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叩拜黑土地

第十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白桂兰和石头就上县连送鸡蛋带买电视机去了。吃过早饭后,乡党委刘书记就打电话把李长林叫去了,刘书记见了李长林就说:“长林,有好事儿呀,你得请客呀!”

李长林就问是啥好事儿,刘书记说:“乡党委研究了,考虑你在月芽沟这几年干得不错,又有文化,有工作能力,党委决定让你上乡里来当农机站的站长。你有什么意见?”

李长林对党委这个决定感到很意外,很惊讶,一时不知说啥好,只是惶惑地瞅着刘书记。农机站长这职务是不算啥,可是也挨了国家干部的边儿呀,好多人挖门子盗洞子也没得到呢。可是,刘书记见李长林像是很不感兴趣似的,就很惊讶地问他说:“咋的,你还不同意?这可是好多人都想抢的好差事呀!农机站是乡直单位,先以工代干,有机会就可以农转非,转为正式职工的呀!”

李长林还是低头不语,刘书记说:“长林,你咋不说话?说说你的想法嘛!”

刘书记说啥也没想到李长林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说:“刘书记,我不想当什么国家干部,正式职工,我不想农转非!”

刘书记好像不认识李长林似的,定定地瞅着他,过了一会儿,就问他说:“你还不想当国家干部,你想当啥?”

这时候,李长林才感慨地说:“刘书记呀,你知道的,月芽沟的老百姓现在的日子还挺苦的呀!我怎么能甩下他们不管,自己去当国家干部,自己去端铁饭碗儿呢?”

农村干部,有几个不想往上提的?他刘书记本人当初也是一个农村的大队书记,一点儿点儿地熬上来的呀!刘书记听了李长林这话,就想问个明白,他说:“长林你说说,你是咋想的?”

李长林说:“我想尽快改变月芽沟的面貌,想当一个富裕的新型农民。现在,党有富民政策,再穷下去就说不过去了。我相信,总有一天,农村也能像城市一样,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到那时候,农民的收入也许会比工人和国家干部都高的。”

说实在的,刘书记很佩服李长林有这决心,有这志气。就说:“长林,你有这决心,有这志气,这很好。说实在的,像你这样的村书记少有呀!我希望你能很快改变月芽沟的面貌。”

李长林似乎觉得这事儿里头好像有啥背景,他就问刘书记说:“刘书记,党委是不是对我在月芽沟的工作有啥不满意,不放心的地方?”

刘书记说:“这你可是想得太多了,这是白乡长极力推荐的,他也是为你着想,你们不还是亲戚吗?”

这时候,李长林就想起白连发要木材他没给面子的事儿,就明白这是白连发想把他起出月芽沟去,他就笑了,说:“白乡长是对我有意见了。”

刘书记连连摇着头说:“不是,这你可是误会了。白乡长可从来没说过你的一句坏话呀。”说着,他就换了话题:“长林呐,你们村是头一年搞联产到户,全乡,全县可都看着你们呢,庄稼咋样?”

李长林说:“比去年产量翻一番没问题,我还想大力发展副业,大幅度增加收入,为办乡镇企业打基础。”

刘书记说:“好,有啥要我做的工作就吱声。”

到了傍晚的时候,白桂兰和石头像捧着宝贝似的把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抬回到了月芽沟,这消息在月芽沟可以说是激起了千层巨浪。

“李书记家买电视机了!”

“电视机是不是能放电影呀?”

“不是电影,比电影还神呢!听说那玩意想看啥就有啥,里头就有人说话,唱歌!”

“妈呀,那可真是神了!咱去看看呗!”

“这阵子不行,听说那玩意得天黑了才能有影。”

“那可不是咋的,那玩艺儿八成就像驴皮影似的,有太阳光照着就不出影。”

在这同一时刻,月芽沟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只做着同样的事情,那就是都在议论着李长林家的电视机,并且都把这玩艺儿说得神乎其神而且驴唇不对马嘴。

白连发媳妇杨玉芝也听说李长林家买了电视机,就对白连发说:“你妹妹家买了电视机,咱也去看看呀?”

白连发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我不去!”

杨玉芝见他脸上阴沉沉的,就问:“又咋的了,咋又不高兴了?”

白连发愤愤地说:“李长林这小子真他妈的不识抬举,我推荐他到农机站当站长他都不干,他就是要把着月芽沟不放手!”

杨玉芝就劝他说:“你生这个气干啥?我就不信你一个副乡长,乡党委委员就治不了他?早晚他得有听话的时候。哎,咱也去看看电视呗!”

白连发气哼哼地说:“不去!过两天咱也买,不就是几百块钱吗?”

天黑以后,除了白连发家和王喜春没到李长林家去看电视外,月芽沟几乎所有的人都蜂拥着到李长林家看电视去了。

白连发是生气,不希得去;王喜春正忙着呢,要把他所要记载的月芽沟的人和事写完。实际上,后来经一位出版社的编辑确认那就是一部长篇小说,他桌上摞了一大摞已经写完的稿子,那稿子已经摞得高过了他的头。

王喜春正埋头写着呢,冯秀英给他介绍的那个叫春柳的姑娘就进来了。王喜春听到脚步声就回过头来,没想到却是春柳,就热情地说:“是你呀,快请坐!”

春柳说:“你这么客气干啥?是冯主任捎信儿让我来的。她说你有事儿让她来帮忙,她没空来,就让我来了,是啥事儿呀。”

王喜春无奈地一笑,说:“就是抄抄稿子。”

春柳问:“是不是你的长篇小说?”

