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六一�-回头无岸

翌日清晨,朱光辉吃了几个莲蓉包子,喝了几口皮蛋瘦肉粥后,拉过浩仔,在他额头弹了一下说:“我要到广西北海去一趟,几天后回来,你跟非叔好好学,老子回来给你买东西,听见了没有小祖宗?”�

“怎么朱哥要出差?”我问。�

“是呀,北海那边正大兴土木,我去一趟,看看有没有工程包下来。北海是你们四川人的天下,有一幢川西北大厦,阔气得很。”他又感慨道,“你们四川人真是无孔不入呀!”�

“哪有你们广东人财大气粗!”我恭维他。�

艾之琳已经给朱光辉收拾了一只不大不小的密码箱从卧室里走出来。�

“乘飞机还是坐火车去?”我问。�

“先乘火车到广州,办点事再看情况而定。”他站起来和我握了个手就和艾之琳走了。�

浩仔并不追他们,等他们一走就嚷着要玩会儿电子游戏机,这小家伙!我不同意他就扭着头趔着身子不理我。我犹豫了一下,估摸着艾之琳暂时不会回来就同意他最多玩十五分钟。�

不幸的是刚玩不到五分钟艾之琳就回来了,满头是汗,脸色有些疲倦,我正觉尴尬,她却先说话了:�

“阿非,你想玩就玩吧,整日为浩仔忙也挺闷的,该调节就调节一下吧。”�

“怎么不送爹地到火车站呀艾姨?”浩仔问。�

“他又不是不认路!唉,外面好大的太阳!”艾之琳气喘吁吁地说,她到浴室冲了个澡出来,坐下来看我们玩,时而也随我们一起发出欢呼或叹息声。�

午饭后,我拿起《废都》坐在躺椅上看起来。浩仔在床上一边看连环画一边哼歌,不久就迷迷忽忽地睡着了。�

忽然门铃响了。我忙起身去打开木门,再拉开防盗铁门上的小方窗,一下显出一张女人的脸,三十多岁,高颧骨,鲨鱼眼,鳄鱼嘴,皮肤又粗又黑,一眼就可以断定她是个广东乡下女人。�

“你找谁?”我警惕地问。�

“你是谁?我来看儿子的,快开门!”她说。�

“你是浩仔的妈咪吗?”我问。�

“是呀。”她答道,又问我,“你是谁呀?”�

“请进。我是浩仔的家庭教师,我姓李。他在睡觉。”我忙打开门放她进来。她笑着对我点点头。�“你来干什么?”艾之琳已经站在客厅中央,一脸冷漠。�

“你管我干什么?我是来看儿子的,不行吗?”那女人反问。�

“这里不欢迎你,你走!”艾之琳指着门外冷冷地说。�

“你有什么资格不欢迎我?我是回家看儿子。你是什么东西?骚货!”那女人骂道。一边往里走。�

“现在这里不是你的家,你走!”艾之琳狠狠地说,拦住那女人的去路。�

“你这骚货,臭三八!勾引了我的老公,还想抢走我的儿子!”那女人咆哮起来,一脸凶相。�“不是我勾引你老公,是你老公不要你!你有莫搞错,又不瞧一下自己那张脸。”艾之琳反唇相讥,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神色,抱起双手交叉在胸前,身子轻轻摇晃。�

“三八!老娘跟你拼了!”冷不防那女人一把抓住艾之琳的头发扭打起来,一边朝里屋叫:“浩仔!浩仔!”�

我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办,艾之琳虽然比那女人个子高大,但动起粗来,却显然不是那女人的对手,瞬间就被那女人一手抓住头发一手抓住胸部狠抓,还抓破了艾之琳的脸。艾之琳一声惨叫,慌乱中朝那女人的下腹部猛踢一脚,那女人手一松反被艾之琳压在地上狠撕狠抓,那女人又叫又骂又咬,奋力挣扎。两人在地上翻滚厮打起来。�

“妈咪!妈咪!”突然浩仔从卧室中冲出来,他看见他妈咪被艾之琳压在地上立即跑过去抓住艾玲的头发猛扯,又哭又骂。我这才上去劝说,艾之琳只好松了手。两人从地上爬起来,头发零乱,满脸狼藉,眼中充满血丝,口里仍大骂不止。浩仔在那女人怀里嚎啕大哭。�

我赶紧从冰箱给两个女人各拿了一听饮料:“有什么事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嘛,何必要动手?坐下来谈,什么都好解决,这样对浩仔多不好!”�

每个人都接了饮料,火气消了一些,她们各自坐在一个沙发上抽泣了好一阵。�

“阿非,你和浩仔回避一下,我和她好好谈谈。”半晌,艾之琳对我说。�

浩仔并不跟我走。我就对浩仔的妈咪说:“这样吧,我一个人回避一下,但你们不要再打架了,我半小时就回来,还有,我希望你别把浩仔带走,你带走他我就失业了,你知道深圳这地方,找个工作很不容易。”�

那女人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不会带他走的。我只是来看儿子的,我和他爹地是合法夫妻,到现在还没有离婚,就算离了婚,儿子也还是我的。莫好意思呀李老师。”�

我看了一眼艾之琳独自出了门。我在大街上闲逛了一阵,在一间邮亭买了本《深圳青年》杂志,在路边一小冷饮店心乱如麻,如坐针毡,约摸过了一个小时,我赶紧往回赶。我走进房里发现浩仔和他妈咪已经不在了,艾之琳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发呆,我感到一阵惶恐,忙问道:“艾姐,浩仔呢?他被带走了?”�

“没有,他妈咪带他上街去玩了,下午送回来,朱光辉不在,她还没那么大的胆量,这种情

况已经发生过几次了,没什么。“艾之琳静静地说,”阿非,你坐过来,我们谈谈。“�

我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

“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坏女人吧。”半晌,她似乎自言自语地说。�

“没,没有。”我有些吃惊,她怎么会问我这个问题呢。�

“真的?我不相信。”她抬起头拿眼看我,眼中迷乱茫然,并透着几分凄恻令人不忍猝睹。�“真的,我不骗你。”我立即说。�

“你一定认为我是个第三者,害得别人家庭破裂,妻离子散。”她仰面喃喃地说。�

“没有。其实感情问题很复杂的,不能简单地以客观上的结果而评价主观上的谁是谁非。艾姐你没有必要自己责备自己。”我看见她眼中一亮又赶紧说,“其实现在很多家庭都是凑合起来的,散了未必不是好事,对双方都是个解脱。”�

“你真的这么认为呀阿非?”她眼里又掠过一丝疑惑。�

“真的。”我又点燃一支烟继续说,“这情况和苏联东欧的解体一样,不能全怪山姆大叔。以前苏联好强大,足以和美国佬抗衡,在全世界每个角落争霸,为什么说垮就垮了呢?美国的和平演变再厉害也只是外部因素,如果自己能稳住,山姆大叔也不能起决定作用。关键是自己稳不住,出了修正主义,后院起火,再说要大炮不要黄油的政策也不得人心。艾姐,你就象美国,朱光辉他们就象苏联,这事不能全怪你。还有一句不知挨了多少人骂的名言,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两者是两码事。”�

她笑起来:“阿非你说话真幽默,噢,我倒忘了问你,你有女朋友没有?”�

“没有。”我说。�

“我不相信,我看一定是你太挑剔了。”她笑着看我,我想站起来走开又觉不妥。�

“我挑剔?我有什么条件去挑剔别人?历来都是被别人筛来筛去筛掉了,我就象一株大白菜摆在肉铺里无人问津。”�

“还历来呢,看来还不少。”她说。�

“大学时每次女生向男生撒网,我都漏网了,不够份量,每次都被别人忽略了。”我说,“我是条小虾米。”�

“我不相信!一个都没有?”她问。�

“如果我要自作多情的话,有过一次,不过那是别人出于人道主义的慈善活动,向灾民献爱心。”我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后来呢?”她问。�

“我不愿意老让人同情,我要赈灾自救,她就把我甩了,象扔一个啤酒瓶。”我想起了舒怡。�“扔啤酒瓶?还有响声哩!”她笑得前俯后仰起来,象个小女孩,我觉得她简直不象我的老板,她的脸上没有那种养尊处优,冷若冰霜的贵妇人表情。�

我觉得此刻我可以离开了,就站起来说:“噢,艾姐,趁现在有空,我把几件脏衣服洗一下。”�

“是不是你放在阳台上纸箱里的衣服,我昨天已经替你洗啦。”她说。�

“你洗了?这……这多不好意思呀?”我窘得连脸都红了。我那见不得人的内衣内裤!�

“没什么。反正也是闲着没事,趁浩仔不在,你休息一下吧,看不看电视?”说着她拿起遥控板问我,“看哪个台?”�

“随便。”我又坐下来。�

“卫视中文台怎么样?”她用手指轻轻一按,屏幕上一个闪亮,她调到凤凰卫视中文台。一看到那张冷酷帅气轮廓分明的脸就知道,那是在影片《敦煌》里饰男主角的日本演员织田裕二,不过此刻放的是百看不厌、堪称经典的爱情肥皂剧《东京爱情故事》。剧中他叫完治,女主角是人见人爱的小精灵莉香,由铃木保奈美扮演。不时响起那首旋律嗓音都异常优美百听不厌的主题歌。�

一直等到艾之琳到厨房做晚饭时,浩仔才和他妈咪回来。那女人手里提着一只胀鼓鼓的手袋。

我赶紧到冰箱里给她和浩仔各拿了个水蜜桃,一边向他们打招呼。�

“她呢?”浩仔的妈给我点头致谢。�

“在厨房做饭。你吃了晚饭再走吧?”我说。�

“不,不用,我还有事。”她又指着浩仔对我说:“浩仔这孩子,小时候聪明得很,就是调皮点。我和他爹地文化都不高,浩仔无论如何要补上,深圳这地方不比我们老家,没文化不行。浩仔就麻烦李老师啦,浩仔说他很喜欢你。”�

“哪里哪里?我的任务就是给他补习。”我说,“浩仔很聪明,我很喜欢他。”�

浩仔指着手袋对我炫耀说:“这些都是妈咪给我买的。”他坐在我的身旁,从里面取出两件汗衫,一件T恤,一双波鞋(指旅游鞋)、一个新文具盒,几盒游戏卡,几本连环画册,一套水彩画笔,几盒巧克力,一一放在茶几上。�

浩仔的妈咪吃了水蜜桃后,起身要告辞了,浩仔一下拉住她的衣服不放,好一阵才被他妈咪劝住,哭哭啼啼的。她又和我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走了,我和浩仔把她送到电梯口。�艾之琳在厨房始终没有出来。我想她们可能已经寻求了某种妥协。�

返回后我到了厨房,艾之琳正在洗米,看到我她问道:“她走了?”�

“走了。”我说,“浩仔在客厅里看电视。”�

“这孩子挺可怜,但不怪我。我对他也够好了,这点你是看到的。唉,毕竟不是亲生的。”她叹息道。�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问。�

“没什么,今天晚饭很简单,你到客厅去玩,需要你时我会叫你的。”她说。�

晚上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想起白天的那一幕,觉得那就像发生在小说或电影中的情节。可它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发生在这房子里。朱光辉、艾之琳、浩仔的妈咪,我猜想他们三个人之间有讲不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