玉田真有点动心,说:老刘,我跟你说句心里话,我真想去,可是我就是闻不得你场子里的兔子味,你要让我去办公室干还行,去摆弄兔子,我不干。

刘一水笑了,说:要求怪高,你以为你是谢永强啊,有大学文凭,还挑挑拣拣的。

玉田有点受刺激了,说:谢永强有什么了不起!写字我不如他,扛个袋子比试比试,小样,累趴下他。

刘一水想了想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事,场里的仓库确实需要一个人,不用侍弄兔子,你要愿意去也行。

玉田想了想说:这个倒值得考虑。

刘一水说:考虑啥,你要能定下来,这就跟我走。

玉田笑了,说:我现在基本上已经不是一个人,我还得跟另一半商量。

刘一水奇怪地问:另一半是谁?

玉田说:这事先保密,到时候再跟你说。

玉田说完去了王老七家。

王老七家只有小蒙娘一个人在家,她看见赵玉田进门,就开始打哆嗦了。她问:玉田,有事吗?

玉田说:有一点事,小蒙不在吗?我想跟她商量商量。

小蒙娘说:她出去忙活电磨的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吧。玉田却说他不着急,可以等。小蒙娘不高兴了,说:我还有事要干,你愿意等就等吧。小蒙娘干自己的活去了,赵玉田就在一边等。小蒙娘感觉很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赶他。玉田却显得很愉快,嘴里偶尔还要唱一两句。小蒙娘想,他是个什么人呢,比谢永强差远了,我们家小蒙说什么也不能嫁给他。

小蒙回来见玉田在家,有些意外,笑着说:你怎么来了?小蒙娘担忧地说:玉田有事情跟你说呢,你还笑。

小蒙笑得更响了,说:是不是让我去求求刘英,你想跟人家和好了?

赵玉田气愤地说:别提刘英,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又说他想跟她说点事。小蒙说:说吧。玉田却示意到小蒙房里说。

小蒙不知道玉田为什么这么神秘。小蒙娘却担起心来,一直在门口站着。

玉田把刘一水跟他说的事情跟小蒙说了,王小蒙就赞成他去。玉田又说起他将来的理想是建一个花木繁殖基地,担心跟刘一水打工是不是有点耽误事。王小蒙还是第一次听玉田说这个想法,觉得也不错,也很赞成。玉田见小蒙这么说,忽然认真起来,说:到底去干哪个,我拿不定主意了,你说一句话吧。

王小蒙不太明白了,她说:赵玉田,你去就去,不去就不去,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的领导。

玉田看着王小蒙嘿嘿笑,说:我是想好了,你让我去呢,我就去;你要不让我去呢,我就不去。

王小蒙更加不明白了,说:玉田,你怎么了?我的态度对你这么重要?

玉田说:重要,重要极了。

小蒙娘怕玉田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连忙闯进来说:玉田啊,这是好事,你要去就去吧,小蒙怎么能替你做主呢?再说,到底是去好还是不去好,小蒙也不知道——是不是小蒙?

王小蒙也说:就是,这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玉田苦恼地说:可是我自己决定不了啊。

王小蒙笑着说:决定不了,那你就回家掷硬币去吧。

玉田笑了,自言自语地说:你别说,这还真是个办法呢。

赵玉田走后,小蒙有些奇怪地想了一会儿,说:这个赵玉田怎么回事?来找我商量,我能说什么?

赵玉田回家真的掷了硬币,一正两反,硬币告诉他,不去养殖场。他笑了,说心里话,他也不想去,他说这是天意。赵四看得莫名其妙,问他搞什么鬼。赵玉田没告诉他。

皮校长到县教委报送一份材料,专门打听了一下谢永强工作的事。管人事的一位处长说,他好像听说过这件事。这就证明永强的工作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他很高兴,从城里回来,连家也没回就直奔谢广坤家,正好永强也在家,他就把这事说了,还说:永强啊,上了班一定要好好提拔提拔我。谢广坤接过这句话说:那你以后要老实一点,要不就让永强把你撤了。大家都笑起来。在笑声中,皮校长又提出让谢兰回去,并做下了以后再不出事的保证。大家都看谢兰。谢永强说:姐,你先回去吧,再有什么事再说。谢兰这几天在娘家待着,也有点够了,就跟了皮校长回去。谢广坤见他们走了,也要出门。

永强娘说:你去哪儿?

谢广坤说:我出去转转。

永强娘说:你是不是又去宣传?

谢广坤说:又不是坏事,宣传又咋了?真是的。

谢广坤去了村卫生室,香秀看见了他,连忙打招呼。谢广坤说:香秀啊,我今天来主要是看看耳朵,其次呢,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谢广坤说着看了老王医生一眼。老王医生很敏感地大声说:老谢,你是不是想让我回避一下?

谢广坤连忙摆手,说我谢广坤没有背着人说的事情,都是好事。他对香秀说:永强就要去县里上班了。

香秀兴奋极了,说:是吗?接到通知了?