王喜春一笑,说:“其实,就是我们月芽沟的一些人和事,我记下来了。省报赵记者看了,就推荐到出版社,没想到出版社还相中了,说我写的是长篇小说,要出书。人家提了不少的好意见,让我修改,出版社还给了稿纸,让我抄在稿纸上,好排版印刷。”

春柳禁不住高兴地跳起来,拍着手说:“哎呀,你要成作家了!”

王喜春谦虚地说:“我是啥作家?我就是把月芽沟的人和事儿记下来罢了,以后就不一定再能写出啥来了。”

春柳很崇拜地瞅着王喜春,心里就直劲地打鼓。她想,他成作家了,就更看不上我了。

王喜春看她在呆呆地出神,就问:“春柳,你想啥呢?”

春柳这才回过神来说:“啊,没想啥,我给你抄稿子吧!”

春柳和王喜春就一声不响地抄稿子,屋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有他们唰唰地抄稿子的声音和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可是这时候他们心里却不是真空的,春柳期盼着王喜春能够喜欢她;王喜春呢,却还想着冯秀英,她还会不会回心转意呢?

他们抄到十点多钟,王喜春说:“挺晚了,你回去吧!”

春柳就放下笔,仍然那样深情地瞅着王喜春,她那目光里满是渴望,她渴望着王喜春能够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如果他能这样,她就会把她的心,她的感情,她的一切一切都会给他的。可是,他对她的渴望没有任何反应,她就又坐下来,她想和他谈谈,他的心到底有何所属。她就问他说:“大哥,听说过去你和冯主任挺好的?”

王喜春点点头说:“开头是因为我出身不好,我怕连累她,我不同意,现在呢,不知因为啥,她说啥也不干了。”

春柳说:“看样子她挺坚决的,听说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总是一口回绝,说是这辈子她不想考虑这问题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啥。”

王喜春就再也不说啥,只是不住地叹气。春柳就劝他说:“你可别再认死铆了,强扭的瓜不甜,是不是?”

王喜春就再也不吱声了。

春柳把脸憋得通红,最后,她还是鼓足了勇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你看,咱俩的事儿你是啥意见?”

王喜春又沉默了,春柳就说:“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丑?”

王喜春笑了,说:“我比你长得还丑呢,我还比你大不少岁呢,听说你们家也不同意?”

春柳说:“我同意就行呗。”

春柳哪里知道,王喜春实际上心里还想着冯秀英呢。他决心要弄明白冯秀英到底出了啥事儿,为啥有了这么大的变故。春柳见他又不吱声了,就问:“你到底是啥态度?说话呀!”

王喜春叹口气说:“看咱俩有没有缘分吧,没缘分的说啥也到不了一起,有缘分就谁也拆不散。”

春柳笑了,说:“你这是迷信!”

王喜春说:“这不一定就是迷信,有些现象在科学上现在解释不了的就不一定是迷信。特异功能在科学上就解释不了,可它确实存在。”

春柳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处处看,是不是?”

王喜春也没再说啥,只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王喜春就送春柳回四间房去,五里多地呢,一路上,两人也没啥亲热的动作,也没啥正经嗑儿唠,就是扯些闲白而已,所以他们的关系也没明确下来。

这天晚上,月芽沟的男女老少都嘻嘻哈哈,欢天喜地的来李长林家看电视。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把屋里挤得水泄不通,就连窗户外边也趴满了人。这比历史上月芽沟所有的会议来的人都踊跃,都齐全。

拉不下当然这场合也拉不下,她负责维持秩序,不断地吵嚷着:“都别挤了,屋里搁不下了!”

拉不下的男人陈春田,她儿子陈小田来晚了,拉不下也不让他们往屋里挤,小红没来,因为她烦白桂兰,不愿意和她照面儿。王局长和他媳妇,还有他十岁的儿子小二无论拉不下怎么拦阻都没用,他们生撕活拉地挤进了屋。

电视上正演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人们就感到十分的新奇。开始的时候还挺肃静,大家都被剧情吸引了,渐渐的就不行了,有的议论着,感叹着,没看明白的就互相问着,看不见的就吵嚷着,还有小孩子的哭声,这屋里就像一锅开了锅的粥。拉不下就愤怒地喝斥着:“都别说话了,听不着电视了!谁家的孩子哭了?抱回去!”

白桂兰让人们挤着,挡着,也看不着电视屏幕,心里就很不高兴。她想:这咋说的,这电视不成了公家的了吗?明天谁也不让来!

电视剧已经播完了,接着就是没完没了的播广告,就是这样,人们还是不愿意走,就都议论起来了:“这玩艺真神了,接上电就能演电影!”

“要是家家都有就好了。”

“妈呀,咱可买不起,好几百呢!”

拉不下见白桂兰已经很不耐烦了,就对大伙说:“不早了,大伙都回去吧,人家也该睡觉了!”

这样,人们这才恋恋不舍地先后走了。

人都走光之后,白桂兰瞅这屋子已经造得像猪圈一样了:满地是烟头,吐的痰,炕上还有一堆小孩子拉的屎。白桂兰见了这情景,就呆呆地发怔,她现在是哭的心都有!拉不下就赶忙帮着收拾,她气愤地说:“这也太不像话了,哪有这么造害人的呀!”

想哭的白桂兰终于气哭了,她哽咽着说:“这不是造孽吗?”

李长林心里更是难受,他叹口气说:“还是我这书记没当好呀!听说,有的地方家家都有电视机了!”

白桂兰挪开柜上的一个笔筒,见压在那底下的一张一百元的票子也没了,就说:“不好了,丢钱了!明天说啥也不能再看电视了!就说坏了,不能看了!”

