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唐伯虎啼笑九美图

谭慕平>>唐伯虎啼笑九美图

三十四

一谈起程默,三人如在饭中见到一粒老鼠屎,顿感恶心。唐寅就把为何允画,士人们如何义愤上书说了一遍,又将赠画的意图、方法,说了出来,征求九娘意见。九娘听了点头称善,也对不足之处稍加修补。于是决定在结婚喜庆那天,举行赠画仪式。

三日后,桃花绽放,已届鼎盛之期。那桃林如烟如雾,如云如霞、流光溢彩,艳丽妩媚。不知时节已到,还是天公作美,竟有彩蝶飞舞、莺声呖呖。这日既是唐伯虎与沈九娘新婚

喜日,又是向程默赠画之期,人们既想一睹新娘风采,更想看看这唐伯虎何以要向自己的仇人赠画?人们怀着去邓尉赏梅一般的雅兴,来到桃花仙馆赏桃。所以,这天一早,步行的、轿行的,即络绎不绝,纷至沓来。离坞数百步,即已听到喜乐声高亢激越,人们欣喜兴奋地走进大门,没入到桃花的海洋中去了。赞叹之声不断,咏哦之调时起。有几位来得早的,已从桃林步出,来到学圃堂,迎门一个金色喜字,两旁一副楹联,是唐寅从自作《桃花庵歌》中选出的,上联是:车尘马足贵者取,下联为:酒盏花枝贫者缘。由祝枝山书写,请名匠镌刻而成。今日学圃堂中放置十数桌面,茶具俱全。顶东头空有一地,置一木架,不知何用。

书房中,祝、文、张和应邀而来的杭州周文宾这时正聚在一起,看唐寅绘画。

唐寅刷完最后一笔:“诸位,行否?”

众人点头:“不必过于精细,能供借题发挥就行了。”大家又商议一番对付程默的策略。

这时,阿兴在门外一声吆喝:“江阴徐员外到——”

唐寅已经秋香介绍,抱着一笑泯恩仇的态度迎了出去:“呀,年兄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年兄海量,不避我这有罪之人,更使徐经羞惭无地了。”

“年兄不必过于自责了,往者已逝,来者可追。你我当友善如初。且看我今日赠画……”

徐经不解地:“苏州士人皆拒送字画于程默,年兄为何竟自赠画?”

唐寅略略耳语数句,徐经大喜:“妙,对这种人就得给他点颜色看。尽管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总要脸红一下吧。年兄大胆放心,他有把柄在我手中。”

轮到唐寅不解了:“乞请明示。”

原来,徐经自打见过秋香后,知道程默贼心不死,遂命人送去一个百宝箱,附上一信。信中略称:今日拜访唐伯虎他竟拒我于门外。据说,大人登门拜访他时,他对大人亦甚不恭。大人岂能容忍这种一再对大人不敬的人吗?有用得上徐某之处,惟大人之命是从。这封信正勾出程默的阴毒仇恨,于是写了一封回信,表明了要对唐伯虎下毒手的决心,其中有“莫谓望风不能捕影,无中不可生有。莫须有三字委实是经典之策……”之语,看了令人毛骨悚然。程默在信中还恬不知耻地写道:“年兄请先助我黄金五千两……”听到这儿,唐寅恨得牙痒痒的。

只听阿兴喊道:“吴县牛老爷到——”

刚安置好牛县令,张彪等四捕快手执请柬疾步而来:“没想到解元还想到我们,既赠了画,又送来了请柬,我等……”

“唉,救命之恩,焉能不报,今日务请尽欢。”唐寅恭敬相邀。

张彪:“适才见吴县牛老爷也来了,他不日就是苏州府台大人,没人再敢欺侮解元了。”

门外一声喊,“京城程大人到——”

主角登台,唐寅备极热情,大非上次冷颜相向可比:“呀,大人光临,桃花仙馆桃枝折腰,花蕾含笑。”

程默大喜:“年兄赠画,又逢结婚大典,下官恭逢盛会,不亦乐乎!”

