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白马广场商厦二楼的橘色座椅上坐了一整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也注意到他们身上的衣服式样,出于职业习惯,她还暗中把某些新鲜的、她从没见过的衣服样子记下来,想着下次如果遇到相仿的料子,可以试着给客人做一件。
下午,张皓天和房东太太碰面,他们其实就坐在白马广场一层的咖啡馆里。咖啡馆大大的玻璃窗可以把外面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就在房东太太哭诉女儿露露的病情、张皓天探过身去递补纸巾的时候,张皓天的母亲正好从窗外走过。
他们擦肩而过,彼此并没有看见。
母亲在一天之内吃了两碗面。北方的面食是很好吃的,看上去粗粗壮壮的棍棍面,以为难以下咽,嚼在嘴里却很有咬头,母亲很有兴致地一天之内去了两趟那家面馆,不为别的,就为挨到晚上,好去那家叫“歌如海”的歌厅探个究竟。
母亲和儿子第二次错过是在夜幕降临之后。当两个孩子一声声喊着“妈妈”、“阿姨”,满大街找她的时候,她正走在去“歌如海”的路上。
这条路要是步行去还是比较长的,但是她不怕,因为隐藏了二十多年的谜底就要被揭开了,她感到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就在前方20米处,有一家用宝石蓝漆成门窗框的迷人小店,在暗夜里闪着蓝莹莹的光。神奇的命运正朝花裁缝悄悄招手,而她,在此之前却一无所知。
那个白马之夜啊
“皓天,我真庆幸,你妈妈丢了,找不见了,或者说离家出走了。因为是你妈妈给了我机会,让咱俩重新站到一起的机会。现在,白马做证,我要说出我的想法:其实我一直爱你,破罐破摔也好,疯狂自虐也好,都是为了爱你呀。”
夜风刮过秋天的北京城,北京这地方早晚温差很大,夜已经很凉了。两个衣着单薄的孩子站在大白马雕像底下,就像城市的一景,他们看上去是那么茫然、孤独和无助,他们在寻找皓天母亲的同时,也在寻找他们自己。
“皓天,你就从来没爱过我蓝小月吗?那从一开始,一开始也没动过真情吗?”
“皓天,你为什么不说话,一直是我一个人在说。可能,你和我这场游戏,从头到尾都是我自说自话,是我自我多情罢了。”
站在白马雕像下的张皓天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咱们还是走吧,我妈恐怕找不着了。”
“那我呢?”
“你怎么了?”
“爱不爱我?”
“我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个?”
“为什么到我这儿就没有心思了,到大鱼那儿就那么有心思,是钱在作怪吧?是呀,我是没她有钱,人家是董事长、总经理,而我却什么都不是,哦,还忘了告诉你了,我是个人人都可以摸一把的陪酒女郎,我陪那些人开心,被他们搂搂抱抱,你从心里看不起我,是吧?”
张皓天皱了皱眉头。“又闹又闹!小月你烦不烦啊?”
小月说:“我是挺烦人的,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就更甭说你了。我每天晚上回家洗澡的时候,都想把我的胳膊、我的大腿割下来,我想重新做个干净的女孩。”她一仰脸,看着上面的白马,“就像这匹漂亮的大白马一样,干干净净,雪白雪白。”
张皓天一抬头,他看见了月亮。月亮的形状几乎是完整的,还差一小点就满月了。母亲不见了,大鱼离开他,那些曾经喧闹的朋友现在又在哪儿?他好像听到不远处的歌舞厅里传来劲歌热舞的声音,那是他从前习惯的去处,现在却突然感到那一切离他很远。
朝皓天妈悄悄招手的是那家叫做“金枝玉叶”的店。
都走得很近了,皓天妈才看见那微暗闪动的绿光,以及绿光中的蓝窗框。“金枝玉叶”几个字是用绿色的细霓虹勾勒出来的,绿色的细腻字体是空心的,令人想起一个小手柔柔的女子,在温柔的灯光下细细地剪裁,然后把布料一针一线地缝起来。
皓天妈走到店门口,发现这也是一家裁缝店,她忍不住停下脚步,愣了好半天。她想起自己在家乡的那家小店来,规模跟这一家“金枝玉叶”差不多大,这毕竟是北京啊,人家叫“金枝玉叶”,而她的那家店却土土的,叫做“花裁缝的店”,好直白好没创意的,一想到这儿,她竟感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像听到有人在议论她似的。
“是谁站在那儿?怎么不进来呢?”
