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冷红看见了冷紫。她那么直直地躺在那里,身体上罩着一角被单。丰满修长的腿和娇嫩白皙的胳膊都露在被单之外。她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
冷红看着冷紫的身体。这是一个看起来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人的身体。她没有清晰地看到过这个身体。即使是两个人一起洗澡的时候,她也没好意思打量冷紫的身体。都是女孩子,关注对方的裸体多羞啊。两个人都会觉得羞。她想。每个人的身体都是自己的,都有本能的维护权,哪怕是孪生姊妹。所以她对冷紫的身体一直是一种想象中的熟悉和感觉中的陌生。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情。那时她们大约七八岁,一次,她听一个小伙伴说要想知道一个人是否爱哭就看她的肚脐眼是不是大。要是大的话那人就不爱哭,要是小的那人就爱哭。她和那个小伙伴比了比,她的大。而她一向也确实不太爱哭。她认为这很灵,便猜想冷紫一向爱哭,肚脐眼一定不大。回家后,她要冷紫掀开衣服,想印证一下她的猜想,可是冷紫却死活不让。她想了许多办法也没能看到冷紫的肚脐眼。后来,她灵机一动,想了一个点子。她先假装放弃了这件事,仰面躺到了床上,对冷紫说,不看你的肚脐眼了,有什么好看的。我也有。咱们唱歌吧。于是冷紫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在了她身边。她们高兴地唱了许多歌。唱“太阳当头照,花儿对我笑。”唱“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我每天早上都要赶它们到河边去”,唱“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唱着唱着,她突然起身按住了冷紫,迅速地掀开了她的衣服,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冷紫的肚脐眼,果然很小。
冷紫明白过来之后,气得哭了起来。她撇嘴道:“哭什么哭?不就是看看你的肚脐眼么?又没有看掉你的一块肉。肚脐眼小的人就是爱哭!”
可是,现在,冷紫没哭。她象一尊玉石一样躺在那里。冷红知道,她没哭比哭更可怕。在该哭的时候却没有哭,往往意味着那是一个极端的时刻。这个时刻,要么是没有触及到心灵,要么就进入了心灵最脆弱的死角。“我们最神圣的眼泪,永不寻找我们的眼睛。”这是谁说的话?她想了自己失身的那一个夜晚。那时,她也没哭。
她缓缓地走到床边,蹲下来,抚摸着冷紫的手。冷紫的手上有几块青黑的印迹,小臂上也有。脖颈上也有几道淡红色的血痕。
到处都是强暴的说明。
冷红的眼泪流下来。心中一阵绞痛。沉淀以久的愤怒忽地一下子又卷了起来。如果说她的失身还有种种可以解释的理由和借口,那么冷紫又是为了什么?她不欠谁的钱,又没有晕倒,她是生生被强暴的!
“你是文戏,我是武戏。”她又想起了雅娟的话。
这也是武戏吧?
然而,她又一点点地把愤怒压制了下去。因为她知道,在另一个更愤怒的人面前,她必须得压制自己的愤怒。必须得有一个人来维持相对的冷静。两个人的愤怒能量会酿造出一场熊熊的大火,这场大火燃烧起来的最大可能是让她们两个自焚。她自焚了没什么,冷紫却不能。她还有大好的学业和前程。——更重要的是,自焚没用。她知道她们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而冷紫却不知道。
有用没用。她又一次运用了这个标准。这几乎早已经是她生活中最常用也最实惠的标准了。她必须得依靠这个标准。这个标准就象一盏灰暗的灯,虽然能见度很低,却总是她照亮眼前的唯一光明。有了这盏灯,她就知道该怎么走过脚下的这几步路。对于一个对未来毫无把握的人来讲,她觉得这是一个不乏聪明的做法。
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能力控制好这场大火的火势。
她慢慢地把冷紫扶起来,一件一件地给她穿上衣服,仿佛在服侍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人。没有自理能力的人在这世上只有两种,一是孩子,二是病人。冷紫在她心目中一向都是个孩子,此时,则是一个生了重病的孩子。
她把沾着血迹的床单卷起来,扔到房间的角落里。
留着。冷紫突然说:我要告。
冷红的全身一凛,冷紫的声音仿佛不是来自人间。
好,我们告。她低低地说。与其是赞同,更象是一种哄劝。
不,是我告。冷紫说:我要告他们,也要告你。
我?
