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书商

水淼淼想了想,天真地笑了:“从上初中,我就开始恋爱了,一群男孩子成天缠着我,我在他们中间选我的白马王子,但没有一个能将这顶桂冠戴一个月,他们说我水性杨花,我却觉得是赞誉之词,女人就是如水如花吗。到高二的时候,我爱上了我们的语文老师,爱得水深火热、死去活来。每天缠着他给我补课,夜深了,还不放他走,直到他的爱人找到办公室。我差点将他的家庭搅散了。学校不得不采取措施,把他调走了。我的初恋够轰轰烈烈的吧。”

艾婷婷听得瞠目结舌,一心想当诗人的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浪漫的了,而比起水淼淼,却真是小巫见大巫。艾婷婷的好奇心愈加膨胀了,认真地问:“你懊悔过没有?”

水淼淼说:“懊悔什么,骄傲还来不及呢。”说完把一串嘹亮的笑声扬洒开来。

一种说不清的心绪在艾婷婷的心头雾一样地弥漫着,是妒忌,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水淼淼活得敞亮,活得色彩斑斓,与这个仅仅小自己几岁的姑娘相比,她的心是衰老的、苍白的,这足以使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女孩子了。

水淼淼拖着艾婷婷走进一家名为资生堂的美容店,是中日合资的,里面典雅的装饰就让艾婷婷感到忐忑不安了,但她已身不由己,只能听任水淼淼的摆布。躺在舒适、净洁的美容床上,美容师将滑润的洁面乳均匀地涂抹在她的脸上,纤柔的手指轻缓地蠕动着,缕缕温馨透过皮肤渗入毛细血管弥漫到全身,使艾婷婷的身子仿佛融化了,轻轻地飘浮起来,坠入酣甜的梦乡。

胡宝山和三位酒足饭饱之后,提议去洗桑拿,欧阳天、刘学养同声附和,不容寒冰拒绝,三个人连拉带拽把他拖上了汽车,直奔大都会桑拿浴室。

浴室中的名堂真不少。寒冰被胡宝山强行推搡着进了一间名曰“小洞天”的按摩室,尚未熟悉环境,就有一位浓装艳抹的小姐走了进来。小姐问,先生需要什么服务。寒冰想,既来之,则安之,权当体验生活吧。于是就问,有什么服务。小姐媚笑道,先生需要什么就可以服务什么,全方位的服务。寒冰说,你具体介绍一下。小姐看出这位先生不大熟悉门道,便拘谨地介绍说,有泰式按摩、日式按摩、美式按摩、保健按摩,美式按摩最舒服,价格也最高。寒冰对聊天比对按摩感兴趣,但发现小姐对他已产生警觉,不便再聊下去,于是选择了普通的保健按摩。这时从隔壁隐约传来小姐的呻吟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寒冰才明白过来所谓全方位的服务包含着什么内容,虽也曾有过这方面的联想,但等真正认识到这里无异于妓院的时候,他立刻感到不大自在,如芒刺在背,再也躺不住了,起身签了单,像做鬼似的,悄然溜出按摩室,进了休息大厅,仰躺在沙发上,心依然不安分地狂跳着,环顾四周,除了服务员,仅有两三个闭着眼睛休息的客人,心里才稍稍塌实了些,向服务员要了一盒烟,点燃一支,不禁又浮想联翩,倘若恰恰撞在警察的枪口上,自己半裸着身子,暴露在新闻媒体的聚光灯下,那可真是有口难辩了。正想到胆寒之处,肩头蓦地落下一只手,寒冰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是胡宝山笑眯眯的脸。胡宝山问,感觉怎么样。寒冰一肚子火险些喷了出来,强忍着,没搭理他。胡宝山有些疑惑,想接着问,欧阳天和刘学养已接踵走了出来,两人满脸的容光焕发,拍着胡宝山的肩,会心一笑,舒坦地跌坐在沙发上,点燃烟,眯着眼,似乎沉浸在回味中。

送走了欧阳天和刘学养,胡宝山把寒冰单独约到他的办公室,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牛皮纸裹着的包,推到寒冰的面前,说:“这是两期刊物的钱,我提前付清了,不说废话,你讲义气,我也够哥们儿,你点一点。”

寒冰触着纸包,手有些颤抖,迫不及待地想打开它,却止住了。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让他有些感动,想说点什么,嘴唇却封死了。

胡宝山又掏出二百元拍在桌面上,说:“这是泡妞儿省下的钱,收起吧。”

寒冰笑了:“你别拿我开涮就行了,这钱你自己留着吧。”

胡宝山说:“我就佩服你这种有骨头的人,你是我的兄长,今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寒冰回到招待所,看见艾婷婷屋里灯还亮着,犹豫片刻,还是敲门问她,睡了没有。艾婷婷把门打开了,一脸的阴沉,让寒冰进了屋。寒冰沉浸在喜悦之中,并未注意到艾婷婷情绪的变化,把牛皮纸包从怀里掏出,拍在茶几上,得意地说:“你数数,这是二万块钱,胡宝山痛痛快快地把款一次付清了。”

艾婷婷没动那个包,目光直直地盯在寒冰的脸上,像要在他的眼里读出什么。

寒冰这才有所觉察,笑着问她:“哪块儿云彩把太阳遮住了,不会马上就来场暴风雨吧。”