“噢,对不起,我不做衣服。”
“不做衣服也可以进来看看嘛,我这里的旗袍是做得很好的。进来看看吧!”
店主是个大大方方的女子,她伸出一条雪白的胳膊来,将皓天妈拉进店里。一脚踏进那家叫做“金枝玉叶”的店,皓天妈眼都直了,屋子里到处挂满了各种颜色的衣服,式样也是千奇百怪,皓天妈伸手捏了捏一件衣裳的料子,那个软和滑啊,就跟流水似的,在手心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哗啦啦地流走了。
“好美的料子啊!”
店主说:“是啊,你很懂行,是做服装生意的还是——”
“我也是个裁缝。”
店主高兴地上前拉着皓天妈的手说:“原来是个同行啊!”店主拉皓天妈坐下来喝杯茶再走。皓天妈一开始还推说有急事要走,但拗不过店主热情挽留,就坐下来喝茶了。心想,一杯茶的工夫,也耽误不了办正事。
店主告诉皓天妈,她的名字叫李爽,两年前她离婚后,一个人独自支撑这家店,她经营得很好,就是人手有些不够。皓天妈脱口而出:“我可以帮你呀!”李爽两眼一亮:“真的啊?”
话一说出口,皓天妈又有些后悔了。她想,她怎么忘了此行的目的了呢?但她一抬眼看到四处挂着的那些衣服,就又有些迈不开步了,她是真心喜欢这家店。或许她能在这店里帮上一段时间忙,在北京住下来慢慢打探有关皓天父亲的事。
李爽说:“昨天晚上我就做了这么个梦,梦见一个好裁缝从天而降,你说巧不巧,今天你就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请问贵姓是——”
皓天妈说:“我姓花,就叫我花裁缝好了。”
“行。今晚上你就住在我店里吧,一来可以帮我看店,二来也省了你的旅馆钱了。”
“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后面就有床,我带你去看看。”
这一夜,皓天妈睡得特别沉,她好像又回到了家乡,回到了那美丽的小镇上,她的“花裁缝的店”又重新开张了,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裳和绸缎,有风吹进来,绸缎和衣裳一起晃动起来,皓天妈看着特别高兴。
“忘掉小白脸”的活动
大鱼的欧洲之行,被房道明暗地里称之为“忘掉小白脸的活动”,这一次他对大鱼是真的动了心,离婚后他也接触过不少女人,但都没有像大鱼这样,一旦爱上了就再也放不下。
在房道明眼里,像大鱼这样的女人,一定要有一个像模像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她现在的那个“枕边人”张皓天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年岁比她小那么多不说,还整天游手好闲,没有一个正经职业。说是想当歌手、想当演员,像他那个年纪似乎也有些晚了吧。他无非是想当个寄生虫罢了,寄生在女人胯下,不过现在男女平等了,女人们会说你们男人可以养女人,我们女人怎么就不可以养男人?但问题是房道明觉得大鱼为了这个小男人,就排斥对他的感情,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他们在德国的一家旅馆里谈论这个话题。一路上,大鱼一直都在回避谈到张皓天,他们在法国看一场演出的时候,房道明无意中指着台上的一名演员说:
“看啊,美娜,那人长得像你的男小蜜。”
大鱼的脸立刻由红变白,又由白转成可怕的灰绿色。她“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不管不顾地从那排观众的膝盖前面硬挤出去,房道明也失去了风度,一路叫着“美娜”、“美娜”,磕磕绊绊,追逐而去。
街灯幽暗极了,四周站立着几个身份不明的白人女子。大鱼可能也感觉到某种不祥的气氛,她的脚步明显放慢了,直到后面追上来的房道明赶上她,她才停下脚。
“对不起,美娜,我刚才没注意……”
“没注意你也不能说侮辱人的话呀!”
