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多年前夺了头功凯旋一样,贺远达一进家门就嚷:“搞饭吃呦,再搞点把子酒!”声音喜悦而洪亮,像唱了个大喏。公务员小王听出首长心情好,内务卫生估计要受表扬。
贺远达确实高兴,把肖万夫、易琴一起拉到家里吃午饭。那天从观光大厦下来,几个老兵一路上都夸他讲得好,肖万夫直说真带劲,郦英、易琴则上升到国威军威的高度,说他宝刀不老,替中国人争了面子。他想起他珍藏的几支老枪,由于保养得好,进了靶场照样突突。只是老型号的子弹断了来源,打一发少一发了。
那天晚上,苏娅兄妹和索明清又到宾馆看他们,苏伟还捎来些奇珍异果。说是顶层会晤之后,谈判有了转机,美国人说话不那么冲了。贺远达、肖万夫哈哈大笑,又跟他们扯起了板门店谈判。
苏娅被郦英和易琴拽到一边问长问短,苏娅一口一个阿姨地叫,说阿姨气质好,一点也不显老。阿姨们则感叹她年轻漂亮,英语讲得好,家是哪的?爸爸妈妈做什么工作?身体好吗?
贺东航饭前赶回来。苏娅已经在电话里给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顶层会晤的详细经过,他进门就夸张地感叹,爸爸妈妈和肖叔叔易阿姨联手打了一场漂亮的外交仗,要好好庆贺庆贺,中午陪肖叔叔喝几杯。贺远达把玩着从海滩拣回来的几块石头,问他,这一段家里有什么新闻啊?贺东航说,你们跟美国会谈的头号新闻,只差没上新闻联播了。贺远达说咱不搞那一套。20天的海水浴、日光浴,把贺远达和肖万夫晒得黑里透着红,脸上的老年斑都不太显了,人像年轻了许多。
“我听苏娅说,连周省长都奇怪,那个叫什么赫斯的先生,从顶层观光下来,怎么不那么盛气凌人了?”贺东航继续讨老人的欢心。
贺远达说:“不是有人埋怨,帝国主义夹着皮包回来了吗?回来是可以的,我们搞开放嘛,但是他如果不友好,搞名堂,那对不起,不客气。我们自己的同志要有志气,不要见了人家就像长工见了东家,前襟长,后襟短。”
肖万夫说:“那个秘书长开始表现不好,后来转变了,听说还是那女孩子的哥哥。女孩子表现不错,讲美国话水平跟小易差不太多。”
易琴说:“又王婆卖瓜,我都撂下大半辈子了。”
提到苏娅,郦英和易琴的话多起来。在岳海她们就听说苏娅的丈夫牺牲了,这会儿又问了牺牲的详细情况。郦英说,这孩子挺好,听说父母也是老同志,正联系到省会安置呢。东航说,还孩子孩子的,人家都是孩子妈妈了。易琴问男孩女孩?东航说女孩。易琴一拍巴掌,那不正好嘛,把她娶了来,你妈孙子孙女都全了!
贺东航装做不好意思,心里却想,这倒正中下怀。�
下午一上班,贺东航接到武警总部和省公安厅分别转发的公安部的特急电报。某地六名犯罪嫌疑人,盗窃了军火仓库的武器弹药,正向内地流窜。要求有关省市武警部队配合公安机关,立即在各车站码头和主要交通要道设卡堵截,沿海各省尤其要高度戒备。贺东航立即叫来作战勤务处长,研究提出了处置意见。刚处理完,苏娅和索明清敲门进来,汇报了去见苏伟的情况,索明清就很知趣地告辞了。
索明清一走,贺东航的首长笑就换作男人笑,离开写字台挨着苏娅坐下。说,办公室主任不在身边还真不行,好多话没人说。苏娅瞥了他一眼,司令部都快一百人了,还没个人说话?贺东航说人跟人不一样,话跟话不一样。他讲了几个老人对苏娅的印象很好,一个劲夸奖,还,还……苏娅问还什么?贺东航说,还说你应该调整心态,降低择偶标准,选个喜欢你的人,尽快把自己嫁出去。苏娅说瞎编!贺东航忙说向毛主席保证,这个意思是有的!