当然是你。冷紫用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神瞟了冷紫一眼:不是你赖着不走,我会住到这种地方来?不是你喜欢干这一行,我会这么跟着你?不是你串通好了他们故意躲起来引我去找你,我会这么被有计划地强暴?我再没脑子,也知道你是元凶。
冷红呆在了那里。她的推理可真严密。她想。她突然想起自己根据古龙香水去断案的事情,这真是她们姊妹的相似之处。血缘就这么管定了她们么?连她们的聪明和笨拙都是如此相似。
这下子,你心理平衡了,是不是?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了,我没资格再说你了,是不是?你放心,我不会再说你了,因为你已经罪不可赦了。往后等待和你说话的,只有法律。
小紫,冷红觉得自己的心要被什么东西憋爆了:我在你眼里真的就那么没有人性吗?
岂止是没人性,简直是禽兽不如。
冷红的心一下子激奋起来。她知道此时的冷紫是疯狂的,她本不该和她理论。但是,有时候,对于一个疯狂的人,一味地迁就会让她更疯狂。猛击一棒反而有可能让她清醒得快一些。
既然你那么聪明,那么,我问你:如果我想害你,为什么宁愿被你锁在屋里也要求你去上学?你不上学我们的距离不是可以更近些吗?还有,为什么我不在你刚来的时候就动手?那样我不是可以早平衡几天吗?
锁在屋里你不是也逃出来了吗?冷紫说:我刚来的时候你没动手,是因为你没想到我会跟你这么长时间。再说,你的方案也没有考虑成熟。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逃出来吗?为什么不在白天逃,要在晚上逃吗?
那是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你以为我们就那么不相干吗?冷红的声音不由得激动起来:因为那天晚上有一个人要出一千块要我卖!他撬开了门,我打伤了他。
谁?
杨守泉。
冷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要是你压根儿不做这一行,他怎么敢?
可我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别说是为了我和妈妈,我听了恶心。冷紫漠然地说。
我要说!冷红叫道。她忽然涌起一种无比强烈地想要诉说的欲望。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她来到星苑的经历:宏达漂白粉厂的打工、当饭店服务员的遭遇、认识方捷的过程、到洗浴中心来的原由,直至卖血昏倒被迫失身的那一夜: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还是没能阻止厄运来临。你说,我是不是该用死去维护那份贞洁的名声?是不是?
我没有这么说,我也没有那么保守落后。冷紫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她没想到冷红的背后还有这么多的事:可是,除了死之外,你还有很多路可以走,比如告。你为什么不告?
是的,我可以去告。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对于我的现状而言,我去告和去做小姐的结局,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无论怎样,我都已经是众人眼中的另类女子了。告的话,人们或许会对我有一些或公开或隐蔽的好奇和同情。可这些恰恰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它能代表你的学费吗?它能代表妈妈的药费吗?——对不起,又说你和妈妈了。冷红顿了顿,好,不说你们,就说我,它能代表我今后的平安和幸福吗?它什么都不能。
是的,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私下的妥协看似软弱,而其实也很宽容,宽容到可以不伤害到你表面的一切拥有。而公众的审判看似光明,其实也很残酷,残酷到让你失去太多的美好。因为,在公正的审判下,往往隐匿着一种巨大的世俗浪潮,这种浪潮似乎是虚浮的,可也是强大的。它的虚浮让无视它的人为所欲为,它的强大则让遵循它的人胆战心惊。于是,遵循者往往会投入无视者的怀抱。正如牢记规则的都是兔子,嘲笑规则的都是豺狼。豺狼就常常吃掉兔子。而兔子也常常臣服于豺狼。于是,在某种意义上,犯罪和世俗是同盟军,豺狼和规则是好朋友。
就如你所说,告不能代表钱,告没有意义。冷紫沉默片刻之后说:那第一次之后,你有了钱,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下去?
为了报仇,我被迫做了第二次。冷红说。
那第三次,第四次呢?不会每一次都是被迫的吧?
可是,你没有找到那个人。冷紫清晰地沿着自己的思维方向前行:就如你说,第二次也是被迫的,那么第三次,第四次呢?不会每一次都是被迫的吧?你已经挣了那么多的钱,那钱已经足够维持我们生活了,你还是没有离开这种生活。为什么?你自愿了,为什么?
因为,冷红艰难地顿了顿,这是一个让她害怕的问题,也是她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更是一个她没能找到明确答案的问题。可是,此刻,她知道她必须回答。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小紫,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家里粮食不够吃,一到春天,妈妈就开始取出地窑里的红薯,我们就吃一天红薯吃一天窝窝头。
冷紫静静地听着,不知道冷红要说什么。
后来,生活好了些,我们就变成吃一天窝窝头吃一天花卷。花卷你还记得么?就是那种用玉米面和白面一层层裹起来蒸成的馒头。
冷紫点点头。她怎么能不记得呢?
