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淑敏的脸色,越来越像菜瓜皮,青黄青黄的。
文广利体质好。一场大病躺了七天,就又恢复得神采逼人了。
时光飞快,转眼已是春暖花开。日子还是那么平淡无奇……
万物复苏,大地盈绿,生机盎盎春雨润。
淑敏每日早晚两遍淡妆。在广利的陪同下,还真去了老中医那。吃了近五十来付汤药了,却一直不见好转。
广利怕淑敏着急,只是安慰有加。
孟淑敏知道自己病情加重,又不好太声张怕广利担心。她血的流量越来越多了,小腹也时不时地痛感不断……她对着镜子,摸着自己青黄的脸,愁锁眉山,云遮秋潭……
她几乎一天天地不出屋。饭菜照做不误,妆更不能不上!
这期间,淑敏去过两次院里。以往都是广利去领两人的工资,这两次她都借口取工资到检察长处看看。
头一次检察长没在,她不能白来,就留了张问候的条子。
第二次见了面,检察长说:“见了条子啦。你的事我没忘!昨天我又去催问了。对了,我听说你身体不好,报的医药费很多。财务上说你是看的诊所……我说报吧,她不会乱投医的。不要紧吧?”
淑敏说:“不要紧。大夫说我是气滞,经血不调……都说中医治慢性病把握大些。”
“噢……好好养着,最好……去大医院看看,千万别耽误了。我可不是不让你看中医呀。”
男人心粗。广利可不粗心。
这晚两人都洗漱完了,准备上床睡觉。
孟淑敏拿了化妆盒到镜前化妆。
文广利从卫生间走来,站在她身后看镜子里的淑敏。平时他看惯抹粉涂腮的淑敏,而且淑敏基本上躲着广利,洗完脸就上妆。今天广利也不哪来的兴致,要看淑敏在镜中的容貌。他这一细观呀,吓了一大跳。这脸色成了青果啦?忙握住了淑敏急要掩饰、拿着粉饼的手。
淑敏也奇怪,每次都是自己洗完广利洗,等他洗完再出来,她这淡妆已毕。今天咋啦?他为何没洗就出来了?
原来细心的广利在卫生间与淑敏打了个照面,心里一愣,折身就跟了出来。卫生间灯暗,不注意、不留心还真发现不了什么。
孟淑敏知道自己再也掩饰不住了,更重要的她早已觉得她这病是两种情况,一种好的是老中医的诊断,无论吃多少药,早晚能好。另一种就是她最最不愿意证实的,那就是子宫里长了东西!女同志再不懂医学的也能耳闻一些妇科的常见病。她还能不有所担心?只不过她不想过早地证实罢了!
找了新检察长后,她有了希望。她恨不得自己的“结果”尽快下来,有了着落,再去诊病。
估计问题挺大的,如果是长了癌,就设法与广利分手,一刀两断!不能再拖累他,于心实实不忍……万一不是肿瘤,她就可以跟广利正式结婚。
可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久久得不到的“结果”,不但增加了淑敏无尽的烦恼,还耽误了她的病。
连检察长对他们的“结果”都感到了无能为力。虽没明说,淑敏也听得出来!当她无了指望是,这精神就似洪峰冲下山,低矮的堤坝再也无法疏导激流,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淑敏坐在镜前,一头倒进广利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广利搂着她,轻轻抚慰着她恸颤的肩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孟淑敏抹着泪说:“看来,我只有面对现实了……明天,你……陪我……去总医院吧。”
广利已想了好半天。他对孟淑敏把病拖至今天的原因,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又何尝不愿事实能如淑敏愿呢!所以他一直没太逼她去彻底检查。
现在看来,情况变化了。自打前天她停了药,自己就一直在考虑该怎办?是让她快去医院,早点儿揭开这不愿看清的盖子呢?还是继续保守治疗下去?其实,他早就留意了她每天两遍妆的用意,只不过他不想点破……
孟淑敏说要去医院,以为广利会欣然答应,可文广利却说:“不,先别着急去……”
“啊!为什么?”淑敏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
广利笑笑说:“我想好了,反正你也拖到了今天,又何必在乎晚个一两天呢?”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淑敏,我爱你……无论你得的什么病,我都不在乎!我们结婚吧。”
“结婚,你说什么疯话呀……”
“我说的是真心话!真心实意!”
