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是真的热爱你

第六章

冷红是在那个事情发生一周之后拿到钱的。在方捷的办公室。

一万。方捷说。递给她一个牛皮纸信封。

冷红慢慢地接过来,把信封塞进口袋,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她不想当着方捷的面去点,那种赤裸裸的行为会让她又一次想到那个“卖”字。

回到宿舍,她坐在床上,数了一遍,又数一遍。这些崭新的票子象一把把平躺着的刀子,她觉得自己完完全全地被他们割破了。她忽然记起小时候,一到过年,爸爸妈妈就会给她们俩极少但是极新的压岁钱,基本上都是一角两角五角的情形,最多的一次也不过一块。可是她们都很知足。她们管这些新票子叫“割耳朵票”。这一次,拿到手中的这些钞票已经不仅是割耳朵票,它割去的太多了。

冷红,你值不值一万?你是贵还是便宜?她默默地问着自己。哭了。

她点出五千块钱,交给了方捷。从此以后咱们两不相欠了。她说。

这事我也有责任,不用还了,算做我对你的精神补偿吧。方捷又把钱推给她。

精神损失得用精神方式来补偿,钱算什么?我的精神损失,你补偿得了么?冷红说:最初我就是想还这些钱才走到了这一步,现在还给你,我也就心安了。

那好吧。为了你的心安,我收下。方捷抬起眼又看冷红:下午,你去客房部找静静干什么?

冷红不语。

有些失望是吧?

静静说,包房客人的登记表都在你这里。冷红毫不示弱地看着她:我有权利知道他是谁。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你说过不会告诉我的。除非到了你认为应当的时候。

你很聪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能记住我说的话,这很好。方捷微微地笑着:那么,你不妨再记住我的另一句话:你的权利多着呢。但是,你永远也不可能在所有的时刻去实行你所有的权利。你只能在某一时刻去实行你某一方面的权利。就象现在,你对那个人的权利就只有一个:等。

我等。冷红说。她是有过走的念头,但是,现在这个念头消失了。她决心等下去。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她怎么能够走呢?

听着冷红远去的脚步声,看着桌上的钱,方捷的嘴角微微上吊,笑意更深了。

一切都和她预想的一样。

渐渐的,冷红终于可以确定洗浴中心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事情。客房部的领班奕奕,见了她总要安慰似的搂搂她的肩,问她是不是好些了。餐厅部的白薇告诉她要多补补身子:买只乌鸡自己在宿舍炖也行。这里的姊妹们都这么做。干咱们这一行的,身体尤其要好。好身体可是我们扎扎实实的本钱哪。而同宿舍的雅娟则悄悄地问她:多少?

什么多少?冷红没有表情。那一夜呀。你说什么!冷红一甩手站起来,涨红了脸。

急什么呀,反正事情都发生了。这事儿在咱们这儿也不稀罕。雅娟眼睛里充满了止不住地好奇:听说方捷给了你一方,是不是?

什么一方?冷红又不明白了。

是真不懂还是装洋蒜哪?就是一万呗。

冷红咬咬嘴唇,算是默认了。她厌恶雅娟这样充满风尘味儿的口吻,可她也意识到这正是她揭开幕后背景的一个契机。

她对你可真不错。是所有姊妹中价码最高的。我那时候也不过才五千。雅娟说。

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么?

无论是入行前还是入行后,女人谁不过这一关哪。雅娟叹道:我来时和你一样,不过出事儿的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是文戏,我是武戏。

怎么讲?

就是说,你的事情是慢慢做的,是顺其自然的功夫。你那天不是昏倒了吗?那一夜也不觉得怎么难受,是吧?我可是在给客人送东西时,被他着着实实强暴的。我当时都吓傻了。后来经方姐说合,给了五千。

以后呢?

也就这样了。雅娟笑道:进了染坊还出得了白布么?

到底怎样?多日来不祥的预感一点一点被彻底落实了,冷红却还是不大甘心。仿佛是一个学生做完了题,明知没做错,却还是忍不住要对照一下标准答案。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来这么多天都是白过的么?雅娟讪笑道:没听说过么?洗头洗头,洗的是第二个头,泡脚泡脚,泡的是第三只脚……

别说了。冷红打断了雅娟的话:其他人都是这样么?

听说来路不太一样。有的是在外面见过大世面的,有的是家道艰难没法子的,有的是在这儿呆久了看得眼热自己主动要求做的,有的干脆就是为了图快活。不过来这儿以后还真不想去别的地儿,一来方姐对人宽厚,二来她台子硬,没人来砸场子,吃饭安稳。

方姐到底算是什么人?

如果我们这里算是个舞台的话,她当然就是导演。

我的事情也是她导演的吗?