“是是是,我下回一定注意。”
大鱼扭过脸去,心里觉得很茫然,她想,她跑这么远,到底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听房道明说风凉话吗?那个看演出的地方离他们住的旅馆很近,他们一路闷着,谁也不说一句话,走到各自的房间门口,轻声道了晚安,就回房睡了。
那一夜,过去的事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从大鱼眼前闪过。上世纪、“方向盘酒吧”、山顶花园、焰火、酒杯与高跟鞋、激情夜、吻、疯狂做爱、争吵、金钱交易、愤怒的母亲、公司员工的脸……虽然身在法国,但大鱼却把国内的一切统统想起来了。她甚至有些后悔跟房道明一起出远门,她对房道明的感觉是“没有感觉”,要说恨也恨不起来,要说爱呢,也没什么爱得要死要活的理由。
倒是她跟张皓天的感觉,让她欲罢不能。坦白地说,她一开始并没有爱上这“小男孩儿”,把他找来一起度过1999年的最后一个夜晚,是因为她寂寞。
一个人围着披肩在山顶花园别墅的露台上看烟火,那滋味想想都觉得凄凉。
两个人站在露台上看烟火,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大鱼一开始的初衷,不过是想找个一起看烟火的玩伴,没想到渐渐地,还真喜欢上了他。除了张皓天,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再没碰过别的男人。就算是跟房道明一起出来旅行,他们也是各住各的,费用也是对半分,她不想让房道明觉得,她是一个喜欢在小事上占便宜的女人。
房道明在德国的那家旅馆里,在大鱼完全没有精神准备的情况下,冷不丁把张皓天的事摆到桌面上来。房道明不客气地一上来就说:“美娜,结束你那种生活,跟那个人分手吧。”
大鱼刚在浴室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水珠滴在毛衣上,凝成一颗颗的透明珍珠,浮在表面。她愣了一下,心想,怎么突然又谈起这个来了,不是说好不说这个吗。
大鱼用一块毛巾使劲擦着头发,左边甩甩,右边甩甩,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把房道明看得眼都直了,一个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是从小动作开始的。房道明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大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着,好像突然忘了该谈什么。
“你说什么?你最好说清楚一点,你要我结束什么?哪种生活?跟谁分手,为什么要分手……”
“美娜你别装糊涂,”房道明坐在那儿突然伸出双手来将大鱼的腰搂住,他把脸贴上去,紧贴着她的身体,“……别装糊涂。”他又嘟嘟囔囊地说了一句。
就是后面的这一句话激怒了大鱼,大鱼用力将他推开,把房道明连同他屁股底下坐的那把椅子一同推得向后移了好几十公分,房道明连忙把脚踩住地面,以起到“刹车”的作用,要知道,房道明后面就是一幅巨大的观景玻璃,如果他连人带椅一起被大鱼推下去,那么恐怕要上德国电视新闻的头条了。
好在他及时刹住了车。
他说:“你差点害死我!”
他又说:“你不是想要杀了我吧?”
“无聊!”
大鱼丢下他一个人走了。其实她也没走远,她就住在隔壁那个房间。房间里也有一面大幅的观景玻璃,傍晚的欧洲小城景色很美,从房间的玻璃窗里望出去,夕阳给城市的边缘镶上一层金边,那些尖屋顶的房屋就像从童话世界里冒出来的,每一个尖顶下面似乎都隐藏着一段故事。在街拐角处有一个小型的街头雕像,雕的是一匹健壮漂亮的白马,大鱼靠在窗边,一直盯着那匹白马看,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那匹马使她想起了家乡的白马广场,这白马与那白马实在是太像了,只是体积略小一点儿,仔细看去,白马下站着一对年轻人,那男的不知怎么让她想起张皓天来。
这时,敲门声响起来,大鱼知道肯定是房道明,因为在这里,除了他大鱼再也不认识第二个人。她走过去开门。房道明站在门口问她:
“一起出去吃饭吧?”
“你自己去吧。”
大鱼没想到房道明突然火了。
“我最烦一起出来闹别扭的人,你看你,在国内还挺好,一出来,就别别扭扭的,你到底想干吗呀!”
