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深圳情人

欧阳静茹>>深圳情人

二十八

“妈妈,你看……”一个小女孩用力摇着妈妈托着她的手,胖乎乎的小手指着。

“啊,你看,好漂亮啊!”行人里有人发出惊叹声。

“太奇怪了,怎么新娘子一个人在路上走?不太像是照婚纱照啊!”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对她身边的男友说。

“好美的新娘子,好漂亮的婚纱啊!”几个过路的女孩子叹道。

……

深南中路这一路段两边的行人都放慢了脚步,或行或驶的车辆里不时有人头探出车窗外,想看仔细那个漂亮的穿婚纱的女人,司机不住地说:“把头缩回把头缩回。”

一个穿婚纱的女人。

一个漂亮的穿婚纱的女人。

一个高挑的漂亮的穿婚纱的女人。

一个无可挑剔的高挑的漂亮的穿婚纱的女人。

一个引人注目的无可挑剔的高挑的漂亮的穿婚纱的女人。

一袭飘逸的白婚纱,轻舞飞扬的面纱,每一个精致细巧的头饰、耳环、项链,都恰到好处地衬托她的美她的脱俗和不凡。修长的手臂,两手轻提裙裾,一脸肃穆和庄严,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恬静和幸福,就好像牧师在说:你愿意嫁给他吗?她嘴里刚坚定吐出“我愿意”那一瞬的神情和眼神。

她就一直带着那种表情,缓缓地往前走着,在深南中路的人行道上,旁若无人地,幸福地,坚定地,轻轻地走,所到之处,人们都啧啧称赞,暗中猜测她老公享得怎样的艳福,暗暗猜测她为何独自一人,有两个被人培训以偷东西为生的十来岁的小男孩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工作,一路好奇地跟着,兴高采烈地在后面不时惊奇地俯下身去摸一下她拖到地上娓娓前行的长婚纱,或者前跑几步看穿婚纱的女人漂亮的脸,互相看着咯咯地笑。穿婚纱的女人没有回头,也不东张西望,对所有的目光和声音置之不理。遇上红灯暂停下来,看到绿灯继续前行,以一种不变的姿势,相同的步伐,缓缓地往前走着。

然后,两个男孩子跟到一个地方就不再跟了,因为他们发现女人刚进去的地方写着——深南中路公安局。进进出出全副武装的警察让他们发怵。

值班的警察们看着这个漂亮的穿婚纱的女人,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对方带着一种恬静温和的表情轻轻地说:“我是来自首的,我杀了人,我叫小光。”

有一种爱情在结束时开始,有一种爱情在开始时便结束。

医院里,范之勋轻轻接过潘渊手中的孩子,禁不住当着潘渊的面去亲孩子小小的手、小小的脸,笨手笨脚却万般细心地捧着。他抬头的时候,碰到了潘渊那种难以说明的眼神,心里难受了一下,但没在意。护士抱回孩子,他跟着进了病房,刘雪婷看到他,扭头装作没看见,范之勋去亲她,刘雪婷扭过头去不理他,何韵给他丢个眼色示意他哄哄她,然后转身出了病房。范之勋刚想好好使出功夫来把刘雪婷哄哄,不料保姆在外面喊道:“婷姐,小光的电话,他一定要你现在接。”

刘雪婷接过电话,小光说:“婷姐,我现在在深南中路公安局,我上午把罗语烟给杀了,对不起,婷姐!”

刘雪婷有些发懵,半天找不到状况,再回电过去,对方已关机。

一个多钟头后,去到罗语烟家里的潘渊电话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深圳的夏天好像老是过不完,都到十一月了,还不能完全丢掉单薄衣服,潘渊和何韵帮忙通知并接来了罗语烟的六十岁老父亲,老人家穿着厚厚的毛衣还不住地颤抖,紧闭双唇不说一句话,独自对着罗语烟的骨灰深深地叹息。几个同学都力所能及地帮忙跑路或联系一些事情。罗语烟的老公钟辉一直没有出现,他老家的人也联系不上他,吴崇良看着可怜的老人最后蹒跚凄凉地离开深圳机场的背影,想起罗语烟曾说的一句话:我早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但没想到的是一个男人,三百万的交易真是一笔大买卖啊!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笔怎么样的买卖,罗语烟的话再也没有人知道指的是什么了,吴崇良苦笑一下,对潘渊说:“人生真TMD是一场笑话!”

这当中,刘雪婷也吵着嚷着要来帮忙和看罗语烟最后一眼,被大家制止,好在有了孩子的哭闹和范之勋的细心陪护,才少了不少悲痛。

而这时的深圳,到处流传着这样的故事:一个女孩子,杀了她男朋友的小情人,然后穿上漂亮的婚纱,戴上漂亮的头纱,走过繁华的深南中路到公安局去自首。想一想,多么悲壮凄美啊!

女人们说:太浪漫了,太感人了,穿着婚纱走过繁华的大街去自首,天啊,这女人好有个性啊!