我想你并不例外。雅娟担心地看了看冷红的脸,忙又道:不过我也不太清楚,胡乱猜测罢了,你可千万别去捅漏子,要是让方姐知道了我在背后嘀咕她,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冷红说。说有什么用?问有什么用?关键是做。

天气越来越冷,大池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洗浴中心给每一位服务生都配发了统一的红呢套装,冷红穿上,越发衬得艳若桃花,肤白如雪。几乎成了洗浴中心的一个醒目标志。以至于男女顾客走过售票台时,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但是,冷红对谁都是面无表情。对于无聊者的搭讪更是一脸冰霜。

冷红,方姐让你去她那儿领薪。一天,奕奕对她说。

冷红站起来。是该到领薪的时候了。以前日子特紧巴的时候,总觉得领薪的日子来得很慢,现在,手里攥了几千块钱,便觉得这个日子来得快极了。仿佛一晃一晃就到了跟前。

方捷把信封递给她,她签上字,正要走出去,突然,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她这才留意到,在沙发的一角上,还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

一个正在看报纸的男人。

报纸挡住了那个男人的脸,冷红看不到他的容貌。只是从他身上那套舒展熨贴的深灰色西服上可以看出,他是方捷经常打交道的那一类有身份的人。

她放慢了脚步,努力地温习着那股熟悉的香味儿。那种香味儿很细,很柔和,又很绵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幽醉。她痛恨那个夜晚那个人,却不得不承认,这种香味儿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恨之处。然而,这种也正是妙不可言的香味儿,成为了她那个屈辱之夜所能够抓住的唯一证据。

还有事儿么?方捷问她。

我给客人倒杯水吧。冷红灵机一动,说。

不用了。方捷说。

谢谢你。客人闻声也放下了报纸。冷红用力盯了他两眼。我会永远记住这张脸的。她默默地对自己说。这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细长的眼睛,方阔的嘴唇,扫帚眉,平头。看见冷红那样看自己,他笑了笑。冷红也敷衍了他一个笑,便退了出去。

回到大堂,她请小许为她顶了一会儿班,便悄悄地躲在方捷办公室隔壁的房间里。很久,她听到方捷和那个男人走出来的声音,便蹑手蹑脚地跟着他们上了三楼。眼看着他们进了豪华四号。她飞快地跑下楼,回到售票台前,双腿却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是他。一定是他。他换了房间可是却换不掉身上的那种香味儿。

她终于等到了。

一时间,她又兴奋又紧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报仇吗?可是自己已经收了人家一万块钱。无动于衷吗?她办不到!

她还能干什么呢?

仿佛有一根长针,慢慢地,慢慢地,刺过她的全身。那长针的针眼儿里穿的是一条钢丝线。钢丝线细细地凉凉地揪扯着她的肌肉,让她既不能麻木也无法挣扎。灾难袭击时她想挑战生活,挑战生活时她受到了欺骗。被欺骗蒙蔽时她想要知道真相。但是,现在,当真相触手可及的时候,她却象一个瘫痪了的病人。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无能为力。对这个世界。

那个人没走。

他常常很晚才会回来。冷红木木地坐在售票台前,听着他皮鞋的声音“蹀蹀蹀”地走近,走过,又走远。每次路过她面前,他都是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他从来就不认识这样一个女子,从来就没有为他的一夜风流付出过一万块钱。——不过,也许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发生得太多,所以也就没有留下特别的记忆。如同人们天天都要吃早餐,却记不起哪一天的早餐更让他们感到可口。

冷红常常会空洞地望着他的背影,仿佛他还带着自己的过去。他的身材很稳健,微微有一些偏瘦,脸部的轮廓棱角分明,胡子总是刮得干干净净。那股淡淡的香味儿始终不曾消散,一次次地提醒着冷红。冷红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如果等不到这个男人那么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也曾经无数次设想过面对这个男人时的情景:她要把这个男人撕得粉碎。她从没有想象过自己会有能力去忍受这种隐忍的煎熬和严酷的折磨,可令她惊奇的是:她不仅忍受下来了,而且愤怒的情绪也越来越微淡。

难道自己已经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了吗?她问自己。她开始明白方捷为什么要拖着自己了。她就是为了熬她的性子,想把她的刚硬熬没了。有人说,时间是一剂良药。可是,有时候它难道不是一剂毒药吗?而使用这种良药或毒药的共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忘却。

无论是该忘却的,还是不该忘却的。

仇恨在时间面前也有惰性吗?她想。

她几乎就要放弃了。

小姐,可以请你上去喝杯茶吗?一天,那个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我在上班。冷红迅速而僵硬地说。她盯着售票台光滑的桌面。现在,她压根儿不想面对他。

男人站了片刻,用手轻轻地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好象在缓和被拒绝的尴尬: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永远没有。冷红盯着那双修长的双手。就是这双手曾经肆无忌惮地抚摸过自己的全身么?她想。那些仇恨的筋络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他还想怎样?他以为他付了一万块钱那件事情的性质就改变了么?他不知道他是有罪的么?他不知道他不是一个恩赐者而是一个忏悔者而我正是最有资格审判他的人么?

