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世纪70年代中
龙青坡是莲池镇政府的办公室主任。
��那天龙青坡是带着县上的文件和镇头儿们的批示来恩公祠村的。如果不是在汽车站碰上送水牛搭车的荫,事情的结局也一定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那会儿,龙青坡肠胃里正发酵着肥鸡大鱼,还有烈性的二锅头烧酒。他的老毛病这会儿又犯了,心里起热嗓眼儿冒火,裆间的家伙硬得难受,直想找个穿花衣裳的泄泄毒气。龙青坡下乡时,总不离的一件行头是“凉篷儿”,这种塔式草帽有很大方便,就是能专注地看人,而被看者毫无察觉。龙青坡认出这水葱一样的姑娘是荫时,心里咚咚直跳。恩公祠村真他妈得恩公的神气了,会出这样葱灵俊秀的漂亮妞儿,水牛这憨小子算什么东西,竟有如此艳福!龙青坡倚着路边的老杨树连吸了几支金旗烟后,才骑上他的破飞鸽拐向去恩公祠的路。
��一见吕叔,龙青坡就说:“老战友,给你擦屁股来了。”吕叔笑着连声质问:“你不擦谁擦?俺恩公祠的甜瓜、芝麻叶、小磨香油,还有老鳖你可没少吃!”
��吕叔与龙青坡是老交情了,两人曾在鸭绿江那边蹲过一条坑道。恩公祠村距莲池镇十几里路,动动腿儿就到了。可吕叔很少上门找龙青坡扯闲天,刚转业那会儿还走几趟,后来就断了私交。要说一辆车拉去又一辆车拉回来的复员兵,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和尚不亲帽儿亲。再说他俩还合谋将阿妈尼装进汽油桶里,才得以蒙混过关。彼此交往该一如经线般稠密才对。吕叔对此解释有两种说法,一种是面儿上的,一种是私下的。面儿上的说辞是:“人家是镇官哩,咱巴结不上,也不拿热脸去贴他的冷腚。”此话传到龙青坡的耳朵里,龙青坡很风度、很大度地笑着摇摇头说:“这瞎驴,还是当年的老脾气,一点儿未改。”吕叔私下的说辞,是发表在喝醉了酒之后。吕叔说:“姓龙的算啥鸡巴玩意儿,就凭他那几个死工资,会竖起三间大瓦房?他要是没贪污,把我这只好眼抠下来当泡泡儿踩。就说吃吧、拿吧、占吧,不算大问题,可他多少年的恶习不改,照样掂着鸡巴乱戳,这能当儿戏?对这号熊人拉出去枪毙就不亏!”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到龙青坡的耳朵里,他也就风度不起来也大度不起来了,脸一如水碗碗儿般的阴,竟一晌无话。
��龙青坡是代表上级组织来的,吕叔心里再系疙瘩,可这点儿原则性还是有的。见面一如过去打几句嘴巴仗,依然管吃管喝好招待,说一些村里的事还望老战友多支持之类的官面话。龙青坡喝成晕鸭子后说:“召集人吧,开全体村民大会。”吕叔说:“歇歇再说吧,瞅瞅你的脸都成猪肝了。”龙青坡说:“就凭你这几杯酒想撂倒我?球门儿没有!”
��龙青坡在大会上,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吕叔停职检查。龙青坡说:“要说我是不该先拿卫民开刀,俺俩是老战友,今儿中午又刚刚在一块喝了酒。但是关系归关系,问题是问题,不讲点儿原则性儿那叫共产党?我是酒肉穿肠过,原则心中留,这一点儿是绝不含糊的。你们恩公祠的问题是很严重的,修建恩公祠水库,是地委县委镇党委的重大决策,地委海书记有重要批示。水库修好了建成了,你们恩公祠是最受益的村子嘛!可你们村子在修水库上热情不高,劲头不大,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严重得很哪!这只是一个方面,另外,你们村领导的政治嗅觉麻痹,坏人活动猖獗,有的采用牛魔王钻进孙悟空肚子里的战术,已打入我们革命阵营内部来了,阶级斗争很复杂嘛,我们如何能视而不见?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龙青坡接着宣布对“戴帽儿”的实行集中管制、晚间民兵巡逻、村民不许乱走动串联等纪律……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吕叔这只头羊被一棍打蒙,恩公祠村便乱了套。大家心里都忽忽嗵嗵敲乱鼓,知道龙青坡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此番是下了大工夫的。不少人都揣摸龙青坡的话外音,到底谁是牛魔王?咋着钻进孙悟空肚子里来了?