唐寅躬身:“请!”

学圃堂里早已是宾客如云,程默高踞首位。一见徐经欣然起身:“啊,年兄来得何其巧也,下官正日夕盼望大驾光临呢!”

徐经谦恭有礼:“此乃无巧不成书之谓耳!”

这时,祝枝山从位子上走至前面,他的脸色今日如七月的云,诡谲多变,拿着单照向全场照了照,当然满目迷糊……他摇了摇头,漫步走近程默,照了照,似乎忽地一惊:“呀,原来是程默大人,小民失礼了。”全场不由引发出一阵笑声。祝枝山笑眯眯地向众人一躬:“诸位,今日桃花仙馆里,桃花盛开,喜气迎人,群贤毕至,京城程大人光临,算得上吴中盛会也。今日伯虎兄先向程大人赠画,后行结婚大礼。伯虎委托祝某操办赠画仪式。吉时已到,赠画开始啦。”

阿兴、阿盛抬着一红木架,架上红绸覆盖,在乐声中进入大厅,放置正中空地。好似一个谜,置于众人面前。唐伯虎今天一身新妆,学士帔上,由名家精绣了两枝鲜艳的桃花,表示桃红二度之意。翩然进入,使人顿觉光亮醒目。他先向程默一躬,然后向大家拱了拱手:“程大人,诸位前辈、好友,程大人此番回乡探亲,学生理应献画。唐寅自知画艺拙劣,不敢露丑,奈因胸中有话,需诉笔端,有道是诗言志,画写意是也,实乃自谴自责之意,稍停诸位便知道了。”这番话闪烁其词,众人更来了趣味。程默见今日如此排场,自己身居首位,虽然两旁无人陪伴,但在座的谁又有与自己平起平坐的资格呢?一听唐寅表示自谴自责,心中断定,唐寅是胆怯了,于是更显得趾高气扬,睥睨一切,那双细眼滴溜溜直转。

唐寅早又歉疚地说道:“唐寅自谴自责,有三位当事人,第一位是徐掌柜,当年进京一同会试的举人徐经员外。”

徐经站起向大家一躬:“诸位,当年在京城重金购买试卷,诱骗伯虎上当的是我!后来、后……哎,何必羞羞答答,后来投靠坏官副主考马良佐,坑害了解元的,其中也有我的份。我虽已向解元负荆请罪,但人未亡、罪还在,徐经将愧恨终身!”

这一番坦诚自责,倒博得众人的同情。人们说:“这人倒也痛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程默一听,心中起疑:“你信中说,唐寅拒见,何来负荆请罪?坑害唐寅有你一份,还有九份是谁呢?呀,你骗了我呀,苦也!”

唐寅复又介绍道:“第二位当事人——”

蓦地,沈九娘翩若惊鸿飘然而入:“解元,让我自己介绍吧!”

满座直觉艳丽惊人,光彩照人,竟压过了那满院盛开桃花的艳丽光彩,议论之声大起。

最惊讶的是程默,他瞠目结舌:“九、九娘小姐——”

九娘边施礼边言道:“是的。小女子名沈九娘,现在是解元的知音、挚友,大礼后,便是解元的妻子了。”

满座哗然,尽显赞佩之色。

祝枝山夸道:“诸位,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北方小姐更是落落大方、侠骨柔情。”

张灵兴奋地:“是啊是啊,北地胭脂,竟也如此娇媚!”

九娘谦逊一笑:“当年小女子避祸于姨父马大人家中,画中之事,皆为我所亲见。程大人——”

程默似处身云雾间,不知今日是凶是吉,正有些忐忑不安,猛听呼唤,忙起身,忽又觉失态,复又坐下拱了拱手:“沈小姐,别来无恙!”

