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静茹>>守宫砂
第十四章
人生最可耻的事莫过于你买了去武汉的机票,却坐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我费心巴力地弄假身份证,大无畏地奔跑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为了完成自己的五年之约,却不料跑来跟一个人玩爱情,真TMD可耻到极点。
肖尘尘,像你这种人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值得叹息的!
张福荣和吴小凡发呆的那会儿,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城市开始动起来,好像天已亮了。
假如没有看到吴小凡出来送领带,假如我昨晚上叫司机载我回去了,假如不听信陌生人的电话,也许我现在还躺在床上美美地睡大觉,但是,生活要那么多假如干吗?去他妈的。
我冷笑着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张福荣也想上这辆车,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退后了,我坐上去了。
很奇怪,事情到了现在我反而非常平静,我甚至连发火的想法也没有,我刚前脚到家,张福荣后脚也回来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木木地站着,跟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样可怜。
我看着他那样子,我知道他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但说不出口,我先开了口:我累了,你今天还要上班呢!有什么话等你下班了回来再说,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昨天晚上十一点多有人打电话给我,明明白白地说了你留宿的地方,还知道有个女人陪你,看样子他是你的熟人,当然,不排除是你的政敌。
说完后我连凉也没冲,扑在床上睡了,我太累了。
这一觉我睡到傍晚六点,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张福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家了,估计喝了不少咖啡,因为看他样子一点都不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我已经打定注意我将要做什么,所以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反而心平气和,这让他大感意外,越发地小心,唉,何必呢?
晚上我们一起看电影怎么样?从一家小炒店吃完饭出来后我问他。
好啊!见我有如此兴致他求之不得,但还是处处透着小心,电影院放的是精典老片《魂断蓝桥》,我们很认真地看了,甚至动情的时候他还抓起了我的手,我没有反对。
不要以为我告诉你们这些是要铺垫什么恐怖的事情,比如说我已心死要杀掉张福荣,或者来个煤气式双人自杀,没有的,甭瞎想啦,我要死也得死得光荣一点,为自己负责啊对不对?或许我这些反常的行动让张福荣心生疑惑,但也不敢过问,归根结底只不过我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我安安静静地陪张福荣过了一个星期,然后认真地做我想做的事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把书店给转让出去,书店生意一直不错,所以放出这样的口风很快就有人来跟我洽谈了,自然洽谈的人少不得把口风漏给张福荣,我也不隐瞒,我说书店开得太久了,没什么意思,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换别的生意做做,这个时候的他几乎对我百依百顺了,虽然怀疑,但也只能说好,这样我就更大大方方地跟人交涉转让的事了,仅仅一个半月后,书店转让的二十二万块钱就到我手上了,林小美很是舍不得我,我请她吃了顿饭,谢谢她教我炒股票,另然告诉她让她放心在书店做,因为那个接手书店的老板答应我不辞退她与另外两名店员。
快吃完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问她:你那精品男人怎么样了?
她苦笑了一下说:他已经找到一个女人准备结婚了,他说把我当作妹妹。
哼!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臭男人,没找到别的女人之前怎么不把你当妹妹呀?
我将股票全部抛个精光,十万块钱的现在捞到手只有六万一千多一点,现金有三十一万,加上转让书店的钱,一共紧紧巴巴地凑了六十万,这是我离开深圳后的两年零一个月,也是我被那个男人赶出家门后的三年零一个月。
坦率地讲,我打过房子的主意,但是一想和张福荣在一起时他待我不薄,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虽然名字是我的,但我已抽时间到房管局申请更改了房产证上的业主名字。做这一切我都是悄悄进行的,张福荣忙着自己的事,有时候看我接电话答应到哪里办什么事,他以为我是联系新店的事,也不是很在意。
7月1日,一个美丽的日子。
早上起床,张福荣还在睡觉,这个我跟他同床共枕几年的男人,我是第一次如此细心地端详他,略显苍白的脸,浓浓的眉,红红的有些性感的嘴唇,还有那均匀的熟悉的呼吸声,我忍不住轻轻地亲了他一下,他睁开眼,看到我这样子,伸出长长的手臂搂住我,像个孩子一样撒娇,说道:来,抱抱,我要抱抱。
以前,也有过好多次,他睡在床上,或看书或听音乐,我要是还没上床,或是做我自己的事,他总会拍拍手,像哄小孩子一样对我说:来,抱抱。当我靠近他的时候,他会一把拉过我,呵我的痒,亲我的耳垂,或者好像很流氓的样子从上衣领处偷看我的胸,嘴里笑着说:看到啰看到啰。
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伤感地想,你要的幸福,我无法给你,我要的幸福,你同样无法给我,各自放手罢,我亲了亲他的唇,轻轻地问:你今天有事情吗?