李长林觉得不让大伙看就更不好了,就说:“这么的吧,明天晚上把电视机搬到院儿里去,让大伙敞开看!”

白桂兰说:“我买的电视机,为啥不能在自己屋里看?干脆,谁也不让来!”

李长林说:“那可不好,那就得罪人了!”

白桂兰说:“不好能咋的?我的电视,还充公了咋的?”

拉不下叹口气就往外走去,李长林送她出来的时候,她就批评他说:“长林哪,你买电视咋不跟我说一声呢?我是党小组长,管着你呢,你知道不?”

李长林这时候也挺后悔,就说:“桂兰一定要买,我也就没坚持。”

拉不下责怪地说:“现在大伙都没电视,你有了,让大伙看吧,大伙造害你;不让大伙看吧,你又脱离群众,这多不好。”

李长林只好承认了错误,他说:“这事儿,影响是不好,我在小组会上做检讨。”

白桂兰是下决心不再让外人来看电视了,第二天晚上李长林没在家,白桂兰就让石头在院门口设了岗,不让任何人进来。可是,人们看《射雕英雄传》已经看上了瘾,能不来看吗?人们都匆匆忙忙地吃完晚饭就都缕缕行行地向李长林家走来了。

石头堵在大门口,大声地对大伙说:“电视坏了,不能看了,对不起了,大伙都回去吧!”

人们哪里肯走?就问石头:“那电视刚买来咋就坏了呢?是不是嫌我们了?”

“刚看上瘾就不让看了,这哪行?”

“石头,你跟你婶说说,让我们进去看,我们交钱行不?”

白桂兰是下了死命令的,是一个人也不让进,石头就得坚决执行。无论大伙怎么央求,石头就是说不行,电视真坏了。

这时候,拉不下就赶到了,她高声地喊着:“大伙都回去吧!昨晚上人家都丢了钱了,还有人让小孩子在人家炕上拉屎,谁家能经得起这么造害?都回去吧!”

来福媳妇一听拉不下这话,就也说:“就是嘛,这些人也太不自觉了!”

就这样人们才骂骂咧咧地走了,有的是骂那些看电视造害人的人;有的是骂不让看电视的白桂兰的:“妈的,这臊娘们儿,就知道搂人家大小伙子睡觉,没好下场!”也有骂把门儿的石头的:“石头,你他妈的不让我们进门儿,人家老娘们儿那门儿你咋随便出溜呢?”

总之,人们是啥话解气就说啥。可是,说也没用,人家不让看,能咋的?走吧!

人们都走光以后石头回到屋里跟白桂兰说:“这电视买的,还把人都得罪了!”

白桂兰说:“得罪就得罪,我自己的电视,我不让他看我也不犯法!”

白桂兰这话说错了,不犯法是不犯法,可是却惹了一个不小的祸。王局长的儿子小二哭哭唧唧地回到家里,吵着非让他爹买电视不结。王局长就开骂了:“他妈的,李长林,你家凭啥能买电视?不就凭你是书记吗?你他妈的白桂兰凭啥能办鸡场?不就是凭着你他妈的脸蛋儿漂亮,跟吴县长睡一宿觉,吴县长才给你借的钱吗?你们这些馊巴事儿别当谁不知道!”

王局长媳妇说:“你说那些有啥用?有能耐你也给你儿子买一个!”

王局长还是接着骂下去:“他妈的,一样的贫下中农,他家凭啥就有钱?他妈的,我穷,我也不能让他神气了!”

王局长就往烟锅里装烟叶子,点着了,一口接一口地抽着。他原来也是用报纸卷烟抽,前些日子他在道上拣了个榆木烟斗,就用这烟斗抽了。

他媳妇见他那脸已经不是色儿了,就怕出事儿。她就说:“你可别惹人家,咱可惹不起人家,快睡觉吧!”

王局长就把烟锅里的烟灰磕打掉,把烟斗塞进裤兜里,上了炕。可是,他躺在炕上,说啥也睡不着觉,他越想心里越来气。白桂兰!你不就是凭着有个破鸡场挣钱吗?我这回让你哭都哭不上溜来!

到半夜的时候,王局长见他媳妇已经睡着了,就悄悄地爬起来,从后窗台上拿过一瓶乐果农药走出屋去。

天黑得是伸手不见五指。王局长摸到李长林家门前,又摸那大门,用力使劲推了推,没推动,就知道这大门已经插死了。他又转到旁边的墙下,使劲一跳,就够上了墙头,再一用力,就跳上墙,再往下一蹦,就到了李长林家院里。他又摸到了鸡场的门,这个门儿也是锁死的,他就用事先带来的钳子撬开了门,一步一步地往里走,又摸准了鸡食槽子,把那一瓶乐果很仔细地洒了进去。

王局长得了手,就顺着来路又跳过墙,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家里,上炕躺下了,他心里好不痛快!妈的,白桂兰,看你这回还洋棒不了?妈的,李长林,我让你也知道知道革命群众是不好惹的!他睡不着觉,就想抽袋烟,可是,那烟袋锅却没有了,他心里就一阵发毛。他仔细想了想,他记得他的烟袋锅子明明是揣在裤兜里的,能不能在跳墙的时候掉在人家院子里呢?这要是让公安局的破案人员捡着可就糟了!

王局长有心再回去找找又不敢去,万一再让人看见咋办?

