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渴望爱抚

渴望爱抚11

周民这几天害怕见到张萍。

张萍怨丈夫不争气,她常在周民耳边唠叨,说某某女伴的丈夫当上什么长了,某某熟悉的人最近享受处级待遇,配备了小车。她边说还边用那种很复杂的眼光看他,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周民都能听出来,这种时候周民就特别找不着感觉。

生活的现实教育了张萍,她希望丈夫能出人头地,替自己挣个面子,可是在强手如林的当今社会,像周民那么耿直、不会投机的人,是不可能得到升迁的。每当张萍的自尊心在同事那里受到伤害以后,回到家里就在他身上发泄,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吵架。

周民独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默默地想着最近发生的一件事,虽然这件事对她们两口子心理上打击是严重的……

前几天,人事部门给他们公司一个正处的干部指标,夫妻俩把这次晋升的希望全寄托在这儿,倘能如愿,人生将出现转折,前途透出曙光。

希望愈大,失望愈大。结果已经公布了,这次正处又没有周民。

张萍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由惊愕转为阴沉。她紧咬下唇,迸出了一句话:“窝囊废,没出息。”

周民走到妻子身边,想安慰她几句,竟一时找不到话说,只觉得张萍的脸阴冷得疹人。

周民准备接受张萍一场暴风雨似的袭击,诅咒、吵骂,或其它任何发泄方式。张萍向来对丈夫毫不客气,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没有遮拦,从不分场合。周民明白这一点,可是今天张萍一反常态,紧闭着嘴,绷着脸,不发一语。她不说话,不抱怨,不

哭也不闹,但是也不理周民,这是他们历次吵架所没有的。

张萍神情漠然,目光中透射出鄙视嘲弄和无可奈何的悲哀。

周民心中一阵冷颤,感到遭受了莫大的伤害。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最怕别人瞧不起自己,家是心灵最后栖息的地方;张萍如此神态,周民觉得脚下的土地在摇晃,他突然感到似有一种灭顶之灾扑天盖地向他袭来。

一连几天,妻子冷若冰霜,不置一词,周民内心发毛,他能读懂她目光中的全部含义。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根本视而不见的时候,大概就是心里没有这个人了。周民觉得很压抑,有一种特别伤心的感觉,就像被一把刀子慢慢地割,但又不是那种一下子就让你马上死掉,而是慢慢地让你难受的那种感觉。

虽然大家纷纷表示同情,但被同情就说明你不如人家,是更深层次的否定,是轻视。他们在滥用同情,一次次地提醒你没有当上处长,还会让你感到遗憾,觉得欠了人家一份情,实在是倒霉。

“我他妈的成了可怜虫。”周民气恼地想,这比公开的奚落和嘲笑更加令人难过。作为一个男人,他宁愿做个超群出众的强者,招致妒恨和中伤,而不愿当个小可怜,在怜爱和保护下生存。

据知情人事后透露:论能力、论水平、论资历、论学历、论贡献都应该是他,但是在讨论他时,总经理说他工作不主动……

他持此说,谁还敢有异议。

经理简短的评价,几乎否认了周民半生的努力,半生的存在价值,使他又一次陷入狼狈的境地。

现在都知道要想提拔就得勤走动,官是跑来的,要来的,得先跟领导把关系处好,必须先变成是他的人,人家才能想着你,提拔你,到时候才能替你说话,替你使劲,替你挣口袋,而以后有机会的时候你还得加信奉还,没根没绊的,人家干吗提拔你。就拿这次晋升处长来说,那个学历、水平不如周民的人,还不照样上去了?其原因不言自明,群众意见很大,可群众又算什么呢?像周民那样的人,既不去领导家串门送礼,又不会溜须拍马,晋升没有他的份也是正常的。看着新提拔的处长那副志满意得的样子,周民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疯狂的时代早已把他淹没了。有谁会同情他怀才不遇的痛苦?又有谁知道他一个大男人也曾有内心流泪的悲哀?谁会想到他这么难堪?又有谁会同情弱者?女人可以流泪、诉说,男人除了忍耐之外,还要做出乐天的潇洒。他冷笑了几声,笑里有一丝苦涩的味道。

回到家中,妻子仍然不理他。

他独个儿呆在客厅里,像一头被关在铁笼里的老狼,舔着心灵深处重创的伤口,烦躁不安地来回窜动,寻找出路。周民有些绝望,天地间似乎都是黑乎乎、沉甸甸的浓雾。悠悠岁月,漫漫人生,何处是自己的归宿?