他说:今天上午有一块楼盘要动工,我陪胡市长去剪彩,下午市府有个会议,但不会加班,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我说:好的,我等你。
他亲了亲我,然后起床漱洗出门。
我开始慢慢地收拾一些零碎的东西,小小的发卡,随手记的电话号码,不知哪里来的陌生钥匙,小手链……收拾这些平时想都没想到的东西是一个很奇怪的过程,你的心会被细细地打动,你会停留在某一个不曾留意的角落,你可能还会忆起某一个早就忘记的人。
然后我坐在沙发上有些发呆,手机响了,是那个叫江山的房地产商人,也就是某次在机场认识的男人,那次分手后他给过我几次电话,都被我冷冷淡淡地打发了,我接电话他问我现在干吗?我随口说:我失业了,可能要离开菩堤市。
他说:要不你到我公司来看看吧,如果合适就留下来。
我心不在焉地说好呀。
五点半,我打电话给张福荣,我要和他在福源大酒店吃饭,听说这是本地最好的饭店,他有些意外,但还是同意了,七点钟,我们坐在了一只小包房里,他非常吃惊地看着我,我很妩媚地笑笑。
我知道今天我很漂亮,我穿上了在深圳时邓家庆帮我买的一条爱斯卡达牌子的裙子,头发在美发厅做过,我还化了淡淡的妆。
你今天真漂亮。他温柔地说。
我笑笑,也温柔地说:我们点菜吧。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他看了我半天琢磨了半天,可能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便疑惑地问道。
难道不是特别的日子我们就不能制造特别吗?我歪头问他。
最近我常常研究死亡的颜色。
在我的眼中,活着是红色的,睡眠是蓝色的,梦境是灰色的,微笑是黄色的,心的交流是粉色的,眼神的对视是暧榆色的,死亡好像是黑色的,有人说是白色,但我宁愿相信它是紫色的,我觉得紫色代表神秘,高贵,诱惑,和不可一世。
我有两套紫色内衣,一件紫色晚礼装,两条紫色裙子,好几双紫色的公主袜,我曾经在一个品牌专卖店里看中了一双紫色皮鞋,但是我想我可能没有衣服能配它,放弃了,但现在想起来,我会经常怀念,或许,就算没有机会穿,拥有它们也是好的啊!但是错过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哪里有这种鞋子卖。
或许我一直就活在死亡中的,如果我的紫色代表死亡的话。
毫无疑问,我越来越感到害怕和孤独了,当有一天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我意识到我快二十七岁了,而我除了拥有那为数不多的钱外,我一无所有,我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自己的爱人,没有朋友,我连希望也慢慢丧失了。
那个时候,我寄住在邓家庆的家里,我不声不响地离开菩堤市已经一段时间了。
常住和过客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以前在邓家庆家里,我会非常神气,想到自己不高兴可以随时拍屁股走人,心里极自在,但是现在,我好像不得不依赖他,这让我显得缩手缩脚小里小气。
邓家庆倒跟以前没有什么分别,抽时间带我去他朋友的健身中心玩了玩,我看着那些冰冷的机器没什么兴趣,又带我到他接手的酒吧,布局格调倒是不错,我随意的问了问酒吧一个月能收益多少,邓家庆说没仔细算过,不过听说淡季的时候保本,旺季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三四万块钱,一年可能赚个二十万吧。
我一听一年就只赚这么点钱,马上熄火了,现在的我,既没有爱情,又在外面滚了一身的泥巴,要是如此放开手脚一年只能赚这么点钱,我真的是没兴趣。
我陷入了困境,有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当年的雄心壮志现在看来真的是可望不可及,有时候会后悔跟张福荣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感情,有时候又很庆幸认识了他让我过了一段平淡而开心的日子,人一分开,能想起的不再是那些琐琐碎碎的烦心事,而尽是一些让人甜蜜的回忆。
邓家庆依然像从前一样对我,既不表示对我的热情似火,也不会表示对我投奔他的冷淡轻视,他喜欢打高尔夫,常常要带我去,但是我情绪就没怎么好过,又从来没打过高尔夫球,所以每每推辞。
烦死了,烦死了!我常常莫名其妙地在屋子里打着转说道,邓家庆说,要不你跟我去国外玩玩吧,我十一的时候有假期。
我眼前亮了一下,可是我没有办护照。
我在这种很差很差的情绪里消磨了好多天,我开始认真的思考我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是否我的思维有问题?为什么我老是在男人跟前打转?为什么老是想着要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难道我自己就不能独立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吗?