这一宿,王局长也没睡安稳觉,在梦里他被公安局逮捕了,又把他扔进了上次那个大号,那个奸马犯还是犯人头,还要往他嘴里撒尿,他感到特别地恶心,就又醒了。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他就起来了。一般的罪犯都有这种心理:做案后都想回现场看看动静,王局长也是这样,他也很想到白桂兰家看看,看那些小鸡到底药死了没有?白桂兰报没报案。他走到李长林家院门前偷偷地往里瞅,只见白桂兰、石头、李长林都在鸡场前呆呆地站着呢。白桂兰还直劲地抹眼泪儿,他听李长林说:“这是有人下了毒。现在,在全县,破坏专业户的案子时有发生。有的人,自己不想办法致富,却嫉妒别人致富,咱马上报案吧,我看这案子不难破。”

这时候,王局长看见有很多人听说李长林家出了事儿就都赶来了。他觉得还是远点儿躲着好,就慌忙走开了,他知道,这事儿已经闹大扯了,说不定他已经大祸临头了!

前来看热闹的人们被李长林一律挡在大门外了,李长林说:“大伙都回去吧,就别进院子,得保护现场,不的,公安局就不好破案了。”

人们就都四散而去,有的怕沾包,就走得更快了。大伙就戗戗着:“这是谁这么缺德呢,这不是坑人吗?”有的人看得明白,就说:“我看八成是他家那电视机惹的祸,硬是不让看,得罪人了!”

李长林就到村委会给乡党委刘书记打电话,刘书记很气愤,马上就给县公安局打电话。不到两个小时的工夫,县公安局的警车就鸣着警笛开进了月芽沟,几乎所有月芽沟的人都来看热闹了。公安局的警察把住了院门也是不让进,也说是要保护现场。警察先是咔咔地照相,还用白灰把现场画了个圈儿,有的警察还不停地用小本儿记录着什么。

刘书记,白连发等乡里主要领导也都到场了。白连发四处撒目着,想发现点儿什么线索,果然,他在墙根儿底下捡到一个烟斗,他认识这是王玉山的烟斗,也没吱声就揣在兜里了。这样,他心里就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这事儿是王局长干的!可是,他现在还不想把这证据交出去。

当公安人员勘察完现场之后,就开始研究案情,一位科长就问:“白桂兰,最近你得罪谁了没有?”

白桂兰就说:“其实,我也没得罪谁,我就是买台电视机,头一天大伙都来看,把我家屋子造害得够呛。第二天晚上我就没让大伙来看。”

那科长寻思半天说:“这范围也太大了,有没有具体和你有仇的人?”

白桂兰想了想说:“要说得罪谁了,没有别人,那就是王玉山了。”

科长对这个名字挺熟悉的,就问,“是不是就是那个‘王局长’?”

白桂兰肯定地说:“对了,准是他了,他头些日子让我扶贫,讹去我一百块钱,还造谣说要搞二次土改。我们家长林让他在广播上做了检讨。”

白连发见线索已经很明显了,就马上接着说:“这个人是屯大爷,无赖,作案的可能性最大。”

白连发说是这样说了,可是他却没有马上交出王局长的作案证据,就是那个烟斗。一般农村干部都不愿意他手下的哪个人进监狱,因为他一个人进去了,他全家都得干部来操心照顾,也是一种负担。不过,白连发却是另有目的,他想,一旦这王局长不进去,他有了这只烟斗做把柄,今后也好能辖住他,听他的话,或许能为他所用。

公安局的那位科长认为王玉山是赌博惯犯,有前科,又和白桂兰有过节,作案的可能性最大,可以拘捕突审一下。

听说公安局来人了,王局长就再也没敢出来看热闹,平时他见了公安人员心里就发毛,更何况今天人家就是来破他作的这个案子的,他还敢出来吗?就是躲在家里他也是坐立不安呢。他想,还不如上哪儿去赌一把,也好稳稳心神。他刚要出门儿,就见几名警察闯了进来,二话没说就把他用手铐铐住了,说:“王玉山,你被拘捕了!”

王局长心想,坏了!人家知道了!这些年来他总跟公安局打交道,也是积累了一些经验的,那就是能赖就赖,绝不能痛快地就坦白。说是“坦白从宽”呐,那纯粹是扯淡,实际上是坦白从严,抗拒从宽。所以,这时候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着:“你们凭啥抓我呀?我没去赌博,也没害白桂兰的鸡呀!”

这时候,有个干警上前踢了他一脚说:“你起来!耍啥赖?”

这王局长就让人家像抓小鸡儿似的提了起来就扔到警车上去了,他媳妇就哭着喊着的去追那警车:“我们冤枉呀,我们家老王昨晚上没出门儿呀!”

围观的人们说啥的都有,有的说:“准是他干的,除了他没别人。”

也有的人说:“我说这白桂兰也是活该,有俩钱也不知咋抖索了!趁个破电视还不让别人看,尽想吃独食儿,活该!”

警车呜呜叫着开出了月芽沟,人们才渐渐地散去了,白桂兰还在不住地抹眼泪儿。

李长林就劝她说:“别哭了,再想办法弄点钱,买种蛋重新孵化,很快就可以恢复的。咱啥设备都还有,怕啥?”

白桂兰这才不哭了,她说:“我现在就上县还找吴县长去。”

白桂兰就上县找吴县长去了,李长林和石头就把死鸡,有毒的饲料都收拾在一起,准备挖坑埋了。正忙着呢,李长林一回头,见柳翠云已经来了,也在帮他收拾呢。柳翠云这些日子很少在月芽沟呆着,她上山采了药就给陆大夫送去,随后就帮着陆大夫给病人看病,跟陆大夫学医。今天,她听说李长林家出事儿了,就过来看看。

李长林看见柳翠云来了,就赶紧走过来说:“你来了?”

柳翠云就埋怨他说:“大伙都没电视你先买那个干啥?”