自己的妻子都不能理解自己,又到哪里去寻找心灵的慰藉呢?

周民首先想到的就是王蕾。王蕾是除了张萍以外第三个走进他生活的女人。他和前两个女人的认识,同样是非常偶然的,相处的时间不长,奇怪的是,他已经忘记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情况下认识的,在自己心上一点痕迹都没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周民心里想:“只有王蕾才能抚平我这颗受伤的心,王蕾永远都那么善解人意,她从不挖苦我,嘲笑我,瞧不起我。”他似乎有好多话不能对妻子说,只想对王蕾说。

周民一直觉得妻子有心事,而这些心事可能来自于自己目前无法满足她,无法做到的方面。对于男人来说,没有比怀疑自己的能力更折磨他的了。周民需要时间,他是个有事不愿说出来,更喜欢用实际行动去做的人。周民就喜欢王蕾不像妻子似的那么

多想法,令他压抑。女人太聪明了,对丈夫来说是一种压力。张萍是要强的女人,凡是不依赖别人,不管是同学还是朋友、亲属她都不依赖,而她做什么事情基本都是成功的。

张萍经常以教训的口吻对周民说:“男人就应该自强,自强先要有自信,有决心、有信心才会成功。你现在年富力强,谁也不要依赖,谁也不要祈求,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广,你为什么不去闯呢?你现在职务这么低,工资这么少,得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周民则说:“你让我闯天下的目的无非是让我多挣点儿钱,我现在觉得钱够花,我不想到外面给人当孙子,要闯你去闯,我可不去。”

这段期间以来,周民开始变得破罐子破摔,玩儿心大增,更加迷上了打麻将,打起麻将来,三四天不回家。再说现在盛行打麻将风,经理也愿意玩儿,更有瘾,因此谁也不用说谁。公司一到下午就没有几个人,好多办公室唱空城计,他们就躲在一起开始“修长城”。

周民现在觉得如鱼得水,觉得快乐的似神仙。

他现在不需要去讨好谁,也不需要拼命地去打溜须,跟着人家屁股后头点头哈腰;也不用说假话,明明心里这么想,嘴上还得说进步话,看领导脸色行事。他这么多年就没学会这些,所以贴谁也贴不上。

他想来想去心里想开了,平衡了,人怎么还不能活,何必自寻烦恼,给自己套上枷锁。索性活得潇洒自然,干自己喜欢干的事。自己不想上进,谁也奈何不了自己,自己乐得当个逍遥、自在王。真才实学有什么用,现在谁希罕那个东西。

现在妻子也不敢说自己了,他明确地告诉张萍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别指望我,以后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了。你总让我上进,就是希望我当官,来满足你的虚荣心。我就这么大的能力,又不会送礼。又没有根基,谁会提拔我?你这辈子就不要痴心妄想,死了这条心吧!你也不用劝说我,我就这么犟。我又不会投其所好,说一千道一万,我也不会低三下四往当官的身上贴。我要是对谁好,那另当别论,你领导认为我是个人物,能用就用,不用拉倒,我要是看不上的人,不管他是多大的领导,我还不搭理他!”