苏娅王顾左右而言他:“其实,几位老人那天对我的教育挺大的。像你爸爸,肖叔叔,两位阿姨,那种军人的气质,我看才是‘溶化在血液里了’。”
贺东航说:“他们都是职业军人,当了一辈子兵。”
苏娅不同意这个说法。她爸爸没当过兵,她妈妈也没当“一辈子”兵就转业了。就问:“职业军人就是当了一辈子兵的人吗?”
贺东航挠挠头:“那应该这么说吧,或者像巴顿说的,在世界上最后一场战争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的军人。”
“你是不是职业军人?”
“只能说我现在是个职业军人。”
“照你这么说,在中国,只有当了将军的军人才称得上职业军人了?”
贺东航想想自己的定义也不科学。照他的说法,那全总队只有叶总、宁政委是职业军人了。他就问苏娅是怎么说法。
苏娅边想边说:“当了一辈子兵的人和现在正在当兵的人,都是职业军人。所以我想,我们要求官兵做一个职业军人,更应侧重的是努力具备军人的特质,有了这种特质,即使将来转业了,他骨子里还是军人,他能做好任何职业。就像你屋里这盆霸王鞭,挪到别的屋里它就不是霸王鞭了?”
“军人的特质是什么?”
苏娅想都没想就说:“军人职业的最大特点就是面对牺牲,这是指对他生命的牺牲。川藏线上埋着我们交通部队多少干部战士?解放军的川藏兵站部,组建50年,就有600多位官兵献出了生命。所以,军人的特质应该是,在需要牺牲的时候,服从命令,从容牺牲。”
她眼里似有泪光一闪。贺东航想,苏娅说这番话是有情感、有体验的,此刻她不是在说别人,也不是泛指,她是在说她的丈夫,戴悦风……�
贺东航带了方参谋,到省城周围几个交通要道口,检查设卡堵截情况,先顺路到指挥学院,看看今年士兵考学的现场。
士兵考学的组织一年比一年严密。今年各支队的考生都集中在总队指挥学院,连续三天封闭式考试。对于几百名欲跃龙门的男女士兵来说,跃得过跃不过,就看这三天了。
贺东航没有士兵进考场的感受。他是由士兵经考核直接提干的,那种感觉也很独特。指导员经常夹在胳肢窝里的红塑料皮本本里,记着“干部苗子”的名单和排列顺序,这都是连队党支部集体研究的,是连队的最高机密。干部股长定期考察“苗子”的成长发育情况,也没用过现在常用的投票测评这些办法,就是找党员们谈一谈。那时候党员的意见很管用,他说不同意谁再当“苗子”总会讲出道理,举出事实,还真有几个“苗子”因长势不好被否定了。考察完了,干部股长就关起门同连长指导员密谈,谁都不敢往里看,尽管那时连部也不挂窗帘,但那里的气氛却如同烈士陵园般庄严肃穆,任谁也不敢造次。过几天,就可能哪个“苗子”接到通知到卫生队体检。那时谁被通知“体检”,就跟现在接到了提干命令差不多,没过几天他就成干部了。就这么简单。实行现行办法以来,很多人开始并不习惯,特别对考生的文化分占的比重越来越大感到不理解,怀念过去的选“苗子”。贺东航开始也附和这种意见,慢慢就感到不行。且不说科技建军对干部的文化素质要求越来越高,单讲那种“选苗”的办法,拿到现在就行不通:那跑关系、找门子、打电话、递条子还受得了?也怪,当年选“苗子”的时候,这些歪门邪道一点也没有,人们也许连想也没想过,这种由组织上确定的事情,个人还能去“跑”?甚至还能“跑成”?�
教学楼每一层都戒备森严,有佩带胸牌的士兵立于教室口、楼道口,每层都设了急救站,有总队医院的医生护士值班。贺东航先看了男兵考场。屋子里热烘烘的,一股子浓重的碳酸气。考兵们神情木然,看不出会还是不会,反正都在划拉,笔头戳得桌面梆梆轻响,像几十只母鸡惶然啄米。贺东航看见了麦宝。他的笔动得少,腰和屁股扭动多,板寸头上有冉冉热气。他大致是“抽样”答法,有不少答案待补。他旁边一个兵倒有静气,书写少有间歇。贺东航看了桌面左首的士兵证和准考证,知道他叫江凌,就是得了阑尾炎、咬住夏若女胳膊的那个战士。他的试卷干净整齐,都是按顺序往下答的,字也写得好。这家伙大概差不离。
女兵考场的气息清新一些,也是一片书写声。女兵们的发式大致跟男兵差不多,肤色也多是红里透黑。由于短袖衬衣还算贴身,否则不容易辨出男女。
贺东航踱到蒙荷身旁。蒙荷扬起头朝他一笑。他拿起她的士兵证:1982年出生,十九岁。他端详着那张青春四溢的一寸彩照。�
贺东航愿意看女兵。
他对女兵的情感,经历了几个历史时期。当他叫她们阿姨的时候,他觉得她们是最神圣最高洁的女性群体,见了她们甚至都有见了妈妈的感觉,妈妈就是兵嘛。妈妈指着到家里征求意见的女话务员:叫阿姨!他就甜蜜蜜地叫声“阿姨好”。那个时候只凭你喊声“阿姨好”,便能判断你是革命队伍里长大的,不像如今叫得这么滥。后来他长大了,“阿姨”们“长”小了,成了平辈人。当他喊她们小张小李的时候,就有了一种姐姐妹妹一家人的感觉,遇到哪个女兵跟哪个男的吵架,他肯定是帮女兵,像帮贺小羽一样。再过几年,他就比女兵们大个几岁了,已经到了十分关注异性的年龄,加上那时候的女兵真漂亮,都是百里挑一的俊姑娘,再配上一身令人瞩目的女式军装,那种感觉,绝不是一句“好看”能说清的。他看她们像看恋人一样,连想都不用想,就很自然地认定他将来的老婆就在这群女兵当中。他同样很自然地认定,他只要冲她们喊一声:嘿,女战士们,谁愿意嫁给贺东航做老婆?她们也准是像抢答问题一样齐刷刷举手,因为不嫁给贺东航是毫无道理的。不过那时在野战军的军营里见个女兵可真难,首先发现者必会扬臂惊呼:“女兵!”即便是操课,全连官兵都会目接目送,直到她消失在地平线。记得离他们团几十里有个野战医院,每到打什么防疫针的季节,全连都跟相亲似的,几十里山路轻飘飘就走完了。排队打针,最憎恨的就是两个女护士的白口罩,既隔住了你火辣辣的暗恋,又引得一连几天胡思乱想。记得一个炊事员,已经打一针了,他又从头排队。白口罩摸摸他的胳膊:你不打过了吗?他说俺还以为打两针呢……再往后,他越来越大了,女兵们越来越小了,在他眼里终于成了一群孩子。他多次呼吁,招女兵的办法要改革了,该面向社会择优招募了。因为他越来越发现,属下的女兵都成了一窝小熊猫了!
机要通讯车风风火火驰进指挥学院。那个叫不出大檐帽各部位学名的机要参谋,夹着红皮电报夹直奔贺东航。
紧急通报:省城公安局刚刚监听到一部某省的手机与外部联系的信息,分析判定盗枪犯罪嫌疑人可能已潜入省城。
贺东航还没看完电报,手机响了。叶总命令他立即返回。
车一出学院大门,贺东航听见东侧的门头房里传出女人的哭叫,夹杂着男人的训斥声。贺东航看看表,下车进了那屋,就见夏若女带了几个执勤战士,围住两男一女三个地方青年,一副人赃俱获的神情。女青年倒也干净利落,只是满脸泪水,摊开两手争辩着。两个威猛男兵同她保持着距离,采取的是“女进我退、女退我进”的策略。这女孩贺东航见过,就是
马局长家里的那个小保姆。
女孩也认出了他,跳过来拉住他的胳膊,离得很开的两只眼里闪出希冀:“叔叔快救救麦宝,我是马局长家的马小英啊!”