李长林就叹口气,也没说啥。

柳翠云又说:“往后,你可得注意工作方法了,少得罪人。”

李长林苦笑了一下,说:“哼,有些人,你不得罪他,他也恨你。”

柳翠云说:“像王玉山那种人,你惹他干啥?”

柳翠云也没再说什么,回身就走了。

李长林望着走去的柳翠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想:别看她表面上对我冷冰冰的,平时离我远远的,可是实际上,她还是在关心着我呢。这说明她还爱着我,唉,只是一念之差,就铸成了终生的遗憾!可是,他又想到了自己那说不出口的病来,就觉得这样也好。即使她跟了我,我能给予她的,除了不幸和痛苦之外还会有什么呢?

柳翠云从李长林家院里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王局长媳妇,王局长媳妇就阴阳怪气儿地问她:“哟,这是上谁家去了?”

柳翠云是见了这老娘们儿就不烦别人,只哼了一声就走过去了。王局长媳妇讨了个没趣儿,就小声骂了一句:“妈的,一个破鞋头子,你有啥了不起的?”

白桂兰在吴副县长办公室不住地抹眼泪儿,把个吴副县长抹得意乱情迷的。他就忙说:“桂兰,别哭,别哭!不就是受点儿损失吗?鸡舍,设备都还在,再买点种蛋再孵化就得了呗。你上次的钱还得挺痛快的,贷款手续挺麻烦的,我再从烟草公司给你借点儿,你需要多少钱?”

白桂兰说有五千就够了,吴副县长就说:“这好办,你今天就别走了,还住招待所,明天我就给你解决。”

晚上,吴副县长还是陪白桂兰上舞厅跳舞,交谊舞这种娱乐活动可了不得。两性之间既有肉体的接触又有感情的交流。说它了不得就是这种行为却是合理合法的,谁跟谁跳了舞不算犯错误。白桂兰对吴副县长的亲昵更有说的,她和吴副县长就像是父女一样,女儿就是让父亲搂着谁还能有啥想法呢?就这样,白桂兰和吴副县长又跳了大半夜的舞,吴副县长才亲自把她送回招待所。

进了房间,白桂兰就给吴副县长倒茶水,说:“吴县长,喝点茶吧!”

吴副县长就喝茶,他瞅白桂兰的目光里充满了喜爱,白桂兰也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这种喜爱。她觉得吴县长这人真挺够意思的,两次都是他帮忙给她解决了问题。人家图的是啥呀?我和人家有啥交情呀?怎么感谢感谢人家呢?乡下女人要想感谢男人其实就有一种办法,她们有什么呢?她们什么也没有,男人需要的东西就在她们身上长着呢。把这东西给了男人她们自己也没啥损失。不但没损失,这也是她们自己所需求的。所以,白桂兰就含情脉脉地瞅着吴副县长,吴副县长实在是受不了她这种目光的引诱了!他很想上前一下子就把她抱住。可是,万一就在这时候服务员送水来咋办?万一事情败露了不就得丢官儿吗?这些领导干部们是经常在女人和乌纱帽之间进行选择的。然而,在他们的天秤上,乌纱帽往往总是要重一些,所以,他们经常是很痛苦地选择了乌纱帽。现在,吴副县长就做了这样的选择。

白桂兰心想,人家一个大县长,能主动提出来吗?她就暗示地问:“吴县长,这么晚了,你还回去呀?”

吴副县长的心有些慌乱,他终于坚强地站起来了,说:“不晚,我天天这时候回家。”

说着,他就脚步沉重地走出去了。

白桂兰从此就非常地佩服吴副县长的为人,她逢人就说;“吴县长,那人正派!”

第二天上午,烟草公司的会计就给白桂兰送来五千块钱,吴副县长办公室那位女主任不一会儿也来了,说:“吴县长在开常委会,不能送你,让我来送你到客运站。”白桂兰就说:“请你告诉吴县长,我谢谢他了,请他有空上我们那儿去。”

县公安局予审科对王局长进行了突审,他们没想到这王玉山已经是对付公安局的行家里手,不是一般战士了。无论你有千条妙计,他有一定之规,他就是一个不承认,你有啥法儿?予审科用疲劳战术,不让他睡觉,来个轮番轰炸,你挺不住了就得招认吧?

哪知道这王局长最不怕这一套,他是多年的赌徒了,别说一宿不睡,就是两宿不合眼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法律上是有规定的:拘审不能超过四十八小时,这王局长是死也不肯承认,公安局又没啥真凭实证,没办法,只好暂时放了他。

王局长得意洋洋地回到月芽沟,逢人就说:“妈的,想陷害我王玉山?没门儿!你们没证据,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好使!”

这时候,白连发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就问他:“咋的,还把你放了?”

王局长就昂头一笑,很得意地说:“哼,他敢不放我?没证据就抓人那叫犯法!”

白连发就下了自行车,站在他面前问他说,“你说啥?没证据?你洋棒啥?我问你,你丢没丢啥东西?”

这王局长一听这话,心里就发毛了。他想,是不是我的烟斗让人家捡着了?不能呀,要是有证据公安局还能放了我?

这么想着,他就说:“我?我没丢啥东西呀!”

白连发冷冷一笑,说:“你小子就是嘴硬,你等着吧!”

白连发说完,就骑上自行车走了,王局长见白连发这态度是很强硬的,就有些害怕了。可是,他表面上还得硬朗起来,走路时还是得把肚子腆得高高的,不能让人家说他心虚胆怯。

王局长一进家门,他媳妇就关切地问:“你咋回来了?真不是你干的?我琢磨着能干这种事儿的,在月芽沟除了你还能有谁呢?”