周民还对妻子说:“张萍,你愿意生活在自我奋斗的狂妄中,我不管,你高升我替你高兴。从今往后,我的一切都不要你管,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行,你能耐,你清高,我俗气,我势力眼,你不就想这么说吗?”妻子气愤地数落着,“好心当做驴肝肺。”

“张萍,咱俩别为这事吵嘴啦,这么多年还少吵了吗?你也改变不了我,我也改变不了你。咱们谁也别想改变谁。”

新的打击顷刻而至。机关分房子,这次新提拔的田处长捞到实惠,房子变成三室一厅,一百二十平方米,又给配了一台车。

现在小田BP机也挎上了,“大哥大”也用上了,穿着名牌,住着好房子,溜须拍马的人也多了,出来进去的神气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以前跟周民还挺客气,现在不一样啦。有一次看见他,装做没看见的样子。好在周民现在想通了,能够泰然处之,一丝嫉妒都没有。

回到家里对张萍说:“咱们这个地方就是落后,越落后的地方,越崇尚权力,你看沿海发达地区,人们就只想着挣钱,没有时间扯这些事情。时间就是金钱,就是效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像我们这里这样复杂,我觉得这样的人际关系最好。”

张萍道:“你能跟沿海城市比吗?你不是生活在内地吗?在咱们这个封闭落后的地方,权力带来的好处是有目共睹的;你要有个当领导的亲属,你都变得高贵起来,七大姑八大姨都跟着沾光,批个紧俏商品转手都是多少倍的利润,权力能带来金钱;当

领导的坐好车,抽好烟,喝好酒;以前是喝茅台,现在喝洋酒;到哪地方检查工作前呼后拥,那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看中什么东西,顺嘴一说,马上送到你家,还得说让你试用,帮着宣传宣传;什么事情动动嘴,手下的人就给办了,要不然人们怎么都拼着命的往上爬呢?”

张萍说得有些激动,看了一眼周民继续说:

“都说领导是人民的公仆,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可是领导犯了错误就免去职务,由仆人变成主人了,有这样的道理么。现在这些当官儿的,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心里哪有老百姓?他们就欣赏那些会拉关系会溜须,讨好他们的人,谁不会这些谁就吃亏,关系学学不好,再有能力也白搭。还得会说假话,办假事,把假话当成真话那么说,这种人非常吃香,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事都可以变通,处处打着公家的旗号,办个人的事情,这种人还会左右逢源,处事圆滑不得罪人,结交知己,扶植亲信……”

张萍还在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身边的周民已发出了鼾声。

周民在看报纸。周民翻看的是一张地方报纸。

今天的报纸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内容。一、二版通版都是市里正在召开的一个大型会议报道及领导讲话;第三版社会新闻栏里有一则新闻,是由于第三者引起的风波,导致离婚,发生凶杀……

他站起身来习惯地倒了一杯茶水,又给对面桌的小吴也满上;喝了一口茶,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呵,今天怎么这么肃静。于是复又拿起另一份报纸刚要看,“咣当!”一声,门被推开了,一阵风似的走进来同学李刚。

看,事情来了吧。周民不由得在心里暗想。什么事也不能叨咕,叨咕就得发生。

只见李刚满头满脸的汗,气喘吁吁地对周民说:“哥们,不好了,我家老疙瘩出事了。”

周民把报纸放下,拉过来一把椅子说:“别着急,坐下慢慢说。”

李刚坐下,擦了一把汗说:

“昨天后半夜他开出租车拉着一个醉鬼,拉到地方一看,计价器上显示十六元八,而这醉鬼只给五元钱,说兜里只有五元钱,我们家老疙瘩气愤地说了他一句‘没钱坐什么出租车’。这么一说,那个男的偏不下车了,还把车钥匙给拔了下来,不让车走。老疙瘩抢车钥匙,说:‘给我车钥匙,这五元钱我也不要了,你就走吧。’那醉鬼就是不答应,还骂骂咧咧地说‘老子坐车从来没给过钱。你要是再找麻烦,老子收拾你。’这个醉鬼酒后滋事。我们家老疙瘩一听这话,气炸了肺。本来强忍着这股火,马上勾了起来。老疙瘩大骂道:‘你他妈的坐车不给钱还骂人,今天我让你认识认识大爷我。’说罢,一下子把他从车里拽了出来,咣!一炮子正中额头,马上额角鼓起一个大包。叮当又是几拳、几脚踢得他躺到地上,拎起他照着脸上又是一记重拳,打得醉鬼眼睛顿时肿得老高,鼻子流血;那醉鬼跟老疙瘩对骂着,用打着,他可能是喝醉了,有些力不从心,只是轻微地打了几下老疙瘩,要害部位他都没挨着边。周围的人一看打出了血,就帮忙给拉开。那醉鬼挨了打,这时有人报告了110巡警。于是他俩被带到河东分局,折腾了半宿,今天早上警察又找上门,把老疙瘩给带走,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刚着急地说:“民哥,你交人广,河东区公安分局你看是否有熟人?”