马小英为了帮助麦宝“上线”,买通一个战士往外送考卷,雇了两名“枪手”,答了题通过传呼机发给麦宝。
但是今天考政治,“枪手”也不会。夏若女见这几个人形迹可疑,马上布控,抓了个正着,正要报告监考组处理那个送题的兵,取消麦宝的考试资格。
夏若女总算出了半口气。
今年考试的保障勤务由特支派出,夏若女中队长带队。他原以为自己只是捅了麦宝两拳,又是出于义愤,没成想处理这么狠,把他的副营职给撸了。而他原来就是“代理”大队长,“代”字用不了一年也能去掉,成为正营职,法定的少校警衔!
听说要取消麦宝的考试资格,马小英放声大哭:“首长,麦宝是有错,你不是已经打了他吗?这次就求你放了他吧!杀人不过头点地,放他一条活路,让他考完,不然,他爹要治死他呀首长……”
贺东航要过传呼机,就见液晶显示屏上有两行字,显然是待发的信息:
“题太难,外援不行。不要泄气,争取胜利!”
后面没落款。
贺东航把夏若女叫到屋外。说:“你们执勤高度负责,制止了作弊现象,很好。至于麦宝,既然没有接到答案,是不是叫‘作弊未遂’,先让他考完好不好?”他把传呼机还给夏若女。“这条信息就发给麦宝,我署了你的名。你立即收拢特支人员,回支队一级战备,这里的勤务交给一支队。”�
锁定目标是在当晚7时,地点是省城中心区的一幢居民楼。作战会议一结束,宁政委率基本指挥所展开工作,叶总率贺东航、政治部焦主任到现场开设前进指挥所,并加入地方联指。甘冲英已先期抵达,勘察了地形,指挥特支兵力占领了制高点,封锁了所有进出居民区的通道。叶总一到,甘冲英和市公安局长立即汇报了敌情。叶总命令贺东航接通总部一号台,他直接向武警部队司令员、政委做了汇报。
被围的盗枪犯罪嫌疑人一共六人,是一个带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领头的叫王东,有命案在身,其余五犯三男二女,女性系被胁迫。王东一伙用挖地道的办法,用三个月时间,挖到了一座军械库主库室底下,又用千斤顶顶穿地面,入室盗窃长短枪九支,子弹7000余发。继今天中午省城公安局监听到手机信号以后,下午又抓获一名采购烟酒食品的某省籍女人,审问得知六犯藏匿于女人单位的宿舍区内,位于市中心区,四邻为学校、医院、大型超市和建筑工地。院内有六栋居民楼,案犯藏在五号楼中间单元四层,楼内居民未及疏散。按通常处置此类突发事件的任务区分,突击抓捕由武警担负,公安干警负责外围控制,维持周边秩序。现场指挥由联指负责,公安厅长齐健下最后决心,叶总指挥武警的攻击行动。
齐健率联指人员在四号楼底层开设了指挥所。他今天未着警服,一身深色休闲装使他显得洒脱而干练。叶总、贺东航则是一身夏季作战服,正围着作战处临时绘制的地形图研究行动方案。这时楼外车辆引擎交响,门开处石毅然书记、周同舟省长前后脚进来。石书记接过望远镜对五号楼观察了一会儿,笑着对叶三昆说:“兄弟省给叶将军送来一个立功的机会,叶将军可一展身手了。”
案犯系外地作案后流窜到K省,人、枪都跟K省没关系,这场战斗是实实在在地为国务院和出事的省作贡献。这伙犯罪分子,从作案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他们覆灭的命运,况且我又铁桶般封控,绝对优势的兵力兵器正在待命出击。现在石书记考虑的问题,只是如何干净利落地结束战斗,最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迫不得已交火,则要尽可能减少我方伤亡,绝对不要伤及无辜。犯罪嫌疑人能活捉最好,不能活捉就击毙。叶三昆向石书记、周省长汇报道,根据现场情况,联指拟采取“先围后捕,武力震慑和政治攻势相结合”的战术手段,请书记、省长指示。石书记问周省长什么意见,周省长说:“无论如何要在早晨5点之前解决战斗,不要影响居民上班和晨练,不要伤及一个市民。”