人有时候真的活得无奈极了,就好像一个人知道自己有病,可是那病是慢性的,无法根治的,比如说心病啊,心胸狭隘病啊,风湿病啊,难受在自己身上自己能体会,别人却只会看你常常怪模怪样讨人嫌。
不如死了算了,何必等到二十八岁的那一天呢?
这是那段时间我对自己常说的一句话。
有的时候机遇是一个调皮蛋,它喜欢跟你玩玩躲迷藏,你到处找寻它期待它的时候它可能会躲在你附近偷偷对你笑而不现身,但是你放松不再那么盼望的时候,它又出现了,有一次和邓家庆跟他的一个朋友饭店吃饭,聊着聊着他朋友聊起他妹妹,说她妹妹要嫁到澳大利亚去了,现有一家综合美容中心要转手,但是一时烦恼找不到人接手,问他有没有朋友想做这个生意。
我来了兴趣,在桌底下踢了邓家庆示意了一下,邓家庆装作没感觉到,还是像往常一样乐呵呵平淡淡地边说边吃,快吃好的时候才问起他妹妹美容院的事,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是问起了是哪一家美容中心,再也不提了,我又失望起来。
周五的时候,邓家庆说没事陪我出去溜达溜达,我也无所谓,直到看到“仕女美容中心”我才明白邓家庆的意思,邓家庆停好车对我说:你去做个美容吧,我去楼上洗个脚。
我知道他的用意,说好。
美容中心的指导小姐听说我做美容,很热情把我带到一间美容室,一位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美容师笑着问我:小姐,你以前在这里做过美容吗?
我说没有。
“嗯,那你想做什么样的产品呢?我看一看,对了,你是中性皮肤,你有自己固定牌子的产品吗?”她微笑着问。
“没有,你帮我介绍一下吧。”我说。
她一口气说了三四个品牌的美容产品,然后又分别指出价位,包月卡和单次是多少,我选了一个听起来熟悉的植力素牌子的美容产品,包月四次五百,单次一百五拾元。
假装无聊的样子,美容师一边帮我洗脸我一边随意地问她:“你手法不错啊,你来这里多久了?”
“不久,才三个月,我以前在老家做了好多年,我初中没毕业就去学美容了。”她说。
“真不容易,你们这里美容不少吧?看这地方挺大的。”我说。
“是啊,有十个美容师。”她说。
“听说现在的美容师要有美容师证才能上岗,是这样的吗?”我问。
“对啊,不过说实话这个也不见得就很好,有的人做了很多年美容,有自己的一套经验,可是因为没有美容师证只好在一些不怎么正规的美容店混饭吃,也有一些拿钱买美容师证的却能在大美容院做事,不过时间能证明一切,做不好的始终是要被辞的。”她倒是个话匣子。
“你们这里看起来还不错,生意还不错吧?”我又转换话题。
“还不错,不过呢有熟客的就会更好,没熟客的差一些罗。”她说。
“你在这里三个月了,有熟客吗?”我问。
“还好啦,有一些。”她模梭两可地说。
见她不是很喜欢这个话题,我又问别的:“你们楼上是专门洗脚的是吧?”