周民说:“咱们去分局找一找,看张宏在不在。”

李刚问:“用不用先打一个电话,看看张宏在局里没有?”

周民说:“有打电话的功夫,我开车就到了。张宏要是不在家,咱们看李华是否在家。”李刚一听也在理。

两人来到河东区公安分局一找,张宏到外地办案子去了。李华晚来一会儿,于是开始传呼李华。李华回话说过半个小时就到分局。他们等了四十多分钟李华才来。领着他们俩来到巡警队办公室,找到队长说明来意,队长说:“早点儿来呀,刚把人送到拘留所了。”李刚一听这个上火,不由得牙疼了起来,心想:完了,我弟弟在里面肯定挨打,说不定得遭什么罪,还得想办法找拘留所的人,可一时又想不起谁来。

这人说是醉鬼,又没醉到什么程度,实质是个无赖,法院他家有人,因而,他仗势欺人。如果认识拘留所的人,请关照一下,就能免遭这顿皮肉之苦,由于还未找到接洽的人,这不老疙瘩刚一进去,就挨了一顿拳脚,打得他全身没有不疼的地方;从进来到现在什么东西也没吃,挨了打又饿了两顿,心里这个窝火,明明有理的事变得没有理,坐车不给钱,还害得我吃官司,他心里暗暗地后悔。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他的位置,只好栽歪着,稍微动一下就挨一顿打,只有一动不能动。这一晚上几乎是没有睡觉。早上起来又没吃饱饭,还得一动不敢动地坐着。饿得两眼直冒金星,浑身疼痛,只是心里还隐隐有一线希望,知道他哥哥会为他奔走。地上又潮又凉,板床上他挨不着边,那份凄惨别提多难受了。人呀,真是不能激动,否则,挨打遭罪事小,全家人说不定会急成什么样了。耽误一天少挣多少钱……

李刚跟周民到公安局找到市局一个处长,是通过朋友托朋友结识的。中午安排处长还有经办这事的人,拘留所的警察及分局的李华来到莫多纳大酒店。又是一顿请客喝酒,然后去洗浴中心洗澡。每个人分别塞了一千元钱。于是,第二天一早人被放了回来。

当天晚上回家,周民高兴地跟张萍说起去洗浴中心的事情。

他说:

“跟你说实话,你别生气。洗浴中心的包厢天天爆满。你看全市每家洗浴中心门前都停满了轿车,车水马龙,一派繁荣的景象。每个包厢里面都有闭路电影,有的还放黄色录像。那房间的门从里面关上,外面根本进不去,门上没有窗户,除非从外面拿钥匙才能打开。现在洗浴中心有两个人的包厢八十元,三个人的包厢一百元。洗浴设施也很高档,都是进口的。”

张萍说:“怪不得我们单位那帮男的成天泡澡堂子。我们女的还纳闷,怎么谁请客吃饱喝足以后,还动不动的去澡堂子那住上一宿,敢情是那么舒服呀。看着黄色录像,还能睡觉。那儿有女人吗?不是有按摩女吗?”

周民说:“找一个女人,一宿三百元,另外你愿意给人家女人多少随意。”

张萍问:“那公安不来检查呀?”