“我们……也只能维持现在这种状况……结不结婚有什么重要意义吗?”
“我认为很重要!”
“可……实质上我还是不能……真正地与你结合……现在不比半年前了,几乎我每天都在来着例假……你已错过了机会……”
“别说了。这些我全知道……我不是粗心的男人……我们都是不想去证实罢了。”
“不证实……会更不利的……新检察长也无能为力了,再等……怕是……”
“这我知道。明天,我们一起去开证明,然后立即去登记结婚。后天是周六,我们带上结婚证书去龙门峡旅游……周一回来就去医院。我们也算是旅行结婚……”
淑敏听着广利的计划,会心地笑了,同时又流下几滴幸福的热泪。
好半天,淑敏轻摇着“头”说:“你……并不在乎那张‘执照’……我知道你的心……我又何尝不想……去踏春呢?我实在是不想……再拖累你啦!去尽快证实早晚会到来的现实吧,若是良性的……我就与你结婚。咱们出去玩也高兴、痛快……否则……这次我决不会同意的!明天,你不陪我也是要医院去的!”
文广利说:“我想让你……精神上得到安慰。不想看你对我总是愧疚……一旦我在法律上是你的真正丈夫啦,我就是天经地义的对你负有义务了!你要心安理得地养病,‘爱情’也能创造人间奇迹的!报纸上不是常有报道吗?远的不说,张海迪不就是个例子。”
“谢谢你……我不能这么自私!病情不诊断出结果来,我是决不会与你结婚的!现在看来,我实在是想……离开你,离开这间屋子!这样,我不只是愧疚……”
“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实在是不在乎有没有真正地结合!我更注重心灵的‘情爱’!‘性爱’只是片刻的欢愉,而‘情爱’却是心愉的永恒……我们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精神上相恋相爱着吗?为什么我们非拿‘官盐’当‘私盐’,不去合法‘经营’呢?别人问起,我会骄傲地告诉他,我们结婚了……在某种场合,我会名正言顺自豪地介绍,这是我们那口子,我的妻子或爱人……我们可以出双人对,形影不离……你真不该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
淑敏听着,像在听一首朗诵诗,一曲美妙的歌……
她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她潸涟不止,却不知是幸福的泪,还是悲伤的苦水……
可是她想,这一天对她自己来说,怕是不会有啦!她要让广利获得“自由”。检查完“结果”出来,她下一步就是去解决房子的问题。
公安局的房子是没指望啦,人家已经给了她正式答复,并让她尽快腾清。这件事,淑敏没告诉广利,找了个收废品的,仁瓜俩枣地把家具等“没用”的全卖了。
在结婚登记的问题上,孟淑敏死活不肯让步了!她苦笑着说:“这都马上进入二十一世纪啦,你还在提倡‘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这未免太残酷了吧?”
妇科检查是很麻烦的,要脱下裤子躺在检查床上。不会像老中医说的,只脱一条腿。
文广利坐在离妇科门最近的长木条条椅上,忍受着被出出进进的护士、病人推启的弹簧门发出的噪音。提心吊胆地不肯远去。只要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他马上就站起来,心也跟着蹿到嗓子眼儿。他屏住了呼吸,口都不敢张,怕一颗心蹦出来掉在地上。
一位年轻的女大夫,端着托盘走出来。
文广利又是马上站起来,心想都等这长时间啦,自己已是无数次地从椅子上来来回回地被弹起了。该是孟淑敏出“结果”了吧?就好似他这一辈子都在等待着“结果”苦苦煎熬着……
大夫大概有些因他突然站起而吓了一跳,用白眼瞟了广利一眼,匆匆忙忙地走了过去。
文广利也是一愣神。倒不是大夫的一双“樟脑球”让他害怕,而是觉得此人面熟,尽管她戴着大口罩,这眉眼间似乎在哪见过?也许她不瞪白眼,他会想起来……他又坐下了,心想,这样的眼睛到处全是。
女大夫没一会儿托着空盘子回来了。这回她匆匆走进从妇产科通向门诊大厅的走廊,立即就放慢了脚步。而且她一边朝两排长椅的顶头注视着,一边摘下了口罩,露出如同满月的一张靓脸。性感十足的大嘴也绽开笑意,两角向上吊起……
“哎哟,你……是检察院的吧?”