艾婷婷终于憋不住,酸酸地讥嘲道:“酣畅淋漓地潇洒了一把,到这会儿还余兴未尽吧。”

寒冰醒悟过来,脸上立刻像火燎过一般热辣辣的,尴尬地笑了笑:“嗨,差点上了贼船,亏得回头是岸了。”

艾婷婷不依不饶地问:“恐怕没这么清白吧。”

寒冰有些急了,话也有些结巴:“我,我好歹也是个党员吗。”

艾婷婷说:“党里的腐败分子干起坏事来更肆无忌惮。”

寒冰哭笑不得,仰天长叹一声:“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还盯着我呢。”

艾婷婷突然觉得自己挺可笑,她有什么资格盘问寒冰,倒像是人家的老婆一样,脸上倏地一热,把话题扯开了,说:“胡宝山怎么一下子变了个人。”

寒冰长吁一口气,轻松了许多,调侃道:“大概是被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吧。”

艾婷婷脸上露出暖色,总算多云转晴了:“寒老师的人格有如此大的威慑力我还真没发现,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好,别让人家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寒冰一下子不塌实了,急忙把牛皮纸打开,让艾婷婷快帮他点钱。钱点清了,一分不少。寒冰还不放心,又拿起钞票对着灯光一张张照,什么毛病也没找出来,痴痴地有些发呆。

艾婷婷笑了,说:“对自己的人格魅力失去信心啦。”

寒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挂起一丝苦笑,低喃道:“我最缺乏的就是自信心,屡屡的失败早让我挺不直腰杆儿了。”

艾婷婷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低头把茶几上的钱整理好,递到寒冰的手中。寒冰没有接,想了想说:“先存上一万六,准备给编辑部上交,其余四千你保存好,这是咱们的启动资金。明天我想和欧阳天到南方转一圈儿,摸一摸门道,你再独自坚守一下阵地,拜托啦。”寒冰极虔诚地低了下头。

艾婷婷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脑子里雪花飞舞似的,乱糟糟的,刚刚扑捉到一点儿,转瞬便融化了,连水渍都留不下。

寒冰说:“别担心,再出点乱子也没关系,趟进泥里就不怕水了。”

寒冰还说了一些话,却都钻不进艾婷婷的耳朵里了,杂乱的思想似乎理出一些头绪。手上托着的钱变得沉甸甸的。有生以来,艾婷婷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的钱,但她并未因钱而欣喜,她只是清晰地感觉到寒冰对她的信赖,这份信赖的基础是什么,是朋友间的情义,还是爱的积淀。一想到爱,她的心隐隐作痛,她已经经不起爱的磨砺,她宁愿和寒冰之间的情感仅仅是兄妹之情、朋友之情。

艾婷婷像拉磨的驴围着碾盘转,转得头晕晕沉沉,却始终挣不脱羁绊。直到寒冰起身要回他的房间,她才清醒过来。艾婷婷说:“服务员早已休息了,叫醒她开门,怕不大合适,反正天快亮了,在那张床上躺一躺吧。”寒冰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他扒在窗口往下看了看,下面是个车棚,棚顶贴在两层楼的窗户之间。他的房间就在隔壁,窗户好像也没关严。寒冰说:“我可以爬过去。”艾婷婷明白寒冰在为她着想,却又担心他有个什么闪失,想拦住他,稍一犹豫,寒冰已经从窗口爬了出去。她急忙赶过去,刚到窗口,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寒冰同时惊叫了一声。情急之中,艾婷婷拽住了寒冰的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却拽不动他。招待所外面的过道上,厂里的保安已闻讯赶来,手电光急速地晃动着,最后定格在寒冰的身上。保安大喊:“嗨,干什么的?”艾婷婷已顾不了许多,立刻回应道:“快来救人!”两个保安赶上来,把寒冰拽了起来,仔细盘问了一番。保安对两人的解释显然不相信,脸上不时流露出讥嘲的笑。寒冰觉得已没必要再做澄清,由着他们浮想联翩去吧,却惦记着艾婷婷的胳膊,刚才拽他的时候,胳膊搭在窗棱上,一定是受了伤的。寒冰撸起艾婷婷的袖子,小胳膊上青了一片。寒冰便急着要带艾婷婷去医院。艾婷婷这会儿才觉出疼,但心里却洒满温暖的阳光,除了小的时候父亲细心地呵护过她之外,她还从未感受过别人这样体贴入微的疼爱。艾婷婷眼里泛着泪花,摇摇头,哽咽着说:“没关系。”寒冰更加起急,拖着艾婷婷一定要去医院检查。艾婷婷不愿让保安看热闹,也想抚慰寒冰的心,更希望让寒冰多陪她一会儿,便像孩子一样由着寒冰牵着她的手,

走出保安的视野。出了厂门,走了好远,艾婷婷蓦地惊叫了一声:“钱!”

寒冰顿了一下,说:“人比钱要紧,快走吧,走不动我背你。”

艾婷婷开心地笑了,拍拍胯上鼓起的包,显出孩子般的稚气,“钱和人都没问题,不过是想考验你一下而已。”玩儿这种恋爱中的少男少女的游戏,她觉得很开心,很刺激,自己仿佛青春了许多,也肯定靓丽了许多,若不是路灯的昏暗,寒冰一定会发现自己非常的光彩耀人。她蹦着,跳着,向前跑去。西安的夜晚真的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