男人们说:太变态了,人家不喜欢你了就算了,干吗要杀人啊?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结束别人的生命!

……

故事以大同小异的情节演变成不同的版本正流传飞舞在整个深圳甚至周边的城市时,王虹来到了深圳。她是来看刘雪婷的。

她看着那三个人,心里的火像浇了油般地熊熊燃烧,然而,这个时候,无论怎样,她也要表现自己的风度出来。她先把一大堆的营养品放下,然后对尴尬的范之勋说:“之勋,公司里有一些紧要事情,你先陪我出去走一下,我跟你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范之勋看了一眼刘雪婷,见对方在低着头假装认真地弄孩子,只好和王虹走出去。

一到小区外面安静点的地方,王虹说:“姓范的,孩子已经一个月过三天了,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打你电话关机,你到底想怎么样?就打算一直这样过你的小日子?你要记得你曾承诺过我什么。”

范之勋不说话,边慢慢走路边摸出一枝烟来点上。

“好吧,我不逼你,你说说你的打算吧!”发了半天牢骚,见范之勋没反应,王虹只好装作心平气和地问。

“孩子才满月,你叫我怎么好意思跟她说这事?”范之勋说。

“深圳的女人最现实的,我听到这样的故事太多了,你只要多出钱,不怕搞不定她。刘雪婷算什么?仅仅只是一个打工妹,家里不是多富有,又没有什么后台,我相信只要你用一点点心思就可以让她服服帖帖全心全意为你做事的。我还不相信有不爱钱的女人,你巧妙地暗示她孩子可以换给她几十万还怕她不接受?”王虹说。

范之勋没有说话,一般他不赞同或是有自己意见的话他都会以沉默表示。

“你要是开不了口,我去说。”王虹生硬地说。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吧。”范之勋脱口而出。

“你们?哼!你们!一家子了啊,有男有女有儿子,多幸福的一家子啊!那我算什么?范之勋,你说我算个什么?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这一个月零三天里,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每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怕你一个动摇就再也不回来了,怕你对刘雪婷太好而忘记了我们的夫妻情分,怕你真的不舍得刘雪婷;可是我又总是劝自己,范之勋是一个守信的人,他答应我的事一定做得到,刘雪婷只是一个生孩子的机器。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晚上没有安眠药和红酒我根本就无法入眠。你看看,看看我的黑眼袋,看看我的憔悴,看看我瘦了多少,你看啊……”王虹说着说着就哭了,引得路上的行人不断地扭过头来看他们。

“我送你去宾馆吧,”范之勋说,“到那里再说,好不好?”

“我不!”王虹虽然嘴里说不,还是被范之勋拉进一辆出租车了。

“晚上陪我一起吃饭吧!”王虹哀求的眼神看着范之勋,看见范之勋插好房卡有走掉的意思马上说。

范之勋回过头来看看她,不忍心地说:“好的。”

“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太难过了,所以刚才说话很难听,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王虹说。

……

保姆细心地为孩子冲了凉,换了纸尿布,轻轻放到婴儿床上,用手指轻轻地探探婴儿的脸蛋,抬头看到刘雪婷那种发呆出神的样子,知道她有些不高兴,可是也没办法。刘雪婷总会给人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感觉,但每个稍稍了解她的人都能体会她的孤苦无依和故作坚强。

“婷姐……”保姆开了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说刘雪婷家里的人,这是一个禁区,谁都没有勇气告诉家里的亲人自己做了未婚妈妈;说她的同学们,又刚出了罗语烟被杀的事;说范之勋,却跟他老婆跑出去了。最后想了半天说:“婷姐,你们到现在还没给孩子取名字呢,想好了吗?”

“没想好,连孩子的姓都没确定呢!我想让他随我姓刘,那个人不同意!”刘雪婷故意用“那个人”代替范之勋。

“要不用你们两个人的姓吧!”保姆说,“现在很流行用父母双姓取名字的。”

“嗯,也考虑过,不过我不太喜欢,听起来很别扭。”刘雪婷说,“对了,好像有人在按门铃,你去看一下。”

保姆也听见门铃响了,起身去开门,门外,独自站着王虹,看了保姆,很斯文地笑着问:“我可以进去吗?”

保姆看了一下,侧身让她进来。

王虹走入刘雪婷的卧室,很有分寸地微笑:“我可以单独跟你聊聊吗?”

保姆看着刘雪婷,一副很焦急的样子,但刘雪婷依然淡淡地说:“好!”然后示意保姆出去。

保姆没办法,走了出去。

“之勋在宾馆睡觉,他暂时不会过来了,我在他的饮用水里放了安眠药让他好好睡一觉,他太累了。”王虹说。

刘雪婷不说话,起身抱起孩子,因为孩子正在轻轻地哭。保姆听到孩子的哭声,推门进来,刘雪婷把孩子交给她说:“你带他去婴儿房冲奶粉给他喝吧,我和王虹要聊一聊!”保姆抱着孩子不太放心地出去了,王虹转身把房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