周民说:“洗浴中心的老板把公安局上下的人都给打点好了,一年得花十几万,谁来查?我们去的那个洗浴中心,我问给我们按摩的那几个按摩小姐,公安局能不能来检查?她们说:从打开业至今从来没人查过,现在实行开放搞活,公安部门总在这些地方骚扰,也影响经济发展。”

张萍说:“经济发展也不能靠这种办法来激励,再说我看常去那些地方的大多是当地人,可能党政机关的人也不少。”

周民惊讶地说:“你说的还真对,那里面大部分是公款消费。

什么公安、工商税务,技术监督,财政等经济执法部门的人去的最多,有人求他们办事,别人请客,他们借机享受,花着公款,何乐而不为呢。个人自己掏腰包的能有百分之三十也就不错了。

有名的洗浴中心一天收入近十万元,这是剔出费用的纯收人,而且去晚了还没有地方住,包厢全满。哪天我领你去开开眼。”

张萍不屑地说:“我才不去那种地方呢。你是不是也找小姐

玩儿了?”

周民发誓道:‘哦绝对没有跟她们去玩儿,我怕得病。我洗完澡就睡觉,从来没跟过别的女人,再说我也不是那种人哪。你要是发现一次,你就打我好了。”

张萍说:“我不信。你们男人就爱说谎。”

周民说:“我没有那个爱好,我就爱打麻将。”说着又哄张萍道:“谁能有我媳妇好。”边说手脚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张萍板起面孔说:“以后不准再去那种地方,否则,我跟你没完。”

周民唯唯诺诺地保证:“不去,不去。”

周民这几年变得活跃起来了。他觉得看破了红尘,仕途上也就这样了,因为经理的印象是不会改变的。他想,反正公司也没有什么大事,有时间还是多交几个朋友好。他为人还特实在,跟他处过事的人都说他这人“够交”,是凡朋友的事,他从来都热心帮忙,因而朋友就多,找他办事的人就更多,一天到晚BP机响个不停。他这人有个毛病,不管是谁,只要是认识人带来的,他都竭尽全力给办。他这破车爱揽债的毛病,张萍没少骂他,就是不改。一脸抹不开的肉,谁找上门他都不好意思拒绝。他认为人家找上他是看得起他,就是把他当做朋友,都是朋友,因而也就不好拒绝。再说,哥们之间谁能保证没有事,谁能说用不着谁。万一有点儿事,别的哥们还能看着不管?他总这么想,哥们之间要够意思。久而久之,周民无论是在单位还是在朋友之间得了个绰号——“平事委员会主任”。

周民总想,都在社会上混,谁的朋友多,就说明谁有能量。

他的朋友多得很,什么公、检、法,工商、税务等公务人员,小偷小摸、打架斗殴的,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结交。好在他所在的这个处没有什么大事儿,再加上跟处长个人关系处得很融洽,同事们也都各忙各的,每人一摊活,谁也不看着谁。同事、领导之间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是不触犯个人利益就行。再说在公司多数时间也就是看看报纸,侃侃大山,没事的时候,女同事还打打毛活,一天到晚闲着还相互瞅着不顺眼,背后互相乱捅咕。一个月就那么几天的活,剩下的时间就是干呆着。

要不这些人就偷着聚到一块儿,上谁家去打麻将,还可以名正言顺的说到市场搞调查。女的不愿意打麻将就逛商店,买莱,回家干点儿家务活。要不怎么谁都愿意在公家干,以前,他们各个业务部门都叫某某科,现在提格了,都叫某某处。因此,周民由副科长自然而然就变为副处长。

每天早上到单位一上班,就有人找,板凳没等坐热乎,抬起身子就得走。要不人家就在屋里等着,抽得一屋子烟,呛得他处里的女同事直咳嗽,客人走了以后就提意见。周民在处里人际关系处理得很好,时不时的和处里这几个人摄一顿。同事间有个大事小情他从来不“拉过儿”,而且还张罗着跑前跑后,比自己的事还上心。公司早就给他们处配了车,开车的事就自然落到他身上。处里无论谁有事用车,他都负责给跑,而且还帮着背背扛扛的,评个先进之类的好事,他从来不争,闲言淡语也少说。同事对他都非常好。一天到晚坐不住板凳,狐朋狗友多,尽是些私事。他偷着摸着在外面也跟人合伙做点买卖,天天开着处里的车跑着私事,干着私活。逢年过节给处长甩点钱,再不领着主管经理去开开眼,于是从上到下也就没有人攀他了。