谢广坤说:那个东西倒没接到,不过呢,跟接到的一样。长山到县教委办事,听见别人都在说我们家永强呢,这一说还不跟真的一样。

香秀的情绪降下来了,她想,跟真的差远了。谢广坤看出香秀不如他想象的激动,就把话题转了,说:看看我的耳朵吧。香秀看了几眼,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老王医生想起一个民间偏方,偏方上说耳朵是怎么震坏的,再用什么声音震一下,或许就能震回来,他建议谢广坤回去用驴的叫声试一试。谢广坤问:成吗?老王医生说:我觉得行。

谢广坤回去真按照老王医生说的做了。他牵着驴,头昂得跟驴一样高,耳朵贴在驴的嘴巴上,可是驴就是不叫。他就让永强娘找根棍子来,要打驴一顿,棍子还没落下,驴就跳了起来,谢广坤怕驴跳到他脚上,把他再给踩瘸了,连忙丢了缰绳。永强娘说,看来这招不好使了,让谢广坤算了,谢广坤这才想起,他的耳朵坏了其实跟驴一点关系也没有,是被长贵家的洗脸盆给震坏的。按照老王医生说的原理,一样再可以震回来。他就站在墙根,让永强娘往他听不见的耳朵一侧那面墙上扔洗脸盆。永强娘担心这个办法没用,还担心把洗脸盆摔坏了,犹犹豫豫地下不了手,谢广坤就骂她,说:舍命不舍财的家伙,我的一只耳朵还能赶不上一只洗脸盆?快扔!永强娘没法,就扔了。她一共扔了三次,第一次力气不够,没有扔到墙上;第二次扔到墙上了,距离离谢广坤的耳朵太远,谢广坤根本没有感觉;第三次力量、距离都恰到好处,只是打到了谢广坤的头上,把谢广坤给打晕了。

永强娘吓坏了,连忙给香秀打电话。香秀和老王医生一起来了,打针的打针,灌药的灌药。折腾了一阵,谢广坤明白过来之后,拍一拍耳朵,好像清楚多了。众人都称起奇来。谢广坤说:如果不打到头上,说不定完全好了呢。他不满意地白了永强娘几眼。

谢大脚没去派出所领李福。派出所老是催她,她说不去不去不去,后来连电话都不接了。人又不能老关着,派出所找村长长贵做谢大脚的工作。谢大脚态度依旧,还说:我不去领他,他被关一辈子才好呢,你要想去你去。长贵却觉得这事老拖着也不是办法,况且李福被关急了,什么话都可能说出来,把他给牵扯进去也有可能。谢大脚感觉到了长贵的担忧,有点不高兴,但多多少少也对他有点理解,就说:要不你替我跑一趟吧。说着给长贵拿了三千块钱,又心疼地说:这个王八蛋,一觉就把我几个月的辛苦钱给睡没了。

长贵也有点可惜,说:奶奶的。

谢大脚想了想说:出了派出所你告诉李福,让他永远也别回来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长贵答应着:好。

派出所所长对长贵来领人有些意见,他把罚款规定说了,大意是家属来领人,罚款三千,外人来领罚款五千。长贵却说自己一分没带。王所长说:一分钱不带就想领人啊,你也太那个了吧。

长贵说:关键是李福的老婆谢大脚不想让李福回去,她让我来就是想让我告诉你们,最好别让李福回去了。

所长说:这个谢大脚怎么这样说话呢?我这是派出所,又不是监狱,再说了,就是监狱,李福这事也构不成终生监禁。你还是快点跟谢大脚说,让她拿钱来领人吧。

长贵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样子,说:那我再回去跟她商量商量,她要拿钱,我就回来,不拿钱,我就不回来了。

所长急了,说:不回来,李福怎么办?

长贵说: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所长看看长贵真要走,沉不住气了,说:你包里多多少少总得有一点吧?有多少交多少。

长贵的眼睛一下亮了,说:我包里就有五百。

所长嫌太少了,那天夜里弟兄们七八个人,忙活了大半夜,就抓住了他一个,连油钱加饭钱的,五百还不一定够呢。他想让长贵多给点。长贵说一分也没有了,不过,他答应请他们吃一顿。戒酒令在那里放着呢,谁敢啊。所长见实在在长贵手里压榨不出油水来,就把李福放了。

在派出所外面,长贵就把谢大脚的意思向李福转达了一下,李福听完不乐意了,说:什么意思?那是我的家,我想怎么回就怎么回。

长贵还想拦他,他更不高兴了,指着长贵说:我告诉你长贵,我今天被抓跟你有很大关系,你不要装好人,小心我找到证据,把你弄个底朝天。

长贵被吓住,老实了。他想了一会儿,连忙找个公用电话给谢大脚打了个电话。谢大脚很关心李福的去向,问李福去哪儿了。长贵看了看手表说:预计再过十分钟就到你那里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呀。谢大脚慌张起来,怔了一会儿,连忙把门关上了。

没有多大会儿李福就过来了,推了几下门,没推动,就喊谢大脚:你开门啊,我是你男人,你干吗不让我进去?你听见了吗?你要再不开,我就砸门了!

谢大脚不应声。李福就在外面挥着拳头开始砸门。谢大脚被他砸恼了,抓起一把菜刀,打开门冲了出去,恶狠狠地说:李福,你个不要脸的王八蛋,再碰一下门,我就把你杀了。

李福看看刀,真被镇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说:真杀啊?

看热闹的人爆发出一阵笑声。

谢大脚说:真杀,我谢大脚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她说着晃了一下刀,向前走了一步。李福后退了一步。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刘能也挤在里面看,他劝谢大脚要冷静。李福也说:杀人可是犯法的。

谢大脚说:我就是犯法,也要杀了你。

谢大脚举着刀冲过去。李福忽然闭上了眼睛,很勇敢地说:好,给你杀,给你杀,给你杀!

谢大脚真的挥起刀剁了起来。

谢大脚的刀实际上离李福很远。李福一下子长了很多底气,说:谢大脚,你到底杀不杀我?你要不杀我,我可要进去了。

谢大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李福,李福,你还是人吗?你的脸皮咋这么厚呢?我可让你气死了。

李福笑了一下,说:看样子你是不杀了,那我就进去了。

李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谢大脚忽然把菜刀一扔,坐在地上,两腿一伸大哭起来:我的天哪,这个不要脸的可气死我了,我可怎么办呢……

刘能蹲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咋不见村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