再后来,我们开始吃花卷和白馒头。直到现在,我们天天吃的是白面馒头。甚至有时候都吃腻了。冷红看着窗外:那时候,我记得,每次有变化你就会高兴地问我,姐,咱们什么时候能不吃红薯呀?咱们什么时候能不吃窝窝头呀?咱们什么时候能不吃花卷呀?为什么这么问?因为每当进入比以前更好的生活时,你就不想再回到从前了。冷红黯然地垂下眼眸,凝视着地面:我也一样。
你是说,这里的生活很好?冷紫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冷红曾经委屈万分的争辩让她总以为冷红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发现,人对自己生活好坏的评定是需要有前提的。良久,冷红终于说:如果我还在上学,我不会说种地很好。如果我说没有失身,我不会说失身很好。如果我没有开始做这一行,我不会说做这一行很好。可是,没有如果,从来就没有。我已经失身了,我已经开始做一这行了。我只能根据这一行的标准来说,这里真的很好。这里很安全,很轻松,很舒适。最重要的是,挣钱很多,而且,男人们也并没有想象得那么讨厌……
冷紫定定地看着冷红的脸,似乎从来就不认识这个正说话的人。冷红感觉到了冷紫的眼神,根本不看她:开始的时候是最无法忍受的,一旦进入,也会适应得很快,就象一根针,扎进去的时候是疼的,等到扎出了眼儿,再穿来穿去的时候,就会觉得这条路也很顺畅。
你真无耻。冷紫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如果努力做人只意味着比非人多承受一些伤害和损失,那我为什么还要努力做人?如果有耻意味着比无耻生活得更痛苦更艰难,那我为什么还要有耻?如果现在这种短暂的无耻的生活并不妨碍我以后进入那种光明富裕的生活,甚至还是我进入那种美好生活的捷径,那我为什么还要用一些虚无的东西来折磨自己?冷红的声音并不高,可显然也激动起来:是的,我是无耻,可是这种无耻不用在阳光下表演,它是隐秘的。我挣的钱也是两相情愿,并不伤害天理。如果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可以挣很多并不伤天害理的钱,那我为什么不挣?如果我是神仙,也许我有能力去超越。因为神仙不需要钱!
冷紫怔怔地看着冷红,久久地沉默着。她陷在冷红的这番话里,觉得这番话象一块深深的沼泽地,明知阴暗,却不知该从哪里拔脚。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许久,她问。
有了钱,能干的事情太多了。冷红说:有了钱,我不用再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庄稼,不用再在土坷垃里刨那几个柴米油盐钱,不用再去受杨守泉那种东西的腌瓒气。不用去油厂买下脚料制土胰子,不用去琢磨着怎么去做胸罩,不用去怜惜拆被留下的旧线头。我可以用漂亮的水晶皂,一盒四块。用四块钱买的土胰子够我们用半年的。我可以用专业的漱口水,洗手液,这些东西你以前听说过么?我可以用三十块钱一盒的护手霜和两百块钱一盒的眼霜,我穿的是一百多块钱一套的保健内衣,这以前你都敢想么?还有那种女性专用的“安全玫瑰”牌子的生殖器护理液,你大概也是第一次听说吧?
冷紫呆呆地看着冷红。
有了钱,我可以在最高级的住宅小区买房子,我可以在最繁华的路段开水果店或是鲜花店,我可以做轻松自在的女老板。总之,只有有了钱,我们才可以真正善待自己。冷红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她把脸靠近冷紫:你知道么?有了钱,我甚至可以做处女膜修补手术,去清清白白风风光光地嫁人。别看我现在不是良家妇女,到时候,不一定会有多少人排队等着娶我呢。
你真的以为你做了手术就会清白了么?
什么是清白?什么是肮脏?冷红说:最清白的人可能会显得肮脏,最肮脏的人也可以会显得最清白。它的鉴定全在于人的一张嘴。
不,全在于人的一颗心。
一颗心?冷红笑起来:谁能看到?
