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十年花骨(3)-苍之灵

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是千般愁怨,无法释然:“我虽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轻狂孟浪的小丫头了,但我的心意却从未曾改变!”她略略一顿,又凄然道,“莫非你已经忘记,那日在碧落崖下,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她的眼睛蓄满了泪水,那样倔强地逼视着他,恰如当年一样,不容他有半点迟疑和掩藏。

“我又怎会忘记呢!”他幽幽地叹息着。时至今日,他仍然那样清楚地记得自己是那样的迟疑。是的,正是那一阵迟疑,让他们各自的命运万劫不复。

那日,伤愈的他独自走下碧落崖,初升的太阳拉长了他的影子。他感觉自己的步履竟然那样沉重,有很多东西无论如何不舍,却是必须舍弃,身为一名剑客是绝对不允许背负太多的包袱上路的。然而,在他走下索道之时,他看见了她。红肿带泪的眼睛因为他的出现而焕发出熠熠光彩。她向他奔来,她对他说,她瞒着爹爹下崖,已在此处等了好几个时辰。他看得出她的兴奋和雀跃,却只能淡淡地对她说,你真傻,在崖上道别不是一样么。他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气,转瞬便又盛满了坚持。他知道她是一个固执、倔强的女子;她是风之族最高贵纯正的一滴血脉;她早已被自己的世界宠惯坏了。他从来不认为她会真正担当起人生最冷酷的折磨和摧残,就好像越是美丽的花朵越是容易凋零。不过,当她将手中的画轴展开时,他被惊呆了。

“我来,并不是为了道别。爹爹将我锁在屋子里,我是偷偷下崖的。”她说得非常认真,是他未曾预料到的认真,“你现在应该知晓,我见过你的真实面目,在你重伤昏迷的时候。”

“你也应该知晓,没有活着的人可以见到名剑楼剑客的真实面目的!”他的心已经完全被她搅乱了。

“所以,你没有选择,要么杀死我;要么,带我走!”

“带你走?”他笑自己作为一名剑客,定力和修为如此不够,竟会被她的一句话吓出一身冷汗,“你可知名剑楼的剑客都是怎样的人?”

“我当然知晓。”

“我是一个没有来历,不知出生何地、父母何人的人。”

“我不怕!”

“我是一个没有明天、没有希望的孤魂。”

“我可以给你一个未来,给你眼所能见、手所能触、心所能想的希望!”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坚决和勇敢,他感觉自己的眼中有些泪意。襁褓之中便被祈阳老人收养,若非如此,他早已随父母兄弟一起饿死荒野之中。二十多年来,他惟一能做、可以做的便是习武、杀人。祈阳老人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便是要将所有名剑楼的剑客打造成冷血无情,对他惟命是从的傀儡。这便是这二十多年来,他生命的全部。他甚至从未曾想过要知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从未推算准确过自己真正的岁数。

“我不能带你走。答应你,便是害了你。”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

“那你便杀了我!”她几乎是在向他挑衅。

“你以为我不会?”

“你当然不会!”见他沉默不语,她温柔地问道,“你只要告诉我,与我在一起,是否是你心中所愿?”

“剑客心中不可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愿望。”

“你只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便好。你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有自己的感情和想法,不是吗?”她的声音和眼睛里满是怜惜之情,几乎让他不能自己。

“剑客是没有自我的。”他努力驾御着自己行将脱缰的感情。

她向他伸出手,纤长的手指轻抚着他生硬、丑陋的面具:“除了这面具,你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你那样活生生地站立于我的眼前,怎会是没有自我的呢?”

他转过身去,不敢再面对她眼中的执着和深情。他感觉自己已深深陷入一个温柔的陷阱之中。

“骆少侠,你还没走,真是太好了!”风远鹤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铃儿,你太放肆了!竟然私自下崖!”话音未落,老人带着一干仆从已奔至眼前。

“风老前辈。”骆风恭敬地施礼,“你来得正好,令嫒不吝相送,以至崖下,晚辈感激不尽。现将小姐完璧归赵,晚辈这就告辞!”说罢转身便要走。

“骆少侠,恕老夫不能远送了!”风远鹤拉住风铃儿,几乎是肯求地说道,“铃儿,随爹爹回去吧!”

此时,风铃儿却奋力甩开了父亲的手,突然从腰间取出配刀,利刃出鞘,直指自己的胸膛,倔强地说道:“骆风!我风铃儿说到做到!你既不肯带我走,便是要了我的命。你不敢自己来取,那我成全你!”说罢不管不顾,便将利刃向自己的胸膛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