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瑶姐一到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把那次随糜局长外出拍的一大撂照片拿出来让我们欣赏。�
“咦,你们怎么到了峨眉山?”我看着一张她和几只猴子的合影。猴子通人性,我从它们幸福快活的笑中可以判定那是几只公猴子。�
“客人要求随便看看,糜局长又不好拒绝,本小姐只好奉陪罗。”瑶姐眉飞色舞地说。�
果然有许多照片的背景都是峨眉山的景点,三年前我上大二时曾经去旅游过。瑶姐如风中杨柳,千姿百态,婀娜多姿,做出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极度夸张的造型,糜局长和客人反而没有照几张,表情动作都很呆板。有一张合影最有意思,糜局长和几个客人仆人似地把瑶姐拥立当中,瑶姐穿一袭红衣,长发飘逸,如一支红杏出墙,笑得极灿烂,一只猴子得意地对准镜头撒尿。�
“怎么样?”瑶姐娇滴滴地问,看来她对这张照片最满意。�
“你看你幸福得福儿嗨哟。”小苟评价道。�
“丰收的喜悦照。”老袁发表了高论之后又以略嫌不足的语气分析道:“唉呀,我看缺点东西点缀一下。”�
“什么!”瑶姐急切地问。�
“不好说不好说。”老袁阴险地笑起来,一张歪嘴拉大了倾斜的角度。�
“老袁你卖什么关子,快说嘛。”瑶姐催他。�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老袁声明后补充道,“丰收的喜悦照嘛,依我看呀,要是你在怀里左手抱一个大南瓜,右手抱一条小肥猪效果就更妙了。”�
我们趁机起哄,瑶姐“呸”了一声就把照片抢回去了,不一会她就又唱起了她那首百唱不厌的《女人是老虎》。�
我把那天市里的文件送到糜局长办公室,门没关,我就径直走了进去。我刚进小门就看见糜局长正站起来,在墙边镜子前住头上抹什么东西,我一看桌上,原来是一瓶“章光101生发灵”,我心头刹时涌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这种感觉刺激了我的皮肤,条件反射般地引起片片密密匝匝的小白斑点,同时毛孔扩张,汗毛直立,头皮发麻。这种感觉我在听蔡小宝的歌读王三水的诗时也曾出现。�
糜局长看见我,赶紧坐回原位,一把将瓶子放回抽屉,一边问:“你,你有什么事?”�
“昨天市里送来两份文件,有一份是要钱的。”我把文件放在他的面前,毕恭毕敬地侍立旁边。�
糜局长并不着急看,只是问:“是谁送来的?”�
“一男一女,我不认识。”我说,“噢,男的是个胖子,五十多岁,看上去挺厉害的样子。
”�
“是不是长得象胡汉山?”糜局长这才笑了,“又是那个家伙,我的老同事了。”�
我心里有点虚,又问:“局长还有什么事吗?”�
“等等,帮我报个帐。”他一边说一边从皮夹里拿出一叠厚厚的发票,然后又用一支硕大的钢笔在每张发票上写了“请报销”三个字,落上自己大名和日期,发票五花八门,但大数额发票多是业务费,住宿费和招待费,还有张医药发票,总共两万多元。�
我把发票一放在会计桌上,陈会计就傻眼了:“两万多元!哪有这么多钱?我们帐上一共只有一万多元了,这几天连离退休干部的医药费都报不了,天天跟我吵,你们这些办公室的,怎么花钱这么凶?”�
财会科所有的人都看我。�
我忙声明:“我没有到省城去,别看我。”�
“我们这个月工资都还没发。”张老头在抱怨。�
“李亚非,以后你没沾着光的就别来报帐。姚小姐她玩得舒服,她咋不来报呢?”出纳员秦小颖劝我。�
“陈会计,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无所谓。”我说。�
陈会计为难一阵,还是打开保险柜,取出二万五千多元交给我,指着柜里对我说:“小李,你看就这点了,我不骗你,现在全空了,里面还有职工的医疗保险金哩,本来准备今天就给社保局送去,别人都催好几天了。”�
“现在谈业务不在餐厅就在舞厅,还要办公室干啥!”我点钱时,陈会计一边收拾发票一边抱怨,“现在的领导干部呀,哎!”�
我拿着钱到糜局长办公室去时,他阴沉着脸问我:�
“你昨天怎么对市里的领导那种态度?”�
我心里乱起来,赶紧说:“您说过对那种摊派能推就推,可以先斩后奏。”�
“我的意思?我说过,我指的是乱摊派,市里怎么会乱摊派呢?简直是乱弹琴。”�
我一时语塞,急迫中把钱放在桌子上说:“糜局长,帐报了,我把钱放在这儿。”�
糜局长的脸就象急冻箱里的冻肉泡进了热水,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有些烦躁地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赶紧退出去,心中充满了委屈。�
几天后局里召开中层干部会议,传达上级“反腐倡廉”文件精神。我布置好会场后,赶紧带上记录本和笔赶进去坐在两个局长旁。两年来我都做这种会议记录工作,很多人都叫我“李大学”、“李秘书”或“笔杆子”。�
林副局长宣布会议开始,然后宣读了文件。糜局长在掌声中第一个讲话了,他的语气缓慢平和:�
“……这个这个这个——,改革开放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现在改革的结果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一句是端起碗来吃肉,一句是放下筷子骂娘。这是什么意思呢?依我看,这前一句是讲成绩,中国人民终于有肉吃了,不简单呀,同志们;后一句是讲失误。为什么要骂娘呢?就是指我们党内出现了腐败……对于腐败,我们的党、干部、群众都深恶痛绝呀!腐败要亡党亡国呀,同志们!国民党为什么跨台,我看就是搞了腐败。
前方和日本人厮杀,在流血拼命,后方却还在灯红酒绿,还在拼命捞钱,还在大吃大喝,还在比谁的官大――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结果丢了南京,丢了大半个中国,这样的党不灭亡才怪。共产党在建国以来坚持了四十多年的反腐败,这个工作抓得早,落得实。五十年代就枪毙了张子善、刘青山,对全国人民震动很大,对干部震动很大。为什么改革开放这几年腐败出现了?就是怪那些不法商人用糖衣炮弹击中了我们的干部!反腐败年年中央都在三令五申,这次看来要动真格的,大家要有思想上、行动上的准备,这次出了事谁也保不了谁!自己负责。
当然,对于这次反腐败怎么搞,这个戏怎么唱,谁的心里也没谱,但我们一定要把上级的文件精神吃透,理解进去。……上边的意思很明白,党的主流是好的嘛,绝大多数干部是好的嘛,搞腐败的只是极少数嘛,极个别嘛,稳定压倒一切嘛!我在想这绝大多数,至少是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吧。我觉得这个精神很英明,消除了广大干部的顾虑,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工作。扩大化是要犯错误的,斯大林肃反扩大化,毛主席阶级斗争扩大化,反右扩大化都犯了错误嘛……总不能否定自己吧,如果说绝大部分干部都是腐败分子,我看就不用搞反腐败嘛,自己完蛋好啦,就像一个外科医生自己患了病,如果是局部问题可以给自己动手术,如果是全局问题,五脏六腑都坏了,就只有死路一条啦!现在群众意见很大,编了不少顺口溜在社会上流散,难听得很呐……我非常理解,同情,但是反腐败是一个长期的、艰巨的、渐进的过程,是非常复杂的一个过程,得悠着来,打持久战,否则弄不好会伤害干部的积极性,损害党的威信,甚至引起动乱,八九年学生闹事,不就打着反腐败的口号吗?……同志们,教训深刻啊!……”�
糜局长有些激动,停顿下来,端起茶杯,汲汲溜溜地呷了一阵,又说:�
“……所以不能扩大化,反腐败不能破坏稳定。不能把正常的人情关系也当作腐败,比如逢年过节拜拜年,串串门,联络联络感情是很正常的嘛,也是中华民族悠久的传统美德嘛。工作上的正常往来,必要的应酬是不可少的嘛,现在有的老红军、老干部发牢骚,‘如果毛主席还在,有的干部恐怕要枪毙几次几十次’,对这种腐败分子我们当然不能手软,但对那些利用反腐败运动打击报复领导的,别有用心的人我们更不会手软!这些人就是想趁此机会制造乱子!中央反复重申了反腐和稳定、发展的关系,稳定压倒一切嘛!……至于我们局的反腐败工作如何搞,我们还要看市里,统一组织,统一行动嘛。这次上边要求领导干部带头自查自纠,还要求群众检举,揭发,我作为一局之长,又是党委书记、纪委书记,责任很大呀!我接受大家的监督检查,我在局里干了几十年,大家都非常了解,我搞没搞腐败,欢迎大家检举揭发!”糜局长说完这些后,向后仰在沙发上,一边用手摸着自己发亮的脑勺,一边笑呵呵地说:“我可是明镜高悬欧!”�
“我的话完了,同志们谈谈吧。”糜局长掏出一盒“圣火”烟,慢悠悠地点燃了其中的一支,被呛得直咳嗽。�
“我谈谈吧。”林副局长说,“我完全同意糜局长的意见。可以说既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又消除了顾虑。把中央的普遍精神和地方上的具体情况相结合,我们这次运动总的原则是打击坏人,团结群众,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中央精神很明确,主流是好的,不能借反腐之机来否定党和政府的领导。结合到我局情况,我们是市里精神文明先进单位,如果我们局都烂了,那市里不是一团黑了吗?所以我想我们绝大多数是好的,搞腐败的占不到百分之二、三……
”�
“那这百分之二、三的指标是不是要硬性分派到哪个人头上呢?就象五七年反右那样根据知识分子的比例来划分。”老牛插话了,引起大家一片哄笑,有人笑他:“老东西,你又想当右派了?”�
“现在要警惕右,但主要还是防止左。”老牛嘿嘿一笑,众人又哄笑。�
糜局长也乐了:“老牛说的不对,这次反腐败没有定任务,分名额。要是真的那样干的话,我这个局长不好当了,全局这么多人,分给谁也不妥,总不可能大家坐下来抓阄吧。”�
会场气氛一下子活跃了,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议论纷纷:“有道理,有道理。”�
瑶姐一边给糜局长,林副局长添茶水一边说:“我们还是听听‘李大学’的高见吧,大学生反腐败最坚决,八九年那次,逮谁反谁。”�
我一直在奋笔疾书,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一抬头,看见瑶姐正在给我倒水,一脸的笑容。�
“欢迎!欢迎!”有人鼓掌附和,糜局长也笑咪咪地看着我。�
我兴奋起来,呷了一口浓茶,略作思索,然后说:“我完全同意糜局长,林副局长和各位的意见。要说大学生反腐败最坚决,确实如此。但大学生头脑容易发热,徒有一腔热血,容易上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的贼船,成为政治上的牺牲品,结果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掉的。八六年和八九年的学潮刚开始是反腐败,后来就反这反那了……教训深刻呀!说起这腐败吧,起源于劳动,起源于原始社会末期,距今大概有七八千年之久吧,比咱们五千年文明可悠久多了。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劳动产品有了剩余,一些德高望重的氏族首领及其家属亲友将其他氏族成员的劳动成果据为己有――妈呀!腐败产生啦!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从此就演变成一部贪脏枉法、结党营私、行贿受贿、鱼肉百姓、巧取豪夺、横征暴敛、以酒为池以肉为林、黑白混淆、指鹿为马、贼喊捉贼、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既做婊子又立牌坊、州官放火百姓灭灯、朱门肉臭路有死骨、易子而食官逼民反、始于作伪终于无耻的腐败史!伟大的鲁迅先生最伟大之处就在于揭露了中国五千年历史就是一部漆黑黑的不知是日是夜的吃人的历史嘛……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观认为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交替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推动了历史的发展……生产关系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劳动者和产品分配占有方式,如果这种分配占有方式不公平即产生腐败,则产生对抗性阶级并阻碍生产力发展并导致革命的爆发从而最终推动历史发展的车轮,所以我个人认为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腐败一方面是社会腐蚀剂、绊脚石,另一方面又是社会前进的润滑剂、驱动器。
如果不搞贪污腐败哪里会有那么多农民起义和革命战争,怎么去改朝换代呢?清朝不搞腐败有伟大的辛亥革命吗?国民党不腐败共产党会胜利吗?五千年文明如何繁衍至今呢?……所以我说腐败这个现象并不可怕,有它的合理性、革命性,要不怎么存在了七八千年之久而毫无消亡的迹象呢?——存在即合理嘛!这也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的灿烂和高妙之处嘛!现在有些人不好好学习,不懂历史,搞民族虚无主义,甚至妄自菲薄崇洋媚外,非要说腐败这东西是外国人传染给咱们的,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嘛。咱们老祖宗搞贪污搞腐败时,欧洲人还光着屁股四条腿走路呢!美国?哪来的美国?那时的美洲只有猴子和野猪!……我向大家推荐一本书,叫《中国贪污史》值得一读!值得一读啊!宏扬传统文化,增强民族自信心嘛!贪污大师、腐败泰斗和申大家知道吧,仅他一人贪污的钱就相当于清朝十三年赋税总和。要不是嘉庆皇帝火眼金睛揪出和申,真不知他还要贪污多少财富。那气魄,那技术谁不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看见每个听众都听得入了迷,会场噤若寒蝉就更加忘乎所以了,我又即席发挥了:�
“……所以我说呀,腐败现象是自古有之与生俱来挥之不去,是猴子直立行走以来的第一个飞跃,是人的本能,所以大家不要大惊小怪。再说了,腐败也是当今世界上的一个痼疾,没有哪一个国家杜绝了腐败。不就在最近,巴西总统被弹劾下了台,好几个日本首相辞了职,韩国总统、意大利的总理还受了审吗!……他们都是搞腐败下了台的嘛!咱们虽然不象新加坡那样设立一个专门的反腐局,象香港那样设立一个廉政公署,但我们从体制上、法律上、制度上有他们不可比拟的优越性,咱们是社会主义呀!首先,我们有党的正确领导,这是关键而党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人民的公仆而不是人民的老爷;其次,我们有公检法一整套完备的独立的国家机器,有疏而不漏的法律规章,这是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谁也不欠揍吧?谁敢以身试法,我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定会叫他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我们还有监察审计机关协助;我们党内还有政法委和纪委;每一级组织都有纪委书记;我们还有工会组织,有职代会;党外还有八个民主党派的监督;我们还有新闻舆论的引导和警诫;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阶级敌人的眼睛也是贼亮的嘛!