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精神的一曲挽歌-所谓教授

《所谓教授》:人文精神的一曲挽歌

文/杨光祖

史生荣近年来主要着力于大学题材的中短篇小说创作,已经发表了50多篇作品,尤其以中篇小说创作而见长,一些代表作多次被选刊选载。他最近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的长篇小说《所谓教授》是他多年来对此问题的思考结晶。

《所谓教授》是近年继张者《桃李》之后的又一部描写大学教授的长篇小说。知识分子问题在中国当代历史上一直是个敏感的话题,在文学领域,更多的时候是个不能写的题材,延安讲话强调的是工农兵小说,要求知识分子去写工农兵。新时期以来,关于知识分子的小说一时间比较多了,但基本是缺乏反思精神的倾诉苦难,描写的是文革对知识分子的摧残,如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绿化树》等。真正反思知识分子的长篇小说,影响比较大的有贾平凹的《废都》,它不仅反思了知识分子的劣根性,更重要的是它写出了那个时代的颓废、迷茫,我认为不失为一部出色的长篇小说。至于张者的《桃李》严格地说只能算作一部通俗小说,它采用的是类型化的写作路数,对知识分子的深层缺乏挖掘。《所谓教授》在题材的掘进方面优于《桃李》,只是可读性方面略有欠缺,可能与作家的写作速度和心境有关,小说叙事节奏呈现得比较快,而让读者能够回味的闲笔较少。小说在知识分子刘安定的塑造上颇费思量,也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对刘安定从纯粹的知识分子转变成为一位呼风唤雨的教授行政官员,缺乏足够说服力的铺垫。比如,阎真《沧浪之水》写医药学研究生池大为的人格扭曲过程,写得非常成功(当然,就整体看《沧浪之水》并不是很成功的小说)。《所谓教授》对白明华的描写是可信的,他一毕业就进入仕途,作为大学掌握实权的行政官员,人格的卑下,生活的糜烂,学术的腐败等,写来是游刃有余,一气呵成。这种人不学却有“术”,他不懂学术,但他有权,可以拉来项目、经费,然后他们挂负责人,让那些教授去干实质工作,却只是一个参与者而已。这种对高校现行体制的反思、批评是近年来少见而难得的,史生荣多年的小说创作一直注目于此,如中篇小说《感谢小姐》、《美女教授》、《空缺》、《老板教授》、《教授不教书》等,都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高校教师的尴尬遭遇,他们的清贫、清高、清廉、迂腐、忠于科研,虽反感一些学术官僚对学术的玷污,但又无可奈何,最终还得违心地屈服于权力之下。

《所谓教授》是史生荣关于大学题材小说的集大成,也是他在创作上的一个飞跃,无论反思力度,还是艺术水准明显地超越了他的以前作品。《所谓教授》对当下大学人文精神的失落进行了深入地描写,这是小说的优异之处。大学教授素质降低,现行体制的优汰劣存,是人们十分熟悉的事实,但对它的全面、深层书写还不是很多,史生荣的这部长篇小说的出版正当其时。白明华这样的官员教授现在是越来越多了,他们对整个学术体制、学术生态的破坏已经十分明显。让我们更为担心的是刘安定这样的教授的同流合污,为了一些世俗的利益,如教授,如校长助理的职务等,他们甘心出卖自己的学术成果,甚至人格、学品。不过就小说艺术来说,这个形象的塑造有点仓促,还没有完全立起来,他的心甘情愿的堕落、迷茫,其逻辑性写得不是很充分。如果能够对他的心理变迁作些详细描画,我想对解读知识分子当下变化,对社会体制的反思,对人性的揭露,当更为有利。我们阅读鲁迅先生的知识分子小说,他对此的贡献是很大的,魏连殳、吕纬甫、孔乙己等,他们灵魂的纠葛颤栗,近一个世纪来一直是我们思考的对象和资源。钱钟书的《围城》对知识分子的批判讽刺是深刻的,人物形象的刻画非常到位,虽然有时过于刻薄,但不失为当代的《儒林外史》。史生荣对大学官员教授的批判,是非常成功而深刻,但对从事学术研究的教授,却批判、描摹不足。如对刘安定,我们感觉作者的感情是复杂动摇的,对他和同事,也是朋友之妻何秋思的情感纠葛,甚至公开同居,总是有回护之意,总是认为他们是爱情,与白明华的好色、包二奶不一样,可是我们阅读小说,并没有看到他们有多深的感情基础,从一开始就有点蝇营狗苟。北大教授、著名批评家陈晓明先生曾说过,20世纪90年代的文学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转型,性爱主题几乎变成了小说叙事的根本动力,那些被命名为“严肃文学”或“精品”的东西力不从心承担起准成人读物的重任,这股潮流当然也就迅速抹去了严肃/通俗的界限。这种欲望化的叙述在《所谓教授》里就有比较明显的反映。这除了时代社会思潮而外,与作家本人的兴趣、审美追求、写作目的及综合素质相关。小说的结局当然肯定是悲剧了,老婆宋小雅坚决不离婚,而何秋思也不想当二奶、情人,于是和所有的小说一样,发生了许多故事,最后,宋小雅离家出走,被歹徒轮奸,成了疯子,何秋思留下一张纸条,走了澳大利亚。白明华被刘安定的弟弟打坏了腿,因为他通奸刘安定的弟媳飘飘。宋小雅的父亲癌症晚期。小说结尾写道:“他明白,一切都像这场梦,梦醒了,也就梦破了,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要恢复为真实,恢复到现实中来。/但现实又如何面对,他的心一片茫然。”其实,这里没有什么梦,都是现实,从一开始就是现实。这个结尾虽有点俗套,和明清小说的恶有恶报类似,但就阅读效果看,也不乏震撼效果,或者说也有一点讽劝的企图。我曾经说过,史生荣的小说现在面对着这样一个临界点,就小说写作技巧来说,他已经基本具备了,但就文学的独创来说,他还有比较大的差距,如何在创作上形成自己的风格(叙述风格、对话风格、主旨风格、语言风格),从“公众写作”走向个人写作、风格写作,这是史生荣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我们看《所谓教授》,史生荣已经走出了可喜的一步,小说里对人文精神在大学的失落,对代表着人类良知,及其民族文化传承者的批判,都是发人深思的,也体现了一个严肃的作家所应该具有的素养。我甚至认为这部小说是对目前人文精神失落的一曲挽歌,是一部警世之作。德国文学理论家伯尔说:“艺术也不可能成为一种如法炮制的‘熟活’。当然,有些人墨守成规地活着,不过这种人虽生犹死。……艺术家不会因为出了拙作而丧失自己的身份,而却是在开始害怕承担一切风险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拥有作艺术家的资格。”史生荣以他的长篇小说《所谓教授》显示了自己的创作进步,我们希望他能够不断地创造,不断地开拓新领地,因为一个真正的作家,除了创造“你别无选择”!

2004/2/20写于兰州幽篁古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