“是啊!洗脚生意很好,那些洗脚妹赚得和美容师差不多呢。”她说。
但她们没有美容师受人尊敬啊。她说。
“其实在很多人的眼中,美容师和洗脚妹是没有分别的,反正都是在美容院混的,我有一个姐妹上次回去相亲,人家一听说她是做美容的,就扭头走了。”她说。
我想这也差不多了,这个话题扯下去永远也说不完,但对这里的美容师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又随口问了另外几个问题,两个小时后,我做好了美容,邓家庆也洗好了脚。
回去的路上,邓家庆问我:你看这家美容中心怎么样?
我说,“今天是周五,都有这么多客人,估计周末更多。”
“前天我已叫我的一个员工来看了一下,生意是还不错,对了,你有兴趣吗?”他问。
“当然有兴趣。”我毫不犹豫地说,“可是这美容中心看起来挺大的,估计要不少钱吧?”
钱不是问题,只要做着开心就行。邓家庆说。
邓家庆不愧是商场上混的,几个回合下来,美容中心的转让价格从一百二十万落定到一百零五万,我稀里糊涂地就成了仕女美容中心的老板娘。
说起来有意思,我们和前面的老板把手续全办妥了,美容中心下面的员工根本就不知道美容中心已易手,第一天我去上班,人事主管告诉收银小姐我就是老板娘时,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那天帮我做美容的小姐更是坐立不安,我对她笑笑。
当天我就神清气爽地跟他们开了一个会,共有二十二个人,本来前一天就打好腹稿了,但临时还是忘词了,可能是心情不错的缘故,发挥还是挺好的,基本大意是:
美容中心的总体格局不变。
二、实行奖罚制度。
三、近期进行一次小规模的装修。
四、希望大家合作愉快。
虽说我是老板娘,但跟甩手掌柜差不多,有半个月我根本进入不了状态,美容中心的主管是个挺不错的三十多岁的女人,颇有几分姿色,听说她当年开了一家大型美容中心,因为自己美容中心的小姐卖淫被抓个正着,后来又在美容中心发生了凶杀案,里里外外打点,也为了免除牢狱之灾,把整个美容中心全搭进去了才得个自由身,我问她会不会觉得很不平很不甘心?她笑说也没什么,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况且当时也确实得罪了不少人,我当年仗着有靠山目中无人,靠山一倒当然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我想到我自己,突然觉得很恐惧,我快二十八岁了。我的靠山是邓家庆,如果他甩手不管我,我该怎么办?还有,那个我当年向他示威的男人,他,还好吗?在干什么?
总会有一些意外让你措手不及,总会有一些事让你感到这世界的狭小,接手美容中心只有一个月,有一天我正在服务台前看一本网络小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大大咧咧地走来了,他的身后跟了两个男人,看情况他是这里的老客,跟主管嘻嘻哈哈地打情骂俏了几句,看到假装认真低头看书的我,愣了一下。
主管看他的神情,笑着说:这是我们的老板。
然后对我说:经理,这是我们的老朋友林先生,华成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年轻有为啊!
我抬起头,看着他,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笑一下,然后说:久仰大名,看样子就是年轻有为的那种。
他也不甘示弱,看着我的眼睛握住我伸出去的手说:经理真是年轻漂亮啊!有男朋友没有?没有的话我可要下手啦。
“你这个花心鬼,“总管打趣道,“我们经理早就有男朋友了,哪会看上你这个花心大萝卜,而且,据我所知,你家的那位对你可是管教有方啊。”
“嘿嘿,瞎说瞎说,我家那位还好,就是人豁达点,世事看得通透点,用钱大方点,对我也太好了点。”他肉麻地说。
“你就别来馋我啦,可惜我是个女人,要是个男人啊就跟你抢一抢你家的那位,对了,今天是洗脚还是松骨?”主管问。
“又洗脚又松骨,你们换了个漂亮的女老板,怎么着也得好好帮衬帮衬是不是?帮我开三张金卡,三千是吧?”说着,便从容地从包里摸出一叠钞票,哗哗地数了三千。
我不动声色地微笑着看他拿到卡后和那两个人在主管的带领下上到楼上的洗脚屋。过了一会儿,主管下来说:经理,姓林的那位客人在五号洗脚屋,想请你过去,说有话想跟你说。
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