“大人同情弱者,令人尊敬。想当年小女子虽与大人素不相识,但大人怜小女子孤苦无依,数次主动来小女子所居之陋室,善意提醒我:马公子昏庸,唐伯虎非善良之辈,他愿屈尊俯就,救小女子于危难之中,与我结秦晋之好。”

程默突然起立:“过去的事了,小姐请勿说下去了。青年男女相处,偶尔失言,实属正常——”

“是,大人心地善良,且一片深情。大人从南昌宁王府归来——”

程默急了:“沈小姐,下官未曾到过宁王府,别……”

“唔,大人不是亲自到白云观告诉九娘,宁王府如何华美,二婢如何娇艳,言下还颇为艳羡、嫉妒吗?大人当时不是还断定,宁王必败,唐伯虎必成叛逆之人被治罪,劝我嫁与大人为妻吗?”

全场大乱:“心术如此不正!”“卑鄙小人!”“乘人之危,陷害朋友!”

唐伯虎气得浑身战栗不已。沈九娘似乎背后有眼:“解元,诸位,细细想来,程大人委实是出于同情心,只是小女子命薄,福浅,不识抬举,故而今日,不惜抛头露面,当众感谢大人高风亮节!请受小女子一礼,祝大人红鸾星高照,自有比九娘美艳十倍之吴娃娇娘,与大人喜结良缘。”说毕复又深施一礼。

程默早一身冷汗;九娘之言句句如刺,字字如针,刚才的兴奋喜悦早如水泡破灭,慌不迭地起立还礼:“不不,免免!”

丫环锦儿早搬来一张椅子让九娘靠墙坐下,静观事态发展。

唐寅见程默窘态,心中喜悦:“诸位,这第三位,也即最后一位当事人便是程大人。”

程默预感不妙,忙摇双手:“年兄,逝者已去,来者可追,不提了,再不要提起了。”

程默愈推却,唐寅愈来劲:“大人官高腹宽,胸能容人;唐寅气窄胸狭,不吐不快。诸位!程大人、徐员外和我三人同往京城,程大人青云直上,徐员外财星高照,惟有唐寅永坠尘埃,究其根源,皆由唐寅之劣根性所使然。”

众人顿时纷纷议论起来:“不妥不妥!岂能如此自贬!”“只怕是另有原因吧!”

程默见唐寅情辞恳切,面露平和之态,心中微微宽松了些,不觉点了点头,微露笑容。

唐寅向九娘看了一眼,见她微微颔首,便欣然道:“唐寅虽然小有才名,然恃才傲物,骄矜狂放,得罪了人还不自知。那日在马大人府中花月榭内,众举人以花月为题,吟诗作对,唐寅不该傲慢群儒,不该对程大人再三逼诗,更不该醉后泼墨耻笑诸位举人,酣醉不慎,被马大人摔了一跤,这一跤下去,唐寅再也没能爬起来。咎由自取,祸由自生,故画一自谴自责之画,向程大人谢罪。请程大人接画。”

唐寅虽是影射之语,却无明显非礼之言,程默心中稍安,于是立起:“年兄言重了,这都是马良佐不好,下官回朝定上本弹劾……”

忽然,祝枝山发出一阵大笑:“马大人不是已经被捕入狱了么?”

“那是他得罪了江大将军。”程默不以为然。

“这么说,大人还要让马大人罪上加罪不成。他可是你的恩师啊!大人不是已经踩着马大人的肩膀,依附于江大将军了么?”祝枝山尖刻地挖苦道。

程默刹时脸色灰白,张灵一见,笑说:“大人不必羞惭。以别人肩膀为自己升官台阶,古往今来之贪官佞臣,莫不如此。”

文征明咬牙道:“世间有一种很漂亮的花草,名曰云霄花。这种东西只要能搭住脚,便可往上爬,缠绕上大树,可高达十数丈。可惜到了秋后,大树依然巍峨,云霄花却枯萎而死。大人比它要更胜一筹,开始靠上唐伯虎;有了马大人,脚一蹬,将唐伯虎蹬入牢房;以后有了江大将军,又一蹬,将马大人蹬入牢房。干净利落,毫不恂私情!”