他可真是一个“事务忙”,在他引以为自豪的那个社圈内,总有人轮番找他,吃喝忙不过来,仿佛成了全市最忙的一个大忙人。有些日子,从上午十点多钟至夜里一两点钟,都在吃喝玩儿乐之中,在不同的饭店与不同的男女们吃喝,在不同的场所与不同的男女们玩儿乐。或者是别人请他,或者是他请别人。反正都花公款,处的又是私人感情,名正言顺地开心玩儿乐,谁会不高兴?何乐而不为呢。另外在酒桌上还有温柔漂亮的小姐陪着,因

此他们都乐此不疲,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他们都高兴,可是家里的太太们都生气。太太们聚在一起,都发誓下辈子不做女人,做男人多风光,天天好吃好喝好玩,又不用掏自己腰包。

这真是男人的世界!

下班后,张萍回到家里,门还没有打开,就听到屋里电话铃声大作.当她急急忙忙开门接电话时,电话又挂断了。

这一阵子家里电话经常发生这种情况。天天电话响,她一接就没有动静,弄得她心里有些发毛,恨得牙齿在打颤。天天得接三四次这样的电话,这匿名电话成为他们家独特的风景线,弄得他们心神不宁,天天生气。张萍这些日子就被这捉摸不定的思虑缠绕着。

晚上,电话铃响的时候,张萍还在厨房煮面条。她扔下筷子,匆匆忙忙跑到客厅来接电话。“喂?”她提起话筒,里面一片静默。她又询问了一句,对方仍然没有出声。张萍犹豫片刻,把话筒放回机子上。她就开始排号,想着到底是谁打的这个电话呢?

正想着呢,电话又响了起来,她头皮一麻,惊恐万状地盯着在灯下闪闪发光的红色话机,铃声继续响着,一声、两声、三声……每响一声,她的心就像遭电击似的抽搐一下。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折磨,飞快地抓起话筒,那边没有动静,一点儿也没有!

每逢电话挂断后,她放下电话,就开始给她的朋友打电话,问是否她们来电话,她们都说没有往这打电话。

张萍把面条盛好,打开电视,边吃边看电视。她死死盯着屏幕,画面中正播广告:“后来者居上,龙牌火腿肠。轻骑铃木让未来不再遥远。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澳柯玛电器。”……

张萍从新闻联播一直看到天气预报,又从电视剧到晚间新闻

“铃……”又是一阵电话响。张萍拿起听筒,她想逼着对方说话,她就这么僵持着,对方也不放下电话,既不出声,也不说话。最后张萍说:“喂,讲话呀。”对方才撂下电话。

能不能是丈夫跟哪个女人乱扯,那女的进行报复,进而骚扰我。晚上回家,一定再问问他。

等到晚上周民回家,张萍就开始盘问周民:“你在外面是不是跟哪个女人有瓜葛?”周民摇摇头说:“没有哇!”

“你没有跟我撒谎吧?”张萍又发问。

“都老夫老妻了,跟你撒什么谎,你还不了解我呀。怎么,有什么事儿吗?”周民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晚上总是有人往家来电话,我一接对方就撂下。今晚电话铃响了四次,我拿起听筒时,对方明明还在那儿,可就是不出声,停了一会儿才挂断,怪吓人的,我觉得有点儿蹊跷。如果是单单出于无聊打来这种电话,倒也没什么。就怕遇上真正的坏人。听我们单位的人说,最近有几个案子,作案的都是先用电话做试探,摸清对方家里什么时候没人,或者只有女人,然后上门来偷盗、敲诈、强奸……”张萍脸色刷白,无力地说:“我就是担心这个。”

“你别尽自己吓唬自己,打错电话是常有的事,我们都遇到过。”周民安慰地说。

“我妈家的电话就从来没有这种事,我们同事我也问过,都不这样,再说也不能天天挂错呀,”张萍还是有些半信半疑,“能不能是哪个女人找你有事,一听是我接的电话,怕造成误会,就撂了。”