王局长就骂他媳妇说:“你他妈的是盼着我进去你好再找个小伙儿呀?没门儿!”

他媳妇一撇嘴说:“就你这德行,你前脚进去,我后脚就走道,是个男人就比你强!”

王局长冷笑着说:“美的你,看你那德行,前大襟儿像面镜子似的,要多埋汰有多埋汰,谁能要你?”

王局长说完就一头躺在炕上,精神头再也提不起来了。他还是有些害怕:公安局突审这一关是挺过去了,可是,白连发问他丢没丢东西一定是有缘由的,万一那烟斗让白连发捡着了,他再往公安局一送,这就算是玩完呐!

白连发到了乡里,就向刘书记汇报李长林家鸡场被人下毒的情况。因为案子还没破,乡里有责任做进一步调查,配合公安机关破案,刘书记就责成白连发主要负责这项工作。可是,白连发并没有说出王玉山的烟斗掉在现场的事儿,却装出十分伤心的样子说:“唉,没想到呀,长林变了!”

刘书记就很重视地问:“你说,他咋变了?”

白连发叹口气说:“现在,他有俩钱儿了,就光顾自己享受了!整个月芽沟没有一户有电视的,他就先买了,还不让大家到他家去看,严重地脱离了群众,还有不出事的?”

刘书记听白连发这么说,觉得他说得很对,就严肃地说;“这苗头可不好,这可得跟他好好谈谈。”

白连发见他的话起作用了,就继续加油加醋地说:“刘书记,你是不知道呀,现在这小子翅膀硬了,我的话说一句他就顶一句呀!”

刘书记就皱起眉头说:“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那可不行。人哪,最怕的是骄傲,骄傲了就要走下坡路了。”

白连发心想,要搞掉李长林,就得这样下慢功夫,只要领导对他有了坏印象就好办了。所以,他对他自己今天的成功很是高兴。

白桂兰进村子的时候正好遇上了王局长媳妇,王局长媳妇说:“大妹子,你回来了?你说说,把人家小鸡害死,图希啥呢?这是谁干的缺德事儿,一定得查出来,要不的就得冤枉好人。大妹子,你知道不?公安局把我们家老王放回来了,没证据就抓人那哪行呢?”

白桂兰也没希得理睬她,可是,她还是紧迫着白桂兰,她要报柳翠云冷落她的仇。就说:“我说呀,你走后那个小妖精就上你们家去了,你可得加点儿小心呀!人家都公开了,不怕人了,就你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呢。”

白桂兰也很讨厌这女人的,月芽沟不讨厌这女人的没有几个。再说了,我正闹心呢,你还说这些个,不是诚心活添乱吗?她也就和柳翠云一样,也瞪了她一眼就走过去了。

王局长媳妇闹了个没趣儿,就一边扭扭搭搭地走去一边说:“哼,不识好赖!”

其实,王局长媳妇的话还真起作用了,白桂兰走进家门,看见李长林她心里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想,你李长林的心到现在还不在我身上呢,怪不得到晚上总是不行,你要是行,我何苦和石头搞到一起呢?这算是怎么回事?偷偷摸摸的,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的。谁做出这种事来心里能安稳?她越想越来气,就见什么摔什么,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墙的。

李长林正在屋里写材料呢,见白桂兰这么闹,就厉声地问她:“你这是咋的了,风一阵雨一阵的?”

白桂兰狠狠地把一个洗脸盆子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她还嚷着说:“别寻思你俩的事儿别人不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不透风的墙!”

李长林知道她这是又犯病了,成天疑神疑鬼的,谁能受得了?他就说:“你把话说明白了,别阴阳怪气儿的!”

白桂兰说:“你装啥糊涂?她放着矿山服务公司的工人不当,为啥回到月芽沟?”

李长林极力压着自己的火气,说:“你别没事儿找事儿好不好?!”

白桂兰的声音更高了,说:“是我没事儿找事儿?你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还不让人说?”

李长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冲上前去抬手就打了白桂兰一个耳光子。

白桂兰“哇”地一声就哭着跑了。

白桂兰跑到白连发家,还是哭泣不止,白连发就问是怎么回事。白桂兰就哭着说:“哥呀,这日子不能过了,他打我了!”

白连发就问因为啥?白桂兰并没说李长林和柳翠云有什么事儿。一来她没有确实证据,二来这事儿挺严重的,闹不好李长林就得丢官儿,李长林丢了官对她也没啥好处。所以,她只这么说道:“李长林的心也没有这个家呀!”

白连发正想弄掉李长林呢,特别急需有人提供材料,就盯问她说:“他是不是有外心了?”

白桂兰说:“那倒没啥根据……”

这时候,她嫂子杨玉芝就递她一条手巾来让她擦泪,劝她说:“妹子,别哭了,居家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

白连发愤愤地说:“我看他这书记算当到头了!你说,他是不是和谁乱来了?”

白桂兰就忙说没事儿,她听白连发话里的意思是要整掉长林,就觉得再闹下去也没啥好处,又坐了一会儿就蔫退了。

王喜春和春柳的关系还是不阴不阳的,春柳就来问他实底儿。春柳一进屋,王喜春就问:“你来了,有事儿呀?”

春柳说:“咋的,没事儿就不行来了?我听说,你要当村长了,就更瞧不起人了,是不是?”