祝、周、张等人齐声:“我等后学当学而时习之。”说毕一躬。

众人大笑:“好,好美的云霄花,可怕的云霄花。”

唐寅抱了抱拳:“大人,唐寅惟有自责,请大人接画……”

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寂静无声,等待着程默接画。程默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坐不是站不是,嗫嚅许久,突然一招手,外面进来四个当差的,捧起画就想走出。厅内突然一阵大乱,众人叫嚷着:“不可啊不可!”“我们专程前来看画,怎可无视乡人心愿。”“解元心诚,大人岂可耍官威欺人。”

程默无奈挥手斥去差役,悻悻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腿若千斤重,一步一顿,向画架走去,心中嘀咕道:“唐伯虎啊,你到底画了些什么呀?哼哼,你若不仁,休怪我不义!”他陡地上前,疾速取画急欲归座。众人又是一阵喧嚷:“大人,揭开红绸,我等大家一饱眼福!”

众目睽睽之下,程默无法拂逆众议,唐寅上前一躬:“大人请稍待片刻,务请当面赐教。”程默站住托着画,细眼如暗珠滚动,面色时红时白。唐寅轻轻自左向右拉开红绫。随着红绫的缓缓展开,大家瞪大了眼睛,几乎是齐声念道:“猴虎图。”

这三字刚出口,程默心头一颤,只觉浑身酥软,手一松,画幅下落,张灵窜身而上,接起往墙上一挂。唐寅却扶住程默:“大人请坐,喝杯新茶,细细鉴赏。”他转过身来:“诸位,这就是那日在京城马府醉后所作,如今稍作润色修改——这虎原来张牙舞爪,傲慢无礼,如今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已有愧意,它正恭祝当时被他视为瘦猴的人官运亨通。这是新加上去的一顶丞相冠,祝他们、更祝程大人高升,直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宰辅朝政。唐寅躬祝大人高升。”

程默脸色惨白,有威不能发,有口不能言,尴尬支吾道:“谢谢年兄,不不不,谢——”

张灵嘲笑道:“好,沐猴而冠,哈哈哈,妙!”

唐寅仍是侃侃而言:“此画上原有五言诗一首,其中有一句云:月满虎儿肥。此话如今想来颇为合适。诸位想想,月光乃是虚的,满月之光下,虎怎会真的胖起来!怪不得要入牢狱受苦。”众人啧啧称是,唐寅接着说:“现在改为山旷虎儿肥。唐寅当穿行于大江荒野、名山大川之中。家父弥留之际,曾立遗嘱,命唐寅一生定要做一个风风雨雨清白体、堂堂正正手艺人……”他激动得泪水交流,朗声而吟:“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咏罢,满座哗然:“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解元乃圣贤士也!”

“古人云:人贵有自知之明,解元以身践之,可贵可贺也!”

“害人者人必贱之,解元不害人,反被人害,害人者何人欤?”

“瘦猴呢,瘦猴是谁?”

徐经突然站起:“徐经乃其中之一。”

话未完,程默急速收起画卷,告辞欲去。唐寅、九娘一起上前,双双一躬:“今日乃小民新婚喜庆之日,望大人赏脸。”

徐经突然高声道:“诸位,大人谦恭下士,还曾赐我一信……”

程默大惊失色,上前拉住徐经,欲夺其手中信函:“走,年兄,喝喜酒去,随我走走——”

徐经高举信函,高喉大嗓:“不不,大人太谦逊了,这信是我用一箱珠宝换来的,怎能不与诸位共赏之。”

众人一听,知信中定有蹊跷,纷纷要求徐经宣读,张灵嚷道:“奇文共赏,员外读吧!”

