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洛出现在罗凯面前的时候,罗凯吓了一大跳。她浑身都湿了,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好像外面下的不是雪而是一场夏天的倾盆大雨。她的嘴唇发紫,可是眼睛明亮得像是星星。
“你怎么了?”他问她。
“没怎么啊。”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跟许缤纷他们玩打雪仗,玩得可高兴了!”
“跟谁?”罗凯瞪大了眼睛。
“别问那么多了。走。”小洛拖着他就往楼下跑,“陪我去喝羊汤,好不好啊?我都快冷死了。”
滚热的羊肉汤泛着一股很香的腥气。小洛毫不犹豫地往里加了一大勺辣椒,然后几乎是一口气就把那一大碗全都喝光了。然后十分豪爽地说:“老板,再来一碗。”罗凯惊讶地说:“你不怕撑死?”
他发现她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那样东西在摧祜拉朽地俘获她,主宰她,然后成为她。她的眼睛亮得像一种动物,鼻尖上冒着细小的汗珠,因为店里的暖气的关系,脸上红扑扑的,可是嘴唇的紫色看上去还是没有从寒冷中恢复过来。她的眼睛落在罗凯的身上却好像并没有在看他。那里面漾起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又温柔又决绝的神情。第二碗羊汤上来了。她像是喝壮行酒那样庄严地端起它,全力以赴地吞咽着。好像她从此以后再也喝不着羊汤了似的。“小洛。”他不安地说,“慢点。别噎着啊。”
她轻轻地放下碗,眼睛被刚刚汤里的热气晕染得像是含着眼泪。“罗凯。”她轻轻地叫他,“跟你说罗凯,今天我真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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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那个雪天之后,班里的同学对小洛的态度已经明显友善了很多。――事情原本可以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的。可是,都怪那该死的羊汤。
两个星期以后,学校门口那家羊肉馆就因为卫生标准严重不合格而被吊销了营业执照。工商局的人来关门的那天羊肉馆的老板娘悠长的哭骂声响彻了整条街。像唱戏一样,她一边哭喊一边尖利地控诉这世道没有天理,骂她丈夫――也就是老板――没有能耐没有本事不知道事先“打点”,诅咒这该挨千刀的艰难的生活。惹得整条街的过路人都停下来看热闹。其中也包括很多小洛的同学们。也许对于这个甩着高腔骂街的女人来说,生活的确是一样艰难的,该被操祖宗十八代的东西。但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还是回到小洛的故事吧。小洛和她的羊肉馆唯一的联系,就是第二天一张医院出具的“急性肠胃炎”的诊断书。
小洛沮丧地在卫生间里狂吐,觉得自己真是丢死人了。罗凯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笑:“你就好好喝你的羊汤吧。再喝两大碗你的病就好了。”小洛眼泪汪汪地反驳:“昨天我特别冷嘛!”“谁要你去打雪仗的?”小洛没来得及回答胃里就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不得不赶紧转过脸,让热泪盈眶的眼睛深情地对着马桶。“罗凯,我怎么办好嘛――”小洛委屈地说,“每一次吐完,我待一会儿就会觉得饿,可是如果真的吃东西的话又会难受了――”罗凯这下笑得更开心了:“忍着吧,是好事,没准还能帮你减减肥什么的。”“罗凯你欺负我――”“哎。”罗凯急了,“开个玩笑而已,真哭可就没有意思了啊。”
他们俩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有几个人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以及恶毒的微笑。从那一天起,偷偷地写在小洛书上的字不再是“丑八怪”,“麦兜”这些孩子气十足的骂人话,而变成了一些非常肮脏,还有下流的句子。几天之内,她的每一本课本上都贴着Kitty戴着小小蝴蝶结的大脑袋。小洛文具盒里的那些HelloKitty贴纸很快就要用完了。说真的她不大明白他们为什么又突然要这样对待她,她只是很抱歉地在心里对Kitty说:对不起啊Kitty,老是要你来做这种事情。对不起。
上班主任的课时,小洛的胃里又是一阵习惯性的恶心。糟了。要是昨天晚上没有爬起来偷吃冰箱里的那个柠檬派就好了。――这两天妈妈本来只许小洛喝稀粥的。可是一个柠檬派都不行吗?小洛委屈地想。她只好可怜兮兮地举起手,讲台上的老师是见过那张诊断书的,他冲小洛点点头,小洛像得了大赦一样赶紧夺门而出。顾不上身后的那些讪笑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墙角一个声音轻轻地,阴阳怪气地说:“哎呀,不好办呀。罗凯,你得负责任啊……”这句话引得他的周围一阵轻轻的哄笑。正在往黑板上抄例题的老师慢慢地说:“后排的,注意纪律。”
流言像病毒一样扩散着,即便是几天后,小洛的肠胃炎已经完全好了,流言却也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而且变成了大家课余消遣的最好的话题。比如说,当一个女孩子给她的小姐妹们分话梅的时候,总会有人说:“不要忘了给丁小洛啊,人家才是真正需要的人呢。”还比如,体育课跨栏,会有人细声细气地说:“老师啊,怎么可以让人家丁小洛跨栏呢,会出人命的噢――”几个孩子清脆无邪的欢笑声就会在这样的玩笑之后响起。其实没几个人真正相信他们自己所传的流言,但是每一个人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要知道这本来就是大家都有分的。好一个可爱的“大家”,每一个人都可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不属于它,但是它却总是在每一个人需要的时候默默地保护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