广利也记起了,又一次地弹起说:“你是,法医……方芳。”
“没错。文检察官,你换了这身,还真不敢认你啦。我说这人咋这么面熟呢。”
方芳伸出手热情地握着。
广利笑着说:“刚才你戴着口罩,我就心里一动……”
“你在这儿……等人?查啥案子?”
“不,我等病人。”
“噢,对了。她说她是检察院的,我就想问认不认识你啦。她……是你爱人?”方芳满脸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广利下意识地摇了下头,嘴却说:“啊,是的……检查有结果了吗?”
方芳莞尔一笑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们结婚不算长,还真不幸……当初周局长说你没对象,还想给咱俩牵线呢。这老侦察敢情情报也不准。后来还听说你们好多……”
广利苦笑笑说:“绯闻不可信。她的病要紧吧?要么你说我不幸……”
“你爱人子宫里长了瘤子。我这刚把切片送去做病理化验。”
“啊,果然是瘤子!是良性的吗?”
“切片要到下周才出结果。不过也没什么可怕的。”
方芳又进一步安慰地说:“若不是良性的,把子宫切除就是了。子宫癌转移的慢,阴道出血就该来检查。我说的不幸是,你们不会有孩子啦。不过现在两人世界更时髦。人家上海,有很多新婚夫妇,婚前就签订了不要孩子的协议呢。”
这位方芳还是跟当法医时一样健谈。她可跟培培正相反,不但不留半句,直率得凡是能联想上的事,她都说尽。
文广利的脑子一下子膨胀起来,但总还是思想上有所准备,不至于一下子被击倒。他半听半听不进地琢磨着。
为了礼貌,他乱点着头。
方芳说:“嗳,你也别太发愁了,自己还得保重身子……”
广利被唤回现实,忙点点头说:“但愿她不是恶性的。”
“你现在咋样?工作还忙吗?”
广利苦笑笑说:“清闲得难受。打出了事后,就没再上一天班。哦,你呢?你咋在这儿上班呀?来实习进修?”
方芳摇摇头,四下看了看说:“还不是因为你们要验的‘精液’……这样吧,我还得进去工作。你们等我,中午下班我跟你细谈。我也想知道些你们的真实情况。我才不信谣传呢……下午我就没班啦,一上午要做十来个‘活检’,光跑腿我就快累死啦。”
广利说:“好吧,我们就在大厅里等你。”
方芳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扭过头来又匆匆地走进了妇科那来回晃动的两爿大玻璃门里。
文广利真想听听她说的情况,尤其是去北京化验的结果,回来后又发生了什么变化?也许从中能悟出些什么来,至今,还没一个人主动要跟他谈过去的事呢。
一会儿,方芳扶着孟淑敏走出了弹簧门。
广利迎上去搀了淑敏。
方芳笑笑,把淑敏交给了广利,又匆匆离去。
孟淑敏,咬着嘴唇,齿边都有了青紫的牙印,鼻头习惯地沁出汗珠儿,眼泪汪汪地挪着步。
文广利安慰地说:“疼坏了吧?也不给打麻药?”
