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共舞-回头无岸

自从小苟从办公室被驱逐以后,我们几个都有一种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感觉,但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办公室随时保持着海湾危机式的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势。瑶姐更加颐指气使飞扬跋扈,动辄拿老牛和老袁练习骂技,两人早已没了脾气,只好心字上面一把刀——一忍了之。令我们义愤填膺的是,瑶姐居然对林副局长都很随便,常常当着众人的面和林副局长开些妇人之间的,难以启齿的玩笑:�

“林局长你用过安尔乐吗?的确保护得体贴又周到。洁尔阴就更好了,一药多用,难言之隐一洗了之,多方便呀!”�“……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才在浪尖上,姜还是老的辣,我哪比得过你哟……”

“林局长你的更年期到了吧?要节制那个哟!”�

林副局长常常涨红了脸,支吾了几句就落荒而逃,她的宽容、忍让以及瑶姐的无礼乃至放肆简直令我们几个跌破眼镜,但我们都敢怒而不敢言。谁都知道,此刻和瑶姐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以蛾扑火以羊投狼。唯独对于我,瑶姐不多说话,我也不搭理她。�

那天下午,市里一个检查团来我局检查我局包括反腐倡廉在内的工作情况,由于瑶姐不在,林副局长就让我去作了会议记录。结束后,在“皇族酒楼”雅座吃了一顿按新规定不超过四菜一汤的工作餐。是我在汇报会中被糜局长耳语后,借口上厕所溜到酒楼吩咐的。加之我奋笔疾书了整整两个小时,糜局长心情又特好,所以也被叫去陪酒,我幽默健谈酒量不浅,这种人作陪客的确容易营造出一种酒桌上应有的那种轻松、和谐和热烈的气氛,但我被剥夺这种混吃混喝的机会已经很久了。�

我在办公室看到新规定的工作餐标准是两荤两素一汤(荤素不限),酒的标准是三十元以内一瓶,一桌限配两瓶白酒五瓶啤酒,按人头每人一个易拉罐,一包四十元以内的香烟,通常是“玉溪”。�

我看见朱老板正指挥服务小姐向一个空的“工农兵”酒瓶倒茅台酒。工农兵牌,故名思义,这种专为工农兵服务的劣质白酒的市场售价不过两三元左右一瓶。蒙城的人力车夫几乎人手一瓶,在寒冬之夜时不时来上一口抵御寒气。�

“你只管吃只管喝,规定呀文件呀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朱老板洋洋得意地说,又把九十九元一包的“极品云烟”装进了“黄红梅”的空烟盒中。桌上的盘子的确只有四个,但都是新规定出台后火速从景德镇订购的巨盘,每个巨盘里分别格出四至八个小盘子,分别盛一道不同的菜,盛汤的大瓷钵也分为四格,分盛一种不同风味的汤汁。�

“朱老板,现在真是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我调侃道。�

他笑说:“只能说这规定太可笑了。”�我感叹:“是啊,生是公家人,死是公家鬼。公有制不吃公家吃谁?”

我和他闲聊了一阵,待准备完毕后,我拿起电话打通了糜局长的手机报告一切就绪。�

顺便说一下,这次反腐败自查自纠的内容主要有三项:一是清理进口超标小轿车问题;二是清理领导干部多占住房问题;三是清查以考察为名目的公费出国游玩问题。在九二年,国有企业的状况还不象现在这样严重,或者说问题还没完全暴露出来,那时还没有穷庙富方丈的这种说法哩。我局在三项检查中都顺利而高明地过了关。再次显示了糜局长高超的领导艺术和外交才能,不服不行。�

首先说说清理进口超标小轿车问题。按照规定,行政级别县团级单位至多只能配备两辆排气量不超过2.0升的国产轿车,即普通桑塔那。但这种伟大的民族工业品牌在我们这个中国的政府机关却被戏称为“驴”牌轿车,小说第一章曾提过,是落寞的不幸的古副局长的专车,他死后就一直没有人去碰它,觉得晦气。此车在车库尘封了半年之久,最后被一个不知内情的乡镇企业家买走了。相对于“驴”牌而言,我局的高档进口车还是不少的。撇开下属十几家企业每家不少于一辆进口车不说,仅我们局机关就有五辆进口轿车,一辆皇冠3.0,糜局长坐了两年后让给了陈副局长,那辆车至今还在北戴河“疗养”;一辆尼桑公爵王3.0在糜局长坐皇冠3.0前让给陈副局长,陈局长坐上皇冠后又将其让给了林副局长;一辆本田雅阁2.2本来是为古副局长准备的,但他来不及享用就死了,后来被下属企业借走,还是瑶姐厉害,一个电话过去,车子就乖乖地送回来了,它现在归“看守内阁主任”瑶姐所有;最后一辆,也是最新最高档的,那辆黑色宝马,豪华、气派,是糜局长的新宠。由于这次规定只限于近两年购买的进口高档车,所以只有这辆“宝马”有腐败嫌疑,但糜局长早就有所准备,让下属企业买走了,而当时企业购什么车又不属于反腐检查对象。现在糜局长坐的是新购的日产4.5升丰田“沙漠王子”牌越野车,这辆价格更昂贵(约五十万元,可买一幢小楼)、造型更豪华、乘坐更舒服、功能更齐备、马力更强大,既有轿车的豪华舒适,又适合跑山路,关键是它可以巧妙地避免“超标”,因为清查超标车仅限于“高档进口轿车”,而越野车自然不在此列。正因为如此,这几年在蒙城这座并不发达的内陆小城市,各种进口走私越野车骤然增加,这种傲视一切的庞然大物在城市乡村招摇过市、横冲直撞。帝国主义船坚炮利没有达到的目的,洋车洋酒达到了,至少在部分人身上是这样。�

再说说公费出国的问题。不错,我们局领导甚至不少中层干部都出过,而且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个国家,但每次出国都有上级政府机关的批文甚至指令。至于那些办理出国考察业务的旅游公司是如何搞到这些批文或指令的,是别人的商业秘密。反正有政府红头文件,是完成政府指令,岂能是腐败呢?咱们的豆腐技术都被日本人窃去了,不去考察回来对得起祖宗吗?�

第三个是领导干部用公款大吃大喝的问题。这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就连检查组的成员都觉得的不好界定。首先,公款吃喝原则上绝对没问题,只是多少的问题,公家的单位公家的人为公家办事,不吃公家吃谁?其次,吃在中国有其特殊性,是中国人的一种生存方式,吃已经是中国生活的一种万精油,一抹就灵。最后,什么叫大吃什么叫大喝,全国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法律上更无定论。反正我局的招待费虽然庞大但每笔都事出有因――所谓吃得应该,吃得有道理。

还有领导干部多占住房的问题。算了,不说了,说了也白说。反正所有领导都过了关。宴席就要开始了,我何必多操那份闲心?自古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凭心而论,现在比以前好多了。�

当我们从“沙漠王子”和“尼桑”轿车中拱出来,走进位于繁华市区的“皇族海鲜大酒楼”时,糜局长的侄子朱经理已率众恭候多时了,我们雄鸡式地傲然进入最好的雅间坐定,几个俏皮的女侍立即送来热毛巾为我们接风洗尘,香茗已经沏好,空调早已打开,迎宾曲正在缓缓奏响。�

“各位老哥老弟,请点菜!”糜局长从侍者手中接过菜单给检查团的官员。�

“糜领导,别客气,客随主便客随主便,不超标就行。”黄处长客气谦逊地推辞。�

“哈,行,那我来。”糜局长对侍立身旁的朱经理说,“就按规定来吧,老规矩。”�

俄顷,龙虾大蟹、乌龟王八、鱼翅青蛙、乳鸽生鱼片鱼贯摆上筵席。在上菜的当儿,我起身为各位领导斟酒。每个一杯白酒后,我开始斟啤酒,由于很久没有陪酒了,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动作过猛,白色泡沫猛地溢出杯口,流到桌子上,滴在黄处长的大腿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诚惶诚恐地说,一边赶紧用卫生巾轻轻擦拭。�

“没事没事,小李呀,来来来,我来教教你。”黄处长亲切宽容地拍拍我的手,拿过一支硕大的啤酒杯,然后作德高望重、语重心长、谆谆善诱状。�

“你看,倒啤酒是有讲究的,――先要斜门歪倒(道),”他将杯子倾斜着,“你看,――再卑鄙(杯壁)下流,”他将瓶口齿槽处紧靠杯沿,将酒液沿杯壁徐徐流进,果然没有泡沫冒起来,不久,便是满满当当扎扎实实的一杯啤酒。我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演示。�

“注意,最后,――再改斜(邪)归正。”黄处长将倾斜的杯子放正。最后得意洋洋闪烁其辞:“懂了吗?小李,斜门歪道——卑鄙下流——改邪归正,三个环节,一步不撇,做人做事,概莫能外!年轻人,学着点,慢慢来。”�

“高!实在是高!”我们禁不住击掌称绝,“黄处长讲得真精辟!简直是男人穿健美裤——不摆了!”�

听到这句话,一直侍立旁边的那个女服务员扑哧地笑了。黄处长兴致更高,一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夹于膝间,在她的挣扎中在脸上拧了一把。笑嘻嘻地问:“小妹妹你笑什么,我们说男人穿健美裤不摆了,你急什么嘛?……”众人哄笑。那女子满脸通红,以手捂脸,一跺脚跑出了雅座。�

天哪,读者老爷,请您瞧瞧!这时哪里还有我出风头的机会,在这些资历丰富、酒精考验、德高望重的官场前辈面前,我整个儿一个白痴!我确实寒碜得无地自容。好在我有自知之明,除了斟酒倒茶,我始终保持谦卑,作洗耳恭听状。我的任务就是多喝酒少发言——一句话,为糜局长顶住!我至少帮糜局长代饮了五杯白酒两瓶啤酒。我至少帮糜局长干了十几杯白酒,五六瓶啤酒,一点事也没有——我借口上洗手间,趁没人时用手指抠挖喉咙,呕吐出来,再抖搂精神重新入座接着干!大海航行靠舵手,升官发财靠喝酒。�

酒过三巡,经过几番你来我往,哥来弟往,气氛更加自由、热烈起来,话题也就更随便。最后把话题引到自己的待遇上,引起了共鸣,大家普遍感到自己奉献得太多,得到的太少,做共产党的官真没意思,自有几番高论。�

“……没意思没意思,解放前一个邮递员可以养活一家人,一个中学教员就可以请保姆了,现在你我都县处级了,靠工资你我能养活几口人?”文质彬彬的侯主任抱怨道,“我要再年轻10岁,非下海不可。”�

“就是封建社会那些官吏告老还乡,都还会受到皇帝的封赏,良田几十顷,住宅一大片,美女一大群,哪象现在,哼,累死累活几十年,就几百元退休费,打发叫化子呀?真是奶妈抱孩子——都是人家的!”孙主任也叹气,“中国最大的问题就是产权不明,体制不顺,分脏不均!”�

“对呀,所以说现在反腐败不好搞嘛,咱们又不是一个高薪养廉的国家,干部也是人嘛,一样会面临各种经济压力嘛……当然,高薪养廉的前提必须是经济发达,官僚机构精简高效,官员人数要少才可行。”黄处长深有感触地说,“这的确是个矛盾,需要分析研究。”�

“就是,辛辛苦苦几十年,到头不如解放前。”糜局长作了个总结,“来来来,各位苦命人,我敬大家一杯!”�

“苦命人理解苦命人,苦命人帮助苦命人。”黄处长给每人碰了杯又说,“各位,只要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尽管言语一声,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老哥绝不含糊!”�

这时糜局长说话了:“老黄老侯老孙,三位领导都在这儿,我有句话要说,在我退休前,我还有一个请求,请领导考虑!”�

“老糜啊,什么要求尽管说,老同志嘛,只要我们说得上话的,咱们谁跟谁呀?”黄处长说。�

“我……我想去一次美国。”糜局长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地说。�

老黄嘿嘿地笑起来,并用手指着糜局长说:“你呀,怎么?又想出去了?前年你不才去了日本、欧洲,昨年你才去了俄罗斯、越南,还有两个什么斯坦?巴勒斯坦?巴基斯坦?好象不是,就是新疆那边的两个国家,原是苏联的。”�

“没意思!”糜局长直摇手,“去日本没意思,太沉闷太紧张!那个什么斯坦来着就更没有什么意思了,大老远地坐飞机去,尽是草原、沙漠,牛呀马呀就是没几个人。要去就去美帝国主义,我就要赌这个气!我就要上反和平演变的第一线去!我就要和帝国主义分子和资产阶级展开面对面的斗争!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前年我已经把我儿子送到美国自费留学去了,怎么样,老黄、老侯、老孙,这事?”�

三人都面有难色。老黄说:“要去美国目前不容易,机会太少,你知道中美关系现状,他们欢迎的是方励之、李登辉那种人,不过,我给你透个风,下月会组织一批人到寮国走一趟,怎么样?有兴趣吗?据头批回来的人说,别人就是比咱们开放得多。”�

“寮国!”糜局长眼睛一亮,“好吧,上不了第一线,就退居二线吧。反正我还是想去美国一趟,受受教育嘛。”�

“先说在这里,等机会吧,机会肯定有!反正令公子已在那边立足了嘛。”老黄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老糜呀,我那个小舅子明年转业回来,你知道,现在转业军人分配是个大难题,去的多是不景气的企业……”�

“老黄呀,哈哈,你真行!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办事,你放心!”糜局长拍着胸口说。�

“咦,老糜,这是什么酒呀?不大对劲呀!”老孙仔细地品呷了一口,眉头紧锁,满脸狐疑。

�糜局长诡秘地、不置可否地笑:“天机不可泄漏!我哪里知道,只管喝只管喝。”�

气氛又热烈了好一阵,在觥筹交错中,宴会结束了。偏偏倒倒的糜局长最后提议全体起立,我们在晕晕乎乎歪歪斜斜疯疯颠颠嘻嘻哈哈真真假假中频频举杯,为我局各项工作的圆满完成干杯!为反腐倡廉取得阶段性决定性成果干杯!为苦命人老黄老糜老侯老孙的友谊和健康干杯!为有为青年李亚非的茁壮成长和远大前程干杯!酒杯一端,政策放宽,小姐一抱,事情办到,大海航行靠舵手,升官发财靠喝酒!在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升官升官!发财发财!�

宴会只是今晚的开场白,只是一杯开胃酒而已。价格不贵,才888元,只能买一头牛!第二个节目是桑拿浴。摸上车后糜局长兴趣盎然地向各位推荐位于西城经济开发区的桑拿浴如何妙不可言。�

“芬兰式的还是泰国式的?”老黄津津有味地问。�

“芬式泰式都有。”糜局长说。�

“泰式泰式,泰式更好,板眼多,味道长,妙不可言!”老孙诡秘地说。�

老黄老练地说:“中国泰式和真正泰式还是差别很大——主要是软件上,服务上,不能一步到位,哪象咱们去年在泰国和香港……”�

“这也不能怨服务不能一步到位,主要是政策没有一步到位……”老侯一边剔着牙花子一边评论道。�

“各位,别急嘛!我保证让你们今晚一步到位,花钱不多,抱着暖和,这有啥难的?”糜局长猛地一轰油门,沙漠王子呼啸起来,一辆又一辆汽车被丢在后面。�

“花钱不多,抱着暖和。一步到位,哈哈哈!”众人哄笑。�

在这之前我对桑拿知之甚少,感性认识为零,只知道这种源于北欧和土耳其的沐浴方式具有独特的理疗作用,可活经脉、去风湿、治感冒、祛寒气,增加身体抵抗能力。随着改革开放,这种舶来文化近年来在全国各地风靡一时,大行其道,只是价格昂贵,令一般人望而却步。

至于老黄说的芬式泰式之差异,我一头雾水;何谓板眼多味道长就更如坠云雾之中了。�

西城经济开发区内的“泰国城”是一座豪华庞大的摩天大楼,在蒙城赫赫有名,吃喝玩乐赌一应俱全,只是它并非泰国人投资,也从未见过泰国人妖的影子。取名泰国城,有其特定含义。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霓虹灯五光十色,扑朔迷离。坦胸露背、扮态妖冶的三陪女穿梭不停如流莺起舞,或放浪形骸或神色迷醉或飘忽不定,令意志薄弱者心旌荡漾,浮想联翩——就差门口挂起几盏大红灯笼了。那一刻,令人晕眩的霓虹灯中,人影闪烁如鬼魅,迷乱而热腥的空气中,隐隐约约地飘浮着一种堕落的美。�

我们一干人摇摇晃晃意气风发地下了车,在迎宾的引导下钻进电梯,上了顶楼的“曼谷风情”娱乐城。在电梯间,黄处长让各位关掉手机,关掉传呼机。一出电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溜小跑过来,冲糜局长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舅舅”。�

“刁总经理,我外甥。”糜局长向我们介绍。�

刁总唯唯诺诺地和我们致意后,近乎献媚地问:“各位,今晚如何安排?”�

糜局长兴趣盎然地说:“先桑拿,再卡拉,再喝茶,这几位都是我的贵客,你好好安排,挑最好的——今晚上来的都是狼以上的品种。”�

“我知道,要一步到位!”刁总说完众人哄笑。刁总屁颠屁颠地去张罗去了。�

我们坐在大厅沙发上喝茶稍候。昏暗的灯光下,一些不辩真容的客人和浓妆艳抹的女人神神秘秘搂搂抱抱进进出出说说笑笑,不断有些女人在我们身边磨磨蹭蹭,用毫不掩饰的眼光在我们身上瞟来瞟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晕眩的人肉味儿。�

不到五分钟,刁总跑回来让我们跟他走进桑拿浴门厅,早已有几个穿黑纱裙袒胸露背的女子坐在墙边一溜长排沙发上,或抽烟或嗑瓜子或说说笑笑,挤眉弄眼,媚态万方。�

“怎么样?那几个是刚从河南来的,豪放妹,保证一步到位!外地的好得多,免得以后找你麻烦。你们先去洗澡,呆会她们来按摩,这下就全靠你们自己的功夫了。”刁总神秘兮兮地低声介绍后就走了。�

我们在吧台各领了一把拴在小橡筋圈上的钥匙,套在手腕上进了大堂。在领班的引导下,来到一排带锁的大柜子前,宽衣解带,以至于一丝不挂,我们锁好衣裤后每人领了一条毛巾就下了位于大堂中央的环形冲浪池,冲浪池不大不小,容纳10人以内为宜。生意特好,来宾不断,煮饺子似地下一批捞一批。坦率说,和几位领导直面相对,裸体相迎,实在惶恐不安,好在冲浪时升起的水蒸汽遮住了我们的视线,在说说笑笑中放松了自己,新鲜感代替了惶恐感。�

之后是蒸汽,蒸汽室是几间和邮亭大小相仿的小房间,装着玻璃推拉门。�

“先生,干蒸还是湿蒸?”服务生把我问得莫名其妙。�

“何谓干蒸?何谓湿蒸?”我毫不掩饰自己的老冒。�

“第一次洗桑拿啊?”�

“头一回,头一回,师傅多指教一下。”�

“干蒸就是往红烙铁上浇水蒸出热气,再由热气蒸。湿蒸就是从锅炉房直接由管道供水蒸气。”�

“哪种好呢?”我好奇地问。�

“这就不好说了,有的喜欢湿蒸,有的喜欢干蒸,有的都喜欢,两样都来,你不妨都试试。”�

“那就试试,先湿蒸。”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去拉门。�

“用湿毛巾捂着嘴和鼻子,忍不住了就出来!”服务生赶紧警告我。�

我走进蒸气室的一瞬间几乎休克过去,待我镇定下来,几十秒钟工夫,已是大汗淋漓,嗷嗷直叫了。老孙和老侯示意我用湿毛巾捂着嘴鼻,不出三分钟,我开始感到窒息,扛不住了,老孙和老侯却拉住我,示意我再坚持,看来他们的确比我有经验得多,岿然不动,稳若泰山。�

“千万别急躁,千万别大口呼吸,屏住气,悠着来。”从湿蒸室里出来,老侯教导我。�

如果说湿蒸室是蒸笼,那么干蒸室则是壁炉。我坐在竹子铺成的台子上不停地从一大桶水里舀水浇泼在屋角火红的电烙铁上,转眼升腾起巨大的雾团,我汗流夹背,下巴、耳朵、鼻尖甚至眉梢都形成了水注。因烙铁红透,干蒸室里更加缺氧,我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受着这火烤刀剐天旋地转般的快感。坚持了约五六分钟,终于忍无可忍,夺门而逃。�

几位搓背师傅早已侍服门外,扶着偏偏倒倒唏嘘不止油光水滑,如刚出炉的烤鸭走向搓背台。搓背师是一个五十出头的浙江温州人,这令我大吃一惊。�

“怎么?温州人现在还干这个?你们不早成老板了吗?为活人修陵墓给死人烧真钱,走私、造假、纳妾这一档子事不都是你们温州人干的吗?”�

“老板,躺好。你说的是事实,我也做过——原始积累嘛。但现在温州人大多不是那样了。

我们做的是正当生意,很讲究质量和信誉的。在这里我只是做钟点工。”他一边说一边使劲用湿毛巾搓我身上的泥垢。�

“你做什么生意?”我眯起眼睛问?�

“开工厂,生产钮扣和拉链,我在蒙城浙江商城开了几间店,做批发,你们蒙城的钮扣和拉链90%都是我生产的。我老婆在家生产,三个儿子和我搞销售,我大儿子在武汉汉正街,二儿子在浙江义乌中国小商品城,三儿子在广州,我老啦,前年在成都荷花池市场做,现在还有几个铺面,去年听说蒙城搞浙江商城就来了。”�

“家产几百万?”�

“没那么多,不敢说。老板,别动,我这就为您修脚指甲。”�

“那么有钱还做这个,不可思议!”�

“温州人就这样,闲不住,赚钱就是一切。我每天白天跑业务,晚上没事,反正闲着也无聊,挣一个算一个呗。”他指着给老黄搓背的那个师傅说,“老板,你看那边那个搓背师傅,也是温州人,他承包了这个桑拿浴的大堂,还亲自搓背哩,你们内地人绝不可能这样。”�

“你是说内地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大钱挣不了,小钱不愿挣,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们温州人真是中国的犹太人——经济动物!”我感叹。�

“如果内地人都象温州人,中国离美国不远了。”他熟练地搓完最后一把,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圆珠笔,近乎献媚地说,“好了,老板,完了,请在这里签单。”�

“签什么单?”我纳闷。�

“小费。”他指指“服务费栏”。�

“多少钱?”�

“随便客人,你觉得我服务的好,多给点;服务不好少给点。一般是一百元。”�

“什么?一百元?就这几分钟,我一月工资才200元呢!”我瞪大了眼睛,一骨碌坐起来。�

“老板,您瞧,你们享福我们受罪,这里又热又潮湿,我们的收入远不如那些卖×的按摩鸡呢!”犹太人真不愧犹太人!�

“不行,我得请示一下。”我用一根浴巾裹住下半身,来到糜局长面前请示。�

“一百元就一百元吧,只要领导高兴。你过去给他们每个人签个单,再去按摩。”糜局长眯着眼睛惬意地看着师傅为他修剪脚趾上的死皮。�

我给温州人签单后大大咧咧地说:“其实你手艺不怎么样,不过你这个犹太人给我这个内地乡巴佬上了一课,一百元,倒也值。”�

“不敢当不敢当,谢谢老板,谢谢老板。”犹太人拿过帐单点头哈腰又去揽下一个傻逼去了。

�接着,我们冲洗完身子换上宽松的纯棉睡袍,由一个女子带路,弯弯拐拐地走上顶楼的按摩间。每人一间,进去后被告之请饮茶休息,稍候片刻。我奉局长之命通知各位尽管尽兴,完事后到OK厅集合。�

按摩间约七八个平方,一架按摩床,一对沙发,一个茶几,茶几上有两杯茶,一个烟缸,屋里铺着地毯,装着一盏最多不超过五瓦的小红灯,空调里滋滋地吐着宜人的凉气。�

我喝了几口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久,传来几声幽幽的敲门声。�

“请进。”我火烧火燎地叫道。�

一个细长的黑影悉悉索索地闪进来,先是嫣然一笑,然后一鞠躬。�

“先生您好!让您久等了,对不起!”她娇滴滴地说着普通话。�

当时的光线使我看不清她的长像,只觉得她长发披肩,身材丰满,在葡萄酒色的灯光下很是性感。她轻轻放下小坤包,来到我的床前。�

“先生,我们开始好吗?”她问。�

我哼了一声,任其摆布。坦率地说,第一次在一间黑屋里和一个陌生女子单独相处,互不认识就肌肤相触,除了紧张还是紧张,并不感到任何快乐。好歹这也是工作,不用自己掏钱,否则我是消受不起的。接下来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河南人?”�

“嗯。”�

“干这行多久了?”�

“刚学会。”�

“多大了?”�

“十八岁。”�

“待业?”�

“有工作谁还干这个。俺手重吗?”�

“合适。你们算高收入了。”�

“唉,收入是高点,但社会上对俺偏见挺大的,要不俺好好的不会到四川来。”�

“我不认为,都是劳动人民,都是苦孩子出生嘛。”�

“谢谢。先生,你真理解人,你是干什么的?”�

“做生意的。”�

“你不象。老板请侧一下身子,好,就这样。”�

“咋不象?我是人力三轮车夫,也算是个小老板。”�

“老板真幽默!一摸你这手就知道你不是干粗活的,斯斯文文的,象女孩子的手。我就喜欢斯文的男人,呆会干那个时也斯文点哟,我给你打七折。”她燥热而肉感的双手在我丹田部位搓揉。�

“呆会干那个?干…哪…个?”我迷迷糊糊地问。�

“嗨!你可真逗!这还用问吗?”她捏住我的中指娇嗔地一甩,“刚才刁总都对我们说了,说客人要特别护理,一步到位!嘻,您猜刁总还怎么说——他要俺们按接待狼的标准伺候您们!”�

“我真不知道。”我因倦慵而迟纯的脑子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个温柔的陷井,我傻愣愣地问,“一步到位,要多少钱?”�

“五百元,我优惠你七折,三百伍十元吧!但要戴套子,套子我都带来啦。”她将手伸入我大腿内侧压迫拿捏,声音也放浪起来。�

“三百五十元?太贵了!”�

“嫌贵呀!去年还是千儿八百的呢。”�

“物价局定的?有少吗?”�

“开什么玩笑?你到底干不干?”她有些不悦起来。�

读者老爷,您们渴望发生的情节终于还是没有发生,至少在我这个按摩间没有。这不怪我,也不怪那个按摩女,只怪当时经济过热,物价飞涨,而我的口袋里却只有二三十元钱,从而错过了一次彻底解决困扰我多年根本问题的机会。随后的半个小时索然无味,那妞显然是应付多于服务,她的手法由细腻变得粗糙,匀称到位变得错乱失调,而谈话则变得无盐无味。我敢说,在签了五十元小费之后,我是在她的蔑视中讪讪离开的。�

我在桑拿休息厅边看电视边饮茶边等其余人,刁总神神秘秘地过来问我:“老弟,搞定了?”�

我们对过火后,我满脸惭愧地给他透露了我的遭遇和尴尬,他闻后哈哈大笑,最后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也不提前给我说一声,没关系,没关系,下次一定一步到位。”�

我们胡扯中几对佳人陆陆续续出来,个个红光满面意犹未尽,紧紧依偎恋恋不舍,粘粘乎乎了好一阵才分开。我们一干人又浩浩荡荡地杀奔卡拉OK厅而去。桑拿不贵,五个人洗个澡才2888元。�

真不知蒙城养了多少三陪女!“正规军”、“杂牌军”、“游击队”应有尽有,仅“曼谷风情”歌舞厅的大厅通道中两长排沙发上,昏暗的光线下至少有几十颗人头在攒动,她们坐在沙发上任人挑选,让人想起农贸市场中案桌上的肉。�

包厢里的情节大同小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间里,充刺着浓重的劣质香水味,那个穿着薄如蝉翼的妞儿一边和我吞云吐雾,一边和我“谈起人生”来。但不久我就意识到这里是一个赤裸裸的交易所。

“小姐贵姓?”

“小红。哥哥呢?”�

“王,王文革。”

“……”

“王文革哥,小妹明天过生日,哥有何表示?”她娇滴滴地死命往我身上靠,“浙江商城有套时装才400元……小妹报答你!怎么玩都行!”�

“真巧也,你哥也是明天过生日!礼物嘛,我看两免了。年纪轻轻的,过什么生日?又俗气又折寿。”我可不是冤大头哩。�

“那请妹妹吃一顿,我还有几个姐妹一起叫上。”�

“爱情不是请客吃饭。”�……�“文革哥,小妹已欠下三个月房租了,再不交就要被房东撵走了。惨呀,无家可归了。”她又在编故事了。�

“你挣那么多钱都到哪里去了?捐给希望工程了?”�

“吃穿用之外,还要给老家寄钱,我爸死得早,我妈多病,我两个弟妹还在上学,费用全部由我承担。”她装腔作势咿咿呀呀。�

“真是支持希望工程了!真伟大!房租我也不好解决,我蹬一天三轮才挣十几元哩,不过你可以到我家来住,俺媳妇在山东,反正俺那张床又大又结实。”�

“哎哟,王哥,你可真坏!”她怒气冲冲地说。�

……�

读者老爷,您能说我坏吗?换句话说,我能相信她编的故事吗?对于一个身上仅装有二三十元钱的小公务员来说,我装得了大款充得了绅士吗?我只好抖抖机灵,逢场作戏,装疯卖傻,插科打诨,避重就轻。一句话,除了钱谈什么都可以。�

但话又说转来,在交易所你除了直接谈钱和绕着圈儿谈钱还有什么可谈的?果然,那娘们的表现和按摩女如出一辙,谈话如同嚼蜡,干杯如同作戏,跳舞如同下操。最后,我们枯坐黑屋,缄默不语。良久,我忍不住了,假装热情地抚弄安慰一番,说了些“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生意不成情义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类的醉话便虎口脱险了。我溜回到大厅唱歌。读者老爷,对不起,再次辜负了你们的希望,不是我不争气,实在是钱包不争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池子大了什么鱼都有,不排除读者老爷中有极个别和李亚非一样热衷于低级趣味的人,但现在我确实不能给你机会,以后的某个情节中会让你找到那种感觉的。当时我毕竟是个童子娃娃,你总不能让我做无米之炊吧。�

其余人每人搂一个三陪女,或打情骂俏或划拳猜令或摸摸搞搞或嬉戏追逐或进进出出或纹丝不动……灯光愈来愈暗淡,空气越来越浑浊,音乐越来越低靡,魑魅魍魉影影绰绰,人性中一切潜在的、本能的、隐秘的欲望一滴一滴地被引诱流淌出来。�

但热闹是他们的,我只是一个陪衬。另几位玩得异常开心,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又是喝酒又是划拳,又是抽烟又是对火,又是打情又是骂俏……唱了几首歌我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这种高消费场合除了三陪女,服务员之外我几乎是最年轻的客人。中老年人占绝对多数,这些被封闭年代耽误了青春的有权人有钱人大概要在这里拼命地寻求某种补偿吧,我想。象我这种口袋里只有二三十元的小流氓只配进迪吧去胡闹。要不是那几瓶法国葡萄酒吸引了我,我真不愿多呆一分钟。我还想品尝品尝西湖龙井哩。�

歌舞厅也不贵,五个客人八个小姐(老黄老侯老孙中途换轿),玩了三个小时,喝了十瓶波尔多葡萄酒,买了一条极品云烟,唱了二十八首歌,占用五个包厢各两个小时,一共才花了8888元——据说还打了8折,全是发,吉利嘛。糜局长乐呵呵地拿起吧台的圆珠笔,把帐单垫在一个胖妞的大腿上,很潇洒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一边慢悠悠笑嘻嘻地说:“花钱不多,抱着暖和。”这时我才知道我们局是每两周结一次帐的。�

我们出歌舞厅时已经快晚上12点了,但大家异常兴奋,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根本不象在办公室时无精打采要死不活的样子。一样是干工作,环境不同效果真是不一样。�

在楼道拐角处,糜局长避开众人从他手提包内抽出2000元现金给我,吩咐我:“呆会儿陪各位领导打麻将。记住,只许点炮,不许胡牌,直到点完为止。只要他们高兴就行。这是工作。”�

天哪!这真是我有生以来接到的最荒唐的命令!它相当于长官命令士兵只许挨枪子儿不许还击直到挨上送命为止,相当于老师命令学生考试答非所问直到交白卷为止,相当于教练命令运动员往自家球门里踢球直到比赛结束为止,不客气地说它相当于老公命令自己老婆陪别的男人睡觉直到怀上别人的种为止……�

瞧瞧,读者老爷,我就是这样被绑上刑场的,我冤不冤?�

我们在雅间坐定,上了一壶龙井,几碟瓜籽、牛肉干、葡萄干,摆好麻将,于是一场我有生以来空前绝后惨绝人寰的“麻坛大屠杀”开始了。�

糜局长给每个人发了2000元现金作铺底用,然后抱歉地说:“我先休息一下,小李代表我上,他死了我再来。”�

老黄宣布我们的规矩是一百元一炮,拳打脚踢(蒙城方言,即平胡100元;大对子、杠上炮、缺一门、带杠带归翻一番200元;杠上花、巧七对、双杠、双归翻两番300元;清一色、龙七对、大对子杠上花、双杠杠上花翻三番400元;清一色一条龙、清一色杠上花、清一色大对子翻四番500元)。�

先是客客气气地打了一圈,分别由老侯老孙和我各点一炮,老黄自逮一把。随后,桌上渐露杀机,气氛徒变,出牌都相当凶悍老辣。真是天助我也,任凭我怎样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想往枪口上撞,总是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看来安心为别人点炮并不比专心为自己胡牌容易,只是我连续十多圈“一局未胡”。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真不好受,渐渐地我变得倦慵木讷,对牌局索然失味,完全凭感觉出牌,却连连点炮,乐得几位笑不拢嘴,我自我解嘲:“不是技术问题,是手臭——运气就象狗,打都打不走嘛!”糜局长也安慰我说:“没关系没关系,下次捞回来,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才是钱!”�

这次终于来了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真不知怎么搞的,牌一上手就几乎全是条子,只摸了三圈就把手上的两张杂牌换掉,又摸了一转,天哪,清一色一条龙带杠下了轿!而且是么四七条三个轿!先是老侯打了张么鸡,老黄跟了张么鸡,我放了两马,我想的是先放他们一马再自摸上手,极不情愿地开胡,脸面上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把自摸太残酷,翻5番,家家付600元,除了捞回我“输”出去的600元,还可以反赢1200元!我的心紧张起来,摸了不到两圈,我审牌的那一刹那,天哪!我的心狂跳不止,我摸了张四条!我捏在手里掂量着颤抖着,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是1800元!1800元哪!坐在我身后的糜局长却偷偷地掐我后脊背,嘴里抱怨:“那么孬的牌留着干嘛,打呀!”�

我只好一咬牙将四条打了出去,老黄啪地推倒两张牌,把我吓了一大跳——好在他只是筑牌。“下轿了呵!”他乐呵呵地说。�

七条!我又摸了张七条!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连糜局长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余3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读者老爷,您给评评理,我该怎么办?如果我双手一推牌,李亚非从此就站起来了!如果这张牌一出手,我就将坠入永劫不复的深渊!但没有办法,我的脊背又剧烈地痛,我除了出牌别无选择——看过木偶戏或皮影戏的观众对此深有体会!�

如果说以前挨枪子儿挨的是来福枪,是点射,那么至少还留个全尸,死得还不算难看,而这次我挨的却是机关枪,全身窟隆!简直是触了地雷,血肉横飞!简直是把一只羊羔投进了狼穴,遍体鳞伤!�

我颤颤巍巍地把七条打了出去。�

先是老黄一脸悲痛地说:“对不起,我胡了,边七条带杠。”�

接着是老侯把牌推倒,幸灾乐祸地说:“对不起,通炮,巧七对。”�

他们正要和牌,老孙嚷起来:“怎么,急啥?只准你们开荤?我就是个吃素的?看一看,大对子,单钓七条!”�

我的眼睛一黑,差点昏厥过去。几条披着羊皮的老狼得意忘形,一不留神就露出了狼尾巴,他们张开血盆大口,穷凶极恶地狂笑起来,一只羊羔就要被肢解了。�

700元!一进一出2500元,这一炮,我一年多的工资就这样出去了!�

我冤!我冤!!我窦娥冤!!!

读者老爷,瞧瞧!我这双手还敢再去摸麻将吗?保管摸什么什么就发霉生锈!真的,从此以后,我在蒙城麻坛的良好声誉毁于一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成了蒙城的第一笑料,人们奔走相告,所有认识我的人都拒绝和我握手,最后,我被迫狼狈地退出了麻坛!�

还是领导善解人意,体察民情,糜局长拍拍我的肩膀,宽厚地说:“来来来,我来为你报仇!”�

还是老孙最幽默:“小李今晚咋整的,我看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刚才,嗯?——一步到位了?……”�

我在众人的哄笑中下了场,我倒在长沙发上长嘘短叹,喋喋不休:“唉,运气就象狗,打都打不走……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老婆让给别人耍,儿子拿给别人打呀……”�我觉得尘埃、霉菌、锈斑、青苔、冬瓜灰和蜘蛛网统统在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疯狂地滋生蔓延。�直到凌晨两点半,这场厮杀才结束。我们吃了宵夜,满眼充血地离开“泰国城”,每个人都满意而归。当我从车窗中眺望,在静悄悄的夜幕下,“泰国城”这座城中之城,正灯火通明,正闪耀着扑朔迷离摄人魂魄的光芒,充满了诱惑和陷井。真是一束光彩夺目,令人神魂颠倒的罂栗花!我想。�

糜局长又要出国的消息着实让局里上上下下的人大吃一惊。那天市里黄处长派了一个人来找糜局长暂时预支八万元办护照、签证、机票等手续,糜局长让财会科取钱,结果帐上只有一万多元钱了,尚有七万元缺口。糜局长着急了就急召几个下属企业头儿来,不由分说限令每个立即出了二万元现金才凑足八万元钱。那些企业的头儿们趁机提出自己也要随糜局长出游,费用当然由自己企业承担。尽管企业亏得一蹋糊涂,工人几年开不出工资,他们照例乘进口轿车,手持大哥大,携一漂亮的女秘书,西装笔挺,油光水滑,大腹便便,气度不凡——国家的企业嘛!他们只需对给他们乌纱帽的上级行政机关负责,具体说只需对糜局长负责,至于职工是否有饭吃,国有资产是否保值增值,关我屁事!最重要的是那个气派!市里那人喜出望外,火速回去领来一堆表格,另外来了两人,带着各种印章和一大铁盒。

填表,收款,然后盖上几枚鲜红的冠冕堂皇的印章。办公室里挤得水泄不通,桌上的钞票堆成座座小丘,忙碌了好一阵,一个近二十人的浩浩荡荡的出国考察团再一次组成了。前年和去年,两个规模相当的考察团已经出访了日本、越南、港澳、俄罗斯和新疆以西以北的几个独联体国家。市里那人最后通知各人,除每人付八万元,包吃住办护照签证导游费,至于其它费用,自己愿带多少自己决定。此人戏剧性地收到百余万元巨款后,为答谢各位对市里工作的支持,非常豪爽地在我局“皇族酒楼”订了两桌千元标准的酒席。�

说来也巧,正是此时此刻,我局孙老红军在老伴地搀扶下歪歪斜斜地来到局里。老头儿一九三三年就参加了红军,据说牵过张国焘的马,挨过王明的打。他是蒙城现存的廖若星辰的几位老红军之一。他是来报医药费的,他老伴已经来了好几次,却没报成,财会科长告诉他帐上已经没钱了,要等半个月领工资时才有现金。孙老红军就说住院费都是自己先垫上的,吃饭钱都紧张了。会计出纳都说没有办法。老两口看到桌上堆放的巨款感到纳闷就凑上去想看个明白,人来人往地差点把他们撞倒,他又气喘吁吁地坐到藤椅上。被他询问的每个人都对他爱理不理或讳莫如深。终于不知有谁给他透了风,老红军的老伴就忍不住大骂起来……连救命钱都要卡,姓糜的心也太黑了!……没钱!大吃大喝就有钱,游山玩水就有钱,买汽车坐包厢就有钱……共产党还没垮嘛,这样下去我看也差不多了!……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她的骂声终于震惊了所有的人,喧闹嘲杂的办公室归于沉寂,只听到市里那几个人点钞票的哗哗声和轻轻的充满厌恶的嘀咕声。科长只好向糜局长和林局长报告。两位局长商量了好一阵,断然决定为老头儿先解决五百元,剩下的一千元半月后报销。老头儿还是感激地向糜局长林副局长和各个职工道了谢,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

“老牛,寮国是哪个国家?在哪里?”瑶姐在办公室问。�

“寮国俗称寮国,离中国不远。”老牛说。�

“小瑶,这次别放过好机会哟,叫糜局长把你也捎带上。”老袁说。�

“级别不够哟!”她笑着说,“再说,那些穷国我才不去呢,要去就去美国呀日本呀英国呀法国呀这些国家。”�

“瑶姐,这你就外行了。如果要反和平演变的话,那你得去美国日本英国法国这些国家,但如果要旅游呀还得去寮国才好。况且这些国家人均收入比咱们高得多。”我解释。�

“寮国,寮国有什么好玩的?”她好奇地问。�我神秘兮兮地说:“嘿!那个国家,太诱人了!简直是旅游圣地,人间天堂!象日本台湾韩国香港那些找不到老婆的农民、清洁工、殡葬工,一有空就往寮国跑,欧洲人也不少,当然,近年来,中国大陆的客人大大增加了。”�

“真的呀?”瑶姐惊讶了。�

“真的,那里到处都是风月场所,还有些十三四岁的女孩就接客,还有桑拿浴、窑浴,还有人妖呀面首呀舞男呀裸舞酒吧呀专供客人,政府只管收税好了。好多中国人一下飞机还未到宾馆就直接到那些地方开眼界,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为了发展经济吸引投资,牺牲了整整两代少女呀!有钱人嘛,有几个不好色的,娼盛才能繁荣嘛!唉,可惜我去不了,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世界上现在有两大难题,一是到美国找童男,二是到寮国找处女。”我又说。�

“我倒听说寮国的艾滋病比美国还厉害,说不定中国的艾滋病生产线就会从寮国引进来,这话好象是小李说的吧。”老袁说。�

“胡说八道!”瑶姐说。�

“绝对没胡说,这也不是我说的,报上说的,我在《参考消息》上亲眼看见的,题目叫什么《寮国性工业兴旺,艾滋病泛滥成灾》,性工业?你们知道吗?新兴的无烟工业、无污染、成本低廉,一本万利。对,我想起来了,就这哪天的。”我辩解着一边到报架上去找那张报纸,一边说,“还有部三级片题目叫《带你游寮国》,我看过。”�

瑶姐终于脸红,说了句:“我还没听说过这些乌七糟八的事情呢。”就走出了办公室。�

我们几个便放肆地纵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