这么多的机构这么多干部群众在努力工作,那么恶毒的阶级敌人在煽阴风点鬼火,难道还比不了它个反腐局和廉政公署?笑话!这不是否定了我们这么多干部的工作?低估了阶级敌人的破坏力了吗?……再说了,干部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嘛!还有最强的自觉性和免疫力嘛!谁再提腐败我就跟谁急!可以说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腐败分子就象过街老鼠找不到藏污纳垢之处。哪里来的腐败分子呢?怎么会有腐败分子呢?谁是腐败分子请举手!”我环顾四周,大家都睚牙咧嘴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我更加兴奋了,压抑已久的侃瘾和演讲癖一发而不可收,头脑迅速膨胀,觉得不继续讲下去对不起大家的热情:“……当然罗,我完全同意糜局长林副局长的意见,不能把正常的人际交往,把必要的工作应酬、业务往来也当作腐败来反掉,形而上学嘛!那必然会搞得人人自危,破坏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给别有用心的人以可乘之机。咱们是礼仪之邦嘛,礼尚往来,人之常情嘛,来而不往非礼也!就是国家之间、政府之间、国家领导人之间都要相互送礼嘛!咱们的国宝大熊猫就是礼中极品嘛!联合国成员国都要向联合国总部送礼嘛。再说说宴会,说公宴是搞腐败,这也太片面了嘛,既然国宴都有必要,那么省宴市宴就不重要了吗?我们的局宴科宴就不重要了吗?只要是为了革命工作,该喝的不喝也不对,该醉的不醉就更不对了嘛!……社会主义不是贫穷嘛!广大外国朋友憋足了劲到中国来,干嘛,不就是冲着吃来的呀?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总不能让别人喝白开水吃白菜梆子嘛!咱们是美食大国嘛!……”�
我意犹未尽,还想深入下去,猛然发现林副局长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并用眼睛制止我,老牛也用桌下的脚后跟碰了我几下,我这才发现糜局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笑,笑得饶有兴趣含义不明。我赶紧结束了讲话,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鸿篇滔论是不是有些出格了,更是上了瑶姐的当,你看她就笑得与众不同,不明就里。�
几名中层干部乱七八糟地讲了一通之后,林副局长宣布:经局领导班子研究并一致通过,决定从即日起成立反腐倡廉自查自纠领导小组,由糜局长亲自挂帅任组长,林副局长和长住北戴河的陈副局长任副组长,组成人员为老袁、老牛、小李和保卫干事老赖,小苟和瑶姐担任联络员,最后林副局长总结了几句,糜局长就宣布散会了。�
第二天林副局长召我到她的办公室提醒了我,让我以后注意讲话的场合、讲话的方式和讲话的影响。我确实感到很委屈很难受,自从离开校园之后,我就再没有做过如此痛快淋漓、自然流畅、发自肺腑的即席演讲了。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一丁点哗众取宠风头主义的不良动机。�
就是在这次会议以后,小苟抢去了我每天早上给两位局长打开水的专利权。“我是联络员嘛,顺便把开水送去。”小苟如是说后就不容分说地提走了水瓶。不久,又被正式认命为“局座衙门走廊和官邸后院之间行走”,享受副科级待遇。老实说,尽管我每天把沉甸甸的开水瓶送进带空调的局长办公室,所受到的爱理不理的待遇使我所剩不多的自尊心蒙受一次次伤害,尽管这也是一个小公务员的应尽之责,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小苟解脱了我,我还是对小苟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语的怨恨。
我极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已经变态,我愈加卑微愈加萎琐愈加奴性十足,镜中的我早已非我,早已难以展示一个健全人的表情,但鲁迅先生安慰我,盖中国人分两类,一类是做奴隶做稳了的,一类是想做奴隶而做不成的,非此即彼,概莫能外。由此可见我对小苟的怨恨是后一类人对前一类人的怨恨。在这个上帝已死,领袖已去,人皆非人,人兽莫辨,黑白颠倒,物欲横流,用麻木掩饰一切的世界上,在这个连牛都逼疯、连人都可以被克隆的世纪末,比较而言,名缰利索,患得患失,期期艾艾,婆婆妈妈,玩世不恭,愤世嫉俗,庸人自扰,营养不良,热衷于低级趣味的我尚属正常。我没有理由不蝇营狗苟下去。做人嘛!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