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世纪30年代末
自从住进这小白楼里,盛女便惊骇“将军藤”的葳蕤。
��时值隆冬,万木凋零,一派萧然,唯它生机勃勃,繁茂葱茏。分蘖出的须根,像抓地龙草拖严了墙脚,紧紧缠裹了铁梨木博古架,更多的钻透地板,深深地扎进楼的根基里去了,似藤非藤的枝干粗如手臂,游蛇般四处伸蔓,网结了客厅的四壁,森森地爬满了天花板,阔叶如扇,肥韧亮丽。其间璎珞珠垂着串串紫果,像嘟嘟噜噜的紫葡萄。
��她曾好奇地品尝了一颗,味道鲜烈,有一股极浓的怪味儿。
��“将军藤”是司令大哥随口叫出来的。至于它的真名为何,她不知道,桩子说不出来,庞班长一行也无人通晓。
��这天,盛女授意桩子问及将军藤。开始司令大哥一反常态,吞吞吐吐,不肯明说,但经不住桩子穷追不舍,只得和盘托出。
��大哥发现它是在一堵峭壁前。那回他鏖战中只身突围,三面追兵如滚滚洪水猛扑不舍。他仰视与天相接的峭壁,正嗟叹一腔热血要抛洒于此时,蓦然发现它摇曳阔叶伏壁攀援直上崖顶,像从空中抖落一条绳索,不容细想,他抓着它爬了上去。
��大哥逢凶化吉,连升三级,成了司令。他念念不忘这根救命藤,专程赶来瞻仰,见它形状怪异,非草非藤非树。他好生困惑,拨开旺草,扒去土壤,仔细察看,才发现它根植于一具骷髅中间,旁边还有一柄锈蚀斑斑的佩剑——死者无疑是位将官。他一番膜拜之后,从根部劈出一枝,附上一捧老娘土,移植于小白楼墙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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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有白匪侵袭教堂。听到响动时,盛女正在阳台上晾晒衣物,她一眼认出领头的匪首,正是当年她与桩子逃离故土时,在铁路上施暴被咬掉舌头的“马脸”。她不由一声惊叫:“大哥啊,有土匪……”此时,司令大哥与警卫班已经冲向匪徒。不等庞班长拉开枪栓,司令大哥的手枪已经响了,子弹从匪首“马脸”的后脑勺入,前额头出,紫红的血掺杂着乳状的脑浆渗出。
��此情此景丁点不漏地扑入了盛女的视野,令她恐怖,更令她作呕。
��接下来,司令大哥与庞班长窃窃私语,让她多了个心眼。
��她透过帘缝,悄悄看了个究竟。原来是大哥指点着庞班长,取了盆来,用小勺将“马脸”的血与脑浆的混合物刮擦下来,端进小楼。
��她踮脚下楼,发现大哥与庞班长正在浇灌将军藤。等他们离去后,她匆匆下楼,扒开将军藤根部新盖的浮土,顿时一股恶腥扑鼻而来。定睛一看,被浇灌过的土黑红渗白,再仔细分辨,果真是血与脑浆的混合物。
��她豁然开朗,难怪将军藤如此怪异,如此发达。她仰头扫一眼串串肥硕的紫果,一股浓浓的血腥即从胃底蹿出,令她作呕。
��她质询司令大哥。
��司令大哥被逼无奈,只好道出原委。
��将军藤一开始并不适应小白楼的豪华,终日萎萎蔫蔫,奄奄待枯。司令大哥饼水浇了,草木灰撒了,鸽子粪上了,各种农家肥施尽了,统统不济事。“土”的不行,又改用“洋”的,氮、磷、钾轮换着用,仍毫无起色。
��亲临指导的专家们,也都无可奈何地呈尴尬状。
��恰在此时处决了一名土匪,司令大哥猛然记起那具植根的骷髅。将军藤之所以茂盛异常,莫非是得益于血滋肉养?他茅塞顿开,让人取回一盆热血一块心肝。施上后,将军藤果然萎叶舒展,重发生机,模样日日换新,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自此,隔些时日,司令大哥便如此贴补一下将军藤。将军藤也很江湖义气,不仅旺叶旺枝旺藤旺蔓,还旺出成串的浆果,硕硕鲜亮,诱人上当。
��从此,盛女便见不得这将军藤。攀援到窗壁上的将军藤,常令她恐怖。白天还好,到了晚上,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映得将军藤格外阴森,串串紫果如一张张缩小的“马脸”,根根粗藤如“马脸”的一条条臂膀,而硕叶则是“马脸”的一只只手掌。夜风阵阵袭来时,“马脸”狰狰狞笑,张牙舞爪,折腾得她常常梦魇,醒来时汗雨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