在农村,有点风就能吹到家家户户,李长林想让他当村长的事儿是和他说过几次,可是他始终没吐口,别人当干部是想捞到好处,王喜春最讨厌那样的干部。既然不想捞好处,当干部就会耽误挣钱致富。所以,王喜春是说啥也不干,听春柳说起这事儿,他就说:“没有的事儿,我天生就不是当官儿的料。”

春柳这人性子急,又爽快,就直截了当地问他说:“那咱俩的事儿你也说个痛快话,别这么不明不白的。”

王喜春低着头,不回答春柳的话。

春柳就让他说个痛快话。

他就说了:“我听说你们家也不同意,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春柳的眼圈儿就红了,说:“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一点儿热情也没有,我要是不来,你从来也不找我。”

王喜春说这事儿先搁一搁吧,我现在没这心思。这样,春柳就明白了,你心里还一直装着冯秀英呢,她也没再说什么,就流着眼泪走了。

王喜春很客气地送走了刘春柳,心里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他现在就怕见两个人,一个是李长林,怕他还来说服他当村长;另一个就是这个刘春柳。现在,走了一个了,大概她不会再来了。可是,他估计,李长林还会来的,应该怎样打发他呢?

月芽沟人人都有难心的事儿,最难心的还是这个赌徒王局长。王局长这几天是吃不好睡不实的,他去赌了两回也都是大败而归,这就更加让他情绪烦躁,整天唉声叹气不止。他媳妇就问他:“这几天你是咋的了?坐不稳站不安的?白桂兰的鸡是不是你给毒死的?要是你,还不如去自首,还能从宽。”

王局长就不耐烦地吼起来了:“你他妈的别叨咕了行不?烦死人了!你盼着我进去呀?”

王局长为啥这样呢?就是白连发那天问他丢没丢啥东西的话实在是让他心里不托底,万一白连发真的捡着了他的烟斗,再交给公安局,就坏菜了。他想来想去,他就决定到白连发那儿去探探虚实。

王局长走到白连发屋前,听见屋里有人说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就停了步,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白连发屋里确实有个小媳妇,是后山村的,是来求白连发办事儿的。这小媳妇长得很标致,白嫩的脸,黑亮的眼,小唇小嘴儿的让人心神荡漾。这也是她们家施用的美人计,来求白连发批木材指标的。打发女人,特别是打发年轻漂亮的女人和男人办事好办,而且多半都能办成的道理现在已经是人人都明白,而且已经是普遍运用的了。那小媳妇把两瓶高粱烧放在炕上,就娇声娇气地说:“白乡长,这两瓶酒也不是特意给你买的,是别人送的,家里没人会喝酒,我就给你送来了,留你喝吧!”

白连发忙把这两瓶酒塞到小媳妇手里说:“可不兴这个,你有啥事儿你就说,符合政策的,我能办的我就给你办。不能办的你就是送我两座金山我也不能办。说吧,到底是啥事儿?”

小媳妇说:“去年,我们家不是失火了吗?把我们家烧得是啥也没剩下呀!这一年来我们是在亲戚家住的。白乡长,我们得盖房子呀!别的都能买着,就是缺木料,你给批点儿指标呗!我找刘书记了,他说归你管。”

白连发手里现在是有点儿机动指标,可是不能轻易出手,刘书记儿子就要结婚了,得盖房子。虽然刘书记没吱声,他这个主管林业的再不想到,那成啥了?还有经委邢主任也要盖房子,虽然他在党委排名在他之后,可都是班子成员,以后谁用不着谁呀?乡财政所冯所长也要木材,不给谁行?白连发这么想着,就推脱着说:“这事儿我说了不算,权在县林业局呢。”

那小媳妇听白连发这么说,就知道他这是不想给解决,她就哭了,说:“白乡长呀,你就照顾照顾吧!现在,我们家五口人都在外边找宿呢,不盖房子哪行呢?”小媳妇说着,就掏出几张大团结来放在炕上,说:“白乡长,这点钱留你答对答对上边儿,你替我活动活动,咱花点钱也认了,咋也比我去买议价的便宜。谁家没有个天灾病热的,县里也该照顾照顾呀!”

白连发见了那钱,口气也就有些变化,但是,他还是说:“这事儿怕是不好办呐!”

白连发的小媳妇杨玉芝见了钱早就眼开了,就说:“你这人也太死性了,谁家没有个特殊情况呢?说啥也得照顾照顾呀!”说着,她就赶紧把钱拿起来,对那小媳妇说:“大妹子,这事儿包我身上了,我一定让他给你解决!”

白连发这才很勉强地说:“那行吧,过两天你听信儿吧。”

小媳妇就连声地道谢。

王局长在外边已经听得明明白白,他想,哼,白连发,你小子这不是贪污腐化吗?你要是真这样,可就啥事儿都好办了。

等那小媳妇一走,王局长就紧接着走进屋去。

白连发见是王局长来了,心里就明白他为的是啥事儿了,他就明知故问地问他说:“你来干啥?有事儿呀?”

王局长嘿嘿一笑说:“我也想给大乡长送点银子,也好办事儿呀!”

白连发立刻沉下脸来说:“你小子是不是上我这儿来敲诈来了?我告诉你,别人怕你,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王局长皮笑肉不笑地往前凑了凑说:“白乡长,看你说哪儿去了?这不外道了吗?咱俩是谁跟谁呀?你不还是我表姐夫吗?再者说了,我这嘴是最严的,不该说的话我是刀按脖子也不带说的。可是,谁要是把我惹急眼了,我可是啥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白连发听出了他这番话是软中带硬,在套近乎里头含着威胁,他就冷笑一声说:“你他妈的少绕弯子,别惹我不高兴。不的,可没你好果子吃,你说你到底有啥事儿吧?”

王局长说:“其实,也没啥大事儿,就是白桂兰死鸡的事儿,有的人总他妈的怀疑我,这事儿跟我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呀!”