淑敏轻声地说:“女人天生的就要受罪,一插进那冰凉的钳子,疼得我直叫。又不能叫你进去,只好忍着。那女大夫还不错,回来问了问我能走吗?就把我送出来了。她还说认识你……”
广利点点头说:“她就是在周局长那见的女法医,后来我不都跟你细说过。”
他们在医院的大厅里,找个边座,坐了下来。大厅里人来人往乱轰轰的,座位都满着。是一对儿很慈祥和蔼的老夫妇给他俩让的座。老两口白发尽染,红光满面,一点不像有什么病,大概是来体检的?亲热得不亚于初恋的情人,说着悄悄话互相搀扶着走了。
孟淑敏坐下,望着二位老人,羡慕的神色透出了一丝悲凉。
广利完全看在眼里,他不愿去多想未来。
淑敏回过神来,把手伸给了广利,像是要表示什么决心似地,用力与他握了握。
广利抓着她苍白无力的手说:“女大夫叫方芳……只在周局长那见过一面……她不知为什么调到这来了?她说跟咱们化验‘精子’的事有关……她太爱说了……她叫咱等她一会,打算跟咱好好聊聊那些事。我想互相地凑凑也许让咱们能明白些。”
淑敏笑了笑说:“其实,她一回去,把我扶到检查室门外,就跟我说了好些……关于你们的事。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她一见我,就像老朋友亲姐妹。坦诚得一下子就把心给你掏了出来……她说,她一见你就喜欢上了你……周局长还要给你们俩当月老呢。”
广利不好意思地说:“只见了一面……她太单纯了……这能算什么……”
“咦,你这人,我也没说什么呀?不过我想,今天这么巧地又让你俩见了面,也许是天意!说明你们有缘分呢。也正和我意……”
广利握着她的手,另只手拍着她的手背说:“行啦,你的联想力都超过了小说家!我看就咱俩有缘分!”
淑敏醉心地靠在了广利的肩头上。
大厅里,人越聚越多了。
划价、取药的人排起了长龙。
淑敏突然离开了广利的身子,抽回手说:“你看人们都看咱呢……这些人准以为我们是婚外恋出了差子,跑这来做人流啦……”
广利说:“管他呢!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编出的故事都能出好几本大书啦。”
“我是怕一会儿人家方大夫……难为情。”
“我已承认了你是我妻子,别说漏了馅呀。一穿梆,就真证实了谣传啦。”
“你这人呀……你这才让人怀疑谣传是真的呢!最次啦,也要实事求是嘛……说不定我还想当把……”
广利急了:“你打住!你小肚子还疼吗?”
淑敏苦笑着说:“是那地方疼……大夫手太重了。我真不跟你开玩笑……一会儿我们请方大夫下饭馆吧?”
“下不下饭馆倒无所谓,我只想听听情况。我可警告你……不许你胡说呀。也许人家还是大姑娘,再别乱开过头的‘玩笑’。”
淑敏心事重重地说:“广利呀……我可能日子不长啦……子宫癌的可能性极大。”
广利说:“你别胡思乱想啦!诊断还没出来嘛……就算是,科学不断地发达了,现在世界上把癌也不视为主要杀手了。再说子宫癌一般转移少,切除了对人危害也不大……没孩子怕啥?不行我们就领养一个。”
淑敏又潸潸地说:“不用你安慰我……我能想得开。其实我思想早有准备了,只是不想在这时,在还没‘结果’的情况下来证实。我实在是不想拖累你呀……”
广利拿出面巾纸,给她抹着泪说:“看你,原来你可是挺坚强的……现在越来越多愁善感起来了。别哭啦,你又不怕人家看啦?像是我欺负了你……”
“是我欺负了你……我太自私啦可不行!”
“你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坚强些……一切会好的……你看外面,已是春暖花开。下星期,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去登记结婚!”
“不行!我病不好,决不会答应你!这对你太不公平……”
方芳没穿白大褂,站在了他俩面前:“咋不公平啦?其实没那么严重……就算是癌,人家活了十年以上的大有人在。”
淑敏被广利扶着站起,忙拉着方芳的手说:“哟,你换上了便装,可艳丽啦!用时髦话说,那叫靓!下班啦,累坏了吧?”