为什么要让别人看到?自已知道就行了。
是么?你有这么超脱么?冷红说:如果你真的这么伟大,我不阻拦你。你去告吧。你可以对所有的人都宣称你的心是多么干净,然后你就会知道你收获的是什么。冷红顿了顿:我给张朝晖写了信,他可能很快就会来接你了。他不是对你挺好的么?你不妨先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他,和他商量一下怎么告。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要是告的话,你就再也不回不到从前了。你无法走进现在的学校,更迈不进大学的门槛。你成了永远的新闻人物,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指点点。回到村里,你也会被人戳断脊梁骨。你也不会再有爱情。当然,会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会把你施舍给一个象陈老七一样的老大难。还当你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冷红又强调一句:你会和我一样。甚至还不如我。
冷紫无语。理智一点一点回到了脑中。她知道冷红决不是在危言耸听。曾几何时,她不是也对冷红红唇白齿地举过那个被强暴的女高中生的例子么?她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你想过那样的生活吗?冷红说。
你想过那样的生活吗?冷紫问自己。
不。
她回过头,看了看角落里的那张床单。
她还要不要告呢?
在冷紫的沉默中,冷红的心却渐渐通畅起来。她终于说出了心中想说的话。以前,她一直尽可能地把自己沉沦的原因归于家庭的需要,她努力让自己觉得无奈和委屈。其实,她知道自己的无奈和委屈是虚的,是不充分的。实际的理由并没有自己希望的那么崇高。——不,其实根本就不是崇高,而是无耻。如同冷紫所说的那样。这种无耻不仅是冷紫无法接受的,也是她自己一直都不敢面对的。现在,她终于亲手挖出了最丑陋的那部分根结,虽然挖时疼痛难忍,但是挖出来之后的感觉却是那么踏实。她突然发现,无耻埋藏时,就是卑琐。一旦亮出,似乎就有了一种奇异的坦然。
她看了看冷紫的脸,读出了冷紫压抑着的鄙夷和激动,突然又想起了过去的自己。以前,她也和冷紫一样热血澎湃,义薄云天。可是,现在,她却变得这么无耻,是什么改变了她?
是时间么?
然而,什么又是时间?它不过是人们度过自我的一种方式。它是无辜的。有毒的,是人本身。不,或者说,是人生活的世界本身。每个人一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注定会受到各种各样病毒的侵害,有的抵抗力强些,有的抵抗力弱些,有的根本就没有抵抗力。
她曾经是一个有免疫力的人,可是,病过几次之后,她已经失去了。现在,病毒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说,她已经成了一种病毒。对于病毒本身来说,健康这个词已经毫无意义,因为病毒从来不使用这种概念。或者说,对于病毒来说,健康只有一种意义,那就是病毒本身的鲜活存在。
冷紫骂她无耻。如果让冷紫也过一两年这样的生活,大约她就不会骂她无耻了吧?
要冷紫也过这样的生活?她突然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害怕起来。她这种设想简直是无耻到家了。不过,她觉得,自己这种设想产生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让冷紫去挣钱。——有她一个人挣就够了。她只是想让冷紫去理解她。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冷紫是她唯一的亲人。而所谓的理解,其实只能是有共同经历的人才会真正拥有的感觉。如果不把理解者和被理解者放在同一种生活情境下,那么,所谓的理解只能是隔靴搔痒,自欺欺人。
她怎么能为了让冷紫理解她就巴望她也来做这种事?
不。不能。
幸亏,她只是设想。设想无人知道。设想无罪。
小紫,你听我说。冷红说:别再这儿耗着了。这对你真的没什么好处。就算为我曾经干净过的那些钱,你回去好好读书吧。你改变不了我。你还属于象牙塔,我已经是污水坑了。咱们两不相干。真需要我时,再来找我。
为什么要找你?咱们不是两不相干了么?