周民答道:“也有可能。明天我去邮电局办个追查恶意呼叫

手续,看是哪个电话机打来的,查出那个电话号码就会知道是谁打的匿名电话。”

张萍想,“能是谁呢?周民说不是他引起的,那天,电话铃响,周民去接电话,电话也挂断了。是不是谁跟自己过不去,使坏,让自己不得安静。我估计可能是我们科大李子,我们俩个人关系最不好,可能为了挑唆我们夫妻关系,制造矛盾,故意整这个事,来烦我们。我还是先问问周民再说。”她站起身来:

“周民,我想这个电话好像还是从你身上引起的,你是不是得罪谁了,你自己还不知道?”

周民说:“再来电话,如果不说话,你就骂他,管他是谁,不用客气。”

“你忘了两年前一个女人来电话找民哥,我一接电话她就跟我横,并骂我是傻瓜,后来你把电话线给拽下来的吗?就从那以后,家里总有匿名电话。”

“你别胡思乱想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赖,好事你怎么不想起我,这烂眼子的事你就想到我了。”周民说:“我还认为与你有关呢。说不准你跟哪个男的好上了,我一接电话,对方一听是个男的就放下。”

“你别血口喷人,诬蔑好人,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再说,你以为我像你似的,见着女人就迈不开步,不管是什么女人都跟,你不知道我眼眶高吗?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我可不让男人看轻我。”

“行,行,你高贵,你埋汰我干什么?”周民有些愠怒,“你想跟谁好,还没人要你呢。看你那死样儿,一天吊着个脸,瞅一眼,后悔半年。”周民悻悻地说。

“男人四十一枝花,我正是花骨朵时候,女人四十豆腐渣,你现在都是黄脸婆了,你以为你年轻,别美了。白给谁都没人要,还自以为不错呢。”周民得意地,故意气着张萍。

果然,张萍的脸一阵子红,一阵子白,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明天我就做给你看看,看我能不能找到男人。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有得是,我就是不希找,要找排成队。

别到时候你当王八怪我,这可是你逼我找的。”

张萍也故意气他:“我要是找哪个男人,哪个男人还得给我钱哪,不像你还得往外搭钱。要不我去给你挣钱?”

张萍一通话说完,周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她看着周民继续挖苦着:“你找那女人的档次,我瞅一眼恶心半年,哪有一个够档次的?你找一个跟你同等学历的女人领来让我看看,你找的女人都像个鸡似的。”

他们俩相互挖苦着,刺向对方的要害,互相发着脾气。

孩子上晚自习回来以后,又来了好几个电话,他们就让儿子去接,可是竟没有一个是匿名电话。可能挂电话的人知道孩子回家了,所以不挂了。张萍松了一口气,心想也许真像同事说的,是哪个无聊的人偶然搞的恶作剧。反正我们家处在明处,而他或她一直在暗处,我们家是暴露的,挂电话的人想什么时候打电话,就可以打进来。

周民说:“睡觉吧,把那该死的电话放远点儿,不用管它。”

张萍大概是由于几天来神经太紧张的缘故,天天夜里睡不踏实。早上起来,头晕脑胀,拿起镜子,把自己吓了一跳:镜中她整个脸因浮肿而松弛,眼球遍布血丝,纷乱的头发像麻线似的黯淡无光。周民和孩子已经先走了,就剩下她自己。

这几天没有什么胃口,张萍到厨房把前一天剩的大米粥热一热,找了点儿咸菜和花生米,边吃边想,我以前太傻了,把自己家的电话号码随便告诉别人,没想到电话还能折磨人,增加了这么多的烦恼和摩擦,以后再印名片,家里的电话不往上写,只写单位号码和传呼号码。

张萍上班没迟到。

昨晚身受睡眠不足之苦,脑袋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总想睡觉。心神恍恍惚惚,不能集中,别人说什么也听不清楚,呵欠连天。张姐关心地问:“怎么一早上就困?昨晚没睡觉?熬夜?