��给水哥上了一“绳”后,“盖子”就算揭开了。弄半天龙青坡说的牛魔王是水牛。要说水牛也属贫农世家,与牛魔王咋也沾不上边的。龙青坡一锤定音:自水牛与水哥的二妞荫定了亲后,“牛气”便上身了。
��如果水牛是在家打坷垃种地,这牛气也伤动不了筋骨,偏偏水牛是穿军装的,据说眼看就要脱掉两个兜儿,换上四个兜儿了。龙青坡就此上纲上线道:“军队是什么?是国家的柱石,让水牛这样的混进去不说,还要成为军官,这难道不是典型的牛魔王钻到孙悟空肚子里吗?而这一切都是吕卫民这村长瞒天过海,一手包着盖着办成的,这事儿还了得!”
��吕叔屁股后也有了“跟班的”,就像不离身的尾巴。听龙青坡的话味儿,吕叔的村长是干不成了,回头再上一“绳”儿,他这一辈子就去球了!
��龙青坡虎踞龙盘在莲花山教堂里。这小院是供奉耶稣基督的,始建于明清,虽历经战乱,但基本保存完好。一色的青石青砖结构,尖窗拱顶,尤其是这里围墙高高、老树参天,枝头高悬几蓬鸦巢。这群乌鸦有数十只,早晚齐声嘈杂,聒噪出静谧,亦聒噪出阴森。
��龙青坡选中的就是这氛围,他说这里很适合审讯。
��龙青坡临时的寝办合一的处所在后堂,到达这里须经大门、前堂、中堂。龙青坡审人一向是天马行空,连书记员也不要的。龙青坡信奉的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总是笑眯眯的,似乎连高腔儿也不会,至多是阴了脸说声:“你真的成心把我气死吗?”他这么说时手就开始捞摸拴在桌腿上的绳子,只需轻轻一顿,悬于中堂的小铜铃就会炸响,顷刻便有人鱼贯而来听命。他若挥挥手,就是放被审者一马;他若是用大拇指摩抚下巴,就是让人带下去“修理”。修理的地点在前堂,高吊、跪砖头、站板凳、抽皮带……不一而足。
��荫经过前堂时,正挨修理的是水哥。
��一根绳子缠了水哥的双臂,高吊在梁头。
��有两条皮带正抡圆了抽,水哥发出的惨叫已绝少人腔儿。荫是苍白着脸冲进后堂的,她扑通一声跪伏在龙青坡的面前,连声哀求道:“饶了俺爹吧,饶了俺爹吧……”
��龙青坡放下手里的芭蕉扇,忙弯身去拉。他没有像通常人那样去拽胳膊,他选择的方式是拽领角儿。他似乎没有用特大的劲儿,荫的短袖衫儿便“刺啦”一响,五个扣子全部崩落,露出了里边的小红衣裳儿,还有半截儿白生生的肚皮。就在荫慌忙去掩的一刹那,已被居高临下的龙青坡尽收眼底,还包括藏在小红衣裳里边的包包儿的大部。
��一饱眼福的龙青坡吸溜着鼻子,又坐回了他的案前。他让荫坐在他下榻的木板床上,用指关节敲打着案面说:“饶不饶你爹不在别人,就在你能不能如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荫鸡啄米般地点着头说:“如实回答,如实回答,你问啥俺就答啥!”