没有一点点余地么?我想和你谈点事情。男人又说。

谈点事情?冷红的心一动。纷乱狂躁的思绪中继续喷涌开来:他是不是要谈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会怎样解释?

她想知道。

她果断地在心里做了决定。

她和小许打了个招呼,便跟那个男人来到豪华四号。

你喝什么茶?花茶还是绿茶?绿茶比花茶好些,有特级的信阳毛尖和西湖龙井。

你叫什么名字?冷红径直问道。她不想多说一句不必要的话。

很想知道?男人笑着,把茶杯递过来。冷红没有接。

那天晚上,是不是你?她问。

哪天?什么事?

别装糊涂。

小姐,我早就听说你是个冷美人,从来不敢轻易冒犯你,那天在方经理屋里你要给我倒茶,我很感谢。今天是特意还你这份情来了。

不承认我也知道,一定是你。

到底是什么事情?男人的表情是一头雾水。

你知道。

天哪,你可真有意思。男人大笑起来:你既然这么认定是我,凭什么?

你就是以为我没有证据,所以才不承认。冷红死死地盯着他:你身上的那股味儿,骗不了我。

明白了。男人恍然大悟,听说前些天小姐初次被人开苞,是不是……

混蛋!冷红跳起来,打了男人一个耳光。

早就听说你的性子烈,看来是真的。男人依然笑着:不过,这么漂亮的小姐打我骂我,我认。你知道吗?你生起气来的样子也与众不同,别具一番风情呢。

你会有报应的。冷红说不出什么来了,起身向外走。男人突然从背后抱住了冷红:就这么走?不留点儿什么?

放开我!冷红拼命挣扎,可是毫无结果。男人的臂膀十分有力,他一边钳制着她,一边吻她。当他温热的春含住她小巧的耳垂时,她突然觉得全身无力,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了,他的劲道也随之温柔起来,低声道:这样才乖。

他半抱半拥着冷红来到了床边,一边开始解她的衣裳,一边絮语:放心吧,我很会做的,反正已经有过第一次了,最难的关已经过去了。是不是?我保证你会得到超级享受……

在他的喃喃细语中,冷红徒劳地抗拒着。蓦然间,她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水果盘和水果刀。她腾出一只手,迅疾地抓到那把刀,朝那个手忙脚乱的男人刺去,男人的反应也不慢,看到刀光闪动,连忙抬起胳膊去挡。一声惨叫,刀扎在了胳膊上。

方捷赶到的时候,冷红正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那把沾着鲜血的刀。听着男人断断续续的呻吟,看着他胳膊上涌出的一缕缕鲜血,她也有些害怕。长这么大,她虽然口角锋利,却从没有对谁动过刀子。

方捷打电话从附近的诊所叫来了医生。等医生把伤口处理好之后,已经是子时了。

方姐,你看这事怎么办?我不过是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就用刀子扎我。男人摆住一幅恶人先告状的架势。

是他先动手的。冷红说。她不想哭,可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溢出了眼眶。

你有证据吗?我可是有实实在在的证据的。男人看着自己裹着纱布的胳膊:你这样不识抬举,反咬一口,可别怪我无情无意了。

你卑鄙。冷红说,她擦干了泪水。证据,又是证据。她忽然觉得这个词十分可恶。什么是证据?证据是什么?它这个不会说话的东西让多少人身陷囹圄,又为多少人开脱了罪责?让多少人百口莫辩,又让多少人逍遥始终?

卑鄙不卑鄙只是道德问题,伤害不伤害却是犯罪问题。男人伸手去拨电话:看来我必须报案了。

稍等,刘先生。方捷连忙按住了电话:请你千万给我个面子。她刚刚出道,不太懂事,请你多多原谅。你如果报案,抓她一个不要紧,要是传出去让别的客人知道了我这儿的小姐用刀扎人,我的生意可就做不成了。我一个人饿肚子也不要紧,可带累多少人都没饭吃呢。

要原谅也不是不可以,你知道该怎么办。

方捷把冷红拉到了卫生间:怎么会这样?

他就是那个人。

你凭什么?

凭他身上的那种香味儿。

古龙香水味儿么?方捷笑道:还有什么?

这还不够吗?冷红忿忿地反问:他一举一动都象!