这时,沈九娘忽然与唐寅耳语:“不读为好,快快劝止。”

九娘之语,唐寅无有不听,忙上前:“大人不愿,何必勉强。”

祝枝山在九娘示意下,立起:“诸位,赠画仪式已毕。诸位且至院内饱览春色,稍停入坐,共庆解元公婚庆大典。”众人似觉意犹未尽,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离座而起,步入桃林。

程默顿时如释重负,见众人散去,细眼略一转悠,趋步上前:“徐年兄,子畏兄说得对,此信请退回下官吧!”

徐经狡黠一笑:“大人之信,一字千金,仍保存我处吧。”他忽然低声:“大人,唐伯虎日后平安,此信自毁;唐伯虎若遇意外,此信定然出现于朝堂之上。别怪徐经无情无义。”

唐寅也低声说道:“大人,宁王府主簿王吉,近日因立功减罪开释,他就是那个带人暗中捕捉你、拷打你并送一盒珠宝给你的人,对于大人仍稳踞朝堂,十分不满,近来有信前来,欲告发大人。”

程默突然晕厥欲倒,唐寅劝慰道:“宁王当时要将大人立毙杖下,唐寅与大人虽有怨仇,仍劝奸王免你一死。同是乡人,何必仇雠相报。这封信暂存小民处,我已劝王吉隐忍不发,大人可以放心,喝杯喜酒,且开怀畅饮吧!”

程默不能不激动,出于利己之心,也要表示谢意了。他一手拉住徐经,一手拉住唐寅,流着泪说道:“我三人同往南京、同科中举,又同赴京�城……�理应互相关心、互相体谅,而不应互挖墙角,干出兄弟阋于墙的丑事来。”

二人一躬:“一切全在大人言行举止中。大人理应上天言好事,若能如此,大家平安。”

秋香一袭男装,四处照料应酬。太阳尚高挂空中,桃花坞已到处悬灯结彩,喜乐声声。万盏红烛和高悬的明灯中,祝枝山喜盈盈地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交拜天地啦!”一切礼节均按吴中风俗,十分热闹。

待唐寅与九娘饮罢交杯酒后,祝枝山大声说道:“诸位,解元公几年来已精心绘制数十幅仕女画,特选取九幅神品,合成为《九美图》。绘制仕女图,自唐代以来,问津者寥寥,解元公敢于冲决礼教束缚,突破伪道学禁锢,取得了罕见的成功,成就了不起啊,苏州人光荣啊!为此老祝输去五百两纹银啊!”众人闻之,欣喜雀跃,祝枝山接着讲道:“新婚后,解元公将独自一人,云游于名山大川之中,用他的话来说,便是汲天地之精华,求成竹于胸臆,泼墨丹青,加盖一颗奇印!”

“奇印?”众人瞪大了眼睛问道。

“此印乃沈小姐在解元身陷狱中,萎靡颓唐之际,一刀一刀雕镂而成,赠给解元以为砥砺的。”这时唐寅高举起鸡血宝印,老祝又道,“诸位,上面刻八个古篆字:乃‘江南第一风流才子’!”

此话一出,众人又热闹起来:“啊,一刀一刀情意浓啊!”“是啊,一笔一划见真心。”“真是一对患难夫妻啊!”“唐解元当此无愧!”“是啊,别无他人矣。”“是啊,有人风流而非才子,有人才子而不风流,风流才子惟唐伯虎一人而已!”

喜乐声声,祝福频频,一切如仪。新郎新娘向程默、牛县令、徐经敬酒,向祝、文、周、张祝酒,向姑苏的名流、雅士、大儒们敬酒,最后九娘突然拉出一俊雅风流的年轻公子来,新郎新娘恭恭敬敬向她鞠躬。众人诧异,秋香卸去学士巾,现出女妆。九娘将她推至众人之前:“诸位,这位三天来日夜操劳的夫人,乃华太师的小姐,解元的夫人华秋香,她雍容美丽、大度宽容、贤慧善良、才德双辉!乃闺中懿范,九娘习学之楷模!”九娘激动地拥着秋香。秋香欲谦逊辩白,却被唐寅九娘推向屏风后走去。但三人走后,不知谁带的头,竟然响起掌声,随后赞誉声、碰杯声,声声不断:“这唐伯虎果然是风流才子,竟得如此国色天香的两位女子的爱恋!”