石书记说:“你们的方案再加上同舟同志的意见,就是省委的决心。全省联动、上情下达、战斗保障,是我和同舟的事,我负责。现场组织指挥,武警和公安的协调,是齐健同志的事,齐健负责。临机决断,指挥捕歼,坚决彻底完成抓捕任务,是你叶将军的事,你叶将军负责。我从电视台调来了现场转播车,把现场情况不间断地传到省厅指挥中心,我和同舟同志要在那里一睹将军风采。同舟,咱不干扰他们了,到指挥中心吃点夜宵,几个电话一吵吵倒有点饿了。”
石书记的谈笑自如、举重若轻显然感染了叶三昆。真是个明白老头。谁不知道,这会儿公安部和武警总部的首长都在作战指挥中心坐着看他们呢!几个罪犯已成瓮中之鳖,注定被擒伏法,没什么好看的,况且也看不见他们,首长们实际上正在通过这场实战检验K省的公安和武警,检验他叶三昆是吃什么粮食长大的。作战会议上已经通知,龙副司令率领的考核组后天就到,把这一仗打好,也算是总队的见面礼。他抖擞精神,和贺东航、甘冲英进一步细化了两套行动方案:一是政策攻心,力争劝其缴械投降;二是充分做好强攻准备,攻心无效实施强攻,坚决予以捕歼。由贺东航、甘冲英担任正副指挥,在一线指挥四个突击小组,具体担负突击抓捕任务。甘冲英提出,为了增强政治攻心的效果,建议齐厅长协调兄弟省,立即录制案犯亲属的劝降录音传过来。齐厅长连声说好。�
蒙荷、小燕、江凌、麦宝赶到现场时,天已经黑透了,跳下车就直奔夏若女请领任务。他们晚饭前听到消息,几个姑娘小伙强烈要求参战。麦宝说,案犯藏在四楼,我的攀登技术好,没我可能不行。监考的问,那你考试怎么办?他说,反正试题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就那么回事了。蒙荷、小燕听说有两名女案犯,直说没俺两个恐怕不行,俺俩得去,考试?仗打不了一晚上,天亮接着考呗。监考组请示焦主任,焦主任问贺东航是否需要?贺东航一拍手:“你这才叫一切为了前线呢!”焦主任请示了总部政治部,立即发话:“放行!”夏若女一看,得力的姑娘小伙都来了,不由心头大喜,马上把他们补入突击组。
此时,突击组已隐蔽接敌,运动到五号楼二至五层楼道。抓捕组已进入案犯藏匿点附近,如案犯跳窗逃跑立即实施抓捕。攀登手已登上楼顶,选定了顺绳索下滑至案犯藏匿窗口的位置。狙击手已占领前后制高点,伺机击毙案犯。防暴手已配置于五号楼正面有利地形,准备实施催泪弹、烟幕弹和爆震弹突击。外围警戒密集森严,预备队已在集结地域待命……
强攻前的一切准备全部就绪了。�
凌晨二时,两具消防车上的强光照明灯一齐射向案犯藏匿的房间,墙和门窗一片惨白,房内死一样沉寂。叶总队长威严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震碎了寂静,声音凛凛然轰轰然,似是从天外盖来:
“王东,王东,你听好!我是武警K省总队叶三昆总队长,我现在对你们喊话。你们已经被重重包围,插翅也难逃了!我一声令下,攻击马上开始,你懂不懂?为了给你们一个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下面给你们交代政策,你们要老老实实地听,懂不懂?”
没等案犯表示懂不懂,焦主任和市公安局长就轮番向案犯宣布了政策,劝他们投降。他们的声音在夜间传播很远,大约半个省城都听得见。居民区内家家门窗紧闭,担心射进流弹,而离现场较远的居民则门窗洞开,大胆的还摸上凉台支耳朵听听,探脑袋望望,心里紧张又兴奋。这比看电视剧刺激多了,还喊什么喊,快抄家伙干哪!