那是因为你让这种香水味儿先入为主了。有这种香水味儿做引导,你就怎么看他怎么是。要是你没有碰到他,而是碰到了另一个也用这种香水的男人,你就会认为他也是敌人。总而言之,凡是用这种古龙香水的适龄男人都可以成为你的嫌疑对象,是不是?方捷叹口气:你不觉得你的逻辑太荒唐了吗?要是让你去当刑警,不知道得有多少冤假错案呢。

冷红低下头,她知道方捷说得有道理。香水味儿不能成为证据,至多只能算是个伪证据。而她的刀,则是实证据。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报案了你就进公安局,不报案你知道该怎么办。你自己选择。

报案吧。冷红把心一横。

想好了?

冷红点点头。

方捷站了片刻,摸了摸冷红的头,走了出去。冷红静静地站在卫生间里,看着化妆镜里自己苍白的脸。天哪,难道自己真的要去公安局么?要是自己坐了牢,妈妈呢?妹妹呢?那个真正的敌人呢?还有,自己的将来呢?

不。她低声对自己说。

不!她的声音大起来。

她泪流满面。

他开始吻她,吻得很细,仿佛在一点一点地喝酒。冷红的意识在他的亲吻中渐渐地清晰起来,奇怪的是,她觉得自己应当感到恶心,可是实际上,她却觉得很舒服,非常非常舒服。他的嘴唇和手指所到之处都让她觉得酥软和温柔。那样润泽的唇,象给她的神经一根一根地洗澡,如丝绸一般的滑腻,如棉絮一般的熨贴,她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而当他的肌肤碰到他的时候,她也没有丝毫的异样。相反,在他的怀里,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婴孩。这个婴孩那样渴望被拥抱,也是那样适宜被拥抱。

他的吻,常常在一些地方久久流连。在她的耳垂上时,她觉得自己象被火烧着了,充满了将要融化的湿热。在她的脖颈上时,她觉得那一处的皮肤全部都在踩着他赋予的节奏跳舞。在她的背上时,她觉得自己的背似乎变成了一张画布,他落下的任何一笔都是那么必要和精彩。在她的乳头上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化成了水,被他一口一口地吸走了,而吸走的同时,她又觉得有些痒痒的空空的难受。当他的吻抵在她最娇嫩的花蕊上时,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全都崩溃了。这是什么呀。这是什么呀。她不认识自己了。那个扭曲着的身体,呻吟着的身体,是她吗?

他在她的泛滥中一举而入,肆无忌惮地占有了她,尽情尽意地占有了她。而她也用生疏的动作迎合了他的占有。她知道自己很无耻,可是她无能为力。最后,当一种波浪般的快感节律性地收缩着她的身体时,她感到心口涌起一种奇妙的腥甜。她抓起一件衣物把自己的脸遮盖了起来。

你知道你有多美吗?男人俯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他又做了一次,然后沉沉地睡去。

冷红没有睡。她的肢体一点一点地醒了过来,变成了她自己的。她不敢把脸上的衣物拿开,她怕看见自己的模样。贞操没有保住,进而再次失贞。没有找到元凶,几乎沦为妓女。这就是她吗?她怕自己会杀了自己和身边的这个男人。

可是,杀了又有什么用呢?

没用。

她越来发现,有用没用,已经成为她衡量事物的一个经常性准则了。

第二天早上,男人给了她一千元钱。说:我有个观点,不知道你赞同不赞同。其实第一次往往没什么趣儿,新鲜是新鲜,就是太紧张,彼此都不好放开。这第二次就不一样了,新鲜不减又添上了从容,最有味道。我觉得你这次可以算是进入了角色,真正开了窍。

冷红只是默默地穿着衣服。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已经完全是嫖客对妓女了。他在告诉她他喜欢玩什么样的女人。而她也在他玩过的女人之列。

这几天多过来陪陪我,我就不叫别的小姐了。咱们是不打不成交,你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我决不会亏待你。每晚都给你一千。

冷红依然不说话。她把钱装进贴身的小口袋里。这钱是最真实的,对她来说。至于她曾经无比重视的名声,她已经不再去想她了。人走到哪一步就得做哪一步的打算,她已经品尝了肉体的狂欢,对性爱就不再是一片空白。她已经不是处女了,就不能再摆出一幅处女的神情。在生活真相面前,所有的故做姿态都是可笑的。没有任何意义。

与那一个夜晚相比,这也是一个特别的夜晚。多年之后冷红才明白:对她的风尘生涯而言,如果是第一个夜晚是一场无法逃避的灾难,那这第二个就更象是一次程序精密的手术。

你还来吗?男人从背后抱住她:今晚吃点药,我保证你的感觉会更好。

什么药?冷红终于问。

还会是什么药?男人笑道:听说最新刚上市了一种法国产品,中文名字叫“一品酥”,不知道你们这儿有没有,想来该有,方姐进货一向挺全的。

冷红忽然想起了失身那天晚上方捷给她冲的那杯果珍。

冷红站起身走了出去。

很久以后,冷红才隐约记起,那天,她盖在脸上的衣物,是那个男人的内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