“二女共事一夫,二人之间竟毫无醋意,彼此互相尊重,坦然相处,难得,难得。”

“谁为大?谁为小呢?”

“这一清二楚,论爱恋之情,九娘占先;论结婚先后,秋香在前。故无分轩轾,皆为夫人。”

“一位定情于身陷牢狱仕途无望之际,一位钟爱于似叛非叛未定濒危之时,二位夫人真是患难识英才,有识见、有眼力、有胆略,非寻常女子所能为也。”

众人直闹至三更,祝、文、周、张诸人还闹过新房,才算收兵。新房布置虽无大变化,但却是秋香原来的新房,二人十分不安,也非常感动。房门前的喜联换了,只见:

上联:桃红两度本风雨鸳鸯终成眷属,

下署:长州祝枝山、张梦晋题。

下联:一夫二妻皆患难伉俪喜结良缘。

下署:长州文征明、杭州周文宾题。

二人关门进入洞房,唐寅早除去九娘喜帕,问道:“适才徐经和我正欲将两信公诸于众,一泄积愤,贤卿因何劝止。”

九娘剖析道:“凡事有个尺度,留有余地为好。若二信齐读,虽一时痛快,但狗急尚要跳墙,结果两败俱伤,其主动在程默;若引而不发,程默不知深浅,反会整日惶惶不安,想坑害人而胆怯,主动在你。故而点到为止。”唐寅一边听,一边直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早一口吹灭灯火,“五体投地”,一了两年多的相思之苦。

新婚后第二天,二人将秋香推坐首位,连敬三杯美酒,叩谢她的玉成之恩。又祭奠祖坟,为娄妃、青鸾、荔仙造了衣冠冢,行了祭奠之礼。然后,让唐伯虎静处画室,集中精力,最终完成《九美图》的创作。唐寅先是绘制徐艳容画像。一时间,初恋之情、蜜月之甜,牢狱逼休之痛、气死老父之恨,一下涌上心头。他把这些付诸笔端,用了整整五天,方才完成。请九娘、秋香观赏。二人盛赞画像之美,但一见那双目光,都感到一阵寒气袭上心头。方觉出夫君下笔传神,画作精妙!

唐寅又用去月余时间,将九位美人像融合于一图之中,钤盖上“江南第一风流才子”鸡血石印章。。

一切就绪后,将《九美图》与三十余幅仕女画悬挂于学圃堂,邀请祝、文、张三公子和吴中名士观赏指点,一时成为画界盛事,文坛豪举。祝枝山手托红布包好的五百两纹银,以践当年之约,却被唐伯虎坚拒:“若非当年祝兄鞭策、激励,我怎下得了这份决心,唐寅还得感谢老兄促成之功哩!”

中秋后,唐寅带着阿兴,辞别二位娇妻,实践他行万里路,使画艺更上层楼的诺言。自另有一番壮丽景色、旖旎风光。他到了安徽歙县休宁,登上砏峻险拔、深谷绝壁的齐云山顶峰齐云岩,兴奋地寄回了一首诗,录之在此以为本书作结。诗曰:

摇落郊园九月余,

秋山今日始登初。

霜林着色皆成画,

雁字排空尽草书。

曲蘖才交情谊厚,

孔方兄与往来疏。

塞翁得失浑无累,

胸次悠然觉静虚。

诗中,“霜林着色皆成画,雁字排空尽草书”两句,委实使九娘、秋香感奋、激动了许久!

……

1997年5月15日一稿

1997年12月31日二稿

2003年10月三稿于南京一得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