“比当法医时可累多啦。现在整个一个小跑堂的……将来你们要得了势,可别忘了我,让我还去当法医就行。”
广利说:“我们还得势呀?能恢复正常工作就行了。”
淑敏被一边一个架扶着往医院外走,“成天跟死尸打交道,你的胆还真够大的。要我看一次得三天吃不下饭去吧,还是你现在好
方芳说:“嗨,头一次实习,我吓得一个星期不敢自己睡一被窝儿。全宿舍的女生空了一半儿床。习惯啦,还是法医有意思,总是伴着离奇案件走……本来我想,将来写几部侦破小说。”
广利说:“那你就先把我们这个案子写出来吧。”
到了门口,淑敏问方芳:“哎,你们这附近,有什么不错的饭馆儿?今天我俩请你。”
方芳站住脚,为难地摇摇头说:“你家不方便吗?咱们还是在家聊聊好……我也有好多不明白的事。”
淑敏说:“方芳,我也不拿你当外人,实话跟你说我没有家,只是寄宿在文老师的家里。我们也没……”
广利抢着说:“我们是非法同居,你要不嫌弃,去家也好……”
方芳愣了一下,大度地一笑说:“唉,我又不是查户口的,真对不起,我还以为……”
淑敏说:“没关系,外面的谣传比这厉害得多。你又不是恶意中伤,我真想把实情说给知心的朋友……”
广利又补充道:“嗨,其实也没啥,你说是吧?总跟自己过不去,早晚要做病的。”
方芳觉得这俩人很坦诚.身上还有不少引人的谜,就说:“得,我也是为了大家谈得来……那就去你们的住处吧,也许将来就是家。”
“家”到了。淑敏说:“昨晚我们就把今天的饭菜全准备好啦,就怕回来的晚,都是半成品。咱先歇一会儿,我一炒就得。”
广利请方芳坐下,拿了饮料说:“她的手艺呀,不是我替她吹。真不比大饭店的差!关键是认真,世上最怕认真二字嘛。”
“不是我吹,真要‘下岗’了,我就有了重新‘上岗’的条件啦,你一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孟淑敏只想先一吐为快,她很认真很实际地述说了前前后后的情况,尤其把她与文广利的情感历程说得更为客观,更为清楚和真实。
她说:“方芳妹子,信不信由你,你也知我这病情,文老师太仁厚啦……我决不会再拖累他了,我会尽快设法搬出去的……”
文广利憋不住地插话了:“不!她没有地方可去!这就是她的家。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她走!我不怕你笑话,方芳同志,我真正爱着她,这是她唯一没说出的实情。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病和我们至今还没‘结果’的工作,我早就跟她结婚了!这只是指,在法律上承认的夫妻。可我们在心灵上,早已是夫妻啦!我没拿她当别人看待,昨天我还说先去登记再检查身体的。”
淑敏辩解道:“可我从来就没答应过与你结婚!你的好心,我完全明白。我想,你再会说,人家方芳妹子也能听得出来的……”
方芳比佟培培不少心眼儿,只是比佟培培直率。她能听不出来两人各自的心思吗?她为他们的真情感动,就微笑着说:“你们也别再争执啦。我完全相信你们的话!也明白你们各自的心思。我很理解你们,更同情你们如今的处境……尤其是孟姐……说实在的,你的病情不容乐观,但也不是说就到了世界末日……你要准备去做大手术……唉!真难以想象到,司法人员也会有如此的境地……看来把我调离公安局,也还是小巫见大巫啦,我还能有何怨言呢!”
淑敏抹着泪站起来说:“你看,只顾跟你说话啦,把你给饿坏了吧?我就去做饭,咱们吃着聊。”
方芳笑笑说:“不提也不饿。我是上的早班,你一说我还真要抵不住啦。”
淑敏一边炒着一边上菜,广利先请方芳就热尝鲜。淑敏又赶着从冰箱里拿出些冷藏品,速度之快,同样不亚于饭店。
方芳吃着,赞不绝口。
淑敏坐下,跟方芳碰了一杯啤酒。
广利见方芳肚子垫了底了,就急着问:“方法医,你又到底为什么调到医院来了呢?”