“想回去。”
“你是不是又想那个什么什么天了?”
“他叫张皓天,不叫什么什么天。”
“对,那个张皓天,美娜,你知道我带你出来走这么远,是为了什么吗?对,你心里明白,我是为了让你换个环境,尽量把那个人忘了,咱们重新开始。”
“可我就是忘不了!”
大鱼连自己都没想到,她竟如此脆弱,话还没说完竟然就咧开嘴哭了,而且还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嘤嘤地抽泣,她是放声大哭,嘴咧得老大,舌头在嘴里抖得厉害。如果此刻要有一台数码相机,将大鱼哭泣的形象拍摄下来,说不定能拿个摄影界的什么大奖,因为她哭得实在是很生动。
房道明态度从容地一步跨进来,又从容地返身把门关上,然后他就紧紧地抱住了大鱼的身体,再也不肯撒手。大鱼哭够了,闹够了,在他怀里安静下来,她忽然有一种心里被清空的感觉,既难受又舒服,这时,她感觉到了那只在她衣服外面游走的手。她的身体软软的,被他抱着,任由他把手伸到一层层的衣服里面,轻轻地摸索。
外面的天色已暗淡下来,屋里的光线更黑。房道明已经把衣服脱了,黑暗中看不太清他的体形。他过来抱紧她,把她的上衣和裙带弄得很乱。他从上面剥出一只乳房来,把嘴凑上去吸吮。大鱼就像被某种溶剂溶化了似的,在他手心里像液体那样流动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们开始做爱。
大鱼很想把她身上的衣服脱掉,但已经来不及了,她惟一被他脱掉的是带蕾丝花边的肉色内裤,别的什么都还穿着,就连腿上的丝袜都没来得及脱,他们就已经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大鱼没想到自己倒是真的喜欢这种零乱,粉色小钮扣衬衫扣子被解开了一半,另一半还死死地扣着。裙腰上的搭袢倒是被打开了,只是拉链也被拉到一半,歪斜地挂在她胯上,倒另有一种似露非露的诱惑。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可爱吗?”他问。
大鱼把头扭向一边,表示一问三不知。
房道明说:“就是在床上。就是现在。”
她不理他,在做爱之后一件件地脱衣服。她觉得刚才他那么疯狂地弄她,把她的衣服都弄坏了。还真是有点心疼呢。
大鱼脱光了之后,房道明再次心疼地抚摸她。他说她是一个“亦庄亦邪”的女人,这种女人到了床上是最狂放的。他喜欢女人跟他一起兴奋。有的女人就跟死人一样,跟这种女人做爱无异于奸尸。
“你是说你前妻?”大鱼好奇地问。
“啊,她嘛——”房道明拖了个长声,“咱俩在一起,不谈她好吗?”
“你们有孩子吗?”
“有个女儿,去年没考上大学,在家呆着呢。听她妈说前段时间病了,说是迷上一个什么什么样的男的,两人正在床上亲热的时候,被她妈妈捉到了,她妈妈自然是痛骂了那个男的,并把那男的赶走了。噢,那男的是我家的房客,我老婆那个人,是个财迷,说他们母女俩住不了那么大房子,就把套间里的其中一间小屋租了出去……”
大鱼觉得光着身子被一个男人抱着,耳朵里听到的却是他滔滔不绝地谈论他老婆,这事实在是有点怪。房道明是个聪明人,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将怀里女人的身子抱抱好,又“啄”了一下她的小红嘴唇,柔声说道:“好了好了,宝贝我们不谈她好吗?”
大鱼说:“那谈什么?”
“刚才好么?舒服吧?”