白连发嘿嘿地笑了,两眼直直地瞪着他说:“是吗?那天晚上你在哪儿?你说!”

王局长说:“那天晚上我去玩牌了。”

听了他这话,白连发又笑了,笑得王局长心里直发毛,笑够了,他就问他:“你说,你都跟谁在一起玩儿的?谁给你作证明?”

王局长说:“我跟王老歪和刘四儿他们玩儿的,他们都能证明。”

白连发又是冷冷地一笑,说:“你他妈的骗谁呀?我都调查明白了:那天晚上王老歪拉肚子,上卫生院看病去了,刘四儿上县里他侄儿家串门儿,没在家。”

王局长这才慌了神儿,就问:“你,你是咋知道的?”

白连发甩过一张纸儿来说:“我调查的,这儿有证实材料!你看看呀?”

这王局长也没敢拿起来看,只是扫了一眼,见那张纸上是写了字的,而且还有一个按下的红红的手印儿,就知道这真是证实材料了。只见他两眼发直,低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白连发觉得时机已到,就拿出了王局长丢在现场的烟斗,厉声地问:“你看,这是啥?”

王局长抬眼一看,白连发拿着的正是他丢在现场的烟斗!

他就觉得双腿突然软了,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哀求着说:“白乡长,表姐夫,咱乡里乡亲地住着,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一家老小的面上饶了我吧!从今往后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呐!”

白连发也不说话,转身拿出一张纸来,还递给他一支笔说:“你起来!老老实实地把认罪材料写了!”

王局长还是不肯起来,还在央求着:“白乡长,你就饶了我吧!”

白连发说:“你今天老实地把材料写了,我保证不揭发你,你进去了对我们有啥好处?你进去了,你一家老小不还得我们照顾吗?你写不写?”

王局长听说不揭发他,才站起来说:“你要是不揭发我,我就写,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再生的父母,亲生的爹娘,你让我上东,我不敢往西,你让我打狗我不敢骂鸡!”

其实,白连发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就说:“你快写吧,我不揭发你!”

就这样,王局长就在那张纸上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字:“白桂兰家的鸡是我毒死的。”

白连发说:“再写上你的名字,按上手印儿!”

王局长就写了名字,按了手印儿。白连发收起那认罪材料,警告他说:“你小子从今往后老实点儿!我这关你就算过去了,可是,上边儿我也得答对明白了,不的,人家还是要追查的,你还得打点打点。”

王局长就问:“白乡长,你让我答对谁去呀?给公安局送礼去?那不就等于自首去了吗?”

白连发说:“你自己要是不方便,我就替你去打点,不过这钱你不能让我替你花吧?”

王局长就说那哪能呢?得用多少钱,你说个数,白连发就说咋也得个千儿八百的。

这个数显然把王局长吓住了,他为难地说:“白乡长呀,要是百八的我还能想想办法,这老些钱让我上哪儿去弄呀?”

白连发好像也很同情他似的说:“是呀,这可不是个小数呀!实在不行,我看你就自首去吧,也判不了几年。”

王局长知道这罪可不是三年五载的就出来的事儿;他也知道白连发要的钱根本就不是往上边送,而是他要自己独吞。

不给他呢,他就会把那烟斗往公安局一送,还是他的工作成绩。不,这钱是无论如何也得花的,上哪儿弄一千块钱去呢?

他想来想去就想起了他那头牛,他那头牛卖个千八的没问题。

他心里有了数,才狠狠心说:“行,我想办法!”

王局长回到家里就跟他媳妇说他要卖牛,他媳妇是说啥也不让卖。他实在没办法,才说了实话:“白桂兰的小鸡儿就是我给毒死的,我烟斗还掉在人家院里了,现在在人家白乡长手里呢,这一千块钱不花,我就得进去呀!”

他媳妇就哭了说:“我就说嘛,月芽沟只有你能干这种缺德的事儿!这可咋办呀!”

王局长也犯了愁:真是的,卖了这条牛往后搁啥种地呢?

可是,有啥办法呢?不卖这头牛上哪儿弄那一千块钱去?他媳妇哭了半天才说:“卖就卖吧,咋也比人进去强呀!”

本来他媳妇已经同意他卖那头牛了,可是当王局长往外拉牛的时候,他媳妇还是紧紧拽住那牛缰绳,哭喊着不让拉走。王局长就一脚把她踢倒了,低声地骂她:“X你妈的,你他妈的要牲口不要人呀?”

他媳妇就再也不敢阻拦,王局长含着眼泪把他的牛拉出院子,也是含着眼泪拉到月芽沟镇的牲口市儿卖了那条牛,更是含着眼泪把他卖牛的七百二十元钱全部给了白连发。

白连发收起那钱还说:“这也不够呀,行咽,就算我倒霉,剩下的我先给你垫上吧!”

王局长还得含着眼泪对白连发千谢万谢的,不管怎么说,王局长这场牢狱之灾就算暂时躲过去了。

到了阴历八月,这里的庄稼已经渐渐成熟了,苞米已经上浆,可以煮青苞米吃了。往年,到了这时候人们就开始和生产队的干部们开展起偷庄稼的游击战来了。今年是家庭承包的第一年,有的人还没转过弯儿来呢,天一黑手就发痒,还想去偷点儿青苞米。

何来福就属于青苞米一熟手就发痒的那种人,这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又拿起一条麻袋跟他媳妇说:“我再去弄点儿苞米去。”

来福媳妇也没反过乏来,她说:“拉倒吧,万一让人家抓住,多砢碜呐?”

何来福说:“你放心吧,我就是那年倒霉,让白连发白抓住一回,一般说来我是不会出事儿的。”