齐厅长、叶总和贺东航分析,这伙案犯全部缴械投降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王东已是两条人命在身,凭借地形有利、手里武器多、弹药又充分,很可能顽抗到底,作鱼死网破之争。但其他几个则有分化可能,特别是两名被胁迫的女青年,更没有替人一死的心理必然。实施政策攻心,可以分化瓦解其内部,动摇其斗志,造成以利于我的战机。�
麦宝和一个眉毛很淡的男兵一个组,此刻二人隐蔽在楼顶平台静等。麦宝听到了咚咚的心跳声,就问淡眉毛男兵,是你的心跳还是我的心跳?淡眉毛说:“恐怕都跳。兄弟,上次调查你和老夏的事,我没实话实说,对不住了,你可别往心里去。”麦宝见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很担心他连眉毛也抹了去。忙说:“啥叫打呀?老夏出拳了不假,但没那么重,我主动来了个后倒,是装给你们看的,他那两下能打我那么远?”
小燕和一个体格壮硕、小嘴浑圆的女兵配置在案犯藏匿房间的正下方,负责抓捕跳窗的案犯。天不冷,那小嘴女兵却有点哆嗦,她问小燕怕不怕?小燕说怕啥?你看咱有多少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旦有案犯从四楼往下跳,就咱俩能接住吗?那女兵说,那还不摔死了!小燕说,要是跳下个女的呢?摔不死也弄个血糊淋拉的,难看死了。咱还是让消防中队搞张大网来,让她往网里跳。说罢她立即运动到夏若女的隐蔽处,说夏队我有个建议耶……
蒙荷和另一个女兵的待机位置比较危险。她俩和夏若女、江凌一个组,配置在四层楼道口上,堵截可能突围的案犯,她俩的目标是女案犯,而夏若女、江凌等人必要时要破门而入,抵近制伏案犯。那女兵抱怨说,今天的数学题太偏,押的题一道也没考,不知明天命运怎样?蒙荷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没准这一仗打下来,把灵感都激活了呢。�
喊话喊到3点,案犯终于有了反响,提出用手机对话。叶总命人把一部手机用塑料袋装了,由案犯续下绳子吊上去。王东的气焰仍很嚣张,说他粮弹充足,手上还有两个女人质,坚持三天没问题,不怕死人就往上冲吧。他要求公安武警立即撤退,给他们提供车辆离开这里,否则就杀了人质,炸毁大楼,跟居民同归于尽。叶总看看天,对齐厅长说,王东是在拖延时间等天亮,天亮了街区不好控制,可能要伤及无辜。贺东航建议催催兄弟省,抓紧把案犯亲属劝降录音传过来。基指宁政委电话找叶总。只听叶总说:“情况刚分析了,跟你的看法一致,对,我们正准备确定最后时限。”这时就见焦主任在指挥战士摆放宣传栏,说是宁政委叫做了送来的。叶三昆看了,有几块还可以,是鼓舞官兵士气的。有一块上却写着:“缴械投降,宽大处理;顽抗到底,死路一条!”就说这是写给王东看的,架这干什么?焦主任赶紧把这块栏面转向五号楼。叶总说王东可能没装备望远镜。宁丛龙是要增加捕歼现场的政治气氛哪,他在作战会上就强调要发挥政治工作的保证作用,注意发现典型事例典型人物,打完仗好好宣传。
时间已到3点半。甘冲英把贺东航拉到一边小声说:“天快亮了,不能再等。如果要在上班高峰期打起来,后果就严重了。”贺东航说:“外围已经封控,再等一等。真要开火,10分钟就能解决战斗,没什么问题。要求各小组再作动员,防止急躁情绪。”
这时武警总部、公安部一齐打来电话,纷纷问为什么还不发起攻击?省厅指挥中心也传来石书记、周省长的指示:要当机立断……齐厅长看起来有点急,他分别向上级说明情况之后,一个劲看表,说甘冲英的意见有一定道理,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最后时限?叶三昆不语。基指宁政委又来电话找叶总,叶总不接。他正要跟齐健商量什么,外面的高音喇叭又响了,焦主任在重复广播宽大政策,搞得他和齐厅长无法议事。他拧着眉毛问:“怎么又播这些?”方参谋赔着小心说,宁政委指示要滚动式播放。叶三昆冷冷地对方参谋说:“告诉焦主任,这里是前指,指挥武警攻击行动的是我。”不知方参谋怎么对焦主任说的,高音喇叭是不响了。�
月亮很亮很近,里面的桂花树都看得很清,似乎伸出步枪就能戳到。街面上清冷沉寂,路旁的梧桐树惶惶不安,相邻的都把树头贴近了,围绕着敌情沙沙窃语。一只孤零零的杜鹃在远处啼鸣,不知是向士兵们还是向案犯们倾诉:“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声音很忧伤。谁家的婴儿饿醒了,哭得人揪心。
就在这个当口,苏娅和一个公安干警把案犯亲属的劝降录音送到了,叶三昆命令立即播放!