大鱼没说什么,她还在想他的前妻,还有那个有点可怜的女孩。
再见,小月
在张皓天眼里,蓝小月和露露这两个女孩都需要照顾,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该丢下哪一个,去照顾另一个。他母亲自从那天离家出走,就像一滴水滴进大海里,再也不见了踪影。他给老家打电话,老家的人也说没见他母亲回去。但老家的人又宽慰他说,不要紧的,反正你妈是手艺人,无论走到哪儿,都凭本事挣饭吃,让他尽管放宽心。张皓天这才放弃了去报警的念头。
露露她妈几乎每天都给张皓天打电话,让他搬回去住。
“你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保留着,被子我也帮你晒过了,你就回来住吧。我都答应露露了,把你请回来。至于你跟露露的关系,你想跟她好就好,不想跟她好呢,我也不会怪你,等露露的病情稍好一点,你就可以走,你看这样行不行?算我求你了,回来吧!”
张皓天其实也想找个地方住,借住在蓝小月这儿也不是个事儿,蓝小月白天保证得好好的,晚上睡觉一人一个屋,绝不互相打扰,到了晚上她就变卦了。夜里她从歌厅下班回来,满身酒气,不管不顾就往张皓天被窝里钻。
“你玩了我吧,我浑身上下都跟着了火似的,他们摸我,摸完了就放手了,我好难受啊!”
又说:“你嫌我脏是吧?我跟他们没那事儿,真的真的。”
张皓天把灯打开,把蓝小月推出被窝,正色对她说:“小月,你听我说,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呀!”
灯光下蓝小月的脸显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几乎到了一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她开一辆天蓝色出租车,头上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天真可爱。那时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他还没恋上大鱼,露露也没发疯似地单恋上他。母亲还在老家过着悠闲的日子,她没来北京,也没在北京走失……如果人世间的事,可以像录像带一样“退回”到最前头,那该多好!
蓝小月眨了眨被睫毛膏涂抹得乌涂一片的眼睛,像是困了,又像是有什么事不明白,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周围的世界,可她却什么也看不清,她的眼睛又用力眨了几下,然后闭上了。
张皓天和她面对面站着,他不知道该拿面前这个女孩子怎么办,但有一点他心里是清楚的,那就是他再也不会跟这个女孩上床了,因为他爱的是另一个女人。他爱大鱼。
女孩说:“好了好了,滚你妈的吧!”
说着,将门摔得乒乓山响,人也一阵风似地旋转而去。
——不能不走吗?
——我昨晚上骂脏话了吧?
——我知道你文雅,你听不惯这个,以后我改还不成吗?
第二天一早,小月依在门框旁,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盯着张皓天的房间门。门一开,她就开口说话了。张皓天没搭腔,一句一句全是她在说。
张皓天冷着脸。他板起面孔来的样子显得更加英俊,小月心里说:“看他一眼,真是要出人命啊!”他虽然对小月如此冷淡,可小月心里仍很迷他。
“再见。”他说。
蓝小月追出去,冲着张皓天的背影喊:
“哎,张皓天,你去哪儿?”
“总有地方去,就不用你操心了。”
说着,他就加快了步伐。楼梯上发出一连串“哒哒”的清脆的足音。
蓝小月一直在回字形拐弯楼梯的上方看着他,她始终可以看到他的影子,伸出手却越来越够不到他。于是,她的手越伸越长、越伸越长。如果有摄影机,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长胳膊长发的年轻女孩,她的脸上还化着夜总会的浓妆,身上穿着奇异的银亮短裙,肩膀上面光溜溜的,只有一根细带连着。
张皓天“哒哒”的清脆足音还在响。那回字形楼梯好像走不完似的,他走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走到底。
年轻女孩的长胳膊还在伸长,她一直向下够着,似乎要够到什么。周围安静极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那“哒”、“哒”、“哒”的清脆足音,有节奏地响着。那是女孩蓝小月一生中听到的最美的音乐,她把胳膊忘情地向下够着,整个回字形楼梯在她眼里就像迷宫一样美丽。
终于,她在一片眩晕中坠楼而下。
终于,她坠落在他脚前,让他看清了她年轻而又忧伤的模样。
终于,那“哒”、“哒”、“哒”的清脆足音停止了。
终于,什么都完了。
……
不知哪一家的录音机突然失去控制,从开着的房门里爆发出高亢的歌声来,张皓天木然地站在那里,感到头痛欲裂。他努力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哆嗦着勉强打了报警电话。
几分钟之后,刺耳的警笛声在清晨的北京上空响起,回旋缭绕,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