方芳说:“你不可这么叫我。从今后咱就成了知心的好朋友,你就叫我小方,或者芳芳都行。”
淑敏说:“好,就叫芳芳。”
方芳开始说了:
“我们从北京回来,像是犯了大罪,连家都没让回,就给分别软禁了起来。也不问也不审,对我连个话全没有。我也累啦,不管那套,把俩桌子对上,上面的东西一气全给划拉到地上,倒头就睡。大概这一觉就睡了二十四小时。我师傅,就是那男法医把我叫醒了,算让我们去工作啦。师傅对我悄悄地说,领导对咱们很不满,说也不打招呼问问同不同意,就随便地跟郊局人去了北京。市局的人,怎么能听郊区局的指派?我师傅就说了实情,周局长让我们上了车,以为是送我们回市局呢。等到了半道儿才知是去北京。而且告诉我俩,这个行动是市局的肖局长同意的。领导不信,让我在房中反省,并让写出一切经过。后来经过核实,我没说瞎话,这才算完事,并一再叮嘱,化验的结果一概不得对任何人讲!把一切全忘了,烂在肚里。否则,后果自负!让师傅管好我的嘴……又过了两天,师傅被头头叫走,回来时拿了一个白化妆品瓶子,里面是‘精液’和‘阴毛’,让化验。平常化验都由我来做,做完也是我填写报告,最后由师傅检查一下签个字。这回是师傅自己做的,只是让我帮忙,取这拿都的。
“我这人好奇心强,觉得特殊,就特别注意。我一看填写的是‘精子对照表’,对照的是从北京化验回来胡喜妹体内的精液。”
淑敏忙问:“对照后是一个人的吧?那白瓶是汪桐的精子。”
方芳摇头说:“师傅填写的是一样的。但实际草纸上记录的各项指标完全不同,绝不是同一个人的东西!”
淑敏大吃一惊,随口说:“这怎么可能?白瓶里的精液是我装的。”
方芳肯定地说:“绝对没错!因为我也奇怪,为何不是一样的,却要填写成同一人的呢。如果是这样,干脆就不用化验,一填不就得啦?何必还费这道手?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
“师傅去交报告,我特意地又化验了一遍,草纸上的记录没错!我断定绝对不是同一个人的精液。”
广利也很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方芳知道他们都不相信,便说:“我不会搞错的!再后来师傅匆匆地回来了,后面跟着我们头头。见我手中正拿着那张记录的草稿纸,师傅上来一把夺了过去,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头头像没见过我,看了我足足有三分钟,拿过草纸转身就走了。
“又过几天外面的传闻就沸沸扬扬起来……师傅从外面回来,脸色非常难看地对我说,处长找你……,我心想看样子要出事。因为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在周局那文检察官说的情况,心里就有预感地嘭嘭乱跳。处长笑着问我,那天化验精子是你干的吧?我忙说,不……不是我。处长又说,你没发现你师傅有什么问题吗?他可是说你都知道了。我一听口吻觉得不对头,慌忙说,我什么也不清楚呀,这次是师傅自己一手操作的,那化验记录掉在了地上,我刚捡起来,你们就来了。我连看全没看。也不知师傅还有没有用?处长死死地看着我,像我脸上有他要急于破译的密码。好半天他说,方芳,这里的工作都是严格保密的,这你懂。尤其是在案件还没下结论的期间,就是你调离了岗位,也不能乱说乱道,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你还年轻,干什么工作都会有前途的。好啦,去吧。又过了一个来星期,我拿到了调令,就到公安医院去上班了。起初在化验室。三个月后,我听说师傅因吸毒,死在了戒毒所里。我大惊失色,从没听说过他吸毒的事。同时我又庆幸,那天的回答没令处长怀疑。我就忙托人,调出了那医院,这才来这医院妇科上班。
“我对此事一直守口如瓶,心中再纳闷也得忍着,都这么长时间啦,我想也早该结束啦。今天看到了你们……”
文广利说:“这你放心,我们决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淑敏说:“这事太蹊跷啦……难道汪桐不是杀死喜妹的人?我们判断失误啦?”