咱们走的道是两不相干的,可血液不是。不论你怎么看我,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愿意为钱向任何人奉献我的身体,但是,我只愿意为你奉献我的血液,我的身体已经脏了,但是血液还是干净的。冷红轻轻说。
她俯身去给冷紫穿鞋。冷紫伏在冷红的肩头上,一下子哭了出来。象小时候有人欺负她时那样。冷红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透过玻璃窗,方捷看见了姊妹俩互相依偎的背影。她淡淡地笑了。这件事,她一开始就没有多么担心。她知道冷红是一个灵性十足的学生,应该已经学会运用她的理论精华和语言技巧来自觉地为她收拾残局。虽然冷红是在无心中学习的,但是在这种情况里,无心中的学习能更显诚意,效果更好。
她打开电视机,电视机正在播星苑市的晚间新闻,一个人坐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治理卖淫嫖娼活动是一项长期而又艰巨的任务,但是,只要采取有力措施,卖淫嫖娼活动是可以得到有效控制的。我认为,应该重点抓好以下几项工作。一、进一步提高思想,统一认识,把打击社会丑恶现象列为考核地方党政领导政绩的重要内容。并将其与反腐败、加强党风廉政建设紧密结合。二、明确职责,加强歌舞厅、桑拿浴等公共娱乐服务场所的规范化管理。公安、文化、劳动、卫生等各部门要从各自的职责任务出发,各司其职,各负其责。不推诿、不越权,共同做好管理工作。三、排除干扰,依法办案。要坚持群众路线与专门工作相结合的方针,要强调把集中整治与日常治安管理相结合,定期、不定期地开展专项扫黄活动,增强打击违法犯罪活动的能力。四、加大宣传,重视教育。地方党政领导要加强‘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意识,重视精神文明建设的宣传教育工作,提高人民群众的综合素质……”
方捷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她听得很认真,嘴角不时流露出微笑。这种讲话真的很好。她想。只要把其中的一些特指词语去掉,几乎就可以被她搬来原封不动地使用。
画面切换了。方捷拿起电话,拔了一个号码。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讲话了。讲那么长时间,不累么?来这儿休息休息吧,不要太官僚了。她笑道。
又有什么鲜菜么?男人问道。
上次吃的那道菜还不够鲜?
鲜是鲜,就是有些欠火候。
那不更证明嫩么?方捷的眼角荡漾着甜美的柔媚,仿佛接电话的人就站在眼前。
她现在怎么样了?
好得不得了。方捷说:下次来,我肯定有新节目给你。保证让你惊喜。
先透一点儿信儿行么?
不行。方捷说:要是透出信儿,就不惊也不喜了。
第二天下午,张朝晖赶到了洗浴中心,接走了脸色苍白的冷紫。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嘘寒问暖,冷紫却始终没说几句话。她的心里不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张朝晖知道她失了身,还会这么喜欢她么?
她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突然间,她似乎有一点明白了冷红的话。
到了学校,张朝晖不顾同学们的议论,有空就给冷紫补课。冷紫也强打起精神,想钻进课本里,可总是感到力不从心。考期很快来到了。出了考场,冷紫就知道自己完了。而张朝晖的神情告诉她,他考得很好。
没关系,只要努力了就问心无愧。今年不行,明年再考。张朝晖安慰她。又意味深长地加上一句:我等你。
在家中熬了一个月,发榜的时间到了。冷紫忐忑不安地赶到学校门口看榜。如她所料,她落榜了。她看到了张朝晖的名字,他考上了北方一所著名的医科大学。叶潇也榜上有名,她和张朝晖的学校在一个城市。
他和她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冷紫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留恋。她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地喜欢张朝晖。她真不想让他就这么离开她,真的不想。此刻,她凶猛地萌生出一种想和他呆在一起的渴望。
她骑上车,准备去找张朝晖。突然,她停了下来。
在前面的街上,她看见了张朝晖。
他正和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那个女孩子留着超短发,穿着一条白地蓝花的长裙,身材高挑,举步轻盈。从脖颈的皮肤看,她也很白。她正拿着一支雪糕,不住地往张朝晖的嘴里送,张朝晖似乎在躲,她却送得更厉害。甚至用手勾着他的脖子逼他吃。他们是那么亲密与和谐。冷紫从来没有见过张朝晖和一个女孩子这样过。
她是多么明媚健康啊。
她是谁?
她是谁和你有关系吗?张朝晖和你有关系吗?冷紫默默地问着自己。自形惭秽的感觉一点一点地弥漫了她的全身。不论那个女孩子是谁,张朝晖就应该和这样的女孩子呆在一起,这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张朝晖。这个女孩子,是一种再鲜明不过的提醒,她的出现在告诉她,如果她再和张朝晖相处下去,最终的结果必定是互相伤害。
她把自行车放到了杜言家里,搭上公共汽车去了星苑。她知道张朝晖会去大青庄找她,她要在冷红那里躲一段时间。她不想再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一个上午,冷红出完台回来告诉她:张朝晖刚才来了,她已经按她的意思,一无可奉告的姿态把他打发走了。
冷紫点点头,无动于衷地翻着手中的杂志。
一天晚上,方捷找到了冷红,对她讲叙了自己那个天然的灵感,她语意轻缓,表情恬然,神态安祥,娓娓而谈。
别放屁了。冷红没等她说完,便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就算了,只当我没说。方捷笑道:别生气,生气会伤身子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冷紫的钱是两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