打麻将了?”张萍说:“没有。”于是她就把这事说给同事听,同事也说,他们家有时候也有这种情况,不过也就是一两次。

张萍说:“我们家可不是只有一两次,而是几乎天天有。”

同事说:“那可能是真有问题,这个问题说不定在你丈夫身上。”张萍一听同事说得挺有道理。心想:丈夫这几年心就没放在她的身上,几乎天天半夜三更回家,谁知道这几年他究竟干些什么,他外面肯定有女人。虽然张姐也曾跟自己说过,但是自己没有抓住“现行”,再者自己也害怕抓住以后怎么办,离婚?为了孩子她还不想这么办。

张萍在科里还特意强调一下,说他们家办了跟踪电话,目的就是警告她所怀疑的大李子别再往家打电话。

一会儿,科长来了,科长来了就开会,天天如此。会上尽说些没用的,科里脸盆不见了也要大家去找,而且还要追查责任。

张萍想:她这是在说我吧。昨天我值日,全科就这么几个人,就我一直总顶撞她,看不惯的事,就忍不住地要说,她肯定是冲我来的,今天这是明摆着说我呢。这么大个机关,谁还能把个破盆拿家里去。可能是别的科用用,早晚也会拿回来。看她那个做派,像个皇帝似的发号施令,天天不是说这个人做得不对,就是那个人做错了,没有好的时候。别看官儿不大,架子倒是十足。

自己这辈子比她官大的人见得多了,人家大干部从来不盛气凌人,就是批评人也讲究方法和场合。心想,她要是再说我,我就跟她对着干。

可能是机关太轻闲了,再有就是这个科长,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权威,不管有没有这个必要,也得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讲一大通。同事们背后都说:“农村人刚到市里来,溜须拍马好不容易当个芝麻官,把这官看得非常重。既然当上官就得摆个谱,于是没事找事,天天开会。实在没什么说的,就说笤帚和脸盆。她们几个背地里给她起个绰号叫“官迷”。

这两年张萍老了许多,在单位和家庭两边生气,身体也总有毛病。于是就跟孩子撒气。跟孩子说话都没有耐心。周民不愿意回家,张萍既盼他回家,又常因为一点儿小事找茬儿打仗,借以发泄。

张萍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不愿意让别人说自己。前些年领导总表扬她,她上进心特别强,自打来了这个科长,她的恶运就来了,她喜欢别人溜须,拍马,讨好,送礼,张萍既做不到,又非常反感,再加上她的脾气也不小,因而就彻底的得罪了科长。科长开始给她小鞋穿,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结果把自己弄得更狼狈。科长借此跟领导添油加醋地汇报。局长说:“有的同志目无领导,顶撞领导,明明是自己不对,还不服……”

张萍工作在这个环境中,总感到特别压抑。得罪了领导,就像把全科的人都得罪了似的,谁都不敢接近她,怕得罪科长。张萍索性独来独往,更加孤独。张萍觉得这日子真是难熬。再加上家庭关系处理得也不好,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这个科长来了两年,几乎天天开会,弄得她神经兮兮的,有点什么事总以为是在说她,往自己身上挂号。单位不如意,天天回家哭丧着脸。

“你说我们科长怎么那么差劲,昨天我值班,丢个破洗脸盆,算在我的头上,她不明说,却指桑骂槐。她要是点明说我,我就跟她干。我受够了她的气。上一次开会我上厕所,她当着全科的

面说,就数我事儿多,我顶撞她说:‘你怎么总看着我来气,你自己就哪都好?你是毛泽东,毛泽东还三七开呢,还有三分缺点错误,你比毛泽东还伟大,你是圣人,不食人间烟火,光吃不拉,只喝不尿……’因为从来没有人敢顶撞她,因此她怀恨在心,千方百计给我小鞋穿……”

周民说:“张萍,我现在都害怕你,天天脸拉得有二尺长,好像谁都欠你钱似的,一说话没好气,多好的话到你嘴里都变味儿。”

张萍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可就是改不了。有时候周民兴高采烈回家,她几句话就能把他高兴的情绪给降到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