劝降录音录制得极富感染力,苍老沙哑的某省口音声声带泪,让人听了心里一揪一揪的。一个女声喊道:“……你凭什么给王东卖命?他是临死拉个垫背的,你图什么?你知道嘛,我昨个生了,是个男娃儿,等着你取名……”随后便是呜呜的哭声。相信这一刻,千家万户的门窗都伸出了耳朵……
苏娅拿着叶总用过的话筒,冲着五号楼四层几个阴森森的门窗喊道:“王二满,王二满,你听见了吗?我们的公安同志到医院看了你儿子,小男娃八斤六两,你母亲说跟你下生的时候一模一样。你有罪,但罪不当杀,只要你缴械投降,立功赎罪,你前面还是好日子!刘红萍、刘红芬,公安知道,你们是被王东胁迫来的,没有参与盗枪犯罪。你们的男朋友已经找到了工作,租下了房子,等你俩回去。你们千万不要听王东的,毁了前程……”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内讧终于爆发了。先是同录音相呼应,传出了哭喊声,继而是吵骂声,苏娅喊完话,里面冷寂了半分钟,再后来后窗哐当一声被打开,随着几乎失去人声的呼喊:不要打枪,我投降……窗口飞出几支长短武器。叶总把手往下一劈:“攻击!”几乎与此同时,目标处的大门也打开了,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嚎叫着冲出来。而后窗口,一声惨叫自天而降,一团黑糊糊的活物坠下窗来……
往下的战斗就很顺利了。麦宝和淡眉毛男兵坠绳而下,双脚蹬开前窗的同时,屋里炸响了爆震弹,麦宝来不及解开绳索,顶着强光强震,冲着一个持枪案犯的脑袋就是一个侧踹,那家伙连头带身子重重砸到墙上,胳膊腿还想抵抗,头早休克了。后来得知他就是王东。从大门逃出的女人,被蒙荷搂成了卷心菜,蒙荷成仰卧姿势迅疾出枪,一个短射,打缩回去一个脏兮兮的脑袋。事后统计,这场战斗只打响了蒙荷的这一个点射,三发子弹。蒙荷半挟半扛,把那女人飞也似的送到底层。屋里另三个案犯,被夏若女率突击队员逐一制服。而跳窗的那个女人,则被小燕的小组和消防武警张网接了个正着。小燕惊魂未定就连连欢呼:“夏队真是个女的耶!”
整个战斗持续了三分钟。此时正是凌晨4时,陪战一夜的居民有的还想睡一会,有的则直接换上便鞋出门喊山,不知谁家还恰到好处地点燃了一挂百头小鞭,噼噼叭叭,声如炒豆,引起了居民楼上几声欢呼……炒豆声中,石书记的电话正好打到前指,这是他这次行动中第一次直接跟叶总通话:“三昆,怎么连机枪都用上了?”因为省城燃放烟花爆竹并未解禁,叶三昆就说:“不知谁家藏的有鞭炮……”石书记说:“暂不追究了,这东西也有好的一面。你跟丛龙、齐健都过来,馄饨在保温箱里,同舟拿了十年茅台,那麻烦什么?还有个北京的中将等你们呢!”
甘冲英看贺东航,迎头撞上贺东航的目光,四束目光在空气中对击一下,又各自避开了。甘冲英心中禁不住有点得意:老贺你今天算输给我了吧,要不是我让人弄来那盘录音带,我看谁解你的围。甘冲英的得意全落在贺东航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