��龙青坡开始问了她与水牛的认识过程,然后是由表及里逐步深入。在质询比较深入的一系列问题时,龙青坡的神情特严肃,不容荫有丝毫的支吾,当然也不放过一点儿细节。诸如:
��“他抱你没有?咋抱的?你那会儿是咋想的?”
��“他亲你的嘴没有?咋亲的?都亲的哪儿?你那会儿是咋想的?总共亲几次……”
��“他是不是经常摸你?咋摸的?都摸的哪儿?你当时是咋想的?”
��“他吃你的豆腐没有?咋吃的?还都吃的哪儿?吃时你的心情啥样?”
��……
��这些连珠炮儿似的质问,将荫的心智啊、思想啊、魂魄啊,统统炸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荫觉得龙青坡的质问像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也像是从很深很深的水底发出来的。而她的回答也一如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也像是发自很深很深的水底,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当龙青坡质问到“他弄你没有?咋弄的?都啥时间弄的?一夜弄几回?弄时你是咋想的”时,荫的精神已彻底崩溃,她“啊呀”一声竟昏厥了过去……
��荫开始恢复神志时,发现她如一截剥光褪净的笋横陈在床上,龙青坡也脱得净条条的,周身不带一根线。此刻,他正朝她的身子下边塞一只桐木疙瘩。这是龙青坡精制的腰枕,一尺二寸长,六寸宽,三寸厚,两头稍高中间低凹成一条自然的曲线。此物有两项用途:睡觉时用它,可谓高枕无忧,还可以治颈椎病;做爱时用它,将女人的腰垫高卡牢,器官抽动时的感觉会更妙。
��荫猛地激灵一下试图做鲤鱼打挺状时,龙青坡冷冷地说:“荫,你不要怕。你不同意的事,我决不会勉强你。”荫如获大赦,忙抓起衣服朝身上捂。就在这当儿,龙青坡仅一句话就终止了荫捂衣服的手。龙青坡说:“你不是想叫我饶你爹哩吗?你也肯定不会乐意让我写信叫部队开除水牛吧?”龙青坡见荫捂了一半儿的衣服从手里脱落,便伸开胳膊像抱婴儿一样紧紧地抱起荫,随手将桐木枕头在荫的腰下垫好……
��荫无声地饮泣着说:“龙主任,只要能饶了俺爹,只要别叫部队开除水牛,等事完了我立马去死……”
��重新穿好衣服后,荫发现龙青坡脸上又浮荡起一股阴气,便忐忑着问:“龙主任,你说话可要算数呀。”
��龙青坡无言地笑了笑。
��荫从他的笑中悟出了奸诈,荫的心兜底一冷。这种人有几个说话算数的,提起裤子就可以不认账!荫走过去手臂蛇一样缠住了龙青坡的脖颈。龙青坡笑道:“尝到做女人的好处了吧?不再想死了吧?我这鸡巴是金根,弄谁谁就跟我亲!啥样的娘们儿都猫儿一样追着我,何况你这小乡妞儿。”
��几秒钟后突发奇迹,伶牙俐齿的龙青坡“哇哇”地朝外喷着大口大口的鲜血。
��荫疯笑着朝外跑。
��龙青坡捂着嘴在后边猛追,在中堂荫被拦住了。有人急问:“龙主任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龙主任呜呜啦啦地说:“阶……阶级……斗争真……真复杂!”
��龙主任很快被人送往乡里救治了。善后的人从他后堂的地板上,发现一块呈三角状的模糊血肉,一看便知是钻探过一批女子口腔的罪恶之舌。
��另外还从龙主任的公文包里找到两份县里的红头文件,上面盖着镇革委的朱红印章,内容是让恩公祠村准备两份发言材料届时出席县里的表彰大会。其中一份文件是“关于表彰恩公祠村的决定”,另一份是“关于表彰恩公祠村长吕卫民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