“我想,北京的化验结果不会错的……”文广利思索着说。
方芳说:“我想他们是将错就错。既然江桐被怀疑成是凶手,他又自杀了死无对证,一切由他担起来,不就省事啦。”
广利摇摇头对淑敏说:“问题没这么简单。我们的判断,江桐不也承认没错吗?否则他也不会感到危机而让你回去,在无法阻止你的时候要对你下毒手。我想,汪桐知道自己陷得太深了。他就算没直接杀死喜妹,也是参与的凶手!精子不同,也只能说汪桐在喜妹死前并没奸淫她。这就说明还有另一个人也是凶手!而且这人比汪桐重要。”
淑敏说:“汪桐自杀是为了保护这大人物?”
“汪桐认为自己左右是死!从这大人物穿了汪桐上衣,开了他的车去杀喜妹来看,此人身份决不一般。否则汪桐不会借给他。更不会为保护此人而去死!还有一层死因,那就是要报复我们。他的目的全达到了。”
淑敏说:“但他是用死亡为代价。”
广利感慨地说:“不过也考验了我们……”
淑敏也感叹地说:“只可惜我们要挖出的‘线儿’给掐断了……”
方芳说:“这么看,我觉得你们的功劳还真不小。虽说‘线’是断了,但我听说还是挖出不少人来。我在公安医院办调动手续时,听他们在议论‘华利’案件的处理结果。说是,女老板一听说汪桐死了,就把很多事都推到了汪桐身上,但也无奈地牵扯出一些人来。女老板大概是判的死刑吧。汪桐按畏罪自杀下的结论,而且他参与了入股经营‘桑拿浴’。‘入股’和‘名誉入股’的人不少,其中有市政府的某领导、市局的一位副局长、市反贪局的一名干部,区级的也有三四个人。他们多则一年几十万的分红,最少的也分到一万四千元。还有工商局、税务局、民政局、派出所的几个头目,吃、喝、拿、进行异性按摩、嫖宿、性服务都不算,受贿的也从几千元到几万元。最可气的是,由文化局市委宣传部直接领导的文化市场稽查处的一些头头,沾上边得数不胜数。最大的受贿多达百万。区上的小稽查所,几乎全烂掉啦。他们在文化市场检查前,多次给‘华利’报信、通风。回过头来就索要钱财。据说,饭店主管一听女老板被判了死刑,他马上交代了不少问题,还交出了他私下记录的请客、送礼、送钱的账本,上面详细地记录了几经他手支出的账目和出处。
“对了,还听说有几百盘录像带,是女老板私下监视偷录下来的。有头有脸,能对上名号的人就一百多位,全是嫖娼时的实录……有人说,只凭这点儿,女老板就该枪毙!泄露人家头头脑脑的‘隐私’。不是侵犯了人家的‘隐私’权啦!那些侥幸没被录上的人还不胆颤心惊?将来再去嫖娼可得注意啦,先得看看有没有监视器
广利取笑道:“这在过去就是状告钦差,不论对否,你先就判了死罪啦。看来我们……如今这样也不冤呀。”
淑敏说:“真不冤!挖出这些腐败堕落的蛀虫,纵然让我去死,我也欣然!只是遗憾的还不彻底……如果汪桐这害人精不死,不说他交代不交代吧,我们俩起码还能再干出点样来!”
广利说:“是啊,在你孟科长领导下,我们三人只用了两天时间,就破获了一百多盘录像带,追查出胡喜妹的死因……”
淑敏微笑着说:“当然,没我们俩反腐倡廉的斗争照样会深人继续下去的!”
广利说:“没错!天网恢恢……”
方芳也说:“法不容